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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搬回c城,天一直在下雨,毫无停歇的意思。
c城,我没有过多的形容词去描述她,只能说是“曾经熟悉”的。在这里我渡过了童年,渡过我一生最快乐,最不孤单的岁月。也许我应该对她热爱。可是在我还没来得及深谙世事的时候,我的父母把我丢弃在这里,在这里我过早地承受着人间的冷暖,承受一个正常人不能承受的煎熬,因为我是一个听不见的哑巴。
凯,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我一直以来最羡慕的人,他有一个最幸福的家庭,一个最好的母亲。他就是莫院长的儿子。
天煜,我的名字,是莫院长为我起的,她是我一生中最应感激的人,她给予我生命,也给予我爱的感觉。
煜――照耀的意思。也许是莫院长给予我一生的指引和祝福。
这次重回c城,是为了帮凯完成一个大项目。
住进祥城大厦是无意中的安排。这幢23层大楼对于一些大城市来说并不算很高,可对于这个刚刚起步的小城镇,它却是最高的一幢。站在23层的楼上整个小城一览无遗,如果不是在阴雨天里,在这个时候,这个方向,我想我一定会看到离开这个小城镇10年后的第一个日出。
通过我的那架高倍望远镜从四面的玻璃窗向外看,可以看到这个城市全方位的各个面貌。
东北边,远处有逶迤起伏的山峦,一条环抱半个小城镇的玉江伴着雨中特有的水浪滔滔,玉江两岸是阡陌交错的田野,还有正被开发的小山坡,被挖出的那一大块黄色,光秃秃的,像一块永不愈合的疮疤。
南边,祥城大厦的正对面,老城区,一片灰旧的低矮老房子,正在拆迁的旧厂房。唯一有生气的是在偏南边的玉江中学,在阴雨中篮球场上零星的有几个孩子在玩耍。
西边,这个小城镇中最年轻的一部分,崭新的大厦此起彼伏,可以看到城市中心最繁华的景象,莺歌燕舞,灯红酒绿,以及华丽转身后的落寞,旋转门里诞生的冷漠表情和僵硬冰凉的阶梯。
而贯通整座小城镇的祥城大道,从南边沿着新城区、学校、老城区、还有祥城大厦一直通向玉江大桥,飞跨到山峦深处。
到了下午,从密云中竟然投下一片柔和的阳光,地面上冒起轻轻水气,树上带着如烟的湿雾,半阴半晴的。站在23层的楼上才发现c城的天空是那么的低,片片灰云在头上移动。真使人精神一振!架起望远镜,玉江在阳光下闪着粼粼波光,正在开发的山脚采光度非常好,凯的眼光很不错,那个地方依山傍水,风景秀丽,是一个非常好的房地产开发地。
“一定要把群豪至尊开发成全国建筑设计最完美、设施最完善、管理最优秀、居住品位最高尚的豪宅区。”这是凯的理想,也是给我的工作指示。他对我的能力非常有信心。
这个城市真的很久没见过阳光了,人们为了这缕阳光而兴奋不已,新城区正在奔忙的人们也停下片刻抬头看看,而旧城区这边的人们更是纷纷走出家门,小孩子像放飞的鸽子,冲到小巷上玩耍,大人三五个聚在一起聊天、打毛线,中学的篮球场更是活跃,同学们像一群憋疯的小老虎在互相追逐。
正前面,一幢13层的旧楼――玉江小筑。曾经是小城镇里最好的楼房,入住了这里最早的一批有钱人。它采取阶梯式设计,确保每层每户都有阳光充沛的阳台,可以凉晒东西,可以种花弄草,更可以随意听风赏月。而现在的它正呆在祥城大厦的庞大阴影里,花草似乎像潮湿的从没见过阳光的地依植物,寄生在幽凉的墙脚里,发出萎靡的气味。原本的主人早以遗弃了这幢没有电梯的13层旧楼搬迁到新城区去了,现在的住户多数是外来的租客。从我这个角度看,正是它的切面,有着24个转角的楼梯,还有阳台和阳台上的一切动静,透过每个单元的落地玻璃窗甚至还能看到客厅里的摆设和住客的活动。
这时,在13楼的阳台上,一个女孩子正把身子弯曲成o型,肚皮贴在钢管的栏杆上,伸直的双手几乎贴到因站得太边而露出阳台地板的脚趾头。一动不动。她的头发在风中飘飞,我的眼睛开始晕眩,我看到天空中的云朵以优美的姿势大片大片地蔓延过c城。空气开始凝固,似乎在等待着一场血淋淋的画面。
片刻以后,女孩子没有我想像中的举动,她直起身子,脸色因充血而变得微红。她再低头看了看楼下的小院子,没有任何表情。跟着走进屋里,一会儿又抱着大团棉被走回阳台。棉被好大,像比双人床的还要大一倍,包裹着她,就只能看到她穿着不合脚的男式拖鞋的双脚,乍看像一只会走路的巨型蘑菇。
她把棉被放到栏杆上铺开,细心地拍打,白皙的额头渗出小汗珠,一脸平静。
那一丝阳光显得很珍贵,女孩子靠着栏杆,和她的阳台,她的棉被一起等待,却始终没有等到。下面的学校正进行篮球比赛,她似乎看得很入迷,又似乎只是在想着自己的心事,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惘然若失,好像有泪光在闪动,不经意间,仿佛要诉说一则凄怜的爱情故事。
今晚,想不到半夜的时候还看到月亮。
半规月影斜插在两朵浮云之间,欲藏还露,欲隐欲现,给这个芸芸众生罩上一层朦胧、淡雅、柔和的月雾。
我架起望远镜,浮云在我的眼前散开。月光变得清晰,干净。也许借着黑夜,众生里只有在黑夜中才会上演的秘密,在月光照亮大地之时也会原形毕露。东北面正被开发的山脚依然没日没夜地高速运作。西边的新城区上演着一天里最精彩的时刻。南边的旧城区却在另一个世界里安睡。偶尔闪过一丁儿的灯光,像人们在熟睡里的梦呓,总是来无影去无踪,内容含糊不清。
把望远镜一直移到正前方,突然一束影子在我的眼前恍过。我定神想再看清楚,却已经不见了,我跟随影子坠落的反方向向上移动,只看到13楼的阳台上,又是那个穿男式拖鞋的女孩子,正光着脚丫坐在可以看到大街和小院子那边的围栏上,弯着身子,在一块纸上写着什么,因为太暗了看不清内容。她的表情很复杂,一时抬头看看月亮,一时又回望街道上的零星路人;一时一脸沉静,一时却紧紧咬着嘴唇,不时嘴角又划过一丝或调皮或甜蜜或幸福的笑容。
见她写着写着就停了下来,再把写满字的纸对折,对折,再对折。像是在创作一件艺术品似,折得很认真。眼睛睁得好大,在暗淡的月光下发出异常的光亮。
看到了,原来她是在折一只纸飞机,但是做法跟普通的、传统的有点不一样,最后她特意地把纸飞机尖尖的头部折回约1厘米。我不经意笑了,记得小时候我跟凯也是这么折的,凯认为这样折的飞机会飞得更高更远一些。
纸飞机折好,女孩子抬头看着月亮,站起身子对天空大声地喊:飞吧!笨牛蛋!随即用力地把纸飞机扔向天空。纸飞机跟随着她的手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背起一抹银光徐徐而下,静静的落在院子的花丛里。像一颗尘埃的坠落,轻得毫无察觉。女孩子看着坠下的纸飞机,露出幸福的微笑,抬头望向月亮,在围拦上得意地迈开小步,仿佛在云端上漫游。
对于广浩的宇宙,人也不过是一颗尘埃,同样渺小得不被察觉,一个有缺陷的人更甚,那个就是我,一个听不见的哑巴。
她的喊叫我听不见,我除了跟莫院长和凯打手语交流之外,我还能读唇语,对其他人,我可以用那台会发音的快译通,但很多时候我都是一个“沉默”的人。
读着那女孩子的唇语,凭她唇部抽动的深浅而确定她刚才的喊话是如此的歇斯底里,一定用了很大的力气。
看着她还在继续的写,又继续的折叠,再来一扬手,一道银线划过。
风开始变大,浮云在我的眼前翻飞,站在风中,闭上眼睛应该可以听见它吹过的声音。我想。我听过风的声音,在我十岁以前,那时候我的听力还没有完全失去,我总爱跑到小山上,就是那座正在被挖开的小山,静静的站着,静静的听着。因为,医生早已对我预言,我会十岁之前完全失去听觉,所以我要尽可能的去听,去收藏这份听觉带来的愉悦和幸福。我喜欢听各种动物的叫声、流水的声音、花开的声音,但最不愿意听的是人类的声音,充满着虚伪和做作。
