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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墙(01)
夏天尤其适合窝在床上,虚度时光。
浅眠时可以在心爱的人面前装睡,灵动的眼角不经意眨动,引人发笑。睡得沉就更好了,一人一夏,在梦呓中重回儿时有清水、有南花的故乡。
还有门边的苍狗和筛子里粒粒饱满的红豆。
夏秋撕掉仲夏的最后一页日历纸,掀开窗帘往窗外瞄了眼,灵亮得扎眼的阳光直透玻璃,夏秋讪讪合上,随手翻过一大摞打印资料,手心有风。
何知渺给她端了碗冰镇的夏柑橘来,冰冷舒爽的水珠点在夏秋心里,她抱怨道:“这学期的考试科目好多呀,这些打印资料摞在一起比坟头草都高。”
何知渺笑笑,“瞎说,谁没事把坟头挂在嘴上。”
“真的诶,有点吃不消了,实在太多啦。”
何知渺俯身在夏秋唇上逗留,舌尖伸进去探到刚入口的一小块果冻粒,舔了舔贴在她唇上,轻轻说:“吃不掉我帮你吃,嗯?”
夏秋眼皮倦怠,笑得慵懒,脑袋往后退了退,又在橙黄的橘皮里掏出一大口嫩弹的果冻,含在嘴里再欺身给何知渺喂过去,眉眼的温柔比柑橘还甜。
唇舌相触,心结相缠。
夏秋吃了一嘴甜腻,何知渺拿纸巾细致地替她擦干净,四目相交,任由两个人独处的惬意时光变得更悠长,连日头的炎炎夏日也一下子蒙上一层消暑的水汽。
何知渺轻笑,“跟你在一起,时间好像过得很慢,慢得像是一天过完了一辈子,但有时候又觉得流逝得格外快,明明感情还涌在心口上,星辰就已经来临。”
“知渺叔叔,你这人大学里一定读了不少情诗。”夏秋莞尔,“酸是酸了点,可我爱听。”
何知渺也学着夏秋的样子仰面平躺在床上,看着被窗帘隔住的光,想象它的斑驳和绿荫。
何知渺问:“再给你念一段吧,十八岁那年我孤身一人去美国求学,每次看到同住的中国留学生接到父母的电话,忍着眼泪说自己一切都好时,我都会想起我妈妈。”
“她是个很文艺的人,儿时午睡时常给我唱儿歌,偶尔也会念些我听不懂的诗,妈妈喜欢读《雨巷》,声音婉转缠绵,也读顾城,每每这时都会面带忧伤。”
夏秋觉得心疼,趴到他胸口上,静静地听。
何知渺缅怀:“其实我从小就知道父母的感情不好,虽然不吵架,可是在家总是合做各的事,我妈在我上小学之前一直习惯带着我睡,不愿意回房。”
“那时候我不懂什么叫同床异梦,什么是貌合神离,我还在庆幸于当别的同学抱怨父母争吵,甚至动手时,我可以淡淡扯出一句,哦,我父母感情还可以。”
真的还可以,最普通的没有感情基础的中国式婚姻。如果父亲没有遇见冲动、大胆却善良的若愚妈妈,或许他永远也不会跳出礼教的束缚。
就算硬撑着没有意思的生活,他也乐意为这个替他生儿育女的女人,以责任来丰润人生。
陈父曾经这么想过,何知渺却从来没有怀疑过,他笃信:没有遇见旁人,他的父亲到底是称得上好人的。而他的父母,也能叫得上是一对好的夫妻。
虽然他们没有那么多的爱,可陪伴不赖。
夏秋听得眼眶湿润了,她心里苦涩得说不出话来,害怕自己一张口就会允诺,就会给从小没有安全感的何知渺带来期待,尽管她毫不怀疑自己的爱情。
夏秋眼角湿了,小声说:“知渺叔叔,你给我念首诗吧,念你最喜欢的,我想听。”
何知渺嗓音低沉却清亮,用温柔得不像话的安慰,念出了这段话,不只是宽慰了自己,也惊艳了时光。
“her.wethinkhersminds.”
我们渐渐变老,也早已经习惯了彼此。
我们想法一致,我们心灵相通。
“lebit.”
d.”
无需询问,我们便知对方在想什么。
偶尔我们也会惹对方不悦,
但或许是因为我们把对方真正视为理所当然的爱人。
“itandreasharem.”
有时候,比如今天,我沉思之后意识到——
能够与你这样一个,我所见过的最伟大的女人共度余生,我是多么的幸运。
夏秋笑了,心里有说不出的感动。
但只要一想到余生将有何知渺这样一个会念情诗的男人在,她就无比的沉心。再也不用担心了。
总有一个人,会让你找到生活的美好,让你对一切未知充满期待,让你偏执于自己世界里的“小确幸”。
微小但确定的幸福。
对夏秋而言,就是何知渺。
她无与伦比的知渺叔叔。
手机一震,不合时宜的响起《卡农》,夏秋起身去接电话,何知渺悄悄别过脸,抹了眼角的泪。
这滴眼泪,酿了好多年,流下时果然是甜的。
这首诗是他在大学偶然读到的,用词平常,甚至平淡,可他偏偏很喜欢。这是约翰尼·卡什在妻子琼·卡特65岁生日时写给妻子的情书。
何知渺觉得这样很浪漫,形式不花哨,感情渗入身体的每一寸,若是哪天这样极致温存的事情发生了,那在一起一天或是一世,也就都不再苛求了。
夏秋往身后瞟了一眼,说得局促:“你确定吗?”
