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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玥为给孙瑶拿药,去了一趟回春堂,回春堂自从被人碰瓷过一场后,生意非但没有下滑,反而日益兴旺了起来。每天前来问诊的病人,都挤满了回春堂的大厅,为保证病患在最快的时间内得到治疗,宁玥又花重金聘请了几位京城的名医,并开设了一个供重病患者留观的观察室,全天十二时辰,均有大夫看护,价格也算公道,大大解决了老百姓请就医难的问题。除此之外,为方便妇女就医,宁玥开特地效仿后宫,培育了一匹医女。就在前不久,她的医女替一位胎位不正的高龄产妇接了生。产妇感激不尽,月子一过,便抱着婴孩到回春堂给大夫们道了谢。
回春堂的口碑传扬了出去,生意,越发好得不行。
宁玥进门的时候,大家都没工夫招待她。
季节交替,高热病人增多,尤其孩童,每天都会有好几十个上门问诊的。
宁玥先去观察室中,看了病患的情况,大夫们非常尽责,正一个、一个地核对着早晨服过的药方,并再次诊脉,看需不需要更改。
人手不够,宁玥还去给帮忙打了会儿下手。
回到大厅时,正好碰上几名前来购买金疮药的壮汉,瞧他们的穿着,应该是经验老道的雇佣军,玄家最近在大肆收买雇佣军南下,不少人在出发前,都会在药房预备一些急救的药物。
“哎,听说了没?煜世子被人给围困在雁门关了!”一名身形瘦高、眉眼细长的男子说,正是雇佣军中的一员,成熟雇佣军,一般不单独出没,而是由几个特长各异的人组成一个团体,这五人,应该边是如此。瞧他说话的神色,应该在团队中充当斥候(侦察兵)的角色。
他身边,络腮胡壮汉说:“嗯,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儿,被谁困住的来着?”
斥候男子说:“南疆的战神。”
“啊,那个家伙啊,我与他打过一次交道。”另一名年纪稍长,应该是军师的人,若有所思、又不无自豪地说。
其余四人,立刻露出十分尊敬与好奇的表情,看着他,示意他说下去。
其实不止他们,就连在柜台清点账目的宁玥,都被那人的对话吸引了几分注意。
军师男子说:“五年前,我曾去过一次南疆,执行任务的时候正好碰上他也在,我混在一万人的庙会中,他只匆匆扫了一眼,就把我给揪出来了。”
万人……那得需要多强的眼力,或者说多敏锐的观察力,不,或许还得有一种上天恩赐的直觉,才能从那么鱼目混珠的人群里,一眼揪出善于伪装的雇佣兵。
军师男子亮出没有小指的左手:“幸亏我跑得快,但还是伤到了。”
几人,一下子说不出话来了。
这个南疆战神,如果真的这么厉害,那么,他们帮着玄家攻打他,是不是毫无胜算啊?
似乎是洞悉了同伴的担忧,军师男子笑了笑,说道:“难打的仗,才赚钱嘛!”
这倒是,他们这次的雇佣金,比以往的高出整整十倍,可见为了营救玄煜,玄家也是下了血本。
“听说他不是南疆人?”络腮胡男子发问了。
“是啊,他是十年前流落到南疆的,可能是北域人,也可能是咱们大新朝的人,谁知道呢?”回答他的是之前的那名斥候男子。斥候侦查消息的本领一向不错,然而连他都探不到对方的底细,足见对方的保密工作做得相当隐秘。
如此,众人好不容易因十倍雇佣金而稍稍缓和的神色又僵硬了几分。
最后,众人还是走了,去的是南方。既然选择了刀口舔血的日子,他们便不再有退路。
望着他们远去的方向,宁玥摇了摇头,她以为自己会在听到玄煜陷入危险的时候,忐忑难安,没想到,内心平静得不得了。
不论前世玄煜对自己如何,这辈子他所做的一切,都足以让自己把两世的情谊……放下了。
……
知辉院中,冬梅拿着那个白色獠牙鬼面具,从门虚掩着的缝隙里,浑身发抖地看着站在门口的小樱。
阳光照在小樱精致沉静的小脸上,照得她卷翘的睫羽微微发亮。
冬梅的一颗心……急速提到了嗓子眼!
