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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周晚些时候,他们要他去一趟巫师会。罗杰知道他会数着时间。等待真难熬啊。
弗吉尼亚还是老样子,语气严厉,一本正经,直到她和司机准备动身时,这种态度才有了改变。
站在门口,她几乎有点难为情的开了口:上个星期我读了你写的安娜波利恩写得挺好的。
听上去你好像有点意外似的。
不不。嗯,我是说,是的。可能是有点出乎意料。说实话,我读了好几次,都是用的安娜这个角色。我觉得你写的比我从前读的所有读者参与游戏更有深度。我有个感觉,如果更聪明点儿,说不定哪天我真会保住自己的脑袋,阻止亨利的阴谋。
事实上,也许哪一天,她真的会变成一个挺不错的人。
但当他转身回屋时,弗吉尼亚已经被他抛到了脑后,他将重返巫师会!
浓雾深重,寒意袭人。雾浓得几乎成了细雨,吹过山坡。远处景物全都笼罩在迷雾中,只有当雾气稍散才一小片一小片露个影子。站在沼地上方的山脊,城堡看上去跟以往有些不同,更沉重、更厚实、更阴暗。
滑溜先生走下熟悉的山坡。肩上蹲着的牛蛙仿佛感应到他的不安,爪子将他的皮夹克抓得更紧了。它黄色的泡泡眼转来转去,把周围一切记录在案。(总的来看,这只牛蛙的本事大大长进了,现在几乎已经超出业余水平。)
陷阱也跟以前不一样了。战后十周时间,巫师会对陷阱所作的改变之多,甚于过去两年间所作的调整。
他时不时摇晃摇晃脸,甩掉滴落的水珠,更仔细的朝某一丛灌木或路旁哪块大石头张望。他走得很慢,绕来绕去,不时比划或说出一道符咒。
总算来到城堡瞭望塔前。岩浆翻腾的护城壕里爬出一头黑色怪兽,红光闪烁的眼睛瞪着他。
连阿兰的模样都变了:那件石棉t恤没有了,盘问来客时也没有过去的幽默感。滑溜先生不得不仰起头来,直视他那颗其大无比的头颅。
怪兽将熔岩泼向他们时,牛蛙吓得在他脖子与衣领间来回乱窜,它的皮肤贴在他身上,又冷又黏。口令不一样了,问题中的敌意更重,但滑溜先生还是应付裕如。
几分钟后,阿兰愠怒的回到热气腾腾的池子里。吊桥放了下来。
大厅和过去没多大区别,或许更干燥了些,更亮堂了些。人却比从前多得多。
滑溜先生来到门口时,所有人都抬头盯着他。他将自己的旅行外套和帽子递给一个穿制服的仆役,步下石阶,一面辨认大厅里的人,一面心里嘀咕:气氛怎么如此紧张、满怀敌意?
黏糊!英国佬走出人群,蓄着络腮胡的脸上展开一个熟悉的笑容。
老滑!真是你吗?(在某些环境中,这句话并不单纯起修饰作用。)
滑溜先生点了点头,稍过片刻,对方也点点头。
英国佬几乎跑过两人中间的空地,伸出一只手,拍打着对方肩膀。来呀,来呀,咱们可有不少话得好好聊聊。
其他人好像接到暗号似的,回头继续方才的交谈,不再理会这一对朋友。两人走进大厅外一间起居室。
滑溜先生的感受好像一个人毕业十年后重回母校:过去的熟人再也不可能融入这里。只过了十个星期啊,不是十年。
黏糊英国佬关上厚重的大门,大厅里说话的声音听不见了。他示意老滑在一把椅子上坐下,自己忙着调制饮料。
外头全是模拟器,对不对?老滑轻声问。
嗯?英国佬不聊闲天了,闷闷不乐的摇摇头,也不全是。我招了四五个徒弟,尽力让这个地方有点人气,看上去旺一点。你可能注意到了,我们的安全措施作了不少改进。
看上去更强,但都是表皮功夫,骨子里没什么大变。
黏糊耸耸肩,本来也不指望蒙过你这种高手。
滑溜先生倾过身子,黏糊,老伙计里还剩下谁?