“十”字对我有着很重大的影响,那边的女孩子住在13楼,我住在这边的23楼,我们相差10层,又意味着什么?也许我想得太多了,这个完全不像生活中的我。
2
群豪至尊的设计图稿还按封不动的铺在作图板上,不知道为何,我看着那块正被挖开的疮疤心里就痛,脑袋一片空白。
烟抽完了,想到街上去买。电梯走到13楼停住了,是我自己按停的,我忽然不想坐电梯,走楼梯下去,想试试走13层楼梯的滋味。
大厦的楼梯很宽敞,封闭式,没窗口,更没有风景,走在昏暗的灯光里,人感觉特别的孤独,走到转角处,期待遇见谁,但没有,继续地往下走,又是一个转角,又一次的失望,再继续走。人在不断的失望中走过一个又一个的转角,在孤独里慢慢地沉没。不知道走在有风景的楼梯上会不会有这种感觉,比如对面的13层有着24个转角的楼梯。
不知道为什么,祥城大道到了大厦门前显得有点窄,经常堵塞着来往的车辆,从23楼俯视下去就像个瓶颈,堵塞的车辆又像是卡住喉咙的骨头,看着都难受。
走过马路,我不得不靠边而行,经过玉江小筑大门前,我不自觉的往里看,像在寻找什么,可我心里很清楚,今天她一大早就出门了。
其实我不会抽烟,我只是习惯把香烟点燃,然后放在烟灰缸里让它静静地燃烧,我更习惯于在缕缕的青雾中,在淡淡的烟草味里思考我的建筑设计图样。逐渐地,我竟然戒不掉这个习惯。就像一个烟鬼戒不掉烟一样。
站在窗前,望着正在开挖的山,香烟在燃烧,手握着笔搁在胸前。烟雾中让我想起小时候的情景。我和凯好像从一开始就是一对形影不离的好朋友,像亲兄弟一样好。在我没完全失去听力之前,我们一起上学,我们的成绩都很好,他总是考第一名,我第二名,对于是否排在他的后面我并不在乎。凯确实是个非常聪明的孩子,只要他愿意跟我一起玩就行。放学后我们经常跑到那个小山上玩耍,年纪小小的我们当起山林的卫士,看到被风吹倒的小树,我们就把它扶起。看到一些低矮的树叶被牛羊吃了,我们就用棍子搭起小架子把它围起来。看到掉下的鸟巢,我们会放回原处。那时候的我们是那么的认真和负责任,比同龄人都感到快乐。
记忆中,我们打过架,是唯一的一次。那一年我十岁。
在一次考试里,他的成绩异常的排在我后面,为了不让莫院长知道,偷偷改了试卷上的分数,后来给我发现,我告诉莫院长,因为莫院长从小教导我们,做人一定要诚实。我们为这件事打起架来,最后凯向我道歉。长大以后,我更明白凯是个好胜的人,不服输也不愿意屈居别人之下,无论读书还是工作,他似乎都在别人之上,被别人所敬佩。我更明白,除了群豪至尊之外他还有更远大的抱负。
8月底的黄昏,太阳落在山峦之间,山林的阴影开始扩大,加深。云彩变幻多姿,在西边长出了一只巨大的凤眼,发出让人眩目的魅光。迎面习习秋意凉风飘然而至,感觉很舒畅。我打开电脑开始画图。
时间刚跳过深夜12点,我第十次抬头望向玉江小筑,13楼上依旧一片漆黑。不知道为何,心里有一种莫明的失落感。
夜空月色晦暗,星星寥寥。
架起望远镜,大街上偶尔走过一两个匆匆的身影。
这时候,一辆白色的小车停在玉江小筑的大门口,从里面走出一个娇小的影子。
影子长发飘逸,沿着楼梯往上爬,一层,两层,三层一个转角,两个转角,三个转角
13楼的灯亮了。
女孩子换上男式拖鞋,疲惫得瘫软在客厅的红色布艺沙发上,灯还亮着,睡着了。
深嵌在红色的沙发里,女孩子的皮肤显得更白,是苍白,很虚弱。头发摭住了半张脸,捷毛密密的长长的,微微地在动,像在做梦。鼻梁直直的,所以两只眼睛之间显得有点宽,但并不影响五官的完美组合。嘴巴有点小,嘴唇很薄,像两片薄荷叶子,轻轻地动了一下,含糊地说着什么,然后又像一个累坏的孩子睡熟了。
过了很久,女孩子翻了一下身子,侧躺着,右手臂被压在下面,白净的皮肤开始充血。这是一双小巧、柔嫩、手指纤细的手,指甲殷红,软绵绵的仿佛散发着茉莉花的香味。
3
今天早上,凯发来传真说,今天中午搭飞机到日本出差,大概要一周时间,如果我需要他提供什么资料的可以直接找他的助理。
正执起画笔,门铃灯闪了。
放下笔去开门,门一打开眼前一亮,站在门口的是一个风姿绰约的女孩,一身红色印花轻纱连衣裙,一头长长的卷发,灵动中跳动着几撮金红色,皮肤嫩白,胸脯在低低的v字领口中隆起,一双大眼睛隐藏在暗红色的大框太阳镜里,鼻梁高挺,五官轮廓分明,容颜略带点西方风韵,加上精细的化妆修饰,像一朵娇艳妩媚的红玫瑰,煞是风度迷人。
我正想“问”女孩就先开口:
你好!我是祁欣。凯的助理。你是天煜吗?
女孩很自信地露出洁白的牙齿。
我点了点头,示意她进屋。
她爽朗地一扬头,迈步走在前面。她好像在说什么,我看不清楚。突然她转过头,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对不起,我忘记了你听不见声音,只能看。我刚才说,我刚刚送凯到机场,他要到日本参加技术交流会议,大概要一周时间。
我拿起凯发来的传真,扬了扬,示意我已经知道了。
她继续说:
如果在工作上有什么问题和需要,你可以直接找我。上面有我的电话号码、传真、qq和e-mail。说着拿出一张小便条递给我。
我接过小便条,上面的英文写得好漂亮,唯独她的名字,写得有点歪斜和笨拙,像小学生写的字。
她环顾四周,走近我的作图板,摘下太阳镜,眼睛在设计图纸上停留。然后,回头对我说:
我经常听凯说你的事,真没想到你的设计理念和思维是如此的与众不同,远远超出了国内水平,也超出了我和父亲的想象。
我笑了笑。
她绕过作图板,发现了我的望远镜。顺着它本来的方向和高度望去,展开惊诧表情:
你真聪明,站在这里就能全方位地了解施工现场上每一个角落的情况,还有它每天的作业进程。呵呵我相信,群豪至尊由你来设计一定很完美。
这时,她掏出电话接起来。毕后笑着对我说:
我约了客户要走了,你的情况我会跟祁总反映,我们一定要控制进度时间,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我点点头,送她到门口。
屋子又恢复原来的平静。
今天的天空像平静、澄清的湖面,站在窗前眼前的景物不用望远镜也能清晰可见。这时,一架飞机正从空旷的前方飞来,低得像在眼前。对面的13楼上,那女孩子冲出阳台对着飞机大喊:
笨牛蛋,你快点回来!
呵。好可爱的女孩子呀!我只知道骂人的有臭鸡蛋、王八蛋、还有笨蛋,牛蛋又是什么呢?
飞机划过天空留下一条长长的白线,逐渐变小,变小,最终消失在万里无云的天幕下。女孩子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它,充满钦佩和幸福。突然,眼睛定格在我这个方向上,目光灼灼,似乎看到了什么,我迅速往后靠,我害怕被她发现,更害怕直视她的双眼。
很快,女孩子收回目光,其实她什么都没看到,从她那个角度和高度是不可能看到我的。我的惊慌似乎是出于一种本能。
今夜,月光如流水般倾泻,把人间照出影子。有很多的不知名的鸟儿从夜幕中飞过来,带来一阵风,呼啸着盘旋,然后飞向遥不可及的夜空。
女孩子依旧坐在围栏上写着什么,毕后又折成纸飞机放飞,其实纸飞机并没有飞多远,统统落到楼下小院子里的小路和花丛里,不过,每次天没亮就会被环卫工人清扫得一干二净。
4
白天的c城是一个阳光充沛,人潮涌动的城市,它同时有着新与旧,年轻与古老的交接和交错。空气开始变得污浊,高楼之间寂静的天空却有着清澈的颜色。这儿无不充斥着一个又一个的矛盾。人何常不是一个典型的矛盾体呢?