小樱刚从廊下走来,探出手,准备开门,这时,一名丫鬟匆匆忙忙地走了过来:“小姐,您怎么又不见了?王妃找您呢!”
听那丫鬟的声音,应该是文芳院的人,不过具体是谁,冬梅一万个想不起来了!
小樱已经抬起的手,轻轻地收了回去,转过身,背对着冬梅,用极为悦耳动听的声音道:“我想换个朵花戴戴的,不过既然母妃找我,我明天再换吧!”
小樱笑盈盈地走向那丫鬟,与丫鬟一块儿谈笑风生地离开了原地。
冬梅吓得整个人都瘫了!
……
宁玥回到琉锦院时,冬梅尚未从惊吓中回过神来,窝在屋里,一边咬着手指,一边瑟瑟发抖。她绝对不会想到,自己能从小樱的百宝箱里翻出凶手的面具,是的,她确定这是凶手的面具,因为孙瑶不止描述过,事后也画过。
除了面具外,她还从里头翻出了一双白色手套,这下,证据完全确凿了。
为什么会这样?
小樱明明是个孩子啊!
她为什么要扮鬼陷害孙瑶?
不不不,这不可能。
一定什么地方弄错了……
咚咚咚。
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冬梅吓得一个趔趄,撞到了门板上。
“怎么了?”
是宁玥狐疑的声音。
冬梅一听是宁玥来了,悬浮了一整天的心才终于有了着落,呼啦一下扯开门,也不顾宁玥讨不讨厌,猛地抱住了宁玥的胳膊!
宁玥淡淡地睨了睨她:“发生什么事了,把你吓成这样?”
冬梅松开抱着宁玥的手,探出头,往廊下看了看,而后关上门,插上门闩,将宁玥拉到了床边。
“小姐,接下来我跟你说的事,可能非常震撼,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她一脸严肃地说。
宁玥定定地看了她一眼,点头:“你说。”
冬梅从枕头下,拿出自己找到了白色獠牙面具和手套:“小姐,你看!”
宁玥定睛一看,瞳仁动了动:“你在哪儿找到的?”
“你绝对不会相信!”冬梅狠狠地捏了捏拳头。
“哪儿?”
“小樱小姐的房间啊!”这一句,几乎是从牙缝了咬出来的,仿佛在害怕会被谁给听去,亦或是害怕宁玥不相信自己。
宁玥的表情出现了十分微妙的变化,冷眸深了深,薄唇轻启道:“你跑去她房间做什么?”
“我……我……”总不能说自己是去偷东西,冬梅的眼神闪了闪,轻咳一声道,“您不是让奴婢盯紧她嘛?奴婢给姑爷收拾衣裳的时候,路过她门口,门开着,奴婢就想,索性进去瞧瞧,哪里知道,就瞧见了这样的东西?她……她藏得老深了,在百宝箱的最底下呢……”
都翻到人家百宝箱里了,真的是随便瞧瞧?
“手脚,给我放干净些!”宁玥低低地叱了一句。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小姐。冬梅的头皮麻了麻,讪讪一笑:“是……以后,以后不会了。”
宁玥没再过多苛责,毕竟,若不是她这点小小的陋习,也发现不了如此重大的线索。他们挖地三尺都没找到的东西,居然就藏在小樱的房里。
想想也对,谁会去怀疑一个五岁的孩子呢?
那些,又都是王妃送给她的珠宝,便是王妃自己,也没叫人搜查小樱的房间。
年龄,果然是世上最完美的伪装。
看着宁玥脸上渐渐浮现出的冷意,冬梅的心里打了个突儿:“小姐,您该不会真的怀疑小樱小姐是凶手吧?”
