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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夜雨,苦雨。
风潇潇,雨淅淅,春寒料峭。
寒雨满空江,空蒙蒙,江蒙蒙,江边两岸的树影也蒙蒙。
风吹树梢,雨打树梢,吹下了叶片片,打下了叶片片。
叶湿水,水湿叶,点点滴滴。竹笠边缘的水珠也点点滴滴。
不单止戴着竹笠,那个人还披着蓑衣,竹笠点滴水珠,蓑衣也水珠点滴。
水珠始终点滴在相同的地方,那个人也始终站立在树下,桥右边的柳树下。
桥横跨大江两岸,长,也宽阔,可以驶得过双马大车,也可容得下六人并行,虽然是木桥,看来倒牢固得很。
桥的这边连着路,那边当然也连着路。
那边路尽头,是市镇,依稀闪烁着灯光。
灯光在雨中迷蒙,那个人目光也迷蒙在雨中。
目光从笠弦下透出,射向镇那边,冷峻,也锐利。眼不时还眨动,目光却丝毫也不起变化。那个人的面用黑巾蒙着,看不到他的表情变化,但显然,他是在等待着什么。
雨夜,江边,树下,等待着的蒙面人好诡秘的气氛!
雨在响动,风在响动,江水在响动,树叶在响动就是那个人,声也不声,动也不动。
远远的镇那边,灯火渐零落。
更鼓声更零落,随着风,单调的声音传来,已是二更。
“二更”那个人终于出声,语声苦涩低沉,摇曳在风雨中,随即被风吹去,被雨洗去。
灯光也是在风雨中摇曳,却不曾那么就消失。那是移动着的灯光。
灯光从镇口传出,缓缓地移来。
蒙面人也发觉了那灯光,目光更显得锐利。他却仍然没有动,静静地等待着。
灯光愈来愈近,虽然慢,到底来到了桥边。是一盏罩上了蜡纸的灯笼,难怪经得风雨。
灯只是孤灯,人却有两个。
掌灯的那个走在左边,稍后,藏青色劲装疾服,腰旁斜挂三尺长刀,头戴着竹笠。
靠右稍前的那个却是伞掌右手,锦衣,配剑。
灯笼昏黄的光芒虽然不很亮,映射下,两人的相貌却还是依稀可辨。
锦衣人三十左右年纪,丹凤眼,蓄须,长相颇见威武,举止亦见风度。
青衣人亦三十出头;看来也很剽悍,就是少了那份威武,那份风度,他掌灯陪从,无疑在替锦衣人引路。
看起来,他的确也只像是个跟班。
来到了桥下,他本能地稍为提高了灯笼。
灯火连随闪动。对岸树下那蒙面人的目光亦起了闪动。倏地开步,走出了柳荫。
他走得并不快,但也并不慢,那两个人才上了桥头,他亦恰好走到了桥上。随即就停了下来。
对面锦衣人几乎同时亦收住了脚。
青衣人却兀自跨出两步方才觉察,他怔了一怔,收步,就瞪眼望着那蒙面人。但那蒙面人没有理会,只望着锦衣人。
锦衣人也只是望着蒙面人,他的目光很锐利,蒙面人的目光更锐利,简直就像是剑,利剑!那绵绵雨丝亦仿佛要被他剑也似的目光斩断!
锦衣人不由得心头微凛,但他的目光却并没有退缩,相反变得更锐利,也像剑!
青衣人的目光亦不曾退缩,他根本亦不曾接触到那蒙面人的目光。他瞪了好一会儿,忽地回头望向锦衣人。
锦衣人却似乎忘记了他的所在,没有理会他,更没有作声。
当家的懒作声,那做下人的就该作声了!他念头陡转,连随就冲着那蒙面人一声暴喝:“什么人!”
蒙面人看也不看,轻叱:“走开!”
“走开,”青衣人可怒了“你挡着路,还叫走开?你可知你挡着的我家主人是谁?”
“我知道!”
青衣人挺了挺胸膛。“那你又可知我是谁?”
蒙面人冷声一笑:“你是谁都没关系!”
青衣人胸膛挺得更高。“我”
蒙面人突然截口:“我说走开,第二次!”
旁边锦衣人忽地亦开口:“走开!”
青衣人霍然回过头。“大爷,你何必卖他的账,这种见不得人的东西,三更半夜鬼鬼祟祟地拦着去路,你道会安着好心,怕不是打你主意来的,就让小的教训教训他,好让他以后懂得带眼识人!”
锦衣人嘴角微咧,再也不作声。
青衣人随即转回头去,瞪着蒙面人。“我说朋友,知机的你就快些拔脚开溜,否则,莫看我只是个小小的护院武师,可够你瞧的!”
蒙面人索性连话也不说了。
青衣人愈发得意,灯笼往桥边栏杆放下,腾出来的右手陡落,却握住了腰刀的刀柄,话声更响亮:“你到底”
蒙面人截口:“第三次,走开!”
“不走又如何!”青衣人握刀更紧。
“死!”蒙面人简短冷酷地回答。
青衣人狂笑,振腕,拔刀!呛地刀出鞘,笑声未绝,他人已冲了过去!
蒙面人直似未觉,甚至仍然是看也不看他。
那不过是短短距离,他刹那冲近,咆哮着长刀疾翻,就朝蒙面人右肩膀砍下!
刀很快,眼看着便要将蒙面人那右膀砍掉,电光石火间,蒙面人半身突然偏侧,右掌连随从蓑衣里穿出,掌中银芒暴闪,迎向刀光!
铮地青衣人那三尺长刀猛地弹起,脱手飞出!
差不多同时,那银芒再闪!青衣人头戴着的那竹笠紧接亦飞了起来!
刀飞入半空,陡折,坠落,刀口向下,咚地就插在当中的桥板上,刀锋兀自不住地颤动!
竹笠跟着亦噗的落在那边,齐中裂开一道口子,几乎将那竹笠分成两爿!
那咚、噗的两声过后,桥板上就是滴滴嗒嗒好几声异响,溅出了连串血花!
血就从青衣人的眉心激溅出来,他惨呼着两手乱抓,斜里抢出几步,脚下猛踏空,跌了下去!
噗通得桥底下水花怒激!
栖息附近的几只乌鸦立时被惊动,振翼,狂呼,噗噗地纷纷飞起!
呱,呱,呱的撼人心弦的鸦啼声不绝,响彻长空,夜里听来,愈发可怖!
锦衣人的面色终于激起了变化,但他仍然很沉着,右掌撑伞如故,左掌亦低垂如故。
蒙面人却竟是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的,不知何时已回复原来的姿势,那杀人的右掌更早在银芒再闪的刹那回到了蓑衣里面。
鸦啼声终绝,鸦影更不知已消失于何处。
风飒飒,雨纤纤,流水响潺潺,还是片刻前一样。栏杆旁,灯笼昏黄的光芒亦依然。
锦衣人忽的一声惊叹:“好剑法!”
“过奖!”蒙面人口里尽管在应,眼中却连半丝得意的神色也没有。
锦衣人目光缓缓斜向桥下流水,以鼻嗤笑。“我不喜欢别人在我面前充英雄!”
“我也不喜欢!”蒙面人淡应。
锦衣人目光猛地转回,瞬也不瞬地迫视着蒙面人。“我更不喜欢别人当面杀自己的随从!”
“这样的事当然是没有人会喜欢。”
“你说你知道我是谁?”
“‘锦衣侯’香祖楼!”
锦衣人很突然地笑了起来。“你果然知道我是谁,只可惜你见不得人,否则我真想看看自己又可曾认识你!”
蒙面人不以为意,摇摇头。“你不会认识我,但,你总该听说过我!”
“锦衣侯”香祖楼笑得更响。“你是谁?”