天边开始长起大块大块的云朵,很快就形成了连绵山峦,层叠而生。走入人群。密匝匝。乱纷纷。营攘攘。祥城大厦前的公共汽车小站上,一辆辆公共汽车来来往往,反反复复,走了又停停了又走,机械化地奔忙。有的人上车,有的人下车,有的人继续赶路,有的人却得继续等待。有的人一同上车,但不一定一同下车;有的人独自赶路,但不知道下一站会碰见谁;有的人在半路下车了,但不一定是最初的目的地;有的人满怀目标,走到终点站才发现搭错了车;有的人喜欢静静的坐在车子的后座,看着上上下下的赶路人,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在哪里,其实他并不想下车。世界之大,每天都上演着形形色色的遇见,一朵云跟另一朵云的遇见,一只蚂蚁跟另一只蚂蚁的遇见,一个影子跟另一个影子的遇见,一个人跟另一个人的遇见,一个眼神跟另一个眼神的遇见。
当我跨上28路车的一瞬间,有一种无形的寒流牵扯着我往左边看,13楼的女孩子正打从我的左边下车,我们的眼神相遇,我碰到她的胳膊,好瘦,我的手也碰到她的手,冰块一样光滑和冰冷,在那一刹间,我甚至闻到一股清幽的茉莉花香夹杂着萎靡的哀愁。我们是如此的接近,又是如此的快速,不知道她会不会记得那一瞬间的碰触,但我却记得非常清晰,那股冰冷还在我手背上徘徊。
走在这个小城镇的大街小巷里,发现这个不再是记忆中的c城。旧城区在新城区的快速生长中慢慢衰亡,曾经纯朴的面孔早已消失,童年的时光逐渐消亡,记忆在时空的交错中模糊、蒸发、继而消失。
今日的小城镇已经是个激烈的竞技场,竞争的场面随处可见,其结果会不会很残酷,没有人能够预见。但是要做人中之龙一定要比别人加倍付出。在大街小巷的宣传栏中,我看到了一张熟悉而俊朗的面孔,无不透出骨子里的智慧和干练。
走过玉江中学,篮球场上正进行着一场精彩的比赛,孩子在奔跑中挥洒着汗水,驻立在围栏外,想起十年前我和凯的最后一场篮球比赛。
那时候我们十八岁,同时考上理想的大学,他读国际管理,我读建筑设计,我们将分隔两地,在分别的前一天凯说:我们来打一场篮球赛吧!看谁厉害!
当时的我们同样在这个篮球场上挥洒着汗水,我虽然是个听不见的哑巴,但是我的眼睛很利索,每一次的投篮都命中,可是凯的动作很敏捷,假动作特别漂亮,加上不服气的性格,最后他赢了一分。
无论谁输谁赢,只要玩得开心,我都无所谓。
凯说:等放寒假,我们再来一次怎么样?
我摇头:
我已经跟莫院长说过,等完成学业再回c城。
哦?为什么?
我想靠我的双手挣钱完成我的学业。
那样会很辛苦的。
我不怕,我希望做一个不靠别人而独立生活的有用的人。凯,你会支持我吗?
好,有志气,我支持你。我们约定十年后,我们都在事业上取得一定成就的时候我们再打一场,怎么样?
好,十年后我们再比高下。
我们猛地点头,相视而笑。
时光转眼过了十年,凯的事业辉煌,成就随处可见,群豪至尊是他操刀开发的第十个房地产。也是我的第十套设计图纸。“十”真的对于我,对于我们都有着更深一层的意义。
再往前走就是玉江小筑的大门,内心又有一种无形的力扯着我向前走,但是理智又死命地拉着我,挣扎激烈而快速地在脑袋里闪动,最后还是理智战胜了情感,我猛头转向左边,像逃避欲望魔爪的抓牢,不顾往来车辆的凶猛拼命冲过祥城大道,突然一辆车在我的身旁嘎然而止,里面的人直冲到我的面前指着我破口大骂。我听不见,幸亏我什么都听不见,可是此刻,我分明的感觉到一双圆溜溜的,惘然若失的,好像有泪光闪动的大眼睛在注视着我,让我不知所措,还闻到那一股清幽的茉莉花香。
回到23楼,我再不敢在白日之下朝玉江小筑的方向望去,我害怕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会看穿我是一个听不见的哑巴。
今晚,旧城区从20点开始一直停电,女孩子在客厅里点起蜡烛,在微弱的烛光下写着字,偶尔抬头,愣愣地看着跳动的烛光出神,她的眼睛很大,里面有浮云一样的东西,不可言说。一抹阴沉忧伤凝聚成一颗晶莹的眼珠滚然而下,眼泪瞬间成了断线的珠子,纷纷而落,纸上的字化了,女孩子急忙用袖子去擦,但眼泪还是不听话地往下落,女孩子就索性双手遮住纸面,低下头痛哭起来。
时间似乎被凝固,唯独女孩子的哭泣逐渐变成缺堤的洪水,两个胳膊像受惊的鸽子在不断地颤抖,如此的瘦弱,看着都心痛。
今夜的天空堆满了云层,漆黑如深潭。
女孩子哭累了,停了,枕着双臂,烛光在湿润浮肿的眼睛里跳动,额头上皱起一丝纹线,仿佛凝聚着一度度的委屈和伤痛。
今夜月光变得如此珍贵,夜深了月亮才迟迟的从云层里透出半张脸。女孩子慢慢地恢复平静,像一朵夜里开放的茉莉花。她把写满字的信纸折成纸飞机,然后走出阳台。
风来了,吹起她的长发,拂过她的脸颊,吹干她的泪痕。但愿能吹平她心中的伤痕,虽然我并不知道有什么伤痛让她如此悲伤,但是她的每一颗泪珠都能灼伤我的心,痛楚在我的身体里恣意纵情。
纸飞机没有预期中划出优美的弧线,它们仿佛乘载着太多的忧愁,无法承受而直坠地面,在落地的瞬间,它们发出痛苦的声音,像一颗真诚的心摔到地上,摔得粉碎,无药可救。
看着一只只纸飞机往下坠,我有一种强烈的不安,我不想再看下去,把望远镜转向别的方向,眼前一片漆黑,又不自觉的转到13楼上。很丧气,放下望远镜,走到作图板前,执起画笔,画笔好重,脑袋里满是坠落的纸飞机。倒一杯水喝,水好烫,嘴唇碰到水杯口又缩回,来回几次也没有碰到杯里的水,其实我并不口渴,我只想掩盖和平服内心的不安和矛盾。
我不知道目光为何要跟随着这个女孩子,心为何会随她的悲喜而悲喜。也许我们都是没有对手的寂寞着。要任意行事找一个借口是很简单的事,爱情不过是一个借口。但是,那个人或是想象中的那个人出现时,自己也是如履薄冰。
13楼的烛光被吹灭,立刻有股吸引力量扯着我往外跑。我拔腿就跑,好像害怕另一股力量的阻挠,甚至连门也没上锁。
没有路灯,玉江小筑的院子显得更黑,借着祥城大道上的灯光我隐约看到一点白色。找了好几遍,才捡到三只纸飞机,而且被露水打得有点湿。
信纸上的字很娟秀,每一笔都无不透出一股恬静,字如主人。
笨牛蛋:
今天早上本来想到图书馆,但是刚走出玉江小筑,就在门口的宣传栏上看到你的样子。你知道吗?你被提名为今年的全国杰出青年后选人的名单公布了,你还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后选人呢。你真棒,我有信心,你一定会成为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全国杰出青年的。你也有十足把握对不对?你说得对,一个在事业上如日中天的有为青年不应该太早结婚,多加一个家庭和孩子的担子。所以我打消去图书馆的念头,而直接去了医院。
你放心吧!你说我是最了解你的人,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会永远支持你!
8/29
想你的安喜
笨牛蛋:
今晚停电,不知道为什么,月亮也不出来。你还记得吗?你第一次打电话给我的那个晚上学校刚好也是停电。那时候宿舍里的同学百无聊赖,楼下有人喊我接电话,我还以为是调皮的同学在耍我,想不到拿起电话竟然是你,你说:“小傻瓜,抬头看看。”“看什么呀?”“今晚的月亮很漂亮哦!”“哦!看到了!真的好漂亮呀!”
只可惜,今晚没有月亮。在闪烁的烛光里,我又想起第一次有人为我庆祝生日,那天也有着同样闪烁的烛光,你说,从此以后每一年的生日都会有你为我庆祝,你说我是最了解你的人,你会用一辈子来爱我呵护我,你还记得吗?28岁的生日快到了,你工作这么忙,会不会不记得呢?
真的好想你,你快点回来吧!
8/29
想你的安喜
笨牛蛋:
我们的孩子没有了,刚才上厕所拉的全是鲜血,好怕人,用蜡烛照照看,暗红暗红的。我就这样亲手杀死我们的孩子了,可怜的孩子还没成形就被我们断绝了他(她)的生存权利。他(她)在我的身体里时,我是能感觉到他(她)的存在,他(她)是有生命的,我竟然如此恶毒亲手杀死了自己的骨肉,怎么办呢?他(她)会恨我们,也会恨我们以后的孩子,怎么办呢?