宁玥翻来覆去看着手中的面具,云淡风轻地问道:“怎么?不行?”
冬梅挠了挠头,难以置信道:“可是、可是……她是个孩子呀!”
孩子怎么了?孩子就不会做坏事吗?孩子就不会心怀不轨吗?那么,又是谁一天到晚与她争宠,恨不得把玄胤从她身边抢走的?
也许天底下,一千个孩子中,九百九十九个都是好的,这一个,却无论如何都是个坏的!
而且是一个坏透了芯子的!
宁玥捏着面具,唇角慢慢扯出一抹冷笑:“如果不是她干的,你觉得,还会有谁,在杀了人之后,把这些东西藏到她的百宝箱里?你真当知辉院那些守门婆子是吃干饭的?”
“也许、也许是一个懂武功的人,翻墙,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冬梅大胆地说。
宁玥的笑意越发凉薄了,冬梅不这么假设,她还不至于如此确定,现在,她对自己的推断,一丝怀疑都无了:“如果凶手真的是一个会武功的人,那么,她杀孙瑶的时候,为什么不直接杀死?非得把孙瑶推下井?”
一个练家子要想杀孙瑶,简直是易如反掌。
“呃……”冬梅咬了咬唇,嘀咕道,“又或许……那个人不是真的想杀三夫人,只是想吓吓?”
“这就更说不通了,只是吓吓的话,敲晕孙瑶就好了,推下水……那井那么深,是真会令人丧命的!除非那人还算准了我与玄胤回来的时辰。”但这,就更不可能了。其实,玄胤与她早在半个时辰之前便抵达了王府,但玄胤不肯进去,压着她在车上耍了半个时辰流氓。难道,对方连玄胤耍流氓的时辰也算得精精准准?
她要不要本事再大一点?算准玄胤每次多久才会到顶点?
冬梅再也讲不出反驳的话了,因为就连她自己,都慢慢地无法再去怀疑了。
“只是……”冬梅又说道,“我想不通啊,就算她真的做得出这种恶毒的事,但三夫人又没得罪她,她犯不着对三夫人下此狠手吧?况且,三夫人说了,那个人比她还要高一点,是个男的!”
“我可以先解答你第二个疑惑。”宁玥说着,站起身来,用毛笔在纸上画了一样东西,“你过来。”
冬梅凑过去看了看:“呀!这……这是什么?”
“高跷。”宁玥淡淡地牵了牵唇角道,“如果一个人懂踩高跷的话,变多高都不成问题。”
而且,以小樱的身形,钻过狗洞也完全不成问题。
高跷踩过微微湿润的草地,在青石板地上,留下了奇怪的脚印,为了掩盖这种脚印,对方便以水洗掉了地面。
冬梅瞠目结舌:“那……那她戴手套……又是为什么?”
宁玥想也没想便说道:“自然是掩饰她手指很小的事实。如果你还要问,她的身形也小,如何伪装成一个大人,在领子后头挂个衣架,就什么都不成问题了!”
这种戏码,在白天很容易瞧出破绽,但在夜里,在孙瑶被鬼面具吓得三魂七魄飞了一半的情况下,几乎不可能穿帮了。
难怪一定要戴面具,而不是选择更加容易的面纱,就是为了把孙瑶吓得六神无主。
“啊,小姐,如果、如果真的是她……那这也……太……恐怖了。”一个孩子啊,到底为了什么恩怨,又到底跟谁学了心机,竟想了这么一出,置孙瑶于死地?
宁玥冷冷地勾起唇瓣:“你以为,她只干了这么一件坏事?”
冬梅杏眼圆瞪:“还有什么?”
