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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下我和沈逸唯不知坐了多久。直到浮云笼罩,月黑风高。
直到我俩突然想起卖菜的板车,它被我俩弃置一旁很久了!
我们急忙起身,赶紧回头去找。还好,板车还孤零零地躺在那里睡懒觉。发现没丢,我们俩同时舒了口气。
这么珍贵的宝贝在这人来人往的堤边,没被心情不顺的人顺脚踢下水去,真是侥幸加万幸啊。
否则,我怎么跟父母解释?回家晚了我可以跟父母说生意清淡又转了几处迷路了,其间足智多谋的我又和城管周旋了几番,最后人车胜利大逃脱。
逃脱后的我又找了一个人文素质较高的“安全”的小区,趁着月色坚持把菜卖完了。
这样的解释就算晚回家了也是相当的精彩!但菜卖完了车不可能卖了呀!
如果谎称是城管同志没收了,势必明天父母还要去想方设法地去索回。
他们那一番死缠活磨绝不需要假装的苦情戏,城管同志肯定会满城帮他俩去找。结果肯定是要露馅,我没法跟父母大人交待!
沈逸唯懂事地只送我到远离我家大杂院的路口几百米处,正好我也担心父母在路口等我。
我们家?我们家是刚租来才一年时间的平房,只有一大通间,被打两隔断后成了三间房,我住最里间。虽然简陋,但我终于有了独立的卧室。
我卧室里放了两张床,一张我的公主床,一张是姐姐的床,临时成了本公主的贮物箱。
因为姐姐长年不在家,她那张床自然被我合理利用。因而实际上里屋卧室里只睡了我一个人,温馨又舒适。
父母住中间那间,两卧室间为了互相不影响,父母又精心设计,直行着隔了一条过道。
加上最外间的厨房厕所,这样一来,我家便也成了有独立厨卫的二居室。
用汉字来表述,我家的房子就是一“目”字,字里面偏左的地方加一竖笔。
我们这一家常住人口三口人,就在这来来往往摩肩擦踵的房子里生活得其乐融融!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们家隔二年便要搬一次家,也许是他们流动职业的缘故吧!
或许是我们搬到哪儿,哪儿的房价和房租便跟着涨价的缘故!
这次我强烈地希望父母不要再搬家,因为只有这处房子沈逸唯来过!
晚上全杂院定会是灯光点点,如果沈逸唯送到院口,我还不愿意他第一次就见到我居所外围的杂乱窘状。
并不世故的我,此刻真希望我住在一所花园洋房里,天空飘着流星雨,他来我迎!
另外我也担心他这样的帅哥和我走在一起,难免不会被新认识的邻居们看着议论。
在路口我一个人推车拐弯了,沈逸唯举起右手,做出一个潇洒的食指向天的手势。他的意思一定是别忘了我们秘而不宣的秘密哦,这个我妙懂!
我顺着他的手势向天空看去,月亮已不在。
我便也笑着做出同样的手势,虽然可能动作模仿得比较拙劣!
我们互相点点头,我便立刻盼望周一上午的上课快点到来,也许他会第一时间来找我!
也许我不用再暗自寻找他,他一定会主动地站在我的教学楼下,抬头寻找我这个丑小鸭。
如果他再当众叫我一声:“嗨!顾彩云!”相信那一声一定惊艳了时光,更辣了全校吃瓜群众和美眉们的眼睛!
这样一想,我脸上挂满了笑意,我相信我做梦都会笑出声来。
我又想,那样的我们,虽然只有短短的一学年时光,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那一年的空气也会是不一样的甜,就算只有一天,我亦知足!
临进院的最后一刻,我仍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他,发现沈逸唯和我挥手道别后,仍还站在那里。
他这回并没有看向我,他好像有满腹心事,茫然无助无家可归的样子。
他颓然地站在那里,瞬间我莫名心疼!
他高傲的外表下,我看见了他孤独的影子。
但我不敢让他看见我,此时他那落寞的样子他自己一定不喜欢。他是高傲的,我唯恐触碰到他那骄傲的自尊后,他便再不理我。
我匆匆进院,而我父母竟然没有回家!
我并不担心他们的安全,不知他们是否来过电话。我拔过去,手机关机了,他们那破手机本就常常失灵。
我正苦于找什么借口解释,既然他们不在,我就安心地睡觉了。
可我哪里睡得着,一个人的家,多么寂寞空旷!我哪里睡得着,刚分开便想念!
正好晚上一个人的家,它可以容纳我满脑子的相思红豆乱蹦,在这屋里自由自在地飞跳!