我们的孩子没有了,我做了杀人凶手,他(她)会原谅我们吗?
8/29
想你的安喜
看着信纸上因为被泪水浸湿而模糊的字迹,我的手不自觉地发抖,我的心像被刀子割着。
一个有着淡淡茉莉花香的女孩子不应该承受这样的痛苦,她应该在爱人的宠爱中得到幸福,任何人都忍不下心让这样的静谧女孩子受苦。
5
一夜未眠,早上起来空气闷热,天色灰沉沉的,像一个心事重重的老人。
凯从日本发来e-mail问我的工作进度,其实群豪至尊的设计方案早就在我的脑中构思好,现在只是再观测实际用地而作最后的修改和调整而已,凯计划在10月之前开工是绝对没问题。
今天为了护土墙的设计,我有必要到工地走一趟。虽然之前也跟凯去过几趟。
施工现场以前是一片绿油油的田野,现在在上面铺上厚厚的黄土,如果听觉没失去,我想我会听到它们在黄土下艰难的喘息和痛苦的呻吟。
很多时候,人类在创造的同时也在毁灭,这是人类的悲哀。如果明明知道自己在创造同时也在毁灭,是不是更悲哀?这个罪名我无法逃脱。
开发商为了能有更大的用地,还在奋力的挖掘小山坡,本来有着优美曲线的小山坡,现在都成了90度,黄色泥土也逐渐变成浅黄色,还向白色过渡。我抓起一小撮,手指一捏,成了粉,一放开就被风吹散,很干燥。有的工人还索性用布蒙住脸工作。
怎么会这样呢?凯提供给我看的检测报告上明明写着只是黄土石。
我很疑惑。
这时候,天开始刮风,回到祥城大厦雨就哗啦啦的下起来,大颗大颗的雨点落在干燥的地板上溅起一片燥味的尘烟。下着下着就昏天地暗,密集的闪电像一条浑身带火的赤练巨蟒,闪过昏暗的天空,在大厦四周炸开,只一瞬间雨点便成了滂沱大雨,像深山瀑布似的猖狂放肆。
朦胧中,玉江小筑在雷电交加中颤抖,不知道13楼的女孩子在不在里面,会不会害怕,要是外出了,她那么瘦弱身体被雨淋湿了怎么办。
这个时候凯又发来e-mail说提前回来,大概明天下午就到。我回复说,我有事情要找他,回来后尽快来祥城大厦一趟。
其实,自从搬到祥城大厦,凯一直没来看我,我们见面要不在咖啡馆里,要不就在群豪至尊的工地上,这一次是第一次,也是从我接这个工程以来提出的第一个要求。
外面的雨一点没有减弱,雨水在玻璃外墙上流成了瀑布,把外面的世界模糊得一塌胡涂,看不到对面的玉江小筑,一直引以为命根的眼睛在此刻变得如此无能为力,心里突然有一种空洞和担心。十足是一个看不到,听不见的哑巴。
把香烟点燃,一圈一圈的青烟缭绕而上,愈盘愈高,又渐渐地散开,房子里变得烟雾弥漫,像走进梦境里,心想着做点什么,但又无能去做,感觉好虚浮,只想在烟雾中麻醉自己,不让自己再去想。
第二天早上雨停了,我架起望远镜,看到昨天正在挖的90度山坡,现在出现明显的斜度,山顶上的土石被雨水直冲到工地上去,变成了淤泥。
傍晚的时候凯终于发来短信,说正赶来祥城大厦,然后我就在望远镜里看到他的那辆白色小车从大厦后门使进停车场。不久,门铃灯闪起。我去开门之前,我习惯性的把望远镜转回前方的位置。
经过长途的旅程,凯俊朗的脸上没有半点倦意,反而一开门就看见他脸上挂着爽朗而干净的笑容。
他一进来就比画着说这次日本之行的精彩花絮,他的牙齿很白,笑起来的时候,唇角总有干练的倾斜,淡笑风生如行云流水般浑然天成。我不得不承认凯将上天赋予他的所有都被他利用和发挥得淋漓尽致,包括他的智慧和能力。他越说越兴奋,似乎把我请他来的原因都忘掉。我看着他得意地比画,顿时感觉我们之间隔着一道什么,相距很遥远。
半小时候之后我打断了他的精彩描述,我比画着问:
凯,你有没有拿那份检测报告来?
凯看着我,手搁在半空中停住了一秒,马上又笑着说:
我急着赶来见你,所以忘记带来,其实也没什么的,不就是上次给你看过的那份嘛。
不,凯情况改变了,你知道吗?现在小山挖出来的不再是黄土石,而是又干又散的石灰和沙粒。只要下大雨就会冲向工地,这样会很危险。
呵呵没事的,那份报告不是写得很清楚吗?你也看过,你不用操这个心了。如果真的有点松散的话,把护土墙做厚一点,坚固一点不就行了吗?
凯,这个是人命关天的事,你千万不能大意。你也明白如果是这么松散的土质护土墙是拦不住的。
行行行,我答应你,明天就派工程部的陈经理去问过究竟。凯有点不耐烦地走近我的望远镜低下头顺着原来的方向望去。
这一刻我看到凯脸上的神经有像痉挛病人似的抽搐,仅仅是十分之一秒,又若无其事的回头想跟我说什么,但是给我抢先:
你知道牛蛋是什么吗?
凯的脸再度抽搦,又恢复得比刚才还要快。然后一脸疑惑:
哦?为什么要问这个?
没什么,只是有点不懂。
呵呵你也有不懂的时候呀?祁欣今天一见到我就跟我说你有多聪明,在家里架一台望远镜了解工地每天的情况,简值是一目了然什么的。看来你只有大聪明哦。
祁欣还有没有告诉你,你已经被列入为今年全国杰出青年后选名单呢?我特意走近望远镜站到他的旁边。
哦?那些只不过是搞绰头而已,可能只会对群豪至尊以后的宣传有一点点的帮助。别太认真。
我向着13楼的方向比画:
还记得当年的玉江小筑是c城最好的住宅,入住的都是c城最有钱的人吗?很了不起对不对?你知道是谁操刀的吗?
知道。凯回答得一脸平静,刚好一片浮云在他的脚下飘过,他仿佛站在云端,飒然临风,神态自若。
当年的玉江小筑,今天的群豪至尊,还有全国各大城市有名的高尚住宅群,真了不起!
对,他的成就是很多人的梦想。凯真聪明,似乎知道我已经看出了什么。更包括我,我承认我有那份野心。
人类最善于在创造的同时毁灭另外的事物,如果在追求理想的同时伤害到别人,值得吗?
天煜,事实不是你所想象的那样,并不是。凯瞪大眼睛非常肯定地对我说。眼神却不经意的漏下一丝恍惚。
这时他掏出电话,只见他说了两句就挂了,然后对我说公司有急事要处理,必需马上回去。我没作任何反应,看着他走出门口,他的背影变得很陌生,根本就不是我所认识的凯。我知道他不是回公司,他的电话来电时一定会闪提示灯,但是刚才并没有闪过,他在说谎,他知道我最可恨那些在我的不足之处欺骗我的人。我虽然是一个听不见的哑巴,但是我的眼睛和心一点都不模糊。难道凯已经忘记了吗?
