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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顾霍相伴的这些日子里,他种种行为,老是让年黏误会他是个诞生不久的神仙或神兽。
可回头仔细想想,能让师长以及她大哥特别敬重,甚至是推崇的存在,又怎么会是个菜鸟神呢?
顾霍对她的问题一向直接了当,这回却是一阵静默,久到年黏以为他不会回答了,才低低地说:「不知道。」
不知道?
年黏讶然,但凭她对顾霍的了解,他要是不想说,大概率会直接无视她的问题,没必要找理由搪塞她。
是怎样的情况,能让一个神连自己为什么存在,是什么样的存在都不清楚?
年黏抿唇沉思片刻,又问:「那你为什么要进矫正班呀?」
矫正班的同学大部分跟年黏一样,天生就是凶兽或凶神,少部分是干了不严重的坏事,被抓来导正三观。
可从师长们的反应看来,顾霍两者都不是,在矫正班就是个突兀的存在,毫无道理。
「不知道。」收回手,顾霍瓮声说,还是一样的回答。
他半伏回书桌上,直至臀部的满头乌发宛若绸缎披散肩背,白皙脸庞被屈起的手臂半遮半掩,只露出一对空茫的狭长眼眸。
「我连我要做什么都不知道。」
身而为神,却不明白自己的存在是为了什么,能做什么,就是他出现在矫正班的理由。
不经思考,听到顾霍的回答,年黏第一反应就是惊呼:「怎么会有神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传说当初天道爸爸创世,捏了地,填了海,一点一点孕育出生灵,却发现那些生灵实在太过脆弱,便培养出第一个神,能代替他守护天地才离开。
──自此,这天地间有了所谓的神,并代代流传下去。
师长在课堂上教导过,现世尚存的神,除了第一个神之外,大多是由生灵自学成材,飞升成神,少部分是创世时的天地灵气形成──但无一例外,他们的存在都有自己的使命。
生前专注农作,积攒下大功德的人,死后成为农业之神;脱胎于云雨,灵气凝成的神,天生就是呼风唤雨,守护水源的存在。
怎么会有神,诞生了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存在呢?
年黏不觉得顾霍会说谎,但想不通她也不拘泥,没有追根究底的慾望,马上转换心情,有些可怜地看着他,「没有目标的话,不是很无聊吗?」
神的生命太长了。尤其在这个和平年代,打架闹事不能做,连当修练魔人辗压眾生也没什么意义。年黏不敢想像没有目标的话,该怎么熬过不知尽头的光阴。
顾霍没回答,只是直起身,反问她:「那你呢?」
他听到过一些风声,人间变化太快,过往人神妖共存的世界,早在时光流逝中,随着人类族群壮大,仙妖灵力衰退被打乱了平衡。
四处设立的监视器,消息传递飞速的网路,都在压缩神妖在人间的生活空间,逼迫他们必须更加警戒,才能不露破绽地混在人群之中。
可想而知,不久的将来,不受控制会到处破坏的凶兽,肯定会头一个被天庭针对,失去大半自由。
所谓的年兽传统,很快就会变成过去式。
年黏不知道这些大人们的算计,弯起嘴角,坐回位置,学着顾霍一样的姿势趴到桌上,映着夕阳馀暉的剔透眼瞳闪动光采,直直看着他。
她毫不犹豫,直接回答:「这还用问?我当然是当年兽呀。」
年黏嗓音软嫩,四肢纤细,还带着点婴儿肥的双颊染着浅浅粉红,莫名有股叫人心软的娇憨与纯粹──就是一点都没有年兽该有的凶狠。
她忽然抬起一隻手,迎着窗口洒进来的最后一丝日光,任由自己的手被夕阳包裹,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掌心捧着永远抓不住的绚丽光芒。
年黏瞇起眼,思绪沉浸在那些她羡慕而不可求的过去,「我一直很敬佩我的兄姐们,小时候就立下了目标,以后要向他们看齐。」
「因为尊敬兄姊,就要成为跟他们一样的年兽?」
「那倒不是。」
年黏笑得傻气,从书桌里掏出一卷竹简,上头爬着她又圆又扁的毛笔字,「我早就有规划了。」
她抬头望来,双眼亮晶晶的,神秘兮兮地朝顾霍招了招手。
顾霍满心疑惑,凑了过去,「那是什么?」