蒙面人不答,双肩陡震,飒地甩下披着的蓑衣,露出内里一身的黑色夜行衣着,双手!
夜行衣密钮,紧身,双手低垂着,左手拿着剑鞘,银色的剑鞘,出鞘的剑也就紧握在右手。
那口剑的剑柄,剑锷,甚至剑身,亦无不是银色,剑尖尚在滴着血。
剑映灯光,更见灿烂夺目!香祖楼那目光亦似被剑光所夺,怔怔地暴睁!蓦地脱口惊呼:“银剑杀手孙羽!”
蒙面人鼻孔里笑了出来。“不出我之所料,你果然听说过我!”
香祖楼干笑。“闻名已久,不想竟遇于今宵,亦可谓巧合!”
“不是巧合,前夜”
“前夜我秉烛夜游”
“左右相随着你的两个结拜兄弟‘神手’于谦,‘雷鞭’崔群,我只好目送你出门,又目送回家!昨夜”孙羽若有遗憾地微喟“你在家中斗叶子戏,左右人更多,我也只好死了心!”
“你不愿做没有把握的尝试?”
“正是!”“好谨慎,怪不得从来不曾听说过你失手!”
“我不能不谨慎!”
“那今夜”
“你家二伯父邀宴,不由你不去,但于谦崔群两人跟你那伯父可都有两句,是必然不会相随,而地方又近,他们自亦放心得下,无须在附近相候,也就因为地方近,你自亦无须留宿,要回家少不免就得经过这座桥!”
“所以你在这里等待着?”
“没有比这更好的地方!”
香祖楼连连颔首,很突然的,他失笑。“看来你我倒投缘,还说得几句!”
“投缘什么?那也不见得,但无论如何,你我说话的确多了一些!”孙羽忽地亦笑。“风闻你仗义疏财,对朋友总对得住,只可惜我根本就不算得是人,否则也许会结识你!”
“谁说你不算得是人?”
“我自己!”
香祖楼陡怔。“那你是”
“没有人性的职业杀手!”
香祖楼恍然。“你是提醒我?”
“可以那么说!”
“你今夜定要杀我?”
“我应承别人,今夜三更之前取你性命!”
“你应承别人的话”
“绝不会更改!”
“那今夜岂非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香祖楼道。
“别无选择!”
“好!”香祖楼那满面的笑意逐渐消失“江湖传言你乃是杀手中的杀手,银剑三尺下死人过百”
“没有那么多!”
“你杀的人虽则是个个不同,但动机无非都是为了钱!”
“有时也会例外的!”孙羽淡应着目光斜注。
青衣人的血还在桥板,只不过己被雨水溅得更开,更淡。
香祖楼的目光亦随着斜睨下去,看到那些血,又怎还不明白孙羽话里的含意,他点头。“你当然不会容许旁人阻碍自己行事,不过那到底不是你的本意,就拿我来说,相信是,断不会例外!”
“断不会!”
“那,”香祖楼甚至连半丝笑意也都已消失不见“是谁出钱买你来杀我!”
“恕难奉告!”孙羽斩钉截铁的。
“你不会不知道”
“我知道,但我不能说,守秘密,是作为职业杀手最低限度的条件,更何况,”孙羽又再笑“今夜死的若是我,你以后自会小心,天下只怕再难找到杀你的人,当然你亦自会有足够的时间来找出谁是真凶。相反,今夜死的若是你,那你纵使知道,又有何用!”
“也是道理,好,我不再问你!”香祖楼沉吟着缓缓地接下去:“奇怪,我忽然竟会起了个很可笑的念头!”
“什么念头?”
“你杀人不外是为了钱,如若我也给你钱,你可否亦替我杀人?”
“我身后还有人,接洽生意那方面向来用不着我操心,我也向来不管!”
“你不妨考虑清楚,我会出价二千两黄金!”
“二千两黄金!”孙羽的眼睛陡亮。
“怎么?你可是嫌少?”
“不,太多了!”孙羽的语声显得有些急促“杀你也不过是五十两!”
“五十两?倒是出乎我意料之外,多年前我买了一只会念唐诗绿鹦鹉,前后你可知道我用去了多少两黄金?”
“不知道!”
“整整一百两黄金!”香祖楼苦笑“我竟连那绿鹦鹉也不如!”
孙羽没说话,那闪亮的眼睛亦不曾变动。
香祖楼看得出孙羽眼里的含意。“至于钱,我会指点你怎样拿取,没有人怀疑过我的说话,你应该也是,问题在”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纵然他不说出来,孙羽也知道他要说的是什么。
孙羽也无话可说。
二千两黄金,无疑是一个诱人的数目,他的确需要考虑一下。
雨,渐渐地转弱,烟雨。风还急,桥旁那灯笼也还是那么的光亮。
孙羽终于开口,问:你要杀的人是谁?”
香祖楼长长吁了一口气,不徐不疾地回答:“那出钱买你杀我的人!”
孙羽一笑,道:“不出我意料!”
“他们有几个,你就替我杀几个!”
“那也可以做得到,钱?”
“有个做生意的朋友前些时手头拮据,由我处取去了二千两黄金周转,今午他送了回来,我原该家里放下,却又忘记了”香祖楼说着抬起左手,伸手入怀,到再抽出来,手里已多了两张银票“你看见,是两张银票,每张一千,合共二千两,钱本来就在我的身上,你本来就可以杀我后再搜我的身,毫不费事地白赚,但你没想到!”
“听说你出价黄金二千两,我差不多已迷了心窍,怎还会想到其他?”
香祖楼将银票放回怀里。“你莫不是后悔?”
“我从来不会后悔!”
“那我就放心了!”
“更何况后悔的该是你!”
“话怎样说?”
“多了二千两黄金的诱惑,你以为我会怎样?”
香祖楼淡笑。“我们要见识你的真本领!”
“我不会令你失望的!”
“人说闻名不如见面,对你,我闻名已久,如今,见面了,也想你不会令我失望。”
“你放心!”
“老实说,我倒想你令我失望,话说来矛盾,我相信你总该明白!”
“千古艰难唯一死,我明白!”孙羽那目光逐渐地寒了起来“你还有话要说么?”
“有!我很想清楚你对我到底知道多少?”
“你好色、好赌、好酒!”
“人所共知的事!”
“你还喜欢檀香的香味!”
“果然是观察入微,还有么?”
“没有了,难道还不够?”
“不够!最低限度还有一件事你应该清楚!”
“请指教!”
“你可知我用的是什么兵刃?”
孙羽的目光不其然落在香祖楼腰旁。“剑!”
香祖楼的左手不其然抚那悬在左腰的剑,他笑了,笑得很神秘。“你错了,不是剑,是伞!”
“伞?”孙羽不由得怔了怔!
香祖楼掌伞的右手陡震,那张开的伞铮地收起,伞面凝着的水点随即汇成小流涔下,溅湿了他的锦衣!
伞面映着灯光,赫然闪烁着诡异的铁青色。
“是铁伞!”孙羽毕竟看清楚了。
“不错是铁伞,也是我师门秘传的兵刃,但你知道我是什么的身份,总不能伞不离身,出入于豪门,只好配剑,以剑使伞的招式!”
“其实你不配剑也没关系,只是配了剑方见得你是文武双全!”
“对,凭我的身份平日的确已没有用得着自己出手的必要,但人总有落单的时候”
“落单的时候你就必然带着伞!”
“你真是聪明,又给猜对了!”
“你到底不是不谨慎的人!”
香祖楼又笑,笑得很得意。“你看我像么?”
“不像!”孙羽的目光缓缓地从那铁伞移开“看来你那铁伞比摺扇、九宫翻什么的所谓奇门兵刃还要奇门,我从来没有试过跟用铁伞的人交手!”