他已经不再是过去的凯——我最好的朋友。我感觉到我的心在滴血,好痛,好痛。
6
日子如常地滑走,天空是隐晦的,云层很低,很安静。重回c城越来越发觉与它格格不入。包括这里的空气。
灰旧的老房子,斑驳的墙,几株隐隐生长的植物,在黄昏下浸透凄清。大街上的人影,冷漠的眼神。来往的人群,凌乱的脚步。富丽的大堂一角灰暗褴褛的身影,而身后是娇艳的裙裾的碎角。这就是如今的c城。我不再熟悉的城市。
点一支香烟,在氤氲上升的烟雾中,我告诉自己,人的感情就像这袅娜的烟,捉摸不定,瞬间就会散。
从那一个停电的月夜开始,我习惯去检起那些滑落的纸飞机——盛载着无限忧伤的信笺。我不得不承认已经恋上了一个名字叫安喜的住在13楼的女孩子,不管她曾经趟过多少次深水烈火,我已将她重重地铭心刻骨地放在心间。我们的相遇仿佛是一种宿命,她在我的心上划下一道深深的纹路。生命是一场出逃,但是往往我们无处可逃。
飘落的记忆碎片让人心痛不已——
请原谅我的不自觉,我已经习惯了失眠的感觉。月光照在窗边,撒下一片银白。此刻心中全是温柔的牵挂真的很想你。宁愿远离喧哗,一个人
面对月亮,我无法不想你,但愿能把过去的美好时光雕刻出来曾经我们牵着手走在学校的小路上,那时有风吹过,我们踏着月光一路走来,虫鸣四起,空气里洋溢着茉莉花香。你说希望就这么一直走下去
今天我的头好痛,我不敢告诉你,正确的说,我喜欢沉沦在撕烈的感觉中,这样就可以颠倒地思考这个世界
怀孕?我们还会有孩子吗?没有小生命会愿意做我的孩子了,因为我是一个杀人凶手。
刚才打你的电话,你的助理说你在开会,我听到周围有很嘈杂的声音。
我应该在什么时候给你打电话,你才会有空?我只想听听你的声音。难道你忘记了吗?你说过在我睡不着的时候你会唱歌给我听。我已经习惯失眠了。
很多时候我不知道我在说什么,我留恋在过去的回忆中,我想我已经上患抑郁症。什么才能治愈?我只想听听你的声音。
站在13楼的阳台上,风吹过叹息般的轻,这静,仿佛我的世界你从未来过。
夜来,风吹过如呜咽,玉江小筑的屋顶有星星歇在上面,喊出你的名字,却搁在唇边,干硬的剌痛了皮肤,剌痛了心闭上眼睛,美丽的穹苍为我们铺展,我们的相爱变得一尘不染。
对不起,我不想惹你生气,我知道你的工作很忙,但我只想听听你的声音。你说你开始怀疑我们的相遇是否应该。上天安排的事情,我们无法避免,我深信全能的上帝不会欺骗他的孩子,每一次的擦肩都是一段美好的遇见。包括我和你。
昨天还能在澄碧澄碧的天空中看到你飞远,今天,天空就灰沉沉了,云块把天压得很低很低,像层层叠叠的旧棉絮,仿佛诉说着我们的别离不知道地球另一边的你这时候的天空可有如烟如雾的薄云和清冷的明月?
一夜的清凉,感觉到秋天的步伐越来越近。秋天,一个盛满思念,一个很容易使人嵌入回忆的季节。你看,天空的云雾就是我叠着层层的思念,一夜未眠,任寂寞占据,但愿能放逐到世界的另一边,让我们的天空连成一片,不再挂满湿湿的泪水,不再涂上沉沉的牵挂。
对不起,我又做错了一件事,让你知道,你一定会很心痛。今天,手背不小心划破了一道口子,很深,看着鲜血从皮肤里涌出,心里有一种莫明的痛快,我知道不马上止血会留下伤疤,但我不怕,它越深越好,让你看到心痛。
现在伤口上的血已经凝结了,像一个干硬的尸体牢牢的贴在上面,红红的,看着灼眼,心也在滴血。这是一次成功的报复。
其实,手背上流的血也不算什么,下体一直在流血,是我们孩子的血,他(她)一定是很痛很痛了。妈妈曾经说过,在我出生的时候她也流了好多好多血,可能是我不愿意来这个世界才会这样。
感觉好累,假如人不会思考该多好,可以什么都不想,好好的睡一觉。
流血也好,把我的血还给我的孩子,说不定他(她)会原谅这个狠心肠的母亲。
明天你就回来了对不对?
我想我应该早点睡觉,好让明天神采奕奕的去机场接你。好吧,我要睡觉了,晚安!
7
人的一生一世,尽在一念之间。彼一念,此一念。稍不留意,全盘皆错。在爱情的路途上,人不是要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到终点,而是像跑马拉松一样。画家瑞奈。马格丽特说过“从地上向着太阳的生长,一棵树是某种幸福的意象。为了接受这种幸福,我们必须像树一样安宁。”
我已经习惯了安喜内心的安宁和情感的波涛。看着她熟睡的面孔好像大理石的浮雕一样,恬静、温柔,长长的柔软的黑发覆披在白净的脸庞上,显出一种安宁纯净的美。
看她一面笑得天真无邪,一面又似乎看破人前人后的冷暖;一面爱得精疲力竭,一面又坚强面对一切。守着一个人的世界,却流着两个人的血。这是谁的错?是曾经的温存还是昨天的拥抱?灵魂随另一个人飞到世界的另一端,身体却像是断了翅膀的蝴蝶,从内心里颤抖。面对自己也会有一点点胆怯。那是为什么?思念的细胞不断分裂开去。惹下的祸,爱情不足以救赎。挽回。
面对忧伤的她,怕惊动,怕突兀,骤然而来,内心无时无刻不在煎熬之中,很想把爱情放到云端上释放、燃烧,但又害怕它只不过是燃烧过的香烟,剩下的只有烟灰——遇见心爱的人,我却心有余悸。
凯今天回来。我任务也快要完成。
我和凯在工作上的合作,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想。我会为他祝福,毕竟他还是我最好的朋友,像亲兄弟一样好。
今晚的13楼很安静,没有亮灯,但是我能看到一习模糊而熟悉的人影在走动。
月亮不再是大圆满,黄豆似的发出微弱的光。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有一些离别早已注定。有人说:能够看到月圆是一种幸福。是的,我很庆幸我是其中一个。但有些人却对此不以为然。
纸飞机没有如常的落下,我在小路上静默地等待,这种安静似乎预示着一颗心的破碎。
8
9月7日。天气闷热。没有风。没有月亮。没有坠下的纸飞机。只有我的静待。
“爱情像是一个女妖,具有无限诱惑力,在任何情况下她都不让你看清她的面目,只让你看见背影。那背影无论怎样形容其婀娜多姿也不过分,具有看不见的神力、魔力,吸引着你丧失自制的功能,孜孜不倦地追赶着她。你总想看清她的面孔,但你永远也追不上,永远也看不清。她就是这么奇怪,这么讨厌,这么害人,令人陷入痛苦和陶醉。”
9月8日。阴天压得难以呼吸,空气潮湿、闷热、使人窒息。我忽然觉得自己的感情那么脆弱,一丝莫明的惆怅袭上心头。我只想呕吐。
我开始在计算日子。三天没有捡到纸飞机,一切很安静,这种静谧又似乎暗里涌动着死亡的气息。
暴风雨将在预期中来临?
9月9日。暴风雨真的在中午过后来临。滂沱大雨铺天盖地地压下来,压在头顶突然炸开一个霹雳,墨黑的天空瞬间布满裂缝。四周的玻璃在颤抖。我用手捂住胸口,有隐隐作痛。
我不得不承认迷恋着一个影子,我为她的沉寂而心痛,为自己的自卑而饮泣。我早应该在她受伤害之前保护她,在她伤心的时候安慰她,在她受到委屈的时候平抚她的伤痛。但是我都没有做到,在爱情面前我如此的无能,试问一个不健全的人怎能去爱别人。爱情是奢侈品,我无福消受。
被大雨洗礼过的空气如薄荷般清凉,夜里的天空一尘不染,显得那么新鲜、洁净、鬼魅、宽阔。路灯发出惨淡的黄光,令人头晕目眩,走在玉江小筑的小院里,湿漉漉的小路上铺盖着斑驳的树影,路旁的长椅在寂寞中凉干,我的等待跟它一样寂寞。
寂寞有时是一种信仰。
我的思绪纠结在半空,一习身影踏着树影向我走来,脚步轻盈,像一个从天而降的天使,风轻轻吹起,撩拨起她的裙裾,长发也随意飘扬。
女孩子停在我面前,递来一只纸飞机,脸上有恬静的笑,眼睛笑成弯月。世间有很多牵强的笑,为存活,为证明,为掩饰等等。我不知道她的笑又代表了什么。我接过纸飞机,没有言语,没有惊惶失措。她在我的身旁坐下,恍惚中我闻到淡淡的茉莉花香,像在一个熟悉的梦境里。
我们就这样静静地坐着,没有言语,我们仿佛很早以前已经认识,而且等待了多年就是为了坐在对方的身边感觉彼此的体温。此时我没有预期中心荡神移,一切是那么的自然,平淡,宁静,幸福。
幸福的感觉有时候让人毫无防备,又无法期盼。
夜了,她靠在我的肩膀上睡着了。她的气息很淡,如一株在夜里悄然散发香气的茉莉花。
看她睡得那么沉实,偶尔有一丝不安,会动下身体。我尽量把胳膊放平整,不想惊动她。偶尔低下头看她,看她熟睡的样子,一些可碰触的甜蜜气息,虽然是那么浅,却是愉悦。情不自禁伸手想触摸她的脸,却只触摸到一手的冰冷。她的皮肤是那么的细腻,一张清秀恬静的脸,眼角眉梢处虽淡然却又藏匿一丝不安,尽管不是艳丽女子,可是她的晶莹剔透似乎与生俱来,让人过目不忘。
这么多年里,我被父母离弃,一个人读书,一个人行走,一个人生活,在我身边走过的人,来来往往都是一些淡漠的印象,爱情仿佛从没来过,我明白在一个不幸的人面前爱情不足以救赎和挽回。但是爱的感觉却让我真实存在。
今夜,我遇见了爱情。
拆开手里的纸飞机,淡淡哀愁盘旋于字里行间,让人不忍卒读:
再见我的爱情:
曾经以为,只要还能为心爱的人的健康快乐而祈祷,已经是最大的幸福,便无所祈求。曾经以为,只要站在无语的那端,有心爱的人的一个表情,一声不经意的问候,已经是我最大的满足。曾经以为,只要他在,只要他还在我生命的视线里,即使孤独也无所谓。我以为我的精神已经超越了思想,可是,突然间好想知道,在我最想念他的时候,他也曾会这样的想念我?