“真正的玄小樱,两岁时候走丢了,当时,她也在场,你说,这会不会是个巧合?”若没发现她陷害孙瑶的事,或许,宁玥会将那次失踪看作一场意外,但现在,这孩子身上藏了太多谜团,争宠玄胤、陷害孙瑶……或许还有什么别的,宁玥已经无法将她看成一个普通孩子了。真是可笑,前世的香梨,比马宁馨还懦弱,这辈子,却比她马宁玥还要狠毒——
“小姐!”冬梅打断了宁玥的思绪,“你……你是说……真正的玄小姐是被她弄丢的?天啦!她那个时候才两岁!她是妖怪不成?”
妖怪不妖怪,她不清楚,不过她的确要去问问孙瑶,是不是与小樱有过什么过节。
“你说的过节是指什么?”孙瑶看着果真从药店给她拿了安神药的宁玥,睁大眼说,“得罪她吗?”
“一日一次,睡前吃,最多两颗,别吃多了。”解释完用药剂量,宁玥点点头,表情轻松地说道,“也不算得罪,只是,一路上,她与我谈了府里的许多人,唯独没谈你,我怕她,是不是与你产生了什么误会?”
孙瑶很认真地想了想,歪着脑袋道:“大概……是那天的话,还是被她听去了吧?”
“什么话?”宁玥追问。
“就是前几日你经期腹痛,我去找四弟,与四弟说,不该抛下你,去陪她。”孙瑶言简意赅地说。她不是那种做了好事,就一定得让对方把细节都知晓得清清楚楚,然后对她感恩戴德的人。她帮宁玥,只是出于一片同情与怜悯,外加一份不俗的共鸣,别的,没什么了。
宁玥感激地握住了孙瑶的手,那日,玄胤会跑回来看她,她还以为是孙瑶告诉了玄胤她不舒服,却没料到,真相是这样。孙瑶遭到报复,都是因为帮了她。
这个仇,她无论如何都要帮孙瑶报回来!
打定主意后,宁玥离开了青灵阁,本想去文芳院会会那个满身秘密的孩子,却半路,便遇见了对方。
“玥姐姐!玥姐姐!你是要去给母妃请安吗?”小樱喜滋滋地跑了过来,“我刚跟母妃练完字,母妃在歇息,我们玩一会儿再过去吧!”
曾经,宁玥看到这样的笑容,会感觉无比干净与清透,然而现在,宁玥只觉得恶寒,与她争玄胤倒也罢了,但为了几句不中意的话,就对孙瑶这种善良无害的女人痛下毒手,真是太禽兽不如了。
这真的是个孩子吗?
“玥姐姐,你在想什么?”小樱睁大水汪汪的眼睛说。
宁玥敛起心头的冷意,笑容满面地说道:“想着跟你玩什么才好,先前的翻花绳还喜欢吗?要不要继续玩那个?”
“好呀,就玩翻花绳吧!”小樱说着,从荷包里取出一截红绳。
宁玥席地而坐,在碧草青青的草地上,与她“开心”地玩了起来。
“小樱,我听说你以前差点被人贩子拐跑了,你还记得这件事吗?”宁玥状似不经意地问。
小樱的表情变得十分诧异:“哦?是吗?居然还有这种事,我不记得了哦!玥姐姐是听谁说的呀?”
“你四哥。”宁玥道。
“哦,那我改天也去问问他。”小樱耸耸肩说道,对于这个敏感的问题,没表露出一丝一毫的异样。
宁玥几乎以为自己又怀疑错了人,但一想到那么多不同寻常的状况,又觉得自己不可以再被她无害的外表给欺骗了。
“小樱。”
“嗯?怎么了,玥姐姐?”
宁玥俯下身,凑近她,满眼笑意地说:“我上次在西头市场看到一个小女孩儿,跟你的哥哥们长得好像,我差点儿以为,那是他们的另一个妹妹呢!”
