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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窗的大炕上铺着褐底云纹的毯子,上头放着同色的靠背引枕和坐褥,炕上有桌,桌上有文房四宝。
大炕两边各有几张楠木镶花椅,靠墙角的几子嵌着银丝图样,上面摆了个钧窑彩绘美人瓶,瓶里插着几枝鲜花。
屋子中间有张桧木圆桌,近门处摆着一面雕着牡丹纹样的玉石屏风,隔开里外。
桧木桌前,萧瑛板着脸孔,两眼盯着桌上的药材,彷佛要用眼光把它们给射穿似的,久久不发一语。
下首,穿着青衣的风喻垂手而立,望着脸色不断变换的王爷,敛眉不语,而闻风知讯的小四,远远站在屏风那头噤若寒蝉,偶尔探过头来一望,然后立刻缩起脖子,再度躲回去。
服侍王爷多年,别的不敢说,看脸色他还是会的,眼下,王爷正在生气,非常、非常生气。
“风喻,你说这是安胎药?”他的声音像是冰刀在刮,满腹怒火再藏不住,风喻下意识缩起双肩,感觉危险将近。
“对,由仁和堂邱大夫所开的药。”
几不可辨的叹口气,明知道王爷没有拿东西砸人的习惯,但风喻还是悄悄地往后退开两步。
唉,早在知道这是安胎药时,他的担心就没停过。
王爷风流名声在外,多年来沾染的女子不计其数,却从未见过他对谁上心,但水灾时住到别院里的贺姑娘,肯定是特别的。
别说一次、两次邀宴,别说忙得足不点地的王爷时刻抽空前往相见,光是王爷为了不让惠平郡主去骚扰人家而派他去守门,足足可见王爷对贺姑娘的重视程度。
那时他还以为王爷和贺姑娘的好事将近,同小四打了赌。谁知道王爷竟然决定入京求皇帝赐婚惠平郡主,害他一口气丢了五两银子,这是什么情形啊?真是说不透的古怪。
小四得意了几日,还笑咪咪地在他耳畔说:“信我一句,王爷这辈子再不会喜欢上别的女人。”
不喜欢干么探听,喜欢干么不娶,王爷的心思,谁猜得透啊。
可就算打赌输了,他还是认定王爷心底对贺姑娘有意,因此当他探出这件事时,便让他深感芒刺在背。
“这药是开给谁的?”萧瑛明知故问,企图问出一个不在预料中的可能,也许是她府里的丫头有孕,也许是她好心,想送给左右邻居。
只是送安胎药给邻居当贺礼?那也未免太别出心裁、忒有创意了。
风喻顿了顿,一双无辜的眼睛无辜地转几圈,才勉强定位在主子脸上,可甫触到主子的凌厉眸光,又忙不迭垂下。
“是贺姑娘。”不然呢,这药不是贺姑娘拿来砸王爷的吗?
“你凭什么确定是她?”
要不是为了确定再确定,他敢拖到今天才回京?他好苦命啊,派谁不好,怎么就轮到他来当这个差事。
“王爷进京后,宫大人陪贺姑娘又去了一趟仁和堂,事实上贺姑娘已经不是贺姑娘了,她、她”风喻叹息,他死了、他完了,闭上眼睛,有事找他、请烧三炷香,他很想这么说的,但萧瑛冷冷“嗯”了一声,死人立即复活,他张了喉咙说:“宫大人已经迎娶贺姑娘为妻,所、所、所以现在是宫夫人。”
话一丢,他飞快向后退缩,退到屏风后头,抓住小四的手臂,重重发抖。
小四能救他吗?不知道,但小四和王爷一起长大,虽是主仆,但两人多了一层深厚感情,明知道帮助不大,但眼下没有神佛妈祖可以加持,他只能靠一个身高不及自己、武艺不及自己,只有年纪比自己稍稍大上一点点的小厮。
没出息?随便啦,只要别让他被王爷丢出去喂狗就行。
“你给我进来!”
