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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狐的伤好多了,一大早又猎食去了。”江映城似乎不必回头,便知她的到来,只笑着轻声道。
“江映城——”她唤他的名字,一字一字道得清清楚楚,不希望让自己活在虚假构筑的梦境里“你此次来昭平,到底所为何事?”
“昨日不说了吗?”他镇静地回答“特意来告诉你当年御马之事。”
“有必要亲自来吗?”她反问“写封信即可,何必千里迢迢?”
“因为,这是承诺。”他抬眸看她“我习惯有始有终。”
她感到这只字片语的背后,其实有着千言万语,像是夜色下的大海,沉静得无边无际“好,既然你这样说,我就相信。问了这一次之后,我不会再问。”
呵,就算想再问,也没有机会了吧?待他回京城,她仍在昭平,再也没有理由和借口,多说一个字。
一阵伤感涌上心头,她微微侧过头去,不想让他发现自己的辛酸。
“你放心好了,”江映城忽然道“皇上是真心喜爱贵妃的,你们全家在昭平可保一世无虞。”
“我知道你在京中也常替我们打点,”周秋霁感激地说“皇上会如此眷顾我们全家,也多亏了你。”
“今后就算没有我,一切也会如旧的。”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眉心不知为何,有隐隐的怅然,她看得十分迷惑。
“过两天我就要回京了,你要照顾好自己。”他深深地凝望她“你的身子一向单薄,虽说名为流放于此,但也千万别苛待了自己,别把自己当成罪臣之女,衣食用度一切如旧,不可短了。”
为什么,他给她的感觉,不像是道别,而是永诀?难道京中出了什么事?
不,他甚得睦帝喜爱,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事,虽说伴君如伴虎,然而,凭他的聪明才智,她相信再大的坎呵也会化险为夷。
可她就禁不住担心起来她真是傻瓜,这个男子如今已与她再无瓜葛,他若有难事,她也不该放在心上,这么牵肠挂肚的?
周秋霁十指纠结,深深吸进林间气息,逼自己心静如止水。
一阵风过,不知哪株树上落下的枕籽居然飘到她的面前,撒了她半张素颇,她连忙伸手去拍,却意外被其中一粒迷了眼。
“别动、别动。”江映城连忙道,起身上前拉住她的手,不让她胡乱揉红了双眸,他小心翼翼、轻轻缓缓,普她将细小的花籽一一摘除,从她的发间、从她的颜上、从她的听间。
他的气息这样近,浓郁温柔,吹得她整张脸都痒痒的。
一颗清亮的泪珠忽然从周秋霁的眸中滚落,她也不知是因为花籽的缘故,还是因为他
“你啊,总是这般不当心,教我怎能放心?”江映城低声叹道。
周秋霁以为自己听错了,难以置信他会温柔如斯。
可这样的温柔,却像是诀别的礼物,让她没来由一阵担心紧张。
“我再问你一次,京中没出什么事吧?”
他一怔,没料到她心细如发,唯有真心关切他的人,才能发现这蛛丝马迹吧?
“当然没有。”江映城笑看敷衍“好端端的,能出什么事?”
“真的?”她仍半信半疑“那就好”
有片刻,他差点忍不住就要承认,可是若道出实情,她一定会奋不顾身,与他生死与共吧?
好不容易保全了她,他不希望让她身涉险境,恨不得打造一座世外桃源,让她居住其中,一世无忧。
这大概就是他能给她的微小幸福,无法弥补从前的伤害,至少,要让她将来平静美满。
所以,他沉默,只是微微笑看,看她一眼,便已知足。
第二天,周秋霁就被车荤接回京城去了。
本来大姊生产在即,应该是母亲到宫中陪产,可是母亲临上车时却摔断了腿,只得由她代替。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她连跟江映城知会一声的时间都没有。
他是否也已离开昭平?就像当初离京一样,他们从来不曾好好道别。
周秋霁一路上都想着这个问题,心中沉甸甸的。
“二妹,”周夏潋见到风尘仆仆的她,顾不得身子沉重,连忙笑迎上来“可算见着你了,教大姊我好生想念呢。”
她虽然心里五味杂陈,但此刻也十分欢喜,特别是看到姊姊圆圆的肚子,忍不住伸手摸了摸。
“产期是几时啊?”
“太医说就这几天的事了,所以才迫不及待地把你接来,母亲还好吧?”
“没什么大碍,不过伤筋动骨一百天,不能来侍奉咱们贵妃娘娘了。”周秋霁打趣道。
“我如今是废妃。”周夏潋巧笑地看她一眼“这话可别让外人听见。”
“虽是冷宫,却并不冰寒呐”她叹道“就像我,如今下了堂,却比从前在丞相府时要好十倍。”
“二妹,你快乐吗?”忽然正色问。
“快乐?”周秋霁怔了一怔“当然快乐啦——”
她是快乐的下堂妻,不似别的女子,被休离后要死要活的,她平静自在,心境澄澈如溪泉。
“那就好,听母亲说,你最近与一位姓穆的私塾先生来往甚密?”
“你误会了。”她连忙解释“我们只是师徒关系而已。”
呵,她已经爱上了一个属于苏品烟的男子,不至于,又爱上另一个。
“若有可能,深交下去也不错,”周夏潋微笑道“如此,父母与我,也可放心。”
“有什么不放心的?”周秋霁涩笑“怕我这下堂之身此生孤苦吗?大不了,下半辈子到庵里去,陪伴青灯。”
周夏潋肃然地说:“就怕你这样想{江映城不过与你做了几日夫妻,便要你赔上一辈子吗?”