学堂的座位不大,他俩硬塞在一张椅子上,头抵着头,属于他人的温热气息突然接近,奇妙地让顾霍有些紧张,手指蜷缩。
年黏毫无所觉,低声说:「我很清楚,我当不了大哥他那样的年兽,但我还是想努力看看,要是有他们一半威风就好啦。」
本子上笔跡胖胖的挤在一块,顾霍仔细辨识,总算看明白,年黏在上头列了几个数字,及一些他没去过的地点名。
指着那些数字,年黏兴奋地说:「我听说人类有个退休的机制,我觉得很有道理,就借过来用。」
她热爱自己的家族,崇拜自己的兄姊,却没打算一辈子走家族的老路。
越说越激动,年黏双颊红扑扑的,有着天然的傻劲,「我打算在工作满一百年时退休,然后到处看看走走,认真体验除了春节之外的世界,会有怎样的风景。」
兄姊们总说,她的脑筋简单,虽然有些时候会显得反应慢,却意外能把复杂的事情归纳出简单的结论。
有或没有,该做或不该做。在她的世界不拖泥带水,只有下定决心就好好做,不会因为外物而有太多的藉口逃避。
好比她不适合当年兽这件事。
年黏从小目标就是要当个称职的年兽,可论身手与力量,她跟兄姊们的差距都不只一点,根本没办法成为自己心目中该有的年兽模样。
换旁人,兴许会不甘,会争取逆天改命,她却只求不负初衷。尽力去做年兽百年,若是结果无法改变,她也不会纠结,会继续下一段旅程,去寻找自己擅长的事。
一百年,就是她给自己的期限,执着却不沉溺。
「……那挺好的。」顾霍听完她的话,有些出神。
有那么一瞬间,他忽然很想知道,这天地在年黏眼中会是什么模样,为什么她能一直对生活怀抱期待与热情?
被强迫放弃嚮往的道路来上矫正班、资质不如兄姊,她不难过吗?
见识过百花盛放,繁华相伴的春天,她又何必去对枯槁冰冷的冬季憧憬上心?
不过剎那,顾霍却感觉心头翻涌千言万语,临到嘴边,又被删减成苍白的问句:「你期待明天的到来吗?」
这问题很突兀,很诡异,年黏感觉莫名其妙,又在看清他眼底的困惑时,露出灿烂的微笑。
「当然。」年黏双手托着下巴,也不知想到什么,她忽然弯起眼眉,显出几分狡黠,「顾霍你毕业后不忙吧?」
顾霍没出声,也没移开目光,狐狸似的眼眸光迷离地望着她,薄脣微啟,平日里清冷矜贵的壳生出裂痕,透出了点稚嫩的懵懂。
年黏像是被他的目光烫了一下,耳垂有点红,「反正你也没事做,之后过年,应该能分出一点时间给我吧?我知道很多地方很好玩,我带你去玩。」
半晌,她听见顾霍低低地应了声,认真地回復:「……等你退休了,不用每次都睡一整年,我也带你去玩。」
她许诺会将繁华春日带到他眼前……他也会带她,去体验那些被错过的四季光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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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黏睁开眼,坐在床上许久,才慢慢意识到自己正在顾霍于人间的家中。
啊……她竟然又梦到以前的事,还挺还原的,让她醒来差点反应不过来,还以为自己仍在矫正班念书。
那天年黏在古董店被顾霍接走,来不及去天庭自首,就被他拐回家,按在床上休息。
「你不舒服吧?」
顾霍还是像学生时期一样,很快就发现她的异状,「一直捏眉心揉太阳穴,没睡好的话,就再睡一下。」
年兽并非每一次睡眠都需要一整年,不过是刻意让自己沉睡罢了。年黏要调整回正常的状态,并不是难事。
年黏确实还有些头晕,也不矫情,不过担心地问:「那你……」
顾霍摇头,轻描淡写地说:「没事,天庭那边是我担保的,自然该是我负责解释。」
年黏知道自己口才不好,硬是跟过去反而会帮倒忙,犹豫片刻,终究在顾霍的坚持中败下阵,乖乖窝回床上等。
等着等着,她就睡了过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顾霍回来了没有?
她正想着,房门忽然传来动静,喀嚓一声,换了一身白衬衫黑长裤,幻化成短发的顾霍推门走了进来,说:「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