萧瑛一喝,风喻万般委屈,硬拖着小四和自己一起回到战区。
萧瑛瞠大双眼,锐利目光射向他,身体微微一抖,风喻觉得自己被射成透光筛子。
“说!把经过一五一十、钜细靡遗给我说清楚。”
指令一下,风喻不敢稍有延迟。
“那日王爷命属下查明此药材用途,并暗地保护贺姑娘上京之后,我立即带着药材到合春堂请教孟大夫,方得知此药为安胎药,便令两人守在宫大人的公廨前头。
“经过五日,慕容公子送给宫大人的两个丫头齐齐出门,到市场帮忙采买鱼肉菜蔬,那情形真是说不透的古怪。”
小四瞪他一眼,上市场有什么说不透的古怪,上刑场才怪吧。
风喻吞了吞口水,继续往下说:“因为平日里上市集,她们都是轮流的,一人出门、一人在家整理杂务,那日不但两人同时出门,还带上衙门里两个官差,属下便留了心。
“于是我亲自跟在她们身后,听着她们同卖菜大婶、卖肉大叔说话,居然一听二听,听出宫大人将迎娶贺姑娘为妻的消息,也不知道是高兴过了头,还是刻意散布消息,总之这件事传得飞快,短短一日,邑县乡亲便全知道了,不少想上门替宫大人说亲的媒婆皆惋惜不已。
“又等过七日,京城圣旨到,传宫大人入京、任六品知府一职,接到圣旨,宫家上下动员起来,开始准备进京事宜,宫大人宠爱贺姑娘,特地在出门前陪贺姑娘走了一趟仁和堂,待他们抓完药回府时,我连忙进药铺找邱大夫,亮出王府护卫身分,亲自向邱大夫求证。
“邱大夫说贺姑娘已经有三个月身孕,身子无恙,但心思太重、吃喝不下、辗转难眠,宫大人怕入京之路迢迢,贺姑娘有个闪失,于是请邱大夫再开几帖安胎药。事后,属下让人带了这药又走一趟仁和堂,邱大夫亲口承认这药出自仁和堂。
“为暗中保护贺姑娘,我带了几个人乔装易容,一直跟在宫家的马车后头,直到今日中午,慕容公子到城外接走宫大人,属下才飞身来报。”
他讲得够钜细靡遗了吧,唉,早在知道前头几个消息,他就满头星星,不晓得该进该退、该报该隐,直到发现慕容公子到城门口接人,他才第一百次确定,王爷对贺姑娘不是普通的上心。
既然隐瞒不了,只好乖乖进王府,伸头挨上这一刀。
萧瑛死盯着风喻,眼底冒着熊熊火焰,心里把他的话思索过一遍又一遍。
三个月?她已经怀有三个月的身孕?怎么可能,宫节与苹果重逢,不过是月余之事,宫节再厉害,也没办法造就这样的事实,那么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怎么来的?
三个月三个月
想起进京那日,苹果失魂落魄站在王府前的表情,她躲开自己欲碰触的手,圆圆的红苹果变成瘦骨嶙峋的青苹果,黑溜溜的大眼睛失去盎然生命
想起她说:“不然呢?不一刀两断、难不成要藕断丝连?王爷都要成亲了,还打算同我牵扯不清?您的惠平郡主名声重要,难不成出身青楼的贺心秧声名狼藉,便可以不管不顾?”
那天,她对他那般生气,是因为孩子是他的
三个月,花满楼那个晚上距今已经三个月了,没错,她是怀了他的孩子。
无预警地,萧瑛重重拍了一下桌子“砰”地一声,桌上杯盏被震倒,猝不及防的风喻、小四被吓得连连倒退三步,四颗眼珠子滴溜溜地望着他。
完了,王爷要杀人灭口
啊,灭什么口啊,灭了他,贺姑娘还是要生孩子啊哎呀,他在胡想什么,王爷肯定不是为这个火大,他肯定是在生气贺姑娘变成宫夫人。
贺姑娘不能嫁给宫大人吗?如果不行的话,就派人去把贺姑娘给抢回来啊。
反正王府里空屋子很多,随便找一间摆着,要正看反看、东摸西摸,谁都管不着他,反正王爷早就花名在外,又不差一桩风流韵事,反正皇帝乐见这种状况,王爷越废、皇帝越爽,况且那个宫节便是升了官,也不过是个小小的六品知府小四一面想、一面抖。
风喻想的却迥然不同,他想:完蛋,我是哪边讲得不够仔细?还是没把保护这件事彻底执行,惹毛了王爷,他要杀鸡儆猴给全府上下观赏?