小樱翻花绳的手顿了顿,随后,扬起笑脸,软软地说道:“真的吗?我其实一直很想要个妹妹呢,可惜母妃都不生了,唉!”
她叹气的模样,可以把人的心给萌翻掉。
不得不说,不论前世的香梨,还是今生的香梨,在容貌上,都从未让人失望过。
宁玥垂眸,掩住一闪而过的幽暗,轻笑着说:“傻瓜,多个妹妹出来跟你争宠,你可不得愁死呀?”
小樱灿灿一笑:“不会呀,多个人陪我玩嘛!”
……
夜里,王妃抱着小樱念书,她很注重女儿才学方面的培养,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那样的话,在她跟前儿是不管用的。她的女儿,才不需要贬低自己去讨好那些男人,就是要高高在上,让人一辈子羡慕着、宠爱着。
“母妃。”小樱突然说,“要是哪天小樱跟小白同时掉进水里了,你先救谁?”
王妃噗哧笑了:“当然是救你了,那还用说?”
小樱嘻嘻一笑,趴在王妃怀里蹭了蹭:“母妃,能做你的女儿,真幸福。”
王妃抱紧了小樱,眸光一点点,染了眸中情绪:“能做你娘,母妃也幸福。”
碧清端了一盘切好的梨子过来:“是贡梨,可甜了,快尝尝。”
小樱撅嘴儿:“我不喜欢吃梨子!”
王妃笑了笑:“那吃点蜜桃怎么样?你最喜欢蜜桃了。”
“也不要!我都吃腻了!”小樱撒娇地说。
“那你想吃什么?”王妃宠溺地问。
小樱抓了抓自己的脸蛋,道:“我想吃李子,又大又红的李子!一点也不许酸!”
碧清赶忙说道:“云州的里子最好,最近刚上了货,西头市场有卖的,奴婢明儿就去买!”
“我也要去!我也要去!母妃,让碧清姐姐带我一起去好不好?”小樱跃跃欲试地说。
王妃被她软萌的样子逗乐了,捏了捏她鼻尖道:“真是调皮呀,市场有什么好去的?又脏又乱!”
“人家、人家就是想出去玩嘛。”她低下头,含了一分羞涩地说。
翌日,碧清带着小樱前往了西头市场,买了一箩筐里子,还买了不少小玩意儿和珠钗,几乎把整个市场都走了一遍,碧清累得半死,小樱这个五岁的孩子,却明显比她精神。
宁玥听完冬梅的禀报,幽静的眸子里缓缓漾开一抹流波,灿灿的又冷冷的,似带了三分笑意。
香梨,你心虚了么?
玄小樱的失踪果真与你有关么?
你怕玄小樱再回来,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让你一无所有是不是?
“小姐,我们要不要告诉姑爷啊?”冬梅皱眉问,姑爷那么疼爱小樱小姐,谁料对方不仅敌对他妻子,谋杀他嫂嫂,还弄丢了他唯一的妹妹,真是太可恶了!现在那孩子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一想到这里,冬梅就好心疼好气愤,“一定要让姑爷发现她的真面目,把她从玄家赶出去!”