唐不见了,邮件人也不见了。杂种威利j一个月来上一两次,也不像从前爱逗乐了。我想埃莉斯琳娜还在系统里,但没上这儿来。要不是这会儿,我还当你也不见了呢。
罗宾汉呢?
没影儿啦。
顶尖高手就这几个人。
那只牛蛙,弗吉尼亚,他原本以为不逼他出卖巫师会是她大大退让了一步,看来她其实没作出多少实质性的让步。牛蛙脸上凝固着一个看不见嘴唇的笑意,滑溜先生心想,不知是不是表示出她的洋洋得意。
到底出什么事了?
对方叹了口气,您老还没注意到吧,现实世界里经济大萧条,人人都把责任推到我们网络破坏分子头上。
我也知道,单是这一点只能解释小巫消失的原因,可罗宾汉居然也不在了。老滑,照我看,咱们那帮老伙计要不然死了我说的是真正意义上的死亡要不然就是吓坏了,担心只要一回另一层面,他们也会落个真正死亡的下场。
这些话听起来真是耳熟,历史好像重演了。你这话什么意思?
英国佬靠得更拢,老滑,政府明显在大萧条的原因上撒了谎。他们说是一系列程序错误,加上破坏分子的活动,两者共同引发网络故障。真实情况不可能是这么回事,咱们知道得一清二楚。没有哪个寻常破坏分子能引起这种大崩溃。就在大崩溃前一刻,我看了当时政府还剩下的数据库。干出这种事的人,能量可比破坏分子大多了。我还问过威利,或许该用审讯这个词儿。我认为,发生的是一场该死的大战,现实世界的现状、在这个层面的现状,都是这场大战造成的后果。
战争?谁跟谁打?
远超过我的人之间打,超过我的程度就跟我超过黑猩猩的程度一样。这些人物,按我们的叫法,是:邮件人,埃莉斯琳娜,另外,有这个可能滑溜先生。
我?老滑紧张起来,对面的人是个潜在对手。
他当即放出侦测程序,探查对方的通讯线路。他眼下的力量虽说受到政府限制,仍远高于任何普通的大巫,理当轻易测出对方有多大能量。但英国佬的力量却像云雾般弥散开来,揣摩不透。滑溜先生说不清此人是否跟自己同属一个量级,事实上,他对英国佬的能量一无所知。这实在不是个好兆头。
英国佬好像没注意他的侦察。我是这么想来着。但现在又说不准了。我敢肯定你被参战的某一方利用了,就像威利,或许还有唐一样。我现在才知道,你被某个人攥在手掌心里了。他伸出手指一捅蹲在滑溜先生肩头的黄眼睛牛蛙,一星威士忌溅上那东西的脸。
弗吉尼亚或者别的控制牛蛙的人不知如何是好,牛蛙先一呆,这才回过神来,喷出一小股火苗。
英国佬大笑起来,控制你的人没多大本事啊。我猜是政府。怎么回事?他们查出你的真名实姓?还是你把自个儿卖给他们了?
这东西是我的一个熟人,黏糊。跟你一样,我也有几个徒弟。要是你怀疑我跟政府一头儿的,为什么还要放我们进来?