不然再把他派回去保护贺姑娘好了,这次他一定会保护得小小心心、谨谨慎慎,绝不让贺姑娘少一根头发。
风喻看看小四、小四看看风喻,他们都期待对方跳出来讲两句话来缓和气氛,至少劝劝王爷,天涯何处无芳草,不管怎么在乎,贺姑娘都已嫁作他人妇,现在连孩子都怀上了,气恼无用,不如大方放手。
问题是谁会笨到这个时候跳出来当炮灰,犯颜苦谏勉强可以叫做忠心耿耿,可明知必死无疑还是要去捋虎须,那就不叫忠心,而是找死或活腻了。
小四拚命对风喻使眼色,那态度摆明——这任务是你的,该由你去解决。
风喻也明白杵在这里无济于事,万一王爷心情不好,把旁的不如意全拉扯过来算在他头上,那不是跌了跤、压在牛屎上又被狗咬,集天下大衰于一身?
他只好硬着头皮上前一步,没想到嘴巴才半开,就迎来一句——
“通通滚出去。”
这句话让风喻如蒙大赦,以为要上断头台的说,没想到刽子手得瘟疫、皇帝老子发神经,大赦天下。
“是。”望一眼剑眉倒竖,面如青霜的王爷。
还看什么?小四拉起风喻飞快转身,他等这句话已经等很久了。
萧瑛重新坐回椅子当中,阴郁的脸色令人惊悚,锐利目光狠狠地剜过墙面。
她,竟然带着他的孩子另嫁他人!
他的五官在狂怒中扭曲狰狞,额头青筋毕露,目光透着肃杀寒意,心里犹如翻江倒海,四周气氛压抑凝重,他已濒临爆发的临界。
像是被谁侵占了贵重物品似的,他想发狠,冲到宫节面前,重重揍他几拳,威胁他不可以动他的人,他更想一把抓住苹果的肩膀,狠狠用力摇她三百下,问她——凭什么,凭什么带着他的孩子琵琶别抱?
这女人在想什么?
她不懂得烈马不双鞍,贞妇不事二夫吗?怀了他的孩子,竟然还敢委身他人,她到底有没有一点身为女子的自觉?
脸若寒霜、甩袖而起,他忿忿不平地走向门前,直觉要到宫节面前理论。
可是萧瑛,你在做什么啊?
他马上要进宫向皇帝请求赐婚,现在上演这一出,是想折腾什么人?他的计画正一步步往前推进,岂能因为贺心秧而改变心意?如果不能,便是把她抢到身边,又能做什么?
他不是早就嚐过女人的苦头,不是早就训练出一颗强韧心脏,他不是讲过千万遍,再不会因为女人而动心,不会让任何女人成为自己的弱点,女人于他,只会是工具,不会是感情归依。
没错,是这样的,看重感情的男人,注定是一辈子的输家。
既然贺心秧不是他的感情归依,他在气什么?不过是个一夜风流的女子、阴错阳差怀下自己的孩子,这是意料之外的事,怪谁有什么意思?
烈马不双鞍,贞妇不二夫,他既不是她的丈夫,凭什么她不能另择他人下嫁?她愿打、宫节愿挨,他有什么立场忿忿不平?
包何况贺心秧错在哪里?她来找过他不是,那天她站在王府外头垂泪,难道不是因为宫华告诉她,他要进京请求皇帝赐婚?在那样的情况下,除了求助于宫节,她还有其他办法?
