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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进营地,没人会拦。下了车,路炎晨带她一路往食堂走。
几乎所有路上遇到的人都保持同一个状态,走过去两步,又立刻倒退回来,笑嘻嘻和路炎晨逗贫两句。有个人她印象深刻,走近了先特兴奋叫了一声“路队!”急匆匆跑走两分钟,又百米冲刺绕回来,十二万分震惊地、直勾勾望着归晓:“这是嫂子?!靠,我还以为他们开玩笑呢!等我啊,食堂等我!我一定来,这就来!”说完,一溜烟跑了。
等进食堂前,路炎晨脚步一顿。
归晓本来心就跳得不稳,突然要闯入一个陌生地方,人人都和他有数年过命的交情,他又说上一趟在那个小饭馆里能折腾的都没全去,今晚该来的都在……她望一眼四周,自小的院儿里的长大的孩子,对军营不会太陌生和好奇。
也就是条件好一些和差一些的差别。
路炎晨将靴子上雪,在台阶上磕干净,将头往里头一偏。
她迈进去,被一食堂,四列餐桌两侧坐满的人唬住了。
原以为差不多也就是三十来号人,但她低估了这个中队规模,粗略望一眼就近百人,将近一个连。大半个食堂的人,乌压压都是小寸头,有目光精厉的,也有憨厚的,都没出声,可她已经完全领会到了他们的直接——
全都在盯着自己。
路炎晨清了清喉咙,将防风墨镜摘下来:“差不多行了,好不容易给你们找了个嫂子,把人看跑了谁给我负责?”
安静,一秒,两秒,三秒,突然爆发了一阵笑声,刚还坐得板正的男人们都争先恐后,涌过来,一个个争先恐后叫着嫂子。太热乎的语气,反倒弄得她比刚刚还局促,双手交叉在身前,不停颔首,鞠躬:“你们好,你们好。”
路炎晨将归晓拉到最近的一个餐桌旁的蓝色塑料凳上,按她坐下:“先吃饭。”
本想着能自己这么一坐,就能镇住这帮人,未料,没人买账。
“想让嫂子吃饭?容易啊,”秦明宇咧嘴一笑,挥手,身后就有两个人搬过来把黄褐色的木椅子,他县大爷似的,跨坐在椅子上,挑下巴,“来点儿节目吧,路队。”
路炎晨要笑不笑地,睃了一眼秦明宇。
他昨晚急匆匆赶回二连浩特,见归晓发烧就没心情吃什么,再加上男欢女爱的折腾下来说不累都是假的。也就是临出来时,在楼下超市买了几块点心垫了两口,也是为了怕被直接灌酒,空腹应付不来。没想到,
这帮子人早就商量好了。
“说,”路炎晨也没多废话,“你们都商量好什么了?”
“五公里,两百打浪,不过分吧?”
路炎晨点头,将眉梢一挑:“附加条件?”
“负重。”
“多少?”
“不多,你老婆一个。”
……
路炎晨点点头,将棉服拉链拽下来,开始脱:“不怕影响不好?”