我没有想到此刻我的父母却在另一个地方彻夜未眠,那里是另一个成人的世界。
父母接到了一个女人的电话,他们丢下电话便赶到了她的身边。
那是一个他们年轻时做过义工的叫做红纽扣福利院的地方。它远在郊区,节俭的父母打车而至。
在他们去之前,在这个福利院里,刚演绎完另一个缠绵悱恻的故事。
凌晨三点,下起了丝丝小雨,院内两棵互相陪伴的梧桐落叶纷纷。
当年的名牌大学生红衣美女范红,现在的红纽扣福利院的院长,在常年的劳累奔波,加上病痛折磨后,53岁的她倒下了。
她正倚在床上,医院诊断她的肾癌不会活过三个月,她放弃了治疗。
她回到了这个她从未离开过的地方,这个她从选址到一砖一瓦构筑起来的福利院,她的家!
一晃便是23年,她的青春,她的梦想,她的爱情,她的一切。
现在已经是诊断后离开医院的第四个月了,她已经跟老天赚了一个月的时间,她没有什么遗憾了。
梧桐更兼细雨,到天明、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等”字了得!她在等谁?
谁会想到,这时点,一辆豪华奔驰急急驶入,院里来了一个不请之客。
他除了二十年前来过一次便再没有来,当年他和院里的女主人一起栽种的两棵梧桐树已枝繁叶茂。
入秋以后的梧桐,在雨丝中似忠实的岗哨,迎接远道而来迟到的男主人。
孤灯独亮,还是那间宿舍,难道她一直在等他?他迫不及待地走过去。
敲门声响起,全身的脏器衰竭令她身形枯槁,她正准备和衣而睡。
她艰难地起身开门。
“肖总,这么晚了,怎么是你?”她不敢相信又有些羞涩地问。
都是人到中年的女人了,儿子都已经23岁了。为什么看到他,她还是和从前一样。
“还叫我福成吧!快天亮了,我来看看你!你身体怎么啦,为什么不告诉我!”他有些愠怒又有些指责。
“你也知道了?”她无奈地说。
“还好昨晚剑涛告诉了我,我怎能不来!”他自责地答。
“我让他瞒着你的。我不想让你看见我这个样子。”她解释道。
肖福成把她扶回床上躺下,一把握住范红的手,蹲在她床前。
“我也怕打扰你,你这么忙,怎么会有时间来?”她语气放得更轻。
“我们,多少年未见了?”他茫然地问。
“整整二十年了。”她缓缓地说,每一个流年都随这一句轻飘飘的话云淡风轻而过。
他突然像个孩子般,趴在她床前。他想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他也想忍痛不哭,但中年发福的脸却早已涕泪交流!
“你这个中年大叔,怎么还像个孩子呀?”她笑着说,用手轻轻抚摸他满脸的胡茬。
“我们都老了,都这把年纪了,什么都不再重要!你的健康才最重要啊!”他小心地将她的头靠在他宽厚的怀里,而她已无力再拒绝。
“没有了你,我有了整个世界又有什么用!”他自言自语地断断续续地说。
“这些年,你想我吗?”男人的哀恸和眼泪终于令她动容,她温柔地问。
“怎么不想?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在想你!”他回答。
“为什么你不再找一个老伴,你还年轻,你应该给孩子找一个妈妈?”她问。
“你又为什么不找一个好男人好好照顾你?”他反问。
“色衰而爱弛,爱弛则恩绝。相见不如怀念。”她还有心情开玩笑。
“可惜我们都回不去了,真的回不去了,你知道的!”她伤感地说。
他当然知道,23年前,23岁的沈剑涛和她范红从同一所名牌大学毕业。
而同样23岁的他肖福成,从初中毕业后混迹社会却一事无成。
他们三人都从贫穷的山村里走出来了,他们重逢在了闵江这个城市。
沈和范意气风发,他知道沈一直在追求她。除了沈,不知还有多少人想追求她啊!
一个是即将走上社会的名牌大学毕业生前途光明。一个是一无所有的打拼的初中生自身难保。
他肖福成有什么资格爱她?拿什么来娶她?他希望她选择像沈剑涛这样配得上她的男人,她值得更好的。
而她却拒绝了沈,主动向肖表白了。他欣喜若狂,他俩同居了!
她是不是傻!
她名校毕业,满腹才华。她应该和沈剑涛一样,成为政坛新秀,职场精英,前途光明。
而她却走上了一条艰难的收养遗弃婴幼儿的道路。
她不是傻又是什么!
但他当然不知道,那一年,有一个如郁金香花般娇艳而亭亭玉立的漂亮女孩找到了范红。
那些往事,再提这些还有什么用呢?
“外面下雨了吗?梧桐叶都长成手掌那么大了,叶子都快掉光了罢。”她幽幽地叹气。
“现在正是秋高气爽的季节,梧桐叶正英资飒爽。”
“本来天气很好,夜里却突然下起雨来。”他说。
“梧桐叶下三更雨,叶叶声声是别离。”她虚弱地说。
他不由得再次如少年般泪如雨下。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告诉她,但他该怎么跟她说?
成年人的世界啊,为什么总是欲说还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