“那你就非要好好见识不可了!”
“不过你也莫要太得意,技巧从练习中得来,我不敢肯定你久疏练习,但想来绝不会多,论经验,论随机应变,只怕你远不如我,别忘了我是仗剑为生的职业杀手!”
香祖楼似在笑,却已笑得有点儿勉强。“你也别忘了那两张银票要是染了血污就不能使用,饶是你的剑再狠,不免亦要避忌几分!”
“银票你放在怀里,我没有忘记,但你也记着,我的剑无须刺入你的胸膛也可以要你的性命!”孙羽的目光更寒“你还要说什么!”
香祖楼脸上笑意尽敛。“我已无话可说!”
“我也无话可说!”
“那还等什么!”语声陡落,香祖楼双脚已分开,子午马!他的左手仍然没有动,右手却举得更高,手指天,铁伞也指天!
孙羽的脚早就已分开,他的左手也没有动,握剑的右手则徐徐挑起,手水平指向右方,剑亦水平指向右手。
两个人随即就像是蜡化了似的动也不再动!
目光也不动,你眼望我眼,眼瞳里充满杀气!
香祖楼的取势很普通,孙羽也普通。
虽然都普通,却也无懈可击。
对方武功的路子怎样,他两人完全不知道,谁若是先出手,势必就难以应付对方那蓄势待发出乎意料的反击!
孙羽向来都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香祖楼更没有冒险的必要。
两人也就只好等待。
要找出别人的缺点,最简单最有效的办法,莫若静心观察,静观其变。
烟雨还是那么的迷蒙。风急,风紧,烟雨随风飞舞,映着昏黄灯光,哪里还像是雨,简直就像是雾。
那似雾非雾封住了灯光,却封不住两人的眼睛。
两人的目光愈来愈凌厉,交剪,又交剪!当中的烟雨越发凄迷,竟似被目光剪成了千丝万缕!
远处又传来更鼓声,二更还未过。更鼓声零落,逐渐又消失。
孙羽、香祖楼两人的脚步终于逐渐起了移动!
骤看来无分先后,是两人同时起步,事实香祖楼先动,他已无法再等待下去!
孙羽也忍不住了!
两人起步相当慢,但两步跨过后便加快。
脚步加快又加快,疾走!
那脚下是桥板,但竟然没有发出脚步声!
铮的孙羽左掌那剑鞘突然脱手跌下桥板。
那响声夜里听来已足以震动香祖楼的心弦。他虽然没有垂眼望向桥板,但心神已分,无懈可击的身形不其然就出现了漏洞!
武功差些的人都不容易觉察,但孙羽又岂是寻常可比!
更何况,他是特意抛下那剑鞘使发出声响。
他并不敢肯定香祖楼必会分神,他只知道任何人都有好奇心,他希望香祖楼也不例外,那他就有机会了。
即使是仅得半分机会,他亦要试试。
半分机会到底也是机会。
他能够成为职业杀手中的杀手,他能够活到如今,绝不是侥幸,本领其次,最重要的还是他懂得怎样去制造机会,怎样去掌握机会。
有机会不懂得掌握的人是笨蛋,但最低能的还是等机会的人。机会是不用等的,聪明人满眼都是机会!
没有机会么?自己来制造好了。
制造了还得要紧紧地抓住,像孙羽。
最小的机会他也绝不会轻易放走。
他右掌水平指向右方的银剑即时变右为前,腾出来的左掌亦连随搭上剑柄,就双手捧剑,疾刺了出去!
剑刺的地方不偏不倚竟是那漏洞的所在!
他双手运剑,剑势又是何等的惊人。
剑未到,剑气已迫人眉睫。香祖楼浑身杀气,顿时亦被剑气摧散。
他蹙眉,恐吓,收步,沉右腕,铁伞流星也似地急落,迎向那来剑,人却借势倒退了出去!
铮的伞边迎住了剑,伞弹起,剑势却未竭。
幸好香祖楼知机预先就退开。
剑走空,孙羽的脚步却未停,紧迫,剑乍收又展,乍展又收,刺前再刺前,三剑。
森寒的剑气击碎了漫天的风雨。香祖楼心神尽夺,先机尽失,攻势守卫亦随着崩溃,那脚步方稳,忙又退开。
剑虽快,他退得比剑还快。孙羽丝毫也不放松,起箭步,标前,左手连随就松开,单只用右手操剑。
剑于是变得更灵活,嗡嗡的猛可震出连串银虹,交织成网也似地罩了过去。
剑芒如闪闪流萤飞舞,剑光似荡漾的水波映月,绵密的剑势竟似已封住了香祖楼的身形。
眼看着他无论左闪抑或右避都免不了剑网的阻截,孙羽突然起箭步欺近来,他就是连退后都已来不及了。
他也不勉强自己,他没有再退,但居然也不闪左抑或避右,那右臂陡震,收起的铁伞飒的其快无比地暴张了开来。
圆圆的伞面顿时迎接了剑网。
剑网再密也绝对密不过雨网,连雨网也挡得住了,又岂有挡不住剑网的道理。
好妙的雨伞。铮铮铮的连串金铁声暴响,剑雨尽落伞面,剑弹起又再弹起,剑势已不能连贯.剑网不其然亦瓦解!
“好铁伞]”孙羽情不自禁地叫了出来。
语声还未了,香祖楼伞已挑起,左半身顺势转出.腰旁的佩剑,不知何时已然拔在他的左掌,剑随身转,乘隙飞刺向孙羽!
他的剑原来并不是完全用来装饰的!
寒芒飞闪中,剑几乎刺到胸膛!
好孙羽!虽然是冷不提防,那份应变的本领可也是敏捷到了极点,剑尖才划破衣襟,他的人已鬼魅也似地闪了开去。
香祖楼并不追迫,左臂陡缩又暴伸,剑竟然当作暗器来用,猛脱手飞出,急射向孙羽!
他的动作无不是出人意料,左掌忽地拔剑袭击倒还罢了,剑拔出来连两剑都使不够又脱手,又有谁能想得到。
孙羽也不能,但他的应变的确是敏捷,才瞥见剑光,又已闪开!
剑几乎是贴着他的腰际擦过,击在他身后的桥栏上,好强的手劲,剑入木怕不有两寸深浅!
孙羽腰际但觉剑寒侵肌,心头就是一凛!
单就是香祖楼已如此诡谲,使得人防不胜防,若是还要同时应付他两个拜把兄弟“神手”于谦“雷鞭”崔群,定必然更难讨好!
也亏他孙羽小心,今夜方下手!
剑掷出,香祖楼那左掌已又向伞底抹去!他的动作很快,孙羽还来不及推测他干什么,他那左掌已沉了下来,紧接就暴翻!
五六支乌光发亮的东西即时飞出了他的左掌!尖锐的破空声跟着嗤嗤暴响!
孙羽早就提防着,双脚暴长,只用脚尖支地,螃蟹也似横里移开。他移动得比螃蟹当然快得多了,乌光虽然迅速,都不能追及他的身形。
脱手的乌光先后击中栏杆,打从钉在横栏上的那一剑上过,整齐地排列成行,竟是六支伞骨!
削尖了的伞骨又何异于箭驽!
“好铁伞!”孙羽由衷地再一次脱口称赞。
香祖楼可连客套说话也没有,那左掌陡抹再翻,又是三支伞骨出手!
破空声再响,出奇的尖锐,比起前六支显然更急激,更强劲!
孙羽竟反而不去闪避,抬左掌,飒地揪下那头戴着的竹笠,迎向飞来的伞骨!
噗噗噗的伞骨齐嵌入了竹笠!
孙羽连忙将竹笠朝香祖楼掷去,身形紧接亦凌空拔起,连人带剑疾飞了过去!