他不能留她于身侧,不能在意她的感情,那么有个男子愿意留下她、在意她、保护她,有什么不可以?
萧瑛,你在气什么?
缓缓吐气,他平静了眉目,即使心仍然鼓噪喧譁,可是理智逐步归返。
不生气,他没有资格、没有立场生气,他们不过是各自选择了不同的道路,不管愿不愿意、开不开心,路既已选,就不能不走到底。
走到大炕边,除去鞋子,拿起墨条,他没有对外唤人,轻轻地在砚台上面磨过一圈又一圈,那墨明明磨的是砚台,却一片一片涂黑了他的心,心蒙上黑影,重重地、沉沉地,压得他喘不过气。
提笔,他写下一个字,书法是最能教人平心静气、修身养性的事儿,于是他写得极缓、极慢、极重视每笔每画,可是当他写满一整张纸,回过神,才发现上面满满地写着同样一个名字——贺心秧。
他一甩笔,毛笔在空中画出一个弧度,射向瓶中鲜花,污了娇嫩花瓣,到头来,依然意难平
门外头,小四和风喻守在园子门口,两人放低音量对话。
“小四,你是王爷的贴身小厮,到底知不知道那位贺姑娘和王爷是什关系?”
“我怎么会知道?我看你知道的都还比我多。”小四撇撇嘴,至少风喻还奉命去保护过人家,不像他,想多看一眼都难。
“我哪会知道得多,第一次见到贺姑娘,是在王府别院,因为惠平郡主去找她的麻烦,王爷便让我守在门口,说是任何人不得进去打扰,为此我还成了那个骄蛮郡主的眼中钉。再来,就是被分派去调查那包药材啦。”他才不爱做这差事儿,提心吊胆不说,还得忖度王爷心思。
“我是连见都没见过贺姑娘,好像刻意似的,每回王爷要去见她,就把我调开,不过我知道,王爷去看过贺姑娘后,一整天心情都会特别快活,像喝了上好的酒。”
“看来王爷是真的很喜欢贺姑娘。”风喻叹气,可惜被宫节捷足先登,问题是这男女之间的事,讲究的是男情女愿,就算王爷身分再高又如何,人家心底喜欢的偏偏是七品小辟。
“我认为不尽然。”
“怎么说?”
“别的不知道,可当年王爷是怎么宠爱那个女人的,跟在王爷身边的人全知道,没想到她竟是当今皇上派到王爷身边的密探,这件事让王爷受伤颇深,从那次之后,他便开始流连花丛,对每个女人都好、对每个女人温柔,却对每一个都不真心。”
想到关倩,小四就满肚子火,像是和她结下几世仇似的,光是想到她的名字就觉得恶心。
“话是这么说,问题是,你几时见过王爷派人暗中保护哪个女人?”
“倘若真的喜欢,王爷何必上京城求皇上赐婚?”小四反驳。
“也许王爷想娶惠平郡主是为了藉着联姻拓展势力,过一段时间再娶贺姑娘进门为妾。”
如果说王爷喜欢惠平郡主,那就绝对是睁眼说瞎话,五月时看见七月半的鬼兄弟,男人不爱西施爱鳄鱼,不可能的事!世界上只有两个人会喜欢惠平郡主——一个是她爹、一个是她娘,因为各人造业各人担。
说到惠平郡主啊她的缺点可是罄竹难书,她脾气大、骄纵任性,对下人手段凶残,主子尚未娶她进门,整个王府的仆婢都绷紧了皮在等着,那样的女人再美,也不会有人动心。
说也怪,王爷的风流盛名在外,许多权贵名门千金吓得避之唯恐不及,当然最重要的原因,还是王爷不受皇帝待见,说是封地蜀州,不如说是被贬于权力核心之外,对这样一个没前途的王爷,那些权贵怎看得上眼。
可偏偏这位成王家从小边到大的千金小姐,一眼就瞧上了王爷,时不时往蜀州去、时不时赖在王府里,让王府上下对这位尊贵的客人不知道如何是好。
“你是在开玩笑吗?惠平郡主的个性岂是能容得下人的?如果贺姑娘真变成王爷的妾,我敢打包票,不出半年,就会被活活整死。你记不记得翠儿?”