宁玥眉梢一挑:“玄胤那么宠她,与她做了三年兄妹,而我,不过是个后来的罢了,我就这样堂而皇之跑去告诉玄胤,他妹妹有问题,玄胤会信?”也许会,也许不会,她不敢赌也不想赌。
“咱们有证据啊!面具、手套!要是需要那个什么高跷,我半夜去把它们偷出来!”冬梅拍着胸脯说。
宁玥却是淡淡地笑了:“谁都能发现她屋里的证据,唯独我不能。”
“啊?”冬梅瞪圆了眼睛。
“因为我跟她有‘过节’,我们一直在争玄胤,所以,无论我指证她什么,在他们看来,都是我在陷害她。”宁玥不疾不徐地说。
冬梅叹了口气。
宁玥拿起剪刀,剪断了蜡烛的一截灯芯:“不急,这件事,咱们得徐徐图之。”
六月中旬,京城热成了一个大火炉,宁玥在给王妃昏定晨省时,中暑了三次,宁溪也捧着肚子说,热得动胎气了。王妃一琢磨,于六月二十号这日,带家眷前往封地避暑。
封地离京城不远,却因有座建在冰上的山庄而闻名,宁玥弄不明白工匠们是怎么造出来的,但那座山庄的地底确实常年冰封,隔着层层土壤传到地面,弄得整个山庄如同秋初一样,格外凉爽。
山庄周围,是一些居于此地的农户,每年给玄家交些佃租,其余的收入归为己有。朝廷赋税极重,遇上战乱,又多征收了一成,好在玄家减免了大家的佃租,大部分农户还是能够解决温饱的,更多的,却是不可以了。
常管事打理山庄多年,接待过王妃无数次,但往年王妃都是带小樱小姐来,今年,却多带了这么多人——听说三少爷与四少爷,不对,应该叫三爷与四爷了,听说他们成亲了,想必是陪同妻子一块儿来避暑的吧?
看着逐渐驶入眼帘的车队,常管事迈起步子,匆匆忙忙地迎了上去。
待到马车停下,他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响头:“老奴给王妃请安,恭迎王妃!恭迎各位小主子!”
碧清撩起帘子,扶着快在车里闷坏的王妃下来,一股清爽的湖风扑鼻,夹在着莲花的香气,王妃顿时感到整个身子都舒畅了,浅浅地笑了笑,说道:“还是庄子里舒坦,京城太热了!”
“母妃,我们到了吗?”伴随着一道稚嫩的童音,小樱掀开帘子,抱着小白跳下了地,小雪貂也怕热,早中暑得不能再中暑了,瘫在她怀中,蔫了似的。
常管事看到她,眼睛一亮,惊喜地笑道:“这是小樱小姐吧?都长这么大了!去年的时候,都还只一点点呢!小樱小姐还记不记得我?”
小樱微微地勾起唇角,笑容可掬道:“常伯伯好。”
“诶,好!好!”常管事对这个小主子简直喜欢极了,身份尊贵,却一点架子没有,哪像后头的三爷臭着脸,活像谁欠了他钱似的?
玄昭的脸的确臭得可以,他堂堂七尺壮汉,应该留在军营操练杀敌,却死活被母妃拽到这种穷乡僻壤来避什么暑!不开心!
与他相比,孙瑶的兴致就高太多了,她一直都想和丈夫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玩上两天,但得知宁溪也会跟来,心中郁闷了良久,令人振奋的是,宁溪临出门前,动了胎气,大夫说不宜抽车劳顿,宁溪便留在了府里。接下来的几天,她将会与玄昭,真正的双宿双飞了。
最开心的应该是玄胤,从下车的那一刻起,他唇角笑容就没消散过,明亮的眼珠子在山林里转来转去,记下了了无数个可以将宁玥扑倒并吃干抹净的地方。
常管事带领众人在山庄的各处住了下来,王妃与小樱住中轴线上的青莲阁,玄昭与孙瑶住东边的翡翠阁,玄胤挑了个别致的地方,全套湖景别墅——清然居。
清然居三面环水,东南两面都是天然湖泊,首尾相接,北面是庄子里的大路,西面是一个人工凿成的荷塘,以围墙与山庄隔开,是农户们的地盘。
荷塘中的荷花全都开了,好些还结了莲蓬,渔民划着小船,在茂盛的荷叶堆里穿梭,只露出尖尖的斗笠。
小船上,一个小姑娘唱起了歌谣,没有歌词,只有一段轻柔舒缓的曲调。
那小姑娘的声音,宛若天籁一般,好听得令人陶醉。
宁玥从里屋换了身轻便的裙衫出来,就见玄胤扶着栏杆,望着一片碧绿的荷叶发呆。
“怎么了?”宁玥轻轻地问。
玄胤苦涩地牵了牵唇角:“小樱以前也喜欢唱歌,那时候,讲话都讲不清,调子却哼得比谁都准。”
宁玥稍稍愣了一下,想说她从没听香梨唱过什么歌儿呢,很快,宁玥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亲妹妹玄小樱。玄小樱走丢了,尽管有香梨替代她的角色,但他心中,也还是非常思念她的吧?