他那势子简直就像天马行空似的,剑将及,嗡的猛抖开,重重剑影牵曳着点点寒芒,如雨般洒下来!
香祖楼的反应也不慢,左掌“凤凰单展翼”震开掷来的竹笠,右掌铁伞同时已挑起,护住了头顶,挡住了剑雨!
珠走玉盘的连串异响,洒下的剑雨相继弹起,孙羽的身形已在伞顶掠过,斜里泻下那边桥板!他也不理会桥板湿水,身形着实随即就倒了下去,肩腰膝齐齐使力,展开了地趟功夫,卷着剑光飞快滚向香祖楼下盘!
他不单独武功高强,脑筋更是灵活,就因为脑筋灵活,出手愈见诡异,凌空搏击不成,改向下盘进袭。再不奏效的话,只怕他不难跳下桥板,打从桥底来出手!
但无疑他已毋须跳下桥去,用到地趟功夫,已击中了香祖楼那铁伞的弱点!
最妙的雨伞也挡不住斜刺里飞来的雨点!
即使铁打的亦不能例外!
雨当然不可以从脚下冒出来。但地趟身形带动的剑可以!
香祖楼目光及处,心头不禁一凛。他的左掌又已扣住了两支伞骨,眼瞬也不瞬的始终不离孙羽那滚动的身形,丝毫也不敢疏忽!
孙羽的地趟身法果然快,刹那已滚近,身形陡顿,剑光飞起!香祖楼猛一声暴喝,铁伞闪电也似的落下!
铮的伞面的边缘击中了剑锋,剑势已竭,伞的力道却未尽,继续沉下去,将剑压在桥板上!
香祖楼不禁心头狂跳!
剑已被压住,孙羽还能够怎样!他高兴也尚未来得及,冷不防孙羽突然撒手弃剑,长身暴起!
不知何时,孙羽的左掌已然多了枚尺许长短的一口短剑!人暴起,他的左掌也暴起,短剑脱手飞出!
香祖楼的伞已沉下,上半身空门暴露,他的左掌虽然握着两支伞骨,并非赤手空拳,但事发仓猝。除非孙羽出手稍慢,否则他还是挡无可挡!
孙羽已弃去银剑.短剑的脱手,何异于孤注一掷,又岂会有不竭尽全力的道理!
那么近的距离,就算孙羽自己也没有办法闪避,香祖楼更不用说!他惊呼方出口.剑已没入了他的咽喉!惊呼声顿断!
他踉跄退出半步又半步,左掌勉力外翻,两支伞骨脱手击向孙羽!
孙羽几乎同时已用脚将银剑挑起,右掌随抄住顺势-翻,震飞击来的伞骨!
香祖楼仍不死心.作最后的反击,再起双飞蝴蝶脚!
孙羽鼻轻笑,索性连动也懒得动了。
跟着看,脚不过踢出小半,离孙羽还远,香祖楼已然仰天倒了下来!
他挣扎着要起身.但只能勉强地抬起半头。
伞,早已滑出了他的右掌,他用左臂支着桥板,空出来的右掌则按住胸膛,离嵌入咽喉那剑很近,他却连碰也不去碰它。
只因为他知道那么做,他就得立刻死亡!
就那样,他用询问的目光望着孙羽!
孙羽看得出香祖楼目光里的含意,他横剑当胸,左掌拇指食指轻捏着剑脊,缓缓地移向剑尖。
“银剑不过是标帜,我杀人很少用它,犹其是对付高手,我用的通常是第二口剑.短剑!”
香祖楼的目光突缩。像是说:“我不知!”
孙羽拇食指陡弹,剑嗡的龙吟。“没有人知道,知道的都已死亡!”
香祖楼的目光又再瞪,询问的意味更浓!
“你放心!”孙羽沉着声,郑重地“我应承得过你的事情就必会替你做到!”
香祖楼瞳孔顿散,那右掌暴翻,突然拔出了咽喉嵌着的短剑!
剑拔出,他蹩着的那口气亦吐了出来。
他狂吼;“多谢!”
声断气绝,头向旁边歪了下去!
血已从他的咽喉标了出来,溅湿了桥板,却没有溅及他胸膛的衣衫,所以孙羽并不着急去拿那两张银票。
他没有摇头,更没有叹息.仿佛就无动于衷。
他从容不迫地拾回剑鞘,套好银剑。再走到香祖楼身旁,扳开他右掌的五指,将短剑取出,拭去血,小心地放回左靴的靴筒里。
他的眼瞳还是那么的峻冷,他的举止还是那么的镇定。
但到他的手抓着那两张银票从香祖楼怀里伸出来的时候,他的手竟然起了颤抖。
几乎同时的,他的眼瞳也起了颤抖。
他忽地用力握住了那两张银票,握得是那么的紧,手背的筋也根根露出了!
孙羽喃喃地说:“应该说多谢的到底是你还是我呢”
他长叹,抬望眼,潇潇雨已歇,快三更了。他终于站起了身,举起了脚步。
凄凉的灯光,长长地映着他的影子。
他就踏着自己的影子,走向黑暗的深处
灯,银灯,富贵灯。
灯旁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人还不过二十来岁,很年轻。很漂亮,那肤色也的确是如霜如雪。她右手斜拈着玉匙,拨弄着文王鼎里烧着的香,左手轻托着香腮,半边身斜倚着雕禽桌子,幽幽地坐着!
灯光从旁射来,替她在脸上添下了淡淡的灯影,人于是显得更美了。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她眼里的春意却方浓。
风忽地穿窗,吹过了灯旁。
灯火摇曳,那文王鼎口冒出来的轻烟也摇曳。
轻烟飘忽地缭绕于灯光中,还未飘到她面前,她厌恶得已先皱起鼻子,随即撮唇吐了一口气。
轻烟给吹散,远远地飘了开去,但很快又凝聚,随风飘了回来!
她的鼻子于是皱得更深,摇摇头,没有再吹气,只是叹息:“春风”
才两个字出口,已有“人”替她接下去:“春风不相识,何事入罗帏?”
声音发自她头顶半空,那里没有人,有的不过是一只栖息在架上的绿鹦鹉。
那绿鹦鹉张着嘴“帏”字的袅袅余音尚徘徊在舌缝间!
春风不相识,何事入罗帏?唉,不是李白的“春思”诗末两句?
好一只鹦鹉,居然还会念唐诗,像这样的鹦鹉,又有多少只?就花上百来两黄金,对富贵人家来说也是值得的。
即使是巧合,也值得欣赏!
但她似乎并不欣赏,她没有再作声,只是抬眼望着那绿鹦鹉,眼中连半丝笑意也没有,有的只是不悦之色。
轻烟这下子又飘到了她身旁。
她的眼随即垂下去,更不悦!
只可惜,鹦鹉或许还会畏惧她的目光,烟?万万不会。
她拂袖,烟飞散,但香气早已蕴茵小楼,那却是拂也拂不开的。
香,很香,什么香?檀香!
绿鹦鹉,檀香,不就是“锦衣侯”香祖楼所爱的东西么?
檀香的香气醉人,能言的鹦鹉也应讨人欢喜,但她分明厌恶到了极点。
怎么她偏又要坐在鹦鹉下,檀香旁?
没有人会愿意做自己厌恶的事情,要自己厌恶的东西,除非是迫于无奈!
灯是孤灯,她人也是形单只影。
小楼的门掩着,她本来可以自己喜欢怎样就怎样,但她还是坐在鹦鹉下,檀香旁!