“翠儿?谁啊?”
“之前投井的那个。”
“哦,惠平郡主的贴身婢女,她怎么了?”小四这么一提,风喻想起来了,每回惠平郡主出现,她都是出头嚷嚷、耀武扬威的那位。
“她不过是刻意打扮了些,在王爷面前多讲几句话,听说是假奉郡主的命令,端了宵夜到王爷房里,后来,这件事传到郡主耳里,那晚有人听见郡主屋里传出鬼哭神号、凄惨叫声,第二天,翠儿就被人发现她投井了。”
“这么可怕的女人,王爷若真把她娶进门,王府上下大概就没有好日子过了。”风喻叹息。
“可不是吗?”
小四跟着叹气,大家都害怕这个新主母,可是能怎么办?王爷就是要娶她啊,连慕容公子都说,既然王爷不可能再喜欢其他女人,那么娶个专心喜欢他的女人,也是件好事。
哪算哪门子好事啊,就凭他们家王爷那人才,想找对他死心塌地的女人还少了?了不起再等上几个月嘛,到时情势翻转,媒婆肯定会把王府门槛给踩烂。
风喻还想补上几句恶毒批评,谁知说人人到、说鬼鬼至,惠平郡主带着一群人,风风火火往这儿走了过来。
远远看见她,小四和风喻立刻站直身子,双双挡在门口。
两人对视一眼,有志一同的动作,王爷此刻心情很坏,还是别放闲杂人等进门比较好。
江婉君走到园门停下,身后一名嬷嬷上前,对着他们问:“王爷呢?”
以前做这种事的是翠儿,人投井后,换上这么一个老货,看来便是她穿得再花稍、送宵夜进王爷屋子,都不必投井了吧。小四在心底冷笑。
“禀告惠平郡主,王爷正在忙,请郡主先到前头大厅喝杯茶,待王爷忙完公务,便到前头陪郡主。”风喻见小四一脸的阴阳怪气,只好上前一步。
江婉君轻笑两声。忙?他们当真以为她是什么都不懂的闺阁女子,朝堂上的事,她或许不清楚,但瑛哥哥的事,她可是明明白白。
当今皇上厚待瑛哥哥,赏赐极丰却不给半点实权,他哪有什么要紧事儿可忙忙,也不过就是忙着寻花问柳、笑谈风流罢了。
要知道,她爹爹成王可是当今皇上最看重的武官,不但爵位世袭,几个哥哥也在庙堂上占据一席之地,有多少人踏破王府想同她求亲,倘若不是她一心一意只想嫁给瑛哥哥,爹爹又拗不过娘,岂轮得到瑛哥哥向皇上请求赐婚?
不是她自抬身价,能迎她入门,是蜀王府求之不得的荣耀。
“哼,两个下人也敢拦我?”她轻蔑地瞥了一眼风喻。
“属下不敢,只是实话实说。”
“我不管实话还是谎话,总之我现在就要见到王爷,半刻钟也不等。要嘛,你们马上进去禀告,不然滚开!本郡主自己进去寻人。”
小四低着头翻了翻白眼,这是哪里来的郡主啊,别说知书达礼了,比寻常百姓家的姑娘还没家教,真不知道主子和慕容公子心底是怎么想的。
他吞下火气,低声道:“请郡主见谅,王爷今日真有要务在忙,不如让属下进去禀告,待王爷忙完手边之事,再遣人到王府去接郡主过来说话。”
“说来说去就是不让我见王爷?这瑛哥哥也该整顿整顿府里的下人了,实在不该让一个个奴才爬到主子头上。崔嬷嬷,替我教训教训这两个小子。”
教训?连王爷都没教训过他们呢,怎么一个还没进门的主子,就有权利在这里发话了?风喻抬眼,两道视线瞪住崔嬷嬷,凌厉的目光吓得她连退几步。
崔嬷嬷虽是成王府里的老人,平日里狗仗人势、作威作福,可这里毕竟是蜀王府,她为难地看了郡主一眼,本待劝上两句,没想到江婉君见崔嬷嬷不听自己的命令,扬手就往她的老脸打去。!狠狠的一巴掌,打得崔嬷嬷脸上红肿不堪。