的确,她不该这样想,一辈子如此漫长,他不过旅程中的过客罢了,犯不着为了他要生要死的。
可她现下就是黯然无比,仿佛已经走进了穷途,四周荆棘丛生,找不到出路。
“实话告诉你,你也不必再念着他了,”周夏潋郑重道“过几日等他回京,阙宇就要动手了。”
“动手?”她一怔,一脸迷茫“动什么手?”
“你大概还不知道,江映城本是季涟族一脉。”
此话石破天惊,震得周秋霁脑袋嗡嗡作响。
“不可能!这不可能”
“如何不可能?”周夏潋反问。
“他若是季涟一族的,上次京中叛党谋乱,他不会那样替皇上效力。”她急于替他澄清。
“的确,他对阙宇还算忠心,不过,他的血统无法改变,你可知道,上次他悄悄放走了不少乱党。”
“不”周秋霁震惊地瞪大双眸“不会的”
“惠妃在狱中亲口说的,若非她知道江映城会解救她的族人,她早就一壶酒毒死他了。”
难怪那日惠妃说要放他一条生路,原来是这个意思可她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他会对皇上存有异心。
“皇上要处置他吗?”她忍不住问。
“阙宇说,留着他,迟早也是祸害,我虽不想用鸟尽杯藏来形容此事,但帝王之策,有时也是迫不得已。
“不不该这样”周秋霁直摇头“映城一直忠心耿耿,不该是这样的结果”
“自古忠君之士不少,但又有几个能善终?”周夏潋叹道“我也极为同情江丞相,几次劝阙宇不要太过狠心,可朝堂之事不是我等妇人能够左右的。”
如今终于明白,此刻在她面前的,不再只是她大姊,而是睦帝赵闺字的嫔妃。
“你与江丞相分开想来也是好的,”周夏潋又道“否则碍干你,阙宇也不好动手,现下倒干净了。”
难怪当初大姊会劝她离开他,原来,是早早替这一天做打算。
“大姊,你怎么了?”周秋霁忽然发现她燮了下眉头。
“站得累了,快,扶我坐下,我这身子沉得很。”
她连忙上前搀住大姊。
“我产期将至,过几天,你大概出不了宫了。”周夏潋忽道。
“出宫?”她满脸不解“我本就是进宫来侍产的,何须出宫?”
“你啊——”周夏潋淡笑“你的心思,大姊还不知吗?至于要不要出去见他最后一面,你自己拿主意吧。”
她楞住,不得不承认,大姊此语击中了她所想。
“去吧,去看他最后一面,否则你这一辈子都会放不下。”
周秋霁抿唇,道不清此刻胸中的滋味,明明他已经是个完全与她无关的人,为何还让她这般牵肠挂肚?
她发现,自己真是愚蠢得无可救药,不可饶恕。
听说他已经从昭平回来了。
周秋霁再次来到了那扇朱门前,遥想自己在此居住的那段日子,恍恍惚惚,恍如旧梦。
整座宅子很安静,仿佛所有下人都被遣散了一般,连庭院里的花草都变得如此荒芜。
她凝眸,沿着熟悉的长廊来到他的书房。
以为他不在,然而,一望见那临窗而立的身影,倒让她脚下一怔。
他似乎又瘦了圈,比在昭平的时候更瘦了,让她觉得万般可怜。
犹豫片刻,她清咳两声,唤他转过身来。
他并不吃惊,仿佛早在这里等着她,等了一世。
“人都到哪里去了?”周秋霁迈步上前,轻轻问。
“我都打发了。”江映城涩涩一笑“姨母和表妹我也送回沁州了。
“为何?”花颜一敛。
难道,他已经察觉到了什么?正所谓,山雨欲来风满楼。
他笑了一笑,并不回答,只道:“你来得正好,我有件东西得给你。”
“什么东西?”周秋霁洁异。
“说来,早该给你了,只不过我太过执拗,错过了好时机”
他的语意中,有一种幽幽的感悟,微刺她的心房。
为何,她听到了悔意?大概是她的错觉吧,上天总喜欢捉弄她,让她大喜之后,倏忽大悲。
只见他打开一个替花的小抽屉,捧出一只红木匣子,郑重地递到她面前。
她不解,抬眸望着他。
“从此以后,它们全是你的。”江映城轻声道。
周秋霁轻启木匣,眼前忽然亮光一闪,匣中竟满是雪白的银制首饰,有花瞥、步摇、项圈、手镯、足涟,款式都十分独特,看上去不似坊间的寻常样子,仿佛属于哪个她不了解的民族。
“好漂亮啊——”她忍不住靶叹,拿起一支替子,对着阳光欣赏。
“你喜欢就好。”江映城轻轻自她手中抽出替子,插入她的发间,怔恒地看了她片刻,额首道:“很配你。”
“为什么要送我这些?”周秋霁迷惑。
“这些是我母亲留下的,”他淡笑“她临终前嘱咐我,将来要将它们送给我的妻子——”
妻子?他不是说错了吧?抑或,她听错了?
四肢如同有电流通过,她僵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回答。
“秋霁,”他忽然唤她“你知道吗?我是季涟族的人”
所以,这套首饰,是季涟族传统的款式?隆不得如此特别而且,有着非凡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