小楼里不错是没有别的人,但她的心头却束缚着无形的枷锁,有人抑或没有人,对她来说都已无差异,亦无所谓迫与不迫。
她嫁的是喜欢她的人,是必然会迁就她,更不会让她冷落闺中。
她嫁的若是她喜欢的人,必然她会迁就,日久成自然,不惯的也惯,哪怕鹦鹉学舌耳边,檀香缭绕眼前。
所以男人要娶妻子最好还是选择那真心喜欢自己的女人,女人要嫁丈夫最好还是选择那真心喜欢自己的男人。
无疑那是片面的感情,但男女间的感情开始时试问又有多少不是片面的。
问题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知道被人喜欢同样也是幸福的人似乎少得很”
不是喜欢她的人,也不是她喜欢的人,那她嫁的到底是怎样的人?
说起来毕竟是喜欢她的人,只不过也是与众不同的那种人!
那种人轻财好客,是人们眼中的大丈夫,大英雄。对朋友,那种人总对得住,为公义,那种人甚至会不惜洒热血,抛头颅。
要是在乱世,那种人是必能叱咤风云,即使在承平,那种人亦不难江湖快意。谁要找朋友,都会先考虑那种人,是以那种人朋友绝不会少到哪里去。
也就因为朋友多了,那种人顾得朋友,已再无暇理会自己的妻子。
也就因为朋友多了,那种人无日不是前呼后拥,永不知道所谓寂寞,更不晓得寂寞的痛苦。
当酒酣耳热,抱铜琵琶,执铁绰板,与朋友带醉狂歌大江东去的时候,那种人绝不会想到自己的妻子孤零零寂寞闺中,方试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做那种人的妻子,的确不容易!
也用不着旁人说话,那种人自己始终会故态复萌的,要是给挑拨两句,才入家门又出家门还好,为了证明自己的丈夫气慨,难保就他乡作客几月,由着那做妻子的五更千里梦,一日九回肠。
并非是无情,不过那种人更怕被人取笑!
儿女情长,英雄气短,达人所耻,壮士不为,也就是那种人的信条。
或许有日那种人会觉得对不起自己的妻子,会感到后悔,却恐怕已是若干年后的事。
那悠长的日子,又岂是容易过的。
但无论如何,做那种人的妻子还是要规行矩步的好,否则,后果是必不堪设想!
大丈夫难保妻子不贤不孝,是很久就已经有的说话,家庭里发生了什么,都不关那种人事,更只有同情,不会被非议。
又岂知对得住朋友的人,未必对得住妻子
“锦衣侯”香祖楼也就是那种人,她也就是“锦衣侯”香祖楼的妻子,舒媚!
寂寞了多少夜,她自己也不清楚,但香祖楼留在家里的日子有多少,她却可以数得出来。
今夜,她又在寂寞地等待。她已不在乎!
当然她是可以自己去休息的,但今夜不同,怎样她也要等下去,直到三更。
那之后,她可能不用再等,也可能永远地等下去,更可能就算她想等也没有命等了。
她并不是赌徒,但比起任何赌徒她毫不逊色,只因为她不独倾尽多年的私蓄来做赌注,还准备着必要时赔上自己的生命!
三更二更也过了,三更还会远么?
她,也是那么想,眼里的不悦不觉已退尽,然后,她笑了,她是笑自己竟傻到在生那檀香,那鹦鹉的气,不是么,那许多年来都已忍了啊。
她笑着又再用玉匙拨弄文王鼎里烧的檀香。
笑中却透着苦涩的意味,她真还有心情来笑?
那檀香已没有多少,越烧也就越淡!
帘外,雨已歇,只是檐前依稀还水珠点滴。
渐渐的,檐前那滴水声也听不到了。
小楼里不由就更静。
更鼓声终于又传来,三更!
她默数着更鼓声,不知不觉地放下了玉匙,站起了身子。也就在这时,小楼那虚掩着的门突然依呀的被人推开!
“谁?”舒媚失惊的转过身去,面色已变,声音甚至也岔了。
“是我,潘玉!”推门那人应声着,蝴蝶也似地手舞足蹈地闯了入来,随即又将门掩上,还下了闩。
“差点没有给你吓破胆”舒媚抬手拍着胸口,忽的又低声叫了起来“是什么时候,你怎能到这里来,还不赶快出去,让他回来看见,可不得了”
“他若回来,二更左右就应该回来,到三更仍不见人,你以为他还会回来么?”
潘玉笑了,他不笑时已像是在笑,笑起来更见风流倜傥。
他也的确很英俊,年纪怕已有二十六七,但笑起来却只像二十二三。
他表现得很开心,差点儿没有变成了蝴蝶,飘舞着,他滴溜溜地转了两个圈,人已在舒媚面前!
舒媚怔怔地望着他,忍不住又问:“那你真的敢肯定?”
“下手的要是别人,我不敢,但是‘银剑杀手孙羽’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我不是跟你说过么,孙羽乃是职业杀手中的杀手,杀人对他来说简直就比吃白菜还要容易,他既然应承今夜三更前了事,姓香的就断不会活过三更;何况那姓于姓崔的今夜都没有追随左右,孙羽要解决他还不简单吗?”
“你倒很清楚孙羽,认识他?”
“不认识,但我的黄金白银认识。”
“你的?”舒媚的嘴唇翘得好高。
“嗅,是你的,但你的我的又有什么不同,难道你我还要分彼此?”
舒媚噗哧的笑了。“人家跟你说笑,你怎的就当真了。”灯光下,她笑起来显得更漂亮,潘玉几乎看呆了,他涎着脸随着亦笑:“谁当真?”
“要不是怎的说得那么老实?”
“口里老实有什么紧,手不老实就成了。”说着潘玉的手已很不老实地搂住了舒媚的纤腰。
舒媚忽的皱起了眉头。
“你又怎样了?”潘玉好不奇怪的。
“我怕”
“你还怕什么?”
“二叔跟三叔他们”
“什么二叔呀三叔的,又不是姓香的嫡亲,结拜的罢了,他们最好就少管闲事,否则,有他们瞧的,我总不相信孙羽会有生意也不做!”
“又找孙羽?那可要很多钱!”
“为了姓香的那厮。不惜耗尽了你多年的私蓄,但姓香的既然死了,你还用得着担心钱银的问题?姓香的如今没有兄弟,遗下来的财产不消说也就是你的,你可知他的财产共有多少?”
“我倒没有留心到,你以为?”
“前些时,我私下给他计算过,天哪,险些没有给那些数目字胀破我的脑子,如果拿那银两来折合,十六档的算盘用起来倒还马马虎虎!”潘玉的眼瞳刹那间像光亮了好几倍似的。
舒媚对此却仿佛无动于衷,忽然她问:“你计算得那么清楚,不是为了他的财产”
不等舒媚说下去,潘玉已连连摇头,连连否认:“不是,不是”
他毕竟是聪明人!
舒媚重新展开了眉头。“不管你怎样,我这次却完全是为了你”“我知我知”潘玉由摇头变成了点头。他那头斜斜的越点也就越近。很快的他嘴唇已贴近舒媚耳边,语声于是变得更轻柔:“三更也过了,还再说下去,不怕春宵苦短么?”
舒媚的脸颊不由红了起来!
潘玉嘴唇贴得更近,语声更低。
他又说了什么?舒媚的脸颊更红了!
随即,潘玉将头移开.但手并没有松开。舒媚半张着口,似乎还要说什么,可是语声尚在咽喉里打转,她的人已给潘玉抱了起来!
床就在那边,潘玉将舒媚抱过去,放好,反手卸下自己的衣衫,随手搭在旁边的椅背上。
他那双手当然不会就这样停下来,随着他那双手的移动,舒媚那衣衫亦从晶莹如白玉也似的肩头缓缓地滑下。
里头是鲜红色抹胸,但她的脸颊似乎更红,她埋首潘玉胸膛,媚眼如丝,好不容易说出那么两个字:“吹灯”
“哈,我险些儿忘掉了。”潘玉口里尽管说,心里其实是不愿意的,但舒媚既然吩咐到,他也就只好听了。
他将那替舒媚退下的衣衫往旁边的椅背搭好,带笑转过身,还未举步,满面笑容突然僵在那里!他身后,舒媚几乎同时也呆住了!
