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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的记忆中，父亲的手一直很粗糙。每每看到他的手，我就会想起小时候的冬天。
有雪的早晨，我醒来，听见父亲在院子里扫雪。母亲已摸着黑去上早班了。父亲带着一身寒气走进屋，帮我穿衣服。母亲为我缝制的棉衣棉裤，已经在被子里焐热了，穿起来很暖和。他给我穿袜子，套到我的脚上后，从脚尖向脚跟、再向脚脖子，他用两手顺势一撸，袜子就穿上了。有时，尼龙袜子还会被他的手刮起了线。
他的手不论冬夏都会裂口，有时还会冒血丝，疼得不行了，他就用风湿膏一缠。他的脚跟也是这样。现在想来，他手脚裂口的原因有三个：一是由于他开油罐车，整天与汽油打交道；二是由于他不爱吃水果，身体缺乏营养，其实那时家里也很少有什么水果；三是从他来都闲不住，在厂里、家里，不论遇到什么脏活、累活，他都要伸把手。很多年了，他的手总是是黑乎乎、油腻腻的，汽油和泥垢深深地渗进他双手的裂口和纹络里，用刷子蘸着洗衣粉水使劲刷，也是刷不净。
自从1999年10月份，他手和脚的裂口开始慢慢愈合了，手也干净了。可是他的一只手永远也派不上用场了——他患了脑溢血，同时又有脑血栓，经过半年多的治疗和恢复，生活渐渐能够自理，可是左臂就拐在胸前，总也放不下去。
就是这双手，曾经拿过鞭子，那是他小时候给地主放猪干活；曾经端过枪，那是他在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的战场上；把过40多年的方向盘，那是在运输车、公交车和油罐车上。就是这双手，在我小的时候，牵着我到大众浴池去洗澡。别的父亲给孩子搓灰，常常把孩子搓得大喊大哭，可父亲的手从来没有给我搓痛过。当时，我也给他搓后背，尽管我使出浑身的力气，父亲还总是笑着说我没劲。
现在，我成了父亲的一只手。剪指甲，他左手紧紧蜷缩着的手指，要一个一个掰开了剪；剪鼻毛，他的鼻毛得飞快，一周不剪，就伸出鼻孔老长；烫脚，搓了灰，再揭揭起层的老皮；炖豆腐，用干辣椒、葱、姜、蒜和酱油爆锅，冲汤，加入肉末、大料粉、花椒粉、盐、醋、鸡精等，再把切成小方丁的豆腐倒入，大火烧开，小火慢炖，父亲百吃不厌。
父亲从没上过学，只是在1947年参军后，在部队的扫盲班里认了些字。不过令我惊奇的是，他竟然认识“秦桧”这两个字。那是20多年前的一个下午，我蹲在家里的水泥地上，用滑石学写字，问他时他告诉我的，当时我认为这两个字是非常难认的。父亲很少写字，而我正相反，由于工作的原因，我现在一个月写的文字，可能比父亲一辈子写的都多，应该算是我替父亲写的吧。
(2003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