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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大理寺向来办案侦查不公开,但霓城科考弊案一事,还是在有心人的操作下,闹得沸沸扬扬,漫天耳语不休。
尽管外头满城风雨,但身处大理寺临时囚车中的左玺洸却一副事不关己的平淡度日。
其实他知道,凭自己的能耐,想由这个囚车中走出去,简直易如反掌,可他却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因为他已意兴阑珊了,因为这场“复仇”已没有任何再继续下去的价值。
昨夜,就像入牢后的每一夜,左玺洸没有睡,只是静静坐在大车一角,将车靠在冷冷的囚车上,但与过往不同的是,近丑之时,一个低沉的嗓音突然在他耳内响起。
“抱歉,敢问这位鬼魔鬼样的阁下,在车中有否见到我那位自小才智过人,事儿岁拜相,同时还兼有“寒潘安”与“少年宰相”美誉的兄弟?”
“你若现在立即自我了断,或许还赶得及到奈何桥问问。”动也没动一下,左玺洸嘴唇微微掀了掀,车内尽管无声,但他的话却早已传入墙外人耳中。
“我一直不明白,温良恭俭让到近乎完人的我,怎会有你这样性格顽劣,说话不带点刺就浑身不对劲的兄弟!”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劣迹斑斑的你就不用客气了。”
“既然你都说了,我就真不客气了。兄弟,败战潜逃不像是你的作风啊!”“这世间只有我不想打的仗,没有我打不赢的仗。”
“说的跟真的似的”听到这话后,墙外男子“啧”了一声“不过能瞧见你这摸样,我这辈子也不算白活了。”
“东西带来了?”懒得理会墙外男子的挖苦,左玺洸直接切入正题。
“带是带了,但为兄却有一事不明何苦一定要走这种赶尽杀绝的旁门左道?”
“我左道不走旁门,这世上就不会有旁门左道这个词。”
“这句话,由你左道本人亲口说出,我还真是无力反驳。”
是的,左玺洸,姓左,名道,字玺洸,笔名“旁门”自小才智过人,相貌俊美,十二岁官拜西律国宰相,十七岁突然销声匿迹,至今依然被西律国上下念念不忘的“少年宰相”传奇。
“算了,你这偏执狂想做的事,我向来阻止不了,但我还是觉得可惜,明明只差临门一脚了。”
“临不临门与我何干?我本来就没当回事,只是一时兴起,打发打发时间罢了。”
“可你这一打发,就是四年呢!还不加上你先前那“一时兴起”的十年。”
“君子报仇本就三年不晚,十年不长,况且一切全在我的掌握中,只是随我心情,看我想怎么玩罢了。”
“是啊!全在你掌握之中,那丫头大概怎么也想不到,只不过忘了一句儿时的玩笑话,这仇还结得真深。”
“要怪就怪她自己没有分寸。”
“要求一个七岁的丫头有分寸,你的要求会不会太高了?”
“一点也不高。”
是的,一点也不高,因为她不是别人,是云莙,是他在十三岁那年受邀来访女儿国时,在皇家后花园一个树洞中,遇见的那个一见他就赖在他身旁不走,看着有些憨懒,却极其聪慧、可爱,与他沟通完全无障碍,并且在思想和心灵频率上那般契合、会心的云莙。
小扮哥,我们上辈子饮的一定是同一滴花露。
这世间,除了我爹娘与姐妹,你是唯一一个让我想一辈子都握着你的手的人,所以若我二十岁时还未娶,你也未嫁,那么,你愿意来当我的驸马吗?
但我女儿国的驸马不能慧人注目,也不能有功名,更什么都无法拥有,一定委屈你的,所以若你没来,我会明白的,但若你真决定要当我的驸马,一定要牢牢记住我说的话
十四年了呢!