两个人,四只眼,就勾勾地望着那盏银灯!银灯仍然是那盏银灯,但灯旁舒媚方才坐过的那张椅子,不知何时已坐了一个人!
那个人一身黑色的密钮夜行衣,就连面也用黑布蒙着,只露出闪亮的双睛。他是在望着潘玉舒媚两人,目光很锐利,像剑.利剑,似是要穿透两人的心!
他右手按着膝头,左手却是搁在桌上,掌心之下压住一柄带鞘长剑,银剑!
看到那柄剑。潘玉就真的眼也直了!
“银剑杀手孙羽!”他终于禁不住惊呼失声!
来的果然是孙羽,他笑了。他是从咽喉里笑出来,笑声出奇的低沉!
潘玉相应着嗤嗤的笑了两声,却是从牙缝漏出来的,而实在他自己并没有什么值得高兴,只不过因为孙羽笑,他也就笑了!舒媚却没笑,双手交搭拥着肩膀,缩着身子,目光却已移到了门儿那边。
门还是好好关着,孙羽怎能进来?
她很想知道,嗫嚅着就问,但嘴唇只见颤动,发出来的声音却低得连潘玉也几乎不知她在想说什么。
孙羽偏偏听得很清楚,他又笑。“窗口!”
多么简单的答案,舒媚听说又呆住,她奇怪自己竟会提出那样愚蠢的问题,为什么不在事前先想一想。
“啊,窗口,原来孙兄是由窗口进来的”潘玉连忙接上口,说的却都是废话。
孙羽也不理会,只是笑。
潘玉给笑得莫明其妙,却放下了心,他听得出孙羽的笑声似并无恶意,但他还是想问清楚!
“敢问是什么事令孙兄那么开心?”
孙羽收住了笑声,目光更闪亮。
“人倒霉,到处碰钉子,走运了,就是千万两金银,赚起来也好像很容易的。”
“孙兄这番话,我也有同感。”
“舒媚住在这儿我是知道的,但你潘玉住在哪里我还未清楚,本来打算先找着舒媚再找你,不想竟然同时遇上,岂非省却了许多工夫?”
“的确省却了许多工夫!”潘玉似已完全明白了孙羽话里的含意,他拊掌,点头。“但,前些时我到柳公子那儿听取答复,凑巧见到了孙兄,似乎孙兄只说过今夜三更前了结,并没有提及完事后会亲自找当事人交待清楚,是以在下不免有点儿感到意外”
“你以为我是因此到来?”
“要不是的话,莫非钱银方面的问题?我可已经完全付清,没有短欠分毫”
“我知道!”
“然则孙兄,竟是为了什么”
“带你俩去见香祖楼!”
潘玉舒媚两人听了顿时变了面色,竟不约而同地齐声脱口问孙羽:“他还没有死?”
“我没有说过!”
“那他是死了”
“死了你俩也可以去见他的!”
听孙羽那么说,潘玉舒媚面色变得更难看,两人毕竟都不是呆子。
潘玉还不敢肯定,结结巴巴地追问下去:“你是说要杀我俩?”
“很抱歉?”孙羽眼中闪起了杀机!
“为什么?”舒媚叫了起来!
“二千两黄金!”
“谁给你?”
“香祖楼!”
“他叫你”“杀买凶杀他的人!”
潘玉哭丧着脸。“你不能”
“为什么不能!”
“是我俩先出钱雇用你的”
“如今事情不是已经办妥么?”
“不错,是,但唉!算你有道理好了,既然人已死,你那又何若”
“我已答应他!”
“我相信不外乎钱银的问题,我俩可以再给你,只要你高抬贵手!”
孙羽还来不及接腔,潘玉已迫不及待地说下去:“他出价二干两,我二万两,怎么样不成那三万两!四万两”
孙羽也不置可否,只是冷冷地望着潘玉!
“五万两!”潘玉的额头已冒出了汗珠!
“就五十万两也不管用!”孙羽沉声“我从来没有失信过任何人,即使是死人!”
潘玉几乎没有跪了下去。“孙兄,孙大哥,孙老爷”
“潘玉!”孙羽冷然截喝住“你若是男人,少给我废话!”
潘玉给喝住,涨红了脸颊。
“你若是讲理,就杀我好了!”舒媚忽的插口“钱是我的钱,主意也是我出的主意!”
孙羽听说,奇怪地望着舒媚!
舒媚神色颇安祥,倒有几分视死如归的豪气!
再看潘玉,若无其事的,竟似要袖手旁观了!
孙羽不由得叹了口气。“你用心良苦,我明白,但如果我放过潘玉,就更不会杀你了!”
舒媚绝望的垂下了头。
“姓孙的!”潘玉突然挺起了胸膛。
孙羽报以不屑的目光。“怎么样?”
“你不要迫人太甚!”
“就迫你太甚又如何!”
“我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岂容你胡来,知机的快离开,否则,嘿!”
潘玉竭力想提高嗓子,没奈何那舌头竟似翘起了:“只要我叫一声来人,就有你瞧的!”
“你要叫,随便!”孙羽那么说,潘玉反而哑口无言。
他并没有忘记自己是光着半身,亦没有忘记自己在谁人房间,更没有忘记目下时辰已经是三更过后。
这样子,这环境,这时候,如果他还能向来人解释清楚,他是会叫的。只可惜,他实在不能。他满头冷汗淋漓,挺起的胸膛不觉缩了回去。退后他又再退后,在床边坐了下来。
舒媚下意识地挨近去,在她心目中,没有地方比潘玉身旁更安全的了。
但,她是错了,潘玉不错,怪怜惜地轻拥着她挨近来的身子,却随即就发力将她朝孙羽疾推了过去,自己则往相反的方向箭也似窜出!
他显然还练过几天拳脚,身手颇敏捷,又出奇不意,若换了别人,不难就为他所乘。
但孙羽,简直就像是个魔鬼化身,潘玉身形方动,他的人已弹了起来,两手交飞,左手迎向舒媚,右手拔剑出鞘,接连刺向潘玉!
刹那他的左手叉住了舒媚的咽喉,右手银剑同时从潘玉颈后刺入,贯透咽喉颔下刺出!
潘玉气力未绝,原势冲前,咽喉随即又脱出了剑尖,鲜血也随即标出了咽喉!
他张着嘴巴,想呼叫,但咽喉里已塞满了血!
手虚空抓了几抓,他终于倒了下来!
孙羽剑刺出,就连望也懒得再望潘玉,他振腕抖去了剑上的血,随即松开了叉着舒媚咽喉的那只左手!
他左手并没有发力,舒媚也并没有被扼死。
但她似乎吓呆了,眼珠子就怔怔地望着倒在那边的潘玉,既没有动作,也没有说话。
她的确做梦也想不到潘玉竟会那样对待她!
孙羽的手无疑可以将她扼死,但潘玉的手却能够将她的心撕碎!
死人当然不会复活,碎了的心更难弥补!
她宁愿孙羽将她扼死,只因为死人无论如何是不会知道痛苦的,她如今虽然没有死,但心已碎了,肝肠更已寸断!
那岂非比死还难受?
孙羽倒退两步,原来那样子坐回去,他望着舒媚,忽然问:“你后悔?”
舒媚仿佛从梦中惊醒,她摇头。“不,我也不会怨恨任何人,即使是你,即使是他,要怨,要恨,只怨我自己,只恨我自己!”
孙羽沉默下去!
“你可知他是我什么人?”