“不怕,”旁边排爆班班长嘿嘿一乐,“领导放话了,反正路炎晨都不是我们队的了,丢什么人都算训警大队的。”
“不错啊?这就人走茶凉了?”路炎晨睨他们,将棉服随手掖成两折,丢到餐桌上。
又开始解衬衫领口的纽扣,还有衬衫袖口。
争取少些束缚。
归晓看着有些旧但被擦得一点污渍都没,锃亮的餐桌,装着若无其事看那上边经年累月留下来的划痕,却被这阵势唬得一愣一愣的,五公里?五千米?怎么跑?外头这么大的风,眼看天就黑了。而且她穿着裙子,怎么负重?要背吗……
七上八下的,完全拿不定主意。
可她清楚,这时矫情不得。这暖意融融的食堂内里聚集的所有人,都在和路炎晨做一场真正的告别,自此水远山遥,绝大多数人就此生再难见到他了。
估计这也是路炎晨坚持要带她回来的原因。
上次匆匆在小饭店里,见过这些人和战友的告别,很伤感,而现在的“告别”,倒更像是……闹新房……
在一片热闹声中,她听到路炎晨低声对自己说:“配合配合。”
她当然懂他是什么意思,于是也没再扭捏什么,权衡下,将自己的棉服也脱了,对折掖好,放在路炎晨的棉服上头。
算是用行动表了态。
……幸好是羊绒的过膝长裙,伸缩性非常好,长短也合适,不至于走光。
归晓在做出这个动作前,大家还没那么放得开。
主要怕真给路炎晨得罪了没过门的老婆。上回归晓前脚推门而去,路炎晨后脚就追出去了,这可是在场好多人都看在眼里的事儿。这一段日子,秦明宇又添油加醋讲了不少路炎晨和归晓的事,板上钉钉说路炎晨要放弃训警大队,就是为了回北京追回归晓这个初恋。这么一来二去的,大家早门清了归晓这嫂子的重要地位。
路炎晨再如何铁血的汉子,也是要躺在石榴裙下的……
于是,大家早就做好了两手准备:
倘若嫂子开通,那就折腾折腾;倘若嫂子脸皮薄,马上见好收。
结果,归晓这个嫂子完全给面子,大伙彻底放开了,笑着,簇拥着两人去了操场。
黄昏时分,天将黑未黑。
路炎晨在跑道上稍活动了一下筋,将两腿横跨开,用一种绝对帅气的扎马步姿态对归晓打了个眼色。众目睽睽下,始终一副我是路炎晨老婆我不怕的归晓,还没等露出半点儿害羞的神情,已经被路炎晨背了起来。
“趴舒服点儿,”路炎晨微调姿势,“五公里,怎么也要半小时。”
归晓将脸往他肩上一埋,小声应了。
操场上还有人在训练,刚过春节,有两三个军嫂在,听到操场上一阵阵起哄叫好的声音也都好奇跑过去。整个大队的人全都被招过去了,操场空出来,就只有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在大冬天里穿着件衬衫,背个女人全速跑着。其中个军嫂抓住自己老公八卦兮兮问,谁啊?答曰,前反恐中队长,带老婆回来看兄弟们被“反修理”了。
外头围观的热闹,操场上的两人可没这么轻松。
耳边是粗而有力的呼吸:“你现在,多重了?”路炎晨脚步不停,却还有力气说话。
“九十不到。”
“这么轻?”他声音哑着,喘着气还笑,“多吃点儿以后。”
她的回答被风吹得散了,路炎晨约莫听着是,她在说:“你做得好吃,我就多吃。”
他的速度一直没降下来,数了多少圈都忘了。
二十分钟完成负重五公里是他们中队的基本要求。
只不过平时都是负重二十公斤,归晓接近了四十五公斤,比排爆服还要重十公斤,在近乎饿了两天两夜,精神高度紧张执行完任务,又干了一些十分消耗元气的事情之后,路炎晨想过及格线都颇觉困难。
汗从他衬衫浸过来,归晓下巴蹭着他的肩,大气不敢喘,脑子里思考的都是如何能帮他减轻些重量。他掌心滚烫着也是汗,隔着她的丝袜全透过去,摩擦着她的腿。
背上是女人的体温,热气呵在耳后,柔软的胸紧挨着他。
路炎晨不再说话,一鼓作气加快了脚步。
五公里结束,归晓从他背上下来,被他捏住了手心。满手心的汗都蹭在她手上,归晓要抽回手,他已经先松开来,没事人似的望向那些跟上来的人。
邪念先放一放,还有正事要解决。
跑圈背归晓倒没大问题,可引体向上那种角度就太不妥当了,归晓又不是水桶不怕走光……他这么想着,也没直接说什么话,无声问秦明宇要了根烟,顺便,用眼风将跑道边上围过来的人都“剐”了一通。
凉飕飕的,威胁重重——
要换过去,那可是要全体遭殃的意思。
排爆班班长心里一秃噜,马上顺坡下驴:“瞧嫂子今天穿着裙子也不方便,要不……”看众人,“别负重了?”
“我支持!”高海毫不含糊,立刻叛变,“嫂子真不容易!这大冷天的棉衣都脱了!”