往事历历在目,坐在大牢中的左玺洸自嘲似的笑了笑,因为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为了一句云莙儿时的玩笑话,向来心高气傲、目空一切的他,竟真的整整等待了十四年,纵使十四年后的今天,记得这些话的人,只有他
虽自小便显露了过人的才智,但左玺洸的爹娘却只希望他平安快乐,所以他们带着他跑遍大江南北,在笑声中与他共同领略世间万物的奇特,因而在六岁前,他从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特殊。
但一次意外,失去了那对爱笑的双亲,孤苦无依的他,在被一个西律国的远房叔叔领走后,开始明白自己的特殊。
他的过目不忘,成了叔叔街头卖艺时的噱头,他的七步成诗,成了大宅门里娱乐宾客的把戏;当他的堂兄弟安坐在学堂里习字,他坐在柴房里翻阅yin诗艳曲。
这样的日子,足足过了三年,直至九岁那年,叔叔领着他在街头卖艺,被当时路过的西律国老宰相发现后带回,与他的儿子们一同学习,他才得以正规向学。
老宰相在时,尚无人敢造次,但只要老宰相一不在,这群嫉妒他才智与相貌的宰相之子们,便不断嘲笑他的满口粗言秽语,找着机会便捉弄欺负他,他没有任何同年龄的朋友,说出口的话,经常无人能懂。
他的十二岁拜相,其实也不过是老宰相在自己儿子能接班前下的一步险棋,但早熟的他,还是在那险恶的斗争中存活下来,并将他的棋子功效发挥的淋漓尽致,漂亮无比,因为在他最孤独,完全看不清前方之时,他遇到了这世间唯一能懂得他在说什么的云莙,尽管那时的她,只有七岁。
他们是一类人,在见到她第一眼时,他便明白——
过人的聪颖,超龄的清澈眼眸,天生存有的个性缺憾,以及心灵某处永远无法排遣掉的深深孤寂
不是不曾告诉过自己,那丫头说的只是孩子话,不足为信,但天性敏感又孤单的他,在发现这世间竟有与自己相同,并能互相理解的人,再听到那样傻气的话后,又怎舍得错过?
既然舍不下,那么,他能做的,就是全盘算计她。
由西律国完美脱身后的他,开始暗自打探着她的消息,在得知她未来将从事的职务,以及天生适应力极差,感受力薄弱的缺陷后,口中虽然天天念着“这样混的丫头能胜任才怪”但其实这些年来他所做的一切,哪一样不是在为他俩的再次相见预作安排?
“为报这个‘仇’,你还真够花心思的,知道自己长得太人见人爱,深怕一到那丫头跟前,那丫头先被你的皮相所惑,阻碍你的复仇大业,所以硬生生地把天生俊美到让女人疯狂爱怜,让男子妒都妒不起来的俊美相貌悄悄抹去。”
“那般招摇的长相只会坏事。”
是的,坏事,因为她的驸马不能惹人注目。
“少来,人家至今压根就没理会过你长得是美是丑,是圆是扁。”
“她的眼睛根本就是摆设。”
但是是天下最美的摆设,特别是含着雾光凝望着他之时。
“明明一辈子也用不到功名,但为了考察女儿国人才拔权制度是否能为那丫头选出真正的人才,减轻她肩上压力,竟年年回女儿国应试,并还得处心积虑考不上。”
“我闲着不行吗?”
当然不能考上,因为女儿国的驸马不可以有功名,更何况,看似要上,却偏偏上不了,正代表没有弊端发生,因为他每回都会在统合考生数量、程度、上榜数、环境、考题难度等种种复杂因素之后,才决定如何下笔。
“没人说不行,只是会不会太闲了一点?闲得大江南北地跑,闲得走遍女儿国每一个角落,写着那些除了那丫头,根本没人看得懂的寰宇志,然后逼着我倾家荡产地出版那些卖都卖不出去的石头书。”
是的,为了云莙,为了未来会成为女儿国丞相,却因天生适应力差而无法亲自前往的云莙。
不过,他的执拗个性,就与她记不住路一样,是天生的。
所以尽管走遍大江南北,仔细研究各国典章制度、地形风貌、人文轶事、各国政事,也走过女儿国的每一个角落,将各地的施政优劣得失全看在眼底,但他如故意用一种极隐讳的笔法来描述,然后告诉自己:“我只是自己逛着好玩,写着好玩,反正那混丫头肯定看不懂。”
口里那样说,但在她真正成为女儿国丞相,在察觉霓城帮有可能会成为她的隐忧后,为了替她尽早将毒瘤拔除,他用了一个她绝对无法拒绝,更绝对会松懈防备的身份——包夫人那已心有所属的远房侄儿——提早来到她的面前。
尽管怀抱着“捉弄捉弄她便走”的心情,但他知道,其实他还是期待,期待那个世间唯一明了他在说什么的丫头,依然懂他。
再见她时,她虽慧黠依旧,并且比他想象的更清秀动人,但她却不仅忘了自己曾说过的话,甚至还成了一名对任何事都不以为意的漫不经心的女子。
也罢,就到此为止了,毕竟这世间,本就没有人值得,更必须背负他的期待!
那一刻,失望至极的他这样告诉自己,由她的书房离去,可她那一句“哎呀!这世上真有人跟我饮得是同一滴花露哪!”却又打中了他的心。
真的不明白望尽这花花世界、万千女子的自己,为何就是独独放不下她?
但既然他暂时无法脱离泥沼,那么,他能做的,就是将她一起拉下泥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