“好像是表哥。”
“你用好像的字眼,可是不相信?”
“老实说,这样的事情我已不是初次遇到了,奇怪的总是表兄妹的关系,是以表哥两个字在我听来,的确有点儿那个”
“不管你怎样揣测,他事实是我表哥,自小我就跟他很要好,如果没有香祖楼的出现,迟早我必定成为他的妻子。”
“然则嫁香祖楼非你的本意,是你父母的意思了”
“不,父母并没有迫我,即使我嫁给表哥,他们也会由着我,不会反对的,但我穷够了,又何况香祖楼当时是我心目中的英雄”
孙羽理解地点点头,也许少年的时候他也曾为英雄美人的传说憧憬过。舒媚回忆着那逝去的日子,目光已蒙胧。“每当他策马走过巷口,我就不由得呆望着他,直至他远去,消失,有时他放慢了马,回头来有意无意地望着我笑,更就不由我胡思乱想,万没想到他竟真地喜欢了我,那教我怎能不答应?怕的倒还是怕父母避忌高攀不起,谢绝了他”
“那如愿以偿,你还想什么?”
“不错!我应该心满意足,但事实上,由开始我就错了,英雄到底不是理想的夫婿。”
“英雄又岂是容易做的,很多时必须先照顾了别人,然后才理会到自己,但英雄的时间并不比任何人长,照顾得别人,哪还有空闲理会到自己?”
舒媚感触地叹了口气。“他在外的日子我不清楚,但在家的日子我却可以数得出来。”
“那他总算还有回家的时候”
“每次他回家的时候他总是前呼后拥,回房的时候他总是东倒西歪,没有八分,最少也有七分的酒意!”
“方才我见他虽然是赴宴归来,人还清醒得很,几乎就不像是喝过酒的”
“那你可曾留意到花厅那边光同白昼,等候着他的两个拜把兄弟,还有寄住的江湖朋友,即使他在外面不醉,回到家来也还是要醉的。”
“哦”孙羽微喟。
“不知道你娶了妻子没有,如果娶了,这时候我以为你应该在家里,不错,我不是好女子,但寂寞的滋味也的确不是容易忍受的。”
孙羽沉默了下去!
舒媚望着他,忽然笑起来。“你,很奇怪。”
“你,更奇怪,竟还能说这许多。”
“想不到你竟会由得我说。”
“幸好你说的并不是废话。”
“对你应该是废话。”舒媚摇摇头,忽然问:“为什么你先前松开手,不趁机会扼死我?”
“我不喜欢也不习惯用手杀人。”
“你握剑不是用手?”
“是手,但杀人的到底还是剑。”
“我不明白。”
“你也无须明白。”
“是不是你怕自己的手沾染血腥?”
“我的确怕。”
“那是说你并没有打算杀人终生,到时候,你只要将剑丢掉,人还是清白。”
“手却是丢不得的话说来虽然可笑”
“你但求心安就是。”
孙羽不由得点头。“你,很聪明!”
“聪明人又岂会做胡涂事?”
“人说感情足以使任何人盲目,聪明人想来也不会例外。”
舒媚不作声,好半晌,忽地又叹了口气。“那你的剑为什么还不出手?”
“在我面前向来只有人求生,没有人求死,你是例外,对于谈笑自若,束手等毙的你,我满腔杀机竟然都似已熄灭。”
“那你打算怎样?”’
“等,等你的意志崩溃,等我杀机复燃!”
“要是你不能如愿以偿?”
“我还没有考虑到这方面”
“其实你也用不着为难”舒媚凄然一笑,突然尖声叫了起来!
好惊人的尖叫声!孙羽银剑不由自主地刺了出去!尖叫声刹那中断,剑,封住了咽候!
舒媚脸庞的肌肉紧接着痉挛,但还是带笑,笑得是那么的满足,那么凄凉。
孙羽怔住了,渐渐地,他握剑的手起了颤抖,身子也起了颤抖。虽然蒙了面,看不到他面部表情的变化,但外露的双瞳已足以表露出他内心情绪的复杂,也不知是惋惜,是佩服,还是惊讶。
颤抖着的剑脱出了舒媚的咽喉。
舒媚倒了下去,还是带着笑。孙羽颤抖得更厉害,猛的背转身,双手按着桌面,垂下头,咽喉喀喀的直响,似乎要吐,但,毕竟没有吐出来,他,只是感觉到要吐。
第一次杀人,他也曾有过这样的感觉,那之后,第二次,第三次他的手越来越坚定,他的心越来越麻木,对于杀人他已经再无感觉,就连他也奇怪今时今日自己竟还会因为杀人恶心,又是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他忍不住再望向舒媚。
昏黄的灯光中,舒媚的面色已经死白,抹胸红,冒出她咽喉的鲜血更红。血还热,她的情想必也还未冷。
“是你错,是潘玉错,还是香祖楼错呢?”孙羽长叹,再又坐回去。
小楼外适时传来衣袂破空声!
孙羽欲坐未坐的身形连忙离开椅子。他知道,这次是自己错了,舒媚倒地的同时,自己就应该离开,如此的静夜,如此的尖叫声,又岂会不惊动别人!
他离椅,偏身,窜到了门边。
说随机应变,他的确过人,破空声来自窗口的方向,所以他虽然窗口入来,不窗口出去,灯火虽然明亮,但要是吹灯,无疑告诉别人自己还留在房里,所以他由得灯火,既然由得灯火,要是再起身形,影子就不难印到糊窗纸之上,所以他偏身。
仓猝间能够兼顾到这许多的人,试问又有几多个?
破空声更近,呼喝声紧接响起。
“嫂嫂,发生了什么!”
孙羽当然不会回答,喝声中他推起了门闩。
破空声同时中裂,分别扑向门窗,来的是两个人!
也几乎同时,孙羽半身已闪出了房门,正好迎着转扑向房门来的人。
孙羽身手虽然快,来人眼睛也不慢。
“什么人!”猛喝声,来人右掌腰间陡抹,已多了四尺六,十三节,宝塔也似的一条雷神鞭,身形落下又飞起。
孙羽没有作声,更没有退回去。
“夤夜蒙着面到来,谅你也不是好东西,也罢,先吃我一鞭再说!”笑语霹雳也似暴出,人到鞭到,乌光暴闪,斜刺里迎头向孙羽刺劈!
孙羽的身子似乎比柳絮还要轻盈,鞭未到,人已随鞭风飘出,飘上了旁边不远的栏杆。
来人丝毫也不放松,紧迫向栏杆,第二鞭!
他已经够快的了,但孙羽更快!
鞭落下,栏杆哗啦地裂成了碎片!要是鞭落在人身上,那还得了!
来人随收住了鞭势,抬望眼,只见孙羽手扳着画梁,身悬在半空。’“好身手!”不由得他脱口赞一声。
“雷鞭崔群?”
“你也识我崔群”
话未完,原是扑向窗口的那人亦因为听到了叱喝声已经折向这边来。
颧骨高耸,两颊如削,就连身材他也是比崔群瘦长,但举止显然敏捷得多。
腰带上左右斜插着两口短剑,他双手却是空着,也不等脚步着实。
“看暗器!”他双手疾扬,似乎空着的双手指掌间突然飞出了寒星点点!
尖锐的破空声刹那撕裂了深夜寂静!孙羽几乎同时就松开了扳着画梁的手,凌空疾转了出去。
他本来就差不多是靠着一根柱子,这一转便转到了柱子的另一边,手再伸,他又再扳住画梁,但人已是在柱子后面。
他这边才悬起身子,那边暗器亦已击至,齐钉在柱上,是十二支甩手箭!
箭箭入柱盈寸,交错排成两列,就凭他孙羽,只怕也不容易从容应付,而他向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所以他宁可避开。
他一笑。“神箭手于谦?”