歌声渐渐没了,夕阳余辉照在一池子碧绿的荷叶上,也照在渐渐收拢的花骨朵儿,空气里,浮动起一层淡淡的惆怅。
宁玥抿抿唇,探出手,轻轻握住了他的。她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因为她也曾这么思念过自己的大哥,他们明明认识不久,身世背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但相处起来,却又仿佛认识了许多年一样,也许是因为,他们有着相似的经历,对彼此的痛,能够感同身受。
她小手主动握上来的一瞬,玄胤的眸光微微动了一下,略有些不可思议地转头看向她,仿佛在问,冷落我这么多天,怎么哄你都不奏效,怎么突然……
宁玥其实自己也不明白是怎么了,明明说好了只把他当成君王一般服侍,不动心、不操心、不挂心,可是在看到他眸子里流露出伤感的那一刻,她还是不由自主地心疼了。
也许,她对这个男人,已经不单单是有一点微薄的好感了。
玄胤定定的看着她,她很狡猾,垂下长睫,挡住眸中隐隐流动的情绪,但她微红的耳朵是怎么回事?玄胤轻轻地勾起唇角,将她搂进怀里,圈在自己与栏杆之间,一手搂紧她纤腰,一手扣住她后脑勺,暧昧地说道:“这回是真的原谅我了吧?”
他温热的呼吸,喷在她脸上,微微的有些发痒。
她睫羽颤了颤,说道:“手,不小心放错了地方而已。”
“是吗?”他可不信,大掌在她纤细的身躯上细细地游走,“你是心疼我了吧?这么口是心非,得好生得惩罚惩罚你这张小嘴儿。”
宁玥被他慵懒而暧昧的语调弄得心头酥软,撇过脸,避开他惑人的气息,道:“要吃晚饭了,赶紧去换衣服,别让大家久等。”
说着,推开玄胤,迈步就走,却被玄胤一把按倒在了柔软的床榻上。
床榻沉了沉。
他双腿将她娇小的身子紧紧地压住。
她低喝:“重死了,快起开。”
他勾唇,低低地笑,咬住她耳朵:“明明就喜欢被我压,又口是心非!”
“你……”宁玥被他流氓的话弄得面红耳赤,“别闹了,真的要吃饭了。”
“嗯,是要吃了,我快饿死了。”他玩味儿地说着,火热的吻印上她唇瓣,舌尖舔过她贝齿,在她芳香湿滑的檀口,深深地汲取着她的津甜。
宁玥一开始还有些不情愿,却很快,在他恶劣的挑逗下败下阵来,脑子晕乎了,身子酥软了,手,几时抱住他脖子的,完全不记得了。
等反应过来时,他的上衣已经被自己剥到腰间了。
“这……”她简直不敢相信这是自己干的!
玄胤在她唇瓣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坏笑着说道:“比我还猴急,嗯?”
宁玥的脸慢慢地涨红了。
玄胤的大掌探入她肚兜:“不过,只脱我的,是不是太不公平了?”
宁玥想死的心都有了,一定是中了这家伙的妖术,她才不是这么放荡的女人。
玄胤笑得身子都在打颤,埋头,在她锁骨下方细细地啃咬了起来。
宁玥被他弄得身子一阵一阵颤抖:“再晚……就迟到了……大家会说的……”
“让他们说。”玄胤不在乎地吸了一口,险些把宁玥的魂儿给吸掉了。就在宁玥自己也情动得不行的时候,门外,突然响起了小樱的声音。
“胤哥哥!玥姐姐!你们好了没?要吃饭啦!母妃让我来叫你们!”