另一个人耸耸肩,因为敌人的种类很多,老滑。从前我们管政府叫死对头、大敌。现在嘛,我得说,政府只是一帮小坏蛋中的一个。经过那场大崩溃之后,我们这些活下来的人更坚强了,也比从前大气多了。再也不把这些事当成恶作剧了。我们现在招的门徒更有组织性,比起从前当然没那么好玩了。现在的巫师会里,说到叛徒,我们指的是真正的、生死攸关的背叛行为。这些都是必要的。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如果我们小人物不保卫自己,就会被政府吞掉,或是被我更加害怕的别的东西吞掉。
牛蛙焦躁的在滑溜先生肩膀上动来动去,他猜想得出,弗吉尼亚肯定已经准备好大发演讲,高谈阔论一番只有人民遵纪守法社会才能长保太平的大道理。他伸手拍拍牛蛙冷冰冰、疙里疙瘩的后背,现在可不是争论这些的时候。
老滑,这个地方你是最正直的一个。就算你不再是我们中的一员,我还是不会把你彻底看作敌人。你和你的朋友当然会对我们这个集体有某种特别兴趣。这儿有些事你应该知道如果你到现在还不知道的话。我现在帮助你们,也许有一天你们也同样会帮助我。
滑溜先生感到政府对他的限制放松了些。弗吉尼亚准是说服她的上级,说这样做有好处。
好吧,你说得对。确实有一场战争,敌人是邮件人。他打输了,我们正着手恢复。
嘿,我要说的正是这个,老伙计。我不觉得战争已经结束了。我承认,在政府所有程序空间里,邮件人的组件已经被炸了个粉身碎骨。但有的东西还活着,跟他差不多的某种东西。他从滑溜先生脸上看出不相信的表情,我知道,你和你的朋友们比我们中间任何人都更有威力。但我们人数更多,我指的不仅是巫师会,过去十周里我们发现了不少事情。迹象是有的,很小的迹象,照你们的话说只有一星半点。但就是这些迹象告诉我们,有某种跟邮件人相似的东西还活着。结构跟邮件人不太一样,但这种东西确实存在。我能感觉得到。
滑溜先生点点头。他不需要别人向他具体解释那是一种什么感觉。(真该死!如果政府没有把我拘得这么紧,我准能早在几周前就自己瞧出来了,不需要像现在这样,让别人告诉,捡这种二手资料。)
他的思绪又回到他们由上帝重堕凡间的最后几分钟,心中掠过一股寒意。他知道自己现在应该问什么,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担心对方的回答和他猜想的一样。他必须想个办法不让弗吉尼亚听到英国佬的回答。风险很大,但他还有几个安全署不知道的绝招。他沿着通向阿凯德和华盛顿特区的通讯链接一路摸索,感应着一个个互联网络、一次次冗余核查。走运的话,下面几秒钟的信息他只消改动几百比特,监控者接到的将是动过手脚的信息。照你看,这个活着东西,是谁在背后主使?
有一段时间我觉得可能是你。现在咱们既然见了面,我又,唔,作了点测试。我知道你比以前强大得多,可能比我现在还强大,但还没有强到超人的地步。
说不定我伪装得好呢?
有这个可能,但我不大相信。
英国佬即将吐出那几个最关键的字眼,滑溜先生必须对这些话做手脚。他开始改动通过牛蛙传输的信号中的冗余比特,如果监控者没有察觉这个骗术,他就能修改英国佬所说的关键字眼的前后记录。
不是你。我所说的这个东西有些地方很眼熟,让我想起咱们的老朋友罗-埃莉斯-宾-琳娜-汉。
他说出口的名字,也是滑溜先生听到的名字,是埃莉斯琳娜。而他神不知鬼不觉插进了几百比特,牛蛙听到的、上报的名字变成了罗宾汉。
唔,有可能。他对权力一向很热衷。这个他字让英国佬的眉毛微微一挑,再说,罗宾汉热衷的是网络破坏,而不是权力。
黏糊的眼睛朝牛蛙方向眨巴一下,滑溜先生不由得祈祷上帝,但愿黏糊配合点儿。你当真认为他有邮件人那么危险?
谁说得准?那东西的分布不像邮件人那么广,自打大崩溃之后,咱们中间再也没有别人失踪。还有,我也吃不准这类东西是不是只剩下他,说不定邮件人的原始版本还在。
(我想蒙骗的是谁,这你同样吃不准。对不对?)