站在13楼的围栏上,闭上眼睛想像自己站在云端上,迷恋那份飘然的感觉,经过寂寞等待之后,睁开双眼才知道脚下的地面最真实。一切的相遇、曾经的甜蜜、相互的伤害都是过眼云烟,在生命中飘过,然后散开。
也许在我的生命线上不曾有过爱情,虽然它是那么的错综复杂,偶尔会让人产生错觉,清醒以后,一切如常。
在生命的路上我们更应该站成一棵树的模样,在挫折和磨练中茁壮成长,不怕风雨,不怕伤害,没人能打倒,从此不再有担惊受怕。
再见吧!爱情。
9/9
安喜
9
第二次约凯到祥城大厦,我们驻足默立,弥望窗外。
在太阳升起的地方云朵堆成了浩瀚云海,在海的上空正好飘过一片云,云在燃烧,发出耀眼的光芒。凯指着那片云问:
你看那片云像不像一条龙?
我没有回答,似乎凯并不需要任何人的回答。
他正在燃烧。不经意的自豪从凯的脸上掠过。
每一个人都会像云一般,一生走来只是烟消云散罢了。我回答。
如果能以龙的形象燃烧着生命,发出耀眼夺目的光,就是有别于一般的人生,不是吗?站在云端的感觉真好,为世人所敬仰,为人中之人。
如果结果都一样的话,曾经的辉煌也只不过是过眼云烟,到最后你就会明白最初的真情才最值得珍藏。
我们出生平凡,没有丰厚的家财,没有权贵的后台,甚至没有父母。但是我们都有过人的智慧和能力,我们也很努力,有很多本来就属于我们的财富和权力摆在眼前,只要再跨前一步,一切就会属于我们,为何要顾虑那么多呢?
有很多事情不能直观的权衡,当失去的时候才会后悔。
后悔?或许吧!或许在十年以后,五十年以后,太遥远了,眼前握在手里的东西才是真实存在。不是吗?
凯,我越来越不了解你了。
无论我牛天凯在你眼中怎样的改变,我的战斗精神都永远不变,我永远是胜利者。
无论要伤害多少人?
英雄的光芒都是由许多条性命堆积而成的。人生路上,过往的人好多,来来往往的,很多时候我们不能有过多的留恋。人的一生很短暂,有太多更有意义的事情等着我们去完成。你也别太过忧游寡断,有些幸福是必须自己去把握和争取。
凯,我们还是好朋友吗?
是。
但是我更愿意跟以前的牛天凯做好朋友。这是群豪至尊的设计图纸,你拿去吧。
无论你怎么想,我对所做的一切不后悔,至少十年内都不后悔。
为了我们过去的交情,我会祝福你。
呵呵我的成功是必然的,谢谢你。
凯的笑容依然干净,可是笑容背后的深沉涌动,我看不懂。
天边的云逐渐散开,像巨大的贝壳撒遍天空,偶尔有鸟儿飞过。站在云端上感觉真的那么好吗?让人不惜一切,又如此地忘我。
也许这种感觉我永远不懂,他们都是闭眼感受到的,如果我把眼睛闭上,我就只是一个摆设,我的眼睛比我的生命更重要,它让我真切地感受着这个世界的真实一面,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从不欺骗。
看着凯的离去,我反而释怀,无论将来怎么样,这个并不是我们交情的结果,我们还是最好的朋友。
有些幸福必须自己去争取,无论结果是好是坏,只要尽自己能力就应该问心无愧,凯做到了,安喜也做到了,那我呢?
爱,让人无所不能。
我跑到玉江小筑的小院,站在有着24个转角的楼梯口,我默念着:爱,让我无所不能。去吧!天煜,有些幸福必须自己去争取。
我抬起右脚,好重,搁在半空,又放回原地。我再次默念:爱,让我无所不能。我必须甩掉我的自卑。
我无所不能。我再次迈开右脚,我不许自己有思考的时间,我重重地踏在第二级楼梯上,然后,第三级,第四级一路地往上爬,我仿佛闻到越来越浓烈的茉莉花香。
原来走在有风景的楼梯上一点都不觉得寂寞,风从耳际吹过,感觉轻松惬意。走过第一个转角,第二个转角,第三个转角这时的云很低,抬头望向祥城大厦,一片云飘过,23楼的玻璃正反射着耀眼的阳光。原来从这个角度看站在23楼上的人就是不折不扣的像站在云端上,凯一定看到过,所以他更加的努力,不但要做我们之间永远的胜利者,更想站在真正的最高的云端上。
爬到13楼,人会有强烈的心跳,也许这种心跳更让人知道自己的真实存在,就如用刀子割开皮肤才知道疼痛一样。我想,这个也许是安喜喜欢住在这里的原因之一吧。
我似乎真的闻到淡淡的茉莉花香。追寻着香气,来到13楼的门前,门虚掩着,我的心在加速跳动,像刚从母亲肚子里出来的婴儿的心跳一样跳得强而有力,又像垂死前的老人的心跳一样快得毫无希望。我的脚虽然一动不动的站在虚掩的门前,但是我的心早已经大战了八百个回合。我再次默念:爱,让我无所不能。我举起右手敲击下去。等待良久没有反应——我虔诚祈祷后再次举手。门开了。
开门的人并不是梦里多次出现的13楼女孩子,更不是无语中相倚而坐一夜的安喜,那一抹淡淡的茉莉花香在此刻嘎然而止。
一个中年妇女站在门后,看见我充满惊诧和疑问的眼神就猜到我的来意,她说:
你是来找安小姐吗?我是这里的房东,她下午搬走了,走得也挺匆忙的。
我一听,马上比画着问:安小姐为什么要搬走?搬到哪里去?
妇女看着我直摇头,是不知道还是看不懂我的意思呢?这个时候我真的很恨自己是一个听不见的哑巴。
妇女很不耐烦地把门关上,我呆站在门外,腿很酸,是从心里传递出来的酸痛,有点站不稳,扶着楼梯栏杆,感觉人在飘浮,像一个断了线的气球,稍微被风轻轻一吹就会随便地飘荡,没有停止,没有目的地,命运无法撑控,等待它的只有无声无息的破裂。
有人说,上帝总爱跟他最眷顾的人开玩笑,但是我并不是,你从来没眷顾过我,你让我失去父母,失去听觉,失去说话的能力,失去享受世界很多的美好,请不要跟我开玩笑了,这游戏并不好玩,我不想玩。
我踉踉跄跄地冲下楼,跑到祥城大道上,车辆来来往往,行人匆匆忙忙,却没有我熟悉的身影。
天很快就黑下来,找遍各大街小巷都没找到。走进小巷子,昏暗的街灯和夜色一起苍凉。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影子是那么的孤单,无助。很失落,感觉失去了什么,但是到底失去什么呢?又说不上来。
点燃一根香烟,23楼没有风。今天的风就像从心里吹出来似的,现在一遍寂静,像被困在漆黑的沼泽地里走不出来,茫然不知所措。
在烟雾中,我的眼睛没有一刻离开玉江小筑的13楼。
10
9月20日,玉江小筑的13楼依然没有我熟悉的身影。没有安喜的阳台变得很寂寞,特别在祥城大厦的庞大阴影下,仿佛发出萎靡的气味。学校的篮球场上依然有着比赛,但是没有安喜观看的比赛仿佛失去了生气,像没有放盐的汤,难以下咽。
泡上一壶茉莉花茶,迷醉在淡淡的香气中,沉没在思念的海水里,无法自拔。我不再在屋里点燃香烟,我怕浓烈的烟草味会把茉莉花的香味掩盖,让我从思念中分心。
10天,13楼的女孩子已经离弃了她的阳台10天了。“十”对于她,对于我们又意味着什么呢?