情潮戛然而止,二人犹如被泼了盆冷水。
“胤哥哥!玥姐姐!你们怎么还不出来呀?菜都要凉了!”小樱拍响了门板。
半路横生这样的变故,二人都有些继续不下去了。
玄胤给小樱打开门时,宁玥正坐在梳妆台前梳头,没穿外赏,衣襟松松的,依稀可见薄纱下,斑驳暧昧的吻痕。
小樱的眸光在那些吻痕上逗留了良久。
宁玥从铜镜中,将她的神色看得一清二楚,虽然平静得不见一丝波澜,但女人的直觉告诉宁玥,她嫉妒了,不是宁溪那种只想与她抢东西的嫉妒,而是一种恨不得将她烧死、死后还挫骨扬灰的、情敌间的嫉妒。
宁玥垂眸,掩住一闪而过的笑意,对玄胤道:“相公,帮我挽个髻。”
玄胤挽髻是见鬼的,把宁玥的头发弄得七零八乱,宁玥嗔了他一眼:“还是得我来,你说你都会些什么?”
玄胤俯身,在她脸上亲了一口:“会对你好啊!”
“也不怕孩子看了笑话。”宁玥站了起来,走过去牵小樱的手,“走吧。”
小樱下意识地抽回手:“我走不动了。”面向玄胤道,“胤哥哥,抱。”
宁玥笑了笑:“玥姐姐抱你。”
出人意料的是,小樱一口答应了:“好啊,多谢玥姐姐了。”
宁玥抱起她来,在没人看见的地方,她美丽的眼眸,漆黑一片,如同没有眼白一般,幽暗得不见一丝光亮。
……
第一顿晚膳并不在庄子里,而是在附近一家农户开的特色菜馆儿,他家的野味儿做得特别好吃,王妃每年来,都会点他们家的菜。
王妃来得最早,原本还有小樱陪着,谁料小樱非得去找她玥姐姐,王妃又落单了,等孩子们的空档,农户的女主人笑着奉上一壶茶:“您今年来得早,正好赶上我们这儿新鲜莲蓬,您要是不嫌弃,草民给您挑一些呈上?”
王妃不太喜欢吃莲子,但她记得玄昭喜欢,就对女主人说道:“拿过来,我自己选。”
“是!”女主人笑着应下,走出去,对着刚从荷塘里菜完莲蓬的妇人道,“大嫂子,快把你那最新鲜的莲蓬拿上来!”
被唤作大嫂子的中年农妇,抱着一簸箕莲蓬进来了,她是地地道道的农民,没见过大世面,行礼也不会,就跪在地上,磕了个头,将簸箕举过头顶:“贵、贵人娘娘,请。”
王妃没在意这些平民们一点儿也不周全的礼数,反正见这些莲蓬都挺大挺新鲜,全都要了。
农妇高兴得连给王妃磕了好几个响头,随后,她拿着一吊铜钱走了出去。
她是推着板车来的,板车上,坐着一个戴斗笠的小女孩儿,斗笠很大,几乎遮住了小女孩儿大半张面容,只微微露出一截光洁的下颚,但仅仅是一个下颚,就完美得如玉一般的颜色。她穿着打着补丁的衣裳,可通身精致的贵气,却让她看上去,更像一个误入凡尘的精灵。
农妇笑着走上前,摸了摸小女孩儿的斗笠:“今天生意真好,全都卖完了,小莲不是一直很想吃红烧肉吗?娘这就去给你买!”
“嗯。”小女孩儿轻轻地点头。
王妃在里屋剥着莲蓬,突然,心脏狠狠地抽了一下,她猛地抬头,朝窗外看去,却只看到刚才的农妇,推着板车、和板车上的小女孩儿,逐渐远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