交谈又持续了半个小时。这是一场奇特的三方交锋,实际的参与者只有两个人。一方面,他和英国佬极力绕过牛蛙交换意见。另一方面,英国佬不断试图作出判断,说不定滑溜先生才是他真正的敌人,而牛蛙则是自己潜在的盟友。见他的鬼,滑溜先生自己都无力解开这个谜团。
黏糊陪着他走向吊桥。两人站在铺着雕花地砖的壕沟旁又谈了一会儿。
脚下的壕沟里,阿兰来回扑腾,提心吊胆望着他们俩。浓雾已化为细雨,护城河的熔浆里不时发出咝咝咝咝的喷气声。
黏糊英国佬点着头。滑溜先生盼望他明白了自己传出的信息:他将单枪匹马和埃莉一较高下。
那好吧,希望这一次不是永别,老伙计。
老滑向山坡走去,感到身后的英国佬目送自己远去,目光中带着同情。
怎么找到她?
怎么才能跟她交谈?并且从中全身而退。
弗吉尼亚毫不含糊的用死亡作为威胁,严禁他与埃莉在这个层面碰头。就算他成功的做到与埃莉交谈,他仍然是拿自己的生命冒险。
埃莉拖后那几分钟里做了些什么?
她为什么骗他,让他先她一步返回尘世?
当时他还以为她背叛了,此后又将这个谜置诸脑后。现在,他再一次怀疑起来。发生在那几分钟的事太复杂了,他无法理解。也许搏斗开始时她的力量受到重大削弱,这才把他骗回凡间?
又或许她当时的力量还不够大,不够夺权?
这可能吗?
现在她又在缓慢的、秘密的蓄积力量,和当初邮件人的举动一样?
他不愿意相信,他也知道,一旦弗吉尼亚知道他的疑虑,政府会当即下手,杀死她。绝不会有审判,甚至不会进行深入调查。
他一定得想个办法绕开弗吉尼亚,和埃莉面对面交锋只要发现她成了新的邮件人,他会当场杀死她。(确实有个办法!)他差一点大笑起来。
太简单了,简单到荒唐的地步。而且只有这个办法才行得通。各方面都把眼睛注视着另一层面,注视着这个人人都手握魔法、手握权力的地方。他却要反其道而行之,从下面动手,在没什么魔法的现实世界里动手!
他还要最后使一招法术以绕过弗吉尼亚。为了在现实世界与埃莉斯琳娜会面,这个法术绝对是必需的。
他登上山脊,开始循路而下,走向沼泽地。虽说心里有事,他的一举一动还是无懈可击。在这里守卫的精灵对离开城堡的人远没有对来的人警觉。来到那一簇湿漉漉的灌木丛,熟悉的红黑蜘蛛也许是原来那只的表亲荡了下来。
小心,小心。细细的声音道。从它腹部的金色斑点上,他看得出正确的处置方法:抬起左手,将蜘蛛弹开。滑溜先生没有这样做,他抬起右手,砸向蜘蛛。
蜘蛛一荡,向上升起,发出一声微弱的尖叫,接着向下一坠扑向滑溜先生的脖子。不偏不倚,正落在牛蛙身上。两只动物顾不上别的,在他颈背抓咬起来。一个喷烟吐火,一个毒液四溅,乱纷纷打成一团。
滑溜先生一面伸手援救牛蛙,一面分出部分注意力,切进一条为蒙特利尔一家体育用品商店提供服务的数据线。
商店里多了一份订单。当天晚些时候,一个十分特别的包裹将邮到波士顿国际铁路车站。
滑溜先生经过一番表演,赶走蜘蛛。牛蛙再度在他肩头蹲好。
从牛蛙的模样看,他可能骗过了弗吉尼亚。这个结果不出他的意料,但要骗过埃莉却将困难得多,也危险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