电话那头的刘畅也说不清楚到底何事,只是原话转达:“导员中午来了一趟,说联系不到你,让你明天下午三点按时到大礼堂面试去,你不是申请交换生项目了么。”
夏秋皱眉,“啊?”
随之想到什么,立即答道:“哦哦,我知道了,我马上看邮件,差点给忘了,麻烦你~”
刘畅打了个哈欠,“挂了,困死我了!跟我瞎客气什么。”
何知渺满眼宠溺,拉夏秋躺回原先的位置上,亲了亲她的额头,说:“怎么了?又被老师点名了吧。”
“没,没呢。”夏秋哄小孩睡觉似的一下又一下得地轻拍着何知渺的胸口,娇嗔道:“姐姐给你唱歌来了,何知渺小朋友你想听什么呀?《泥娃娃》好不好?”
何知渺失笑,“不穿衣服的泥娃娃?”
“……不许笑我!”夏秋松手就想跑,却被何知渺轻易翻了个身,欺身伏上去,在夏秋耳边坏笑:“姐姐不是说要给我唱歌吗?你唱啊。”
夏秋无语,“那你手别乱动啊!”
“你动嘴,我动手。”
夏秋嘤咛,“不要,大混蛋!我讨厌你这样……”
何知渺急急地吻过去,“嘘——认真点。”
……
.
翌日下午三点,烈日当头,蝉都回去睡大觉了。
夏秋踩点赶回学校报告厅时,门外已经坐满了正在联系自我简介的同学,陈言也在,有些促狭地朝她挥手。
自从上次争吵以后,夏秋跟她通过几次电话,简单说了点近况,谁也不肯先提庞亦的事。
近来几个月也没能见到面,见到了也不够一起安静地上课。陈言作为庞亦的私人助理,工作范围全凭老板心情,可多可少,不轻不重。
所以陈言除了翘掉人多的公共课外,专业课照旧坐在教室前两排。夏秋则正好相反,专业课都是熟脸,一般老师都很少点名,点了也没事。
反正期末挂了科,老师还得重新命题,于自己无益。
但公共课就不一样了,一个大教室里坐着两三个班的同学,不同专业,甚至连年级都不相同。授课老师一贯喜欢点名,且还是专点缺过课的人。
好比,夏秋。
所以两人已经很久没有紧挨着聊天了,今天借着等面试的机会,反倒能敞开心随意说上几句。
夏秋依旧没问庞亦的事,也没提醒陈言她内心一直隐藏的关心和担忧,只是漫不经心地问:“你怎么来了?以前一直听你说想保本校研究生的。”
陈言靠着墙,淡淡地说:“我们学校跟巴斯学院的交换生项目一直是公费,每月还有几千块补贴。”
“哦。”夏秋说,“言姐,你一定可以的。”
“别老说这种话,你也说我可以拿国家奖学金的,可是呢?”陈言语气平和,没有半点责怪她的意思,“其实就是来试试,不行也不丢人,我以前太爱较真了。”
夏秋笑笑,“我是真喜欢你的较真。”
陈言也回笑,笑得真诚却多少有些疏离,问她:“你呢?怎么也想着要去交换了?何知渺知道?”
夏秋摇头,“大一开学就申请了,当时没想那么多。”
“那你可得小心点,让何知渺知道你要去交换……”陈言笑话她说,“小心他把扒了你的衣服。”
“言姐——”夏秋撒娇,“别笑话我啦!我等下进去就说自己英语不成,准备全程用中文答辩,到时候老外肯定一脸蒙圈,我走个过场而已。”
陈言轻“嗯”,莞尔道:“我也是真喜欢你的真诚。”
陈言知道,夏秋是不会说谎的,她说会不按要求用中文答辩,那她就会这么做,说她不在意这次交换生的选拔,那就是真的不放在心上。
绝不是推脱,更不是虚伪。
只是陈言有时候会自己把自己绕进死胡同,她不是嫉妒夏秋比她的出身好,只是羡慕她的平和。
尊严这种东西大概就像过冬棉衣里的被絮,其实每年都在越来越残碎,翻了又翻,补了又补,换了不知道多少外头的面料,可里头到底是坏透了。
但好在,外面看起来,人人都是一样的光鲜。
陈言不是想通了,只是看明白了。她对夏秋说:“我和庞亦只是上下属关系,之前发生的事,知道你不会怪我,但我还是应该向你道歉,还有……”
夏秋挽着她的手,“还有什么呀?请我吃赔礼饭?”
“我请就是了。”陈言说得轻巧,可神色却凝重起来,一字一顿地对夏秋说:“我很喜欢你跟何知渺这一对恋人,也始终相信你们会白头偕老。”
“可是,女人有时候不应该为了爱情,失了聪明。你是爱他的,可你也应该是独立而自由的,如果有让你出去见识另一个世界的机会,你不妨好好抓住。”
夏秋失神,“可我不想离开他。”
“历史系100731032号陈言!”门口有人探头喊道。
陈言应到:“在!”,随即握了握夏秋的手说:“再好的脾气和耐性也会因为时间而改变,最好的未来永远来源于自己和现在,夏秋,我相信你早有决断。”
陈言走后,夏秋心里凉风吹散温存,她慌了神,乱了心,困于情,不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只是她怎么也说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