也许我们只是彼此生命中熟悉又陌生的过客,没有海枯石烂的忠诚,没有地老天荒的盟誓,这个空间让我们有了擦肩的瞬间,其实还是什么都不能给她,就像我有眼睛却不能随时看见她的身影,有耳朵却不能听到她的声音,有嘴巴却不能说甜言蜜语,有手却不能拥抱她一样,留下的只有一些苍白无力的思念,现实里的一切看似是那么平静,就如她没有出现的以前,我们没有相遇的以前。
爱,让我无所不能,爱人离开了,我却无能为力。
泪,在瞬间里轻轻滑落。
11
在安喜离开的第11天,我搬出23楼,离开“曾经熟悉”的c城。此时已是秋风飒飒,秋天仿佛一下子就来到眼前。
在我的生命中爱情曾经来过,但一转身又倏忽湮灭。
佛说,勿生妄念,色色空空既是过雨云烟,有缘则聚,无缘则散。
回到原来的生活轨道上,一切平淡如常。
12
再次见到凯,是在10个月以后。这个时候的凯已经是历届最年轻的全国杰出青年,成为各大城小镇议论和传颂的风云人物。也许这个就是凯想要的结果。
凯还是我最好的朋友,无论我走到哪里,还会如旧的默默地关注着他,为他祝福。
从报纸上看到有关群豪至尊停工的报道,作为它的设计者,我有了解当中情况的必要和责任。
站在祥城大厦的23楼上,看到群豪至尊的初型已经基本完成,33层高的主体大楼正在做幕墙。凯望着它们不经意中在眉宇间掠过一丝惆怅。
想不到你竟然把这里买下来。
我以为我不会再回的。我说。
我也这么以为。凯转向我说,嘴角留下惨淡的笑,很轻。
可以告诉我群豪至尊停工的原因吗?
没什么大不了,只是操作上出了一些小问题,我保证下个月就可以重新开工,而且一定会在预期内交收完成。
如果需要我的帮忙尽管说。
哦?帮忙?凯迟疑了一下,嘴角动了动,想说什么,头转向玉江小筑。
是关于安喜的是不是?我站在他的面前,比画着。
凯看我焦灼的眼神,头低下又抬起,像在叹息,眼睛眯缝成一条细线:
如果可以的话,请你离开这里,就是给我最大的帮忙。
我盯着他的眼睛,他却故意地望向远处。一阵的缄默,我心口有一阵说不清的疼痛。
行。如果你愿意,我想听听原因。我说。
我和安喜快要结婚了,我不想节外生枝。
结婚?你和安喜?节外生枝?
我明白你一定会有很多的疑问,但是这个是必然的结果,任何人都不能改变。
凯,我一直以为对你很了解,而事实却相反,你不再是我所认识的人了。
天煜,有些事情并不是理所当然,很多时候我们必须把主动权握在手里。
把别人的命运撑握在自己的手里也算是吗?
事实并不是你所想象的那样子,我依然依然深爱着安喜。凯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掠过一丝犹豫,虽然掩饰得很漂亮,还是被我看到,那份迷惘赫然鲜明。天煜,你看,不管什么天气,只要站在够高的地方看,云彩永远都是那么美丽,它们在尽情地燃烧,在有生之年发出绚烂耀眼的光芒,哪怕烧成灰烬,它们依然无畏无惧,不枉此生。
此时此刻凯已经沉溺在那一片霞光之中,再多的言语都是多余的,我决定明天就离开。永远的离开。
7月是一个多风多雨的季节,一些风雨我们注定躲不过。
许多年走来,总是在大城小镇中来来往往,过往中有许多不同的风景,也看到过无数次月升月落,唯独站在祥城大厦的23楼上看的最美。但是今夜看到的月亮却像昨天的电影一样苍白,寂寞,惨然,忧郁。
坐在玉江小筑小院的长椅上,我拾零一寸寸银色回忆,那天的风还在吹,那天的街灯还在发亮,那抹梦回千百遍的体温还依然窝心,周围还有令人迷醉的茉莉花香在缭绕。
曾经有一个茉莉花似的女孩子手执纸飞机向我款款走来。如今,只剩我一个人沉溺在思念的海里,生命像花儿一样脆弱,思绪变成颓废的残垣。
闭上眼睛,在无望的奈何中,我更愿意变成一个看不见、听不闻的哑巴。也许还能闻到清香。
此时空气中的确充盈着一缕幽香,似曾相识——记忆中的茉莉花香。一股温暖随即从手指尖蔓延至全身。我睁开眼睛,一双温柔的大眼睛正愣愣地盯着我,盛满了恬然的笑意,她依然那么安静,一如我对她的最初印象。
安喜微笑着松开我的手开始在我面前一边说一边比画。虽然手语因为不够熟练而有点笨拙,但是却能准确的表达词意,她说:
看到祥城大厦的23楼有灯光,我就知道你一定回来了,按门铃没有人回应,我猜你一定来了这里。
我凝神看着她,惝恍中还以为在梦里。
我比画着:
我一直在这里。
从一开始你就在这里,一直都在,对不对?
我们似乎一开始就认识了。
对,我从认识凯第一天起就认识你,你不单是凯的最好朋友,更是他心中的英雄,他一直以你为目标。
但是我不那么认为。
所以你跟凯很不一样。
你很爱他是吧。当我把左右手的母指和食指合作成一个心形,表示“爱”字时,我分明感觉到一颗心在碎裂。
安喜看见我的手因为抖动以至使那心形有点变形时,突然变得很忧伤,眼瞳有泪光闪动。
她默默地抬起头,眉心微微皱起,凝视昏黄的街灯,轻轻的吐了一口气。
群豪至尊停工了一个月,你知道吗?
知道。
什么原因你知道吗?安喜看见我摇头,继续地说:
凯当选了最年轻的全国杰出青年早已成为全国报道的新闻人物,同时也倍受另一些人的嫉妒。有人恶意谣传群豪至尊伪做检测文件,护土墙多次铺建都被雨水冲塌,还因此而死了两名做业工人。谣言传得沸沸扬扬,很多住户退订,还有几个股东也撤股。资金突然周转不过来,被迫停工。听说现在想再开工还得通过城建部门的进一步检测。
安喜忧心重重的继续说:
群豪至尊一直是凯的梦想,为此他很努力,付出了所有,出现那些问题,心里很替他难受,我只想帮助他。天煜,你也会帮他渡过难关吗?
安喜两眼炯炯地注视着我,一脸期待和求助。
我会。我不加思索地一点头,表示我的决心。当初我没能制止问题的发生,才会有这样的结局,我应该负一部分责任。
谈论着凯的情况,我们都似乎忘记了之前所发生的一切一切——那一夜,天空一尘不染,新鲜、洁净、鬼魅而宽阔,有惨淡的路灯,有湿漉的小路,有斑驳的树影,还有两个相倚的静默的人。
13
第二天,太阳异常的猛烈,晒在皮肤上,有撕烈般疼痛。云层把天空铺盖得满满,看不到一点蓝色。似乎将有一场难以回避的暴风雨要到来。
这一次,我直接到祁氏找凯,他正在开会,表明身份之后,接待小姐让我在他的办公室里等待。
在我看着墙壁上的一匾幅“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出神的时候,有人走了进来,是祁欣。
一身职业套装的祁欣没有过多的娇柔,反而透出一股干练。她一见我,投来明媚笑容:
你好!天煜,很久不见了。
我微笑点头。
她走近,晓有兴致的跟我一起看着那匾幅,说:
这幅字是我父亲送给凯的。用意是鼓励他多加努力。不过,凯确实很努力,也很有能力,只不过,有时候运气也很重要。
群豪至尊停工了,你应该知道原因吧。我直截了当的在快译通上按着。
如果因此而放弃群豪至尊,对于祁氏来说不会有很大的影响。
凯是不会放弃群豪至尊的。
这个我明白,我们也在努力帮他,但是凯是直接责任人,有些法律责任他必须承担。
施工现场发生过意外是真的吗?
呵。祁欣没有直接回答我的提问,只是轻轻地笑了笑,然后走出凯的办公室。
这个时候凯走进来。看见我,似乎是意料中的事,平静的脸上有点倦意。问:
是来告别吗?
不,我不能答应你。
哦?你别忘了昨天已经答应了,现在来反悔?凯的眼神很复杂。有惊讶,有轻蔑,有逼视,更有一股寒气。
因为昨天你只是告诉我前半部的原因。
看来你现在已经知道后半部的原因了?
是。
那你现在留下来的原因又是什么?是可怜我,还是等着嘲笑我?
凯,其实还有解决的方法。
不用了,解决方法我已经想出来了,如果你真想帮忙的话,那请你尽快离开。
我相信你有这个能力,可现在不是好胜的时候,有些问题一个人难以承担。
你是不是要我说出解决的方法你才肯离开?
我点头。
今届的全国杰出青年评选正好是二十周年,在颁奖酒会上我遇见了一个人,他是首届全国杰出青年之一,也是现任省委书记。他有一个女儿,跟着前妻生活,能见到女儿的机会很少,女儿的成长与别的孩子相比都缺乏父爱,他一直想补尝,都没有机会。他就是安喜的父亲安迪伦。我重新把安喜接回c城,是为了让他们有更多的相聚。我知道,只要我们结婚了,以安迪伦的权力,一定能够帮我解决那些问题。
你想得太天真了,牛天凯。
安喜还爱着我,我知道。我们曾有过孩子,我们都需要对方。
是吗?那你为何一定要我离开?
