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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老师家住在镇上,在一个村子当教师。她和一般的乡村人是有区别的,区别并非来自乡与镇的不同。事实上,乡镇间本就是相同的。如果非得说出什么不同,也就是镇上自然和纯朴远了些。当然,这种距离不仅仅是地理上的。教师在知识分子的行列,有知识的人在乡村总是与众不同,也为大家所尊重和崇拜。在村里人看来,周老师有老师的身份。还有,她是村里唯一天天刷牙的人。
教孩子们读书写字学文化,自然是周老师首要之事。周老师还教孩子们整地种花,花种下了地,美也在孩子们心中萌发。乡村的自然美不胜收,养育着孩子们的心灵;种花的过程,则让自然美在孩子们的生命和灵魂里生长。显然,周老师深知美之于孩子们成长的重要性,只有一颗美的心灵,才会有健康的人生。从中,我们也看到了周老师心灵深处美丽的家园。当孩子们三天两头向周老师汇报花儿的成长时,她欣喜地看到孩子们的心灵之花也在萌芽、长高和绽放。
孩子们在周老师的带领下,一边种花,一边在坑边点丝瓜种冬瓜。一粒种子入地,孩子们浇水、锄草,精心呵护,直至藤叶满目,瓜香四溢,成功的快乐便在孩子们周身荡漾。结出的瓜,他们摘下后随时送到生产队的大食堂去,让全村人共同分享劳动的成果。周老师以纪律为教鞭培养孩子们助人为乐的品质,使孩子们的生命里从小就有大美。
在让孩子们的心灵沐浴在美的阳光下的同时,诚实、守信和遵守纪律是周老师为孩子们准备的营养大餐。
到了秋收时节,周老师领着孩子们帮着生产队搞复收。孩子们从学校出发,一路上都排成纵队挺起胸踩准哨音齐整地走着。到了地头,孩子们排开等距离的一字横队,等待周老师宣布开始,他们才开始拾豆子。在地里秋收的社员见到自家的孩子如此这般的听老师的话,觉得挺好玩的。之所以觉得好玩,是因为对他们来说,孩子的举动很新鲜、很有趣。在家、在父母面前顽皮难管的孩子,到了周老师那儿,个个脱胎换骨。家长们的“好玩”里,其实写满了周老师以心相教的成果。生产队队长让周老师将复收的豆子拿去卖钱,给孩子们买笔买纸张用,可“周老师说那可不行,她跟学生说过颗粒要归公的”队里种有一块花生,社员们刨花生时,总爱连刨带吃。队长因此把刨花生的任务交给了周老师和她的学生,先是问周老师能不能保证孩子们不吃花生,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他说孩子们,吃一点也不打紧。然而,周老师还是说孩子们不会吃的。周老师这么说,来自于她对孩子们的信任,而这种信任是建立在她对自己的教育充满自信的基础之上的。
在那个社会动荡,道德遭践踏,一切几乎都是无序状态的年代,周老师能让孩子们出于泥而不染,其难度可想而知。周老师以自己的大美心灵铺就孩子们的成长之路,收获却出奇的喜人。真是难得!
那个年代,人们的心灵荒芜,腹中也是空荡的,地里的产量却一跃再跃,其结果是产量高得吓人,饥饿倒缠着百姓不放。上级可不管百姓的死活,眼睛只盯在产量上。这样一来,队里想保住豆种,不但十分的艰难,也具有巨大的危险性。在万般无奈之下,队长只得求助于周老师,把豆子藏在学生的课桌里。
“队长不得不跟周老师说实话,他说,听说近日上面要派人到各村搜查,搜到粮食统统没收。而这些豆子确实是队里留下的豆种,要是被人家把豆种搜去,明年地里就种不成豆子。队长强调了种子的重要性,说人留后代树留根,要是没了种子,豆子就等于绝了后代断了根。”
在没得到周老师的保证后,队长又说:
“你看着办吧!要是人家把豆种搜出来,我跑不了,对你也没啥好处。”
周老师确实处于两难之间,这倒不是队长后来带有威胁性的话语的作用。她清楚豆种对于村里人的重要性,保住豆种等于保住了全村人的命。问题在于,以前她教学生要诚实,不要撒谎,现在却要让学生隐瞒不报,这是所不愿意的。不对孩子们撒谎,就保不住豆种;要保住豆子,就得对孩子们撒谎。这是一个怪圈,更是一片沼泽,无论怎样迈步,都会付出惨痛的代价。生命的道路上处处明设暗藏着这样的怪圈,许多时候明明知道,却难以处置。周老师必须做出决断,其实路只有一条,只能忍受物质的肆意挑战。可以说,对周老师而言,这样的挑战是致命的。如果说,在这件事没发生前,周老师生活在梦幻之中,那么现在她不得不回到现实。残酷的现实如同一把刀在肢解周老师的心灵,碾碎了她的梦想。
面对物质和精神,周老师选择了前者。事实上,她只能选择物质的功利,而抛弃精神的纯粹。周老师的命运,折射了人类生存的尴尬。
孩子们发现桌肚里的豆子,天真中掺着好奇地向周老师汇报,周老师只得对孩子们编造谎言来让孩子们保守秘密。这是一个有着童话元素的谎言,给予孩子们的是神秘。最终,豆种安然无恙“就是这些豆子,保住了全村人的命,使全村人度过了春黄不接的春荒阶段”从这个角度说,周老师的贡献是伟大的。
周老师成了全村人的救命恩人,可她却不能原谅自己的过错。一次对现实的妥协,使她背叛了自己的灵魂。她的心一定在滴血,尤其是看到孩子们纯真的面孔,灿烂的笑容以及对她的无比信任,她心如刀绞。
春天过去了,周老师调走了,调到离她家更远的一个村子教书去了。她家在镇上,离她更远就是离镇子更远。从镇子到村庄的距离,可以滤去一些世俗和强权的东西,偏僻的村庄,更接近于纯净。周老师的调动,似乎就是为了远离物质的挤压,进一步走近精神的洁净领地。
孩子们和村里人都不知道她的名字,只晓得她姓周。名字虽只是人的一个符号,但又是人作为人不可缺少的指认。也许,没有名字的周老师,本身就是一个象征。同时,这似乎又是一种暗示,暗示周老师在现实生活中是虚幻的。
也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