“诶?诶?你俩说什么呢?合着就你俩体贴嫂子,我们都不心疼?”秦明宇从裤兜里往出摸打火机,凑着给路炎晨点烟,扭头对归晓笑,“嫂子别介意,大伙也没为难你的意思,绝对没有!也就是想看看路队和女人是怎么腻乎的,这不都没见过吗?”
三个大头的一松口,余下人都懵懵然地蔫了。
没人撑腰,谁还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老虎嘴里拔牙?路炎晨面前放肆?
于是纷纷附和,嫂子啊是真不容易,第一次来就被吓到也不好,再说了路队这“新婚燕尔”的,实在不适合将体力耗费在这种事上——
由于大伙的集体狗腿行为太可爱,归晓没绷住,被逗笑了。
路炎晨余光看着她的笑脸,还想着刚五公里的细节,将烟蒂往脚边的一块石头上揿灭了,半截烟头递给秦明宇。一言不发,轻松跃身上去,抓住了单杠。
……
又是周末,又是立功,外加大仇得报。
这一夜,大家都喝得多了些,归晓怕晚上还要开车回去,滴酒未沾,结果路炎晨直接喝到了半夜两点多。半醉的他和归晓被送到了中队的接待室。
门打开,透着一股子冷气。
没多会儿,秦明宇打了热水来,归晓就着热水拧干毛巾,递给路炎晨。路炎晨喝得不少,可人逢喜事,酒难醉人,还算是清醒。
热烘烘的毛巾,抹了把脸,反倒去打量这一室一厅的接待室。
过去也进来,就是没认真仔细看过。
队里大多是光棍,就算有家属的人,一年夫妻俩人也就那么三、四十天的探亲假,家属来了就远远住在家属房,自然也和路炎晨这种人没交集,不相干。
最多是最近几年,因为他是中队长,所以每逢春节、国庆什么的身为“领导”要去例行公事发发红包,慰问广大军嫂和准军嫂。偶尔有住的时间短的,不想去家属房的军官家属,也会住接待室,就在宿舍楼里,方便。
过去他从没想过,这种地方会和自己有关。
没曾想人都走了,反倒有资格住上一晚。
归晓看他清醒了些,又抽起烟来,倒不担心他酒醉,反而替自己发愁——
卸妆,洗脸,刷牙,还有每天早起都要洗澡,否则头发根本被睡得没法见人……
而眼下最重要的是——
她小声问:“女厕所怎么走?”
路炎晨跨坐在椅子上,手里还夹着半截没抽完的烟,蹙了眉,这里怎么会有女厕所。
他忽然想起当初二中队队长的老婆来,人家还讲过一件糗事:夏天在洗漱间里的小房间冲凉,那位军嫂搬去个椅子搭放内衣,没想到洗完了忘记拿回去,就这么在小房间里搁了一晚上,来来去去多少兵弟弟们看着,第二天有人通气才拿回去,害得二中队队长一整个周末都蹲在家属房里,都没好意思露面……
还有很多,
比如,突然有人老婆突然要买卫生巾,大晚上的开车几十公里去二连浩特找……
还有……
就是眼下了,上厕所,男人要蹲门口守着,从无例外。
路炎晨用几秒时间消化了这个必然的结果,将烟咬在齿间,抄了棉服搭到她肩上:“只有男厕所。”
归晓肩上一沉,人却傻了:“那怎么办?”
“我给你守着。”路炎晨一副还能怎么办?只能这么办的好笑神情瞅她。
归晓有点儿窘。
于是做贼似的跟他到厕所外头,路炎晨晃进去溜达了一圈出来,打个眼神让她进去。天,这是她这辈子第一次进真材实料、而不是电影里拍出来的男厕所……等真进去了,刚看到男人用的小便池,外头已经有人叫了声:“路队!”
她心一揪。
坏了,现在出去好尴尬,不出去……难道还等人进来吗?
外头,路炎晨沉声问:“干什么去?”
“上、上……厕所啊?”
路炎晨冷淡地应了声:“回宿舍,做两百俯卧撑。”
“是!”那人还没酒醒,全然忘记路炎晨早是前中队长,仍当作是过去的日日夜夜,一个立正,毫不含糊执行命令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