你别再问了,我不需要回答。
是不需要回答还是不想回答?你爱你的名利胜过爱任何人,你这样做只会给安喜带来更深的伤害。
那么你呢?你又有爱她的能力吗?说不定你比我更加伤害她。
看着他一脸冷笑,我再也压不住心中的怒火,气得青筋冒出,横着眼睛,攥起拳头就往他的脸送去,正打在鼻子上,瞬间鲜血迸流。
凯没有还手,擦着血,瞪着我。其实我更希望他还手。为什么呢?
我们都瞪着对方,良久,我摔门离开。
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我们的感情比亲兄弟还要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
这时,外面正下起雨,跑到大街上,雨越下越大,倾刻间像无数的急箭,铺天盖地地倾泻下来,打在皮肤上痛得撕心烈肺。可能还有轰隆的炸雷和惊心动魄的霹雳,但是雨水早已经淹没我的眼睛,我看不见,也听不闻,我拼命地往前奔跑。我记得在莫院长死的那天也是下着滂沱风雨,我也是这样的奔跑在雨中,那是一种失去最亲最爱的人的割心之痛。
14
翌日,我收拾着行李,最后一次架起望远镜。
昨天的暴风雨似乎还没有过去,大块大块的乌云在眼前翻飞,强风肆意袭来。望向群豪至尊的工地,我顿时全身怔住。大雨后的工地竟然像沦陷在大灾难之中,后山的护土墙全部冲塌,泥土直冲向最靠近的几座大楼一层的停车场里,堆积的泥泞有半墙高,一些水泥柱子还有明显的脱落。我深吸一口气,僵僵地站直身子,一股寒气从脊梁冲进,顿时浑身冰凉。在昨天的暴风雨中群豪至尊经过如此浩大的劫难!
门铃灯闪动。安喜站在门口,我不敢看她的眼睛,我怕她看到我内心的不安。
安喜看见我的行李箱,投来疑问的眼光:
你要离开c城吗?
我点点头。
为什么?
我没有回答,走近玻璃窗前,望向远方。
我一直在幻想站在云端上的感觉。从一开始,凯就对我说,将来我们要搬到云端上去住下,那里有温暖的太阳,有绚丽多彩的云霞,有温柔的和风,有皎洁的月亮,更有淡淡的茉莉花香。而实际上并没有这么理想的地方,一切只不过是梦幻,总有破灭的一天,这一场梦早应该醒了。
不,这个不是梦幻,幸福一直都在,你们不是快结婚了吗?
哦?
这时候,她掏出电话,我走回望远镜前准备把它拆卸下来。
片刻后,安喜站到我面前,脸色死一般白,两片嘴唇在微微地抖动,眼睛瞪得异常的大,泪水在眼眶里不停地打转,两只手比画了好大一会儿,也没说出话来。
我紧紧地握住她的胳膊,直直的盯着她。
刚才爸爸打来电话说,今天早上省里已经派来检测人员到群豪至尊的工地进行检查,情况很糟糕,他帮不了忙。还有
还有什么?我紧张地比画,我恨我不能喊出来,让安喜更快明白我的问话。
有人报案说在工地上工作的两名工人失踪了,警察正在找凯去问话。不是真的,都是谣传,不是真的。天煜,你告诉我,全部都是假的。是假的
安喜伤心得不能自持,眼泪一下子刷刷夺眶而出。
应该怎么办呢?我能做什么呢?看着安喜着急的样子,就仿佛一只长着尖利指爪的手在抓我的心,心在发痛,心在流血。
安喜,我们去找凯吧,找到他我们再好好的想办法,没事的。我用力地抓起她的手就往外跑。
我们开着车走在街道上,光线不停地淡下去,乌云逐渐堆积成高山,又推向四方,空气潮湿,闷热,使人喘息不过来。暴风雨要来了。
瞬间,雨水倾泻而下,拍打着车窗,车子在大雨中分不清方向,一直往前开着,我们都没有说话,车内死一般寂静。
突然我的手机闪起信息提示灯,看完后我马上掉头加速,朝着群豪至尊的方向驶去。
安喜惊讶的问:
我们要去哪里?
我知道凯在哪里。我比画着。
当我们的车在玉江大桥上飞驰而过时,天色开始明朗,雨也逐渐变小,打开车窗,凉风扑面而来。
风吹散了乌云,但愿能把聚集人与人之的乌云也赶散。
我们在主体大楼下发现了凯的白色小车。这时候大雨已经停止,白花花的天空很刺眼。周围没找到凯,我拔开他的手机,还是没有人接听。我们站在他的小车傍不知所措。
安喜用求助的眼光看着我。一片白色的东西从我们面前落下,定眼看,是一只纸飞机——一只把头部回折的纸飞机。跟着又是一只,两只,三只我们循着它们的方向隐约看到一个人影站在主体大楼的楼顶上。
主体大楼正在修辑幕墙,由上而下,大概有三分之一已经铺建了玻璃外墙,剩下的三分之二还围拢着铁架和安全网。走到楼下,水滴从高空中缀下,打在手臂上像被箭射中一样痛。
走在楼梯里,从各楼层汇集而成的大量雨水正像小河一样往下冲,我们蹒跚而上。
好不容易爬到33层的天台,风好大,吹翻着我们的衣服,安喜的头发被吹得好乱,我抓住她的手,以为能给她一点支持力量,可她的手还是拼命地颤抖,连身子也在抖动。
凯正站在天台的前方,只见他手拿着一只纸飞机站在围栏上,飒然临风,俊朗的脸棱角分明。他站的地方是群豪至尊的最高点,能看到群豪至尊的全景,如果全部工程完成,气势会非常雄伟壮观。
雨后的天空变幻莫测,浮云从他的脚边滑过,他看着我们露出干净的笑容,笑容带着说不出的深沉和内容。只见他闭上眼,敞开双手,拿着那只纸飞机纵身跃向天空,仿佛看到他站到那云朵上,渐渐飘远,飘远,最后消失在眼前。在凯纵身一跃的瞬间,我看到一颗泪珠从他的脸颊滑过,勾出一道美丽的弧线。
安喜一下子瘫软在湿漉的地上,迷惘失神的双眼看着那片飘过的云。
我的脑袋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出来。我的喉咙像堵塞着泥泞,苦涩难咽;我的心口像压着巨石,痛心疾首;我的脸像被万缕钢筋捆扎,痛苦抽搐;我的全身像高空摔下的玻璃,支离破碎。
15
天煜:
请原谅我这次的抉择,我只想以胜利者的姿态站在你面前。从小我们一起长大,我很愿意做你的好朋友,跟你走在一起我有十足的优越感。我的学习比你好,我的篮球打得也比你好,我能听,能说,还比你多一个母亲。其实,我心里明白是你一直在让着我。可笑的是,有时候我真的以为自己比你强。
请原谅我的自私和懦弱,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的失败,只要我离开,我永远是最年青的全国杰出青年,祁氏集团的最佳继承人和全国最好的住宅区群豪至尊的创造者。我可以永远站在云端上,让人敬佩,让人敬仰。
请原谅我的执迷,我明白早已在自己的森林里迷失了方向,找不到出口,也找不到来时的路,回不去了,只有死亡才是唯一的解决方法。我还是迷恋着站在云端的感觉,哪怕我的离开世界依然完整美好,我不后悔。
你说“每一个人都会像云一般,一生走来只是烟消云散罢了。”你错了,我牛天凯是例外的一个。
请原谅我不能再跟你打篮球。
天凯
2006723
我把拆开的信笺又跟着原来的折痕折成一只纸飞机。最后,还是把纸飞机的尖头往回折约1厘米。凯说这样折会飞得更高更远,其实我早应该告诉他,这样做会违反物理原理,不但飞得不高不远,还会因头部太重而直坠地面。
我站在c城的最高处——祥城大厦的23楼把纸飞机放飞。纸飞机仿佛乘载着凯的灵魂冲向天空,留下一道长长的金线。
c城日新月异的变化让人不得不接受,走在人群中的我们曾经失落,曾经彷徨。有些人渡过了泥流中的暗礁,而有些人却是在沉默中死亡和消沉。当我们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这一切都只是一个梦,周围的一切都是空空如也。不管你是住在阴巷暗角的市井小民,还是站在云端上的风云人物。
拉着行李箱走出祥城大厦,门前的车子穿梭来往,行人熙熙攘攘,对面的玉江小筑却安静若处子。
一阵风拂脸而过,有点凉。秋天已经来了,我的心却还停留在夏天那片飘过的云端上。这时,一只纸飞机从我的头顶上划过一道优美弧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