“连本郡主的话都不听了,真有本事,你忘记自己是吃哪一家的粮吗?这条老狗”
江婉君怒言斥骂,眼看着一巴掌又要往崔嬷嬷脸上挥去,几个下人连忙上前相劝。
小四、风喻悄悄地退开两步,相视一眼,莞尔一笑。
这个泼妇似的郡主,当真进了王府,他们第一件事就是要自愿外派工作,宁可风吹雨淋、餐风宿露,也不肯待在这里观赏泼妇骂街。
吵吵嚷嚷间,门打开了,萧瑛从里面走出来,脸上已经不见方才的怒颜,他淡淡地笑,笑得温柔,那层面具又牢牢地挂上脸庞。
看见他,江婉君立刻换上一副表情,弯了眉毛、笑开嘴角,彷佛刚才那幕不过是幻觉,从未真正发生过。
小四忍不住又翻白眼,风喻则是背过身抿着嘴笑,而成王府的家仆一个个退后几步,按序站定,动作一致,堪比军营练兵。可不是嘛,跟了这样的主子,就像跟了魔鬼将军,若不警醒些,是嫌命太长?
江婉君走到萧瑛身边,笑得满面春风,仰头望着他那张帅脸,心醉神迷不已唉,自从见过第一面,她再忘不了他,总是日里想着、夜里梦着,一颗心全飞到他身上。
她见过的豪门贵胄多如过江之鲫,可是从没人可以像他那样教人恋恋不忘呵。
“郡主找我有事?”萧瑛的口气温和,目光如和煦春风,谁看得出没多久前,他还怒气冲天,满目狰狞?
“嗯,人家想问”她看一眼周遭的下人,轻巧上前,离得他更近。“我们进屋谈,好不?”
他微点头,领她进屋。
尚未坐定,动作俐落的小四都还没奉上茶水,她已迫不及待拉着萧瑛的衣袖问:“瑛哥哥,你打算什么时候进宫面圣,请求赐婚?”
“前几日递了请安摺子,皇上一直未召见,我想或许还得再等个几日,郡主放心,只要皇上一召见,本王立刻请皇上赐婚。”
“可我从父王那里听得消息,勤王萧镇也有意向皇上请求赐婚,前儿个已请人到王府来同我父王提起此事。”
萧镇也有动作?萧瑛缓吐气,深思。
看来他欲向成王求亲的消息已经传出去,他精心布置上那样一场,好处竟要让人劈手夺去?
他不怀疑萧镇的背后目的,他肯定和自己一样,想要那个强而有力的后盾,江家手握的兵权占了祁凤皇朝近半,他又是那样野心勃勃之人
“成王同意了吗?”
“父王本来不同意,但他与勤王派来的人关起门来,密谈近两个时辰,回头竟松口了,这让我担心极了,今儿个便急急赶来。”
“勤王已有正妃,成王怎舍得将你嫁与勤王为侧妃?”
“这你就不知道了,上月勤王妃病薨,坟上的土尚未乾呢,他便上我家提亲。”说至此,她忿忿不平,天底下哪有这般薄情寡义之人。
勤王妃病薨?这消息还真隐密呵,他略略思量,心底已有计较,他对江婉君说道:“不必心急,我立刻再上摺子,请求皇上召见。”
“好。我先回去,如若有任何消息,瑛哥哥一定要通知我,我母妃那里应该还可以挡上一阵。”
萧瑛微笑,拉起她的手,柔声道:“我明白君妹妹待我的情意,我定然不会辜负。”
几句暖呼呼的话,软了江婉君的心,她害羞低头,全然不复方才的夜叉模样,几句软语温存后,萧瑛送她走出王府,离开时,她对这桩婚事信心满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