来的果然是于谦,他收住了势子,一仰首。“你说,朋友又是谁?”
“孙羽!”
“银剑杀手!”于谦崔群齐齐耸然动容,当真是人的名儿,树的影儿。
崔群不由得握鞭更紧,于谦下意识双手亦按到了左右短剑柄上。“孙朋友干的是什么买卖,于某人也很明白,只不知今夜到来,对象是什么人?”
“潘玉,舒媚!”
“看情形,孙朋友是得手了。”
孙羽只是笑。
崔群也笑,怒笑“姓孙的,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
“哪怕是龙潭虎穴,孙某人好歹毕竟来了。”
“答得好!那你就给我留下!”
“只怕你留不住。”
“你且看我留得住还是留不住!”崔群怒到了极点,扬鞭,承腰,就要扑上去,旁边于谦突然喝止住。“慢着!”随又转向孙羽“孙朋友敢作敢为,于某人佩服,但一件事情,还是得先问清楚!”
“要问什么你只管问。”
“风闻孙朋友杀人并不单是为了兴趣,还关系钱银的问题,是以于某人敢问,这一次又是什么人雇用你?”
孙羽不作声。
“孙朋友还是直说的好,否则,嘿!”于谦以一声干笑略去了接着的话,双手握住左右短剑的剑柄。
那会子,小楼前面的院子里已经亮起了几盏灯笼,昏黄的灯光中,香家的护院武师兵刃出鞘,蓄势待发,再就是十来个各式各样的武林中人,有的逡巡院子里,有的跃上瓦面,想必都是香祖楼平日结交的所谓英雄豪杰。
能够跟香祖楼交朋友的人,当然不会差劲到哪里去,再加上于谦崔群,孙羽要是想硬杀出去,只怕够他瞧的。
于谦那一声“否则,嘿!”果真有份量。
孙羽目光在面巾中闪烁,突然他笑了起来。“直说只怕更不好。”
“但是无论如何,总比较不说好得多了。”
“那,听好了。”
“什么人?”
“香祖楼!”孙羽真的直说。
于谦意外地一怔,还未来得及怎样,旁边崔群已一声“放屁!”冲口而出。
孙羽没有去理会。
崔群似乎又要有所作,但于谦又再喝止住,然后,问孙羽:“孙朋友可知潘玉是什么人?”
“舒媚的表哥。”
“然则舒媚呢?”
“香祖楼的妻子,你的嫂子。”
“你知道?”于谦满面疑惑。
“我当然知道。”
“那”
“你若是不信又何必问?”
于谦沉默了下去,旁边崔群忍不住喝问:“姓孙的,你给我说,到底是为了什么?”
“要知道还不容易?”
“如何容易?”
“房里头看看去。”
孙羽话口未完,崔群已经冲入了房间,好鲁莽的人。
于谦没有动,只是盯紧了孙羽。
也不过是片刻,崔群就从房间里头出来,面色异常难看,口中兀自喃喃着:“表哥表妹,表的好!”于谦听说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正想问什么,崔群已对孙羽一挥手。
“姓孙的,你可以走了。”
“那失陪”孙羽的身形就要飞起,崔群突又喝止住。
“慢着,今夜的事,最好你就赶快忘了,你是聪明人,当然晓得自己的嘴巴应该怎样。”
“这可以放心,我向来最不感兴趣的就是说话,而我也向来健忘得很。”孙羽目光一闪再闪“那现在我总可以走了?”
“慢着!”崔群又再喝止住。
“还有什么?”
“我大哥哪儿去了?”
“你知道他的伯父住在什么地方?”崔群点头。
“那地方向这边有一条桥。”
“我也知道那条桥。”
“他就在桥头等候消息。”
“哦,你还要去回复。”
“如果你们去当然就用不着我了。”
“这当然再用不着你,如今你最好就有多远走多远,不要再让我看见。”
“我听说过你脾气很厉害。”
“那么你还等什么?”
孙羽哈哈一笑,整个身子曲起再弹出,箭也似的射向对面的屋顶。
他的确是由心里笑出来,这一晚对他来说,也的确是实在顺利,实在值得高兴。
当然他也知道如果不是崔群在场抢着主张,由于谦来处置,事情就断不会这么简单。只因为于谦是一个很聪明,很喜欢动脑筋的人。
但,即使是一个最聪明,最喜欢动脑筋的人,要是接连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清楚,也是聪明不来,脑筋动不来的。
所以他如今就只有干瞪着眼的份儿。
眼看着,孙羽那比燕子还要矫捷,还要轻盈的身子很快就翻过了屋脊,黑暗中消失。
于谦实在忍不住了,他瞪着崔群:“三弟,到底是怎么回事?”
“二哥想知道,倒不如往房里头去看看,相信那总比我说还容易明白,也省得我生气。”
于谦疑惑的目光转向房间,终于举起脚步,跨进房门。
好一会子,于谦才从内里走出来,眉头皱得更深,面色也变得很难看,但目光依然很冷静。
“奇怪。”他口里只吐出这样的两个字,然后又沉默了下去。
“还有什么好奇怪,事情已经够明白的了。”崔群满面不以为然的神色。
“事情不错是很明白,但”
“但什么?”
“三弟,家丑不可外传这句话相信你总听说过。”
“何止听说过,简直听腻了。”
“那你试想想,大哥是什么角色,是什么身份,家里头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你以为他会随便交给一个不知底细的职业杀手来处置?”
“或者大哥他不忍心亲自下手。”
“大哥的为人你不是不知道的,如果说他会心软,他会不忍,那才是笑话。”
“那”崔群的面色开始变了。
“姓孙的那厮不是说大哥在桥头等候他回复?”
“他是那么说过。”
这就更奇怪了,香家庄卧虎藏龙,大哥他也曾夸过口,就是姓孙的本领,谁敢担保他来去自如,能够不惊动任何人,能够当夜完事,能够当夜回复,好了,即使孙羽能够,大哥也相信他能够,是什么时候,是什么天气,更深人静,雨冷风寒,什么地方不好去,犯得着桥头相候。更何况,就算大哥算准了时间,指定了地点”
“大哥又怎知道潘玉定会在家,并会跟舒媚在一起?”崔群忽然亦变得聪明起来。
“看情形”于谦面色更难看“恐怕”
崔群忙着问:“恐怕什么?”
于谦并没有回答,回头向院子里的家人吩咐:“赶快预备灯笼马匹,然后好生看守着小楼周围,我们兄弟未回来之前,什么人也休教踏上梯级半步。”
众家人应声散开,分头打点。
“于二哥!”
那边的江湖朋友到底忍不住了“可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
“大伙儿如果不怕麻烦,不妨随我们兄弟走走。”
“于二哥那是什么话,香大哥待我们如同手足,莫说是麻烦,哪怕拼命儿,挨刀子,也休要漏了我们。”
好激昂的说话,于谦听着真有点儿感动,冲着众人一抱拳。“大伙儿这番说话,于某兄弟永志心头。”
“于二哥那么说未免太见外了,只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目下我们兄弟亦是无可奉告。”
“是关于香大哥的?”
于谦点头间,众家人已经陆续牵提来了马匹灯笼,他和崔群两人也等不及拾级而下,就小楼上一跃身,横越栏杆,掠下院子,跃上马鞍。
各人亦自纷纷牵过了坐骑。
二十来骑随即先后奔出了香家庄。狂乱的马蹄声,划破了深夜的静寂。
“但望桥头见得着大哥”于谦一马当先,只想快些找到香祖楼问清楚。
雨早已停了,无尽的黑暗依然笼罩着整个大地,也笼罩着于谦的心头。
没有星光,更没有月色,只有灯笼昏黄的一团团,随着马匹波浪也似起伏着移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