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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白雪惊讶,原来乐透彩券行因为世足赛,二十四小时营业啊。里面好热闹,一屋子都是人。
这里有免费冷热饮,天花板吊扇旋转,冷气凉爽。
不睡的人们群聚着,对悬吊墙面的大型液晶电视或鼓掌或狂嘘。
“你看喔,谁先把球踢进去就赢了”江品常教熙旺看足球。
白雪不看世足,她对运动没兴趣。但是,她被这些激动的球迷感染了,他们一起为球赛欢呼或气恼,看参赛队不顾一切拚尽力气,奋不顾身追抢那颗球,在这赛程里,他们挥汗、他们狂吼、他们宛如赤子,对足球的热情、为祖国争光的决心,感染了电视机外的陌生人们。
这是狂野的比拚。
在响喊欢叫声中,白雪忘了嫌隙,也变回孩子,与熙旺好激动地鼓掌或喊叫。四点半,球赛结束,熙旺早就喊累了,趴在桌上睡。
“喂?回家了!”白雪摇他。
“让他睡吧。”江品常将他拉起,他模模糊糊地应了声。
“妈妈——”
江品常蹲下,让熙旺趴上他的背。
他就这样一路背着熙旺,跟白雪走回去。
黑柏油路,还漫着水气,未干的水渍,一汪汪。倒映出,路灯的橙黄光。两边公寓,住户家门外,都养着盆栽。
夜晚幽静,只听得他们俩的脚步声、远处驰过的汽车声。有黑夜做背景,黄路灯点缀,被雨水洗过的路树,显得更青翠。谁家养着的七里香,开小白来,一阵香。
“我不行了,好困。”白雪打呵欠,伸懒腰。
“小心。”忽然他拉住白雪。
原来她脚前,有一只正爬行的小蜗牛。“是蜗牛?”白雪蹲下瞧,它好傻,驻足在路中央。
“旁边还有一只。”品常说。
“那边也有?怎么忽然这么多蜗牛?”
“下过雨的晚上,路上常会有蜗牛爬行,很多会被踩扁或让汽车碾死。”
“我以前都没注意到。”
“它们是从那里爬出来的。”江品常指给白雪看。
那是某住户家门外,巨大的石花盆,里边土壤,银光闪闪,丝丝牵连,都是蜗牛爬过的痕迹,往那黑土堆里瞧,好几只也慢吞吞地缓行。
她以前匆忙,都没注意到雨后暗黑马路,有这些迷你过路者。
白雪拿出相机,对着它们拍照。“我要画它们,你可以等我一下吗?”刚好要绘制笔记书,赶紧拍素材。
“你拍吧。”
江品常站在她身后,背着熙旺静静耐心等。他看白雪拍了这只,又拍那只,蹲下拍、侧身拍,拍得没完没了。他没催促她,神色恬淡宁静,仿佛时间对他来说不存在。
“好了。”终于拍够了。
她说:“可以走了。”讲完,有点不好意思。“好像让你等很久呴,要不要把他放下来?很重吧?他也太享受了。”
“没关系,你等等我。”
“你也要拍?”
“不是。”
江品常不拍蜗牛,他扛着熙旺,缓缓蹲下,将横行路上,不知危险的小蜗牛们,一只只捡回花盆里。
白雪惊呆。看他很耐心地,将一只只蜗牛捡回土里。带它们回家,免得被人车踩辗。
白雪想不到有这种人。台北生活不易,人人繁忙压力大。哪个男人有这等闲工夫,蹲在路上捡蜗牛?吃蜗牛还比较可能。
而眼前,江品常却好自然地这么做。
他置身的世界,似乎和她所处的不相同。
他又是蹲下,又背熙旺,一下蹲一下走来走去的,但他行动从容、神色淡定,熙旺睡在他背上,过程中完全没被惊醒,仿佛他的背是一席好床。
和江品常相处,时间仿佛慢下来了。和他在一起,世界好像安全又和平。蜗牛在他手中回到家,熙旺在他背上睡好香。
被雨洗过的路树散发清新气,白昼炽人的暑气消散,深夜惊人的雷雨已歇。夜色如烟墨,天地凉爽,换白雪静静等他把蜗牛都带回家。
望着他,看得失神,有恍惚感。
当你看到一个人,无房无车无资产,两袖清风还活得真安然。你间接地,似乎也感染到安心的力量。原来,活着,可以这么自在安然。即使,两手空空,姿态也能这样轻松。
回到白雪家门外,当她拿出钥匙要开门时,身后的江品常调侃她。
“这次要我先在门外等多久?”上回她花了快半小时收拾家里。
白雪瞥他一眼,无奈道:“不用了,直接进来吧。里面非常精彩呢”
门打开,江品常退一步,好生赞叹。
才多久没来?这儿已面目全非。
入门处,一堆女鞋,东倒西歪地散置,要踢开它们才能顺利进客厅。
然后是刺鼻的酒精味,阳台墙边堆着空酒瓶。客厅茶几一团混乱,女用包包乱扔,长椅上都是散落的衣物。报纸、杂志,地上有污渍。处处是掉落的发丝。
“你的猫呢?”不见那只爱慕他的猫。
“养在房里。”白雪叹息。“怎样,很精彩吧?”
“嗯哼。”完全可以理解她为什么要卖屋。
这里脏乱不堪,白雪无力收拾,考虑弃屋逃亡。
“这已经不是我的地方了。”
“看样子你被敌军攻打得相当厉害。”品常玩笑道。
“是啊,只剩房间是我领土。”
“他睡哪儿?”品常指了指背上孩子,白雪指着书房方向。
品常走进房间,里面也是拥挤混乱。
他将孩子放倒在床,打开风扇,这时,听见外头传来争执声。
那位了不起的沈檀熙回来了。
“你是不是太过分了?你儿子晚上没饭吃你知道吗?”白雪朝走路颠颠倒倒的沈檀熙骂,她浑身酒臭。
沈檀熙呵呵笑。“饿一天不会怎样啦,紧张什么。”推开白雪。“走开。”
“下次再让我发现你这样,我就通报社会局,你这是犯法。丢着孩子不管,连饭都没得吃。”
“好啊,哈哈。”沈檀熙大笑,扶着墙壁,眯眼看着白雪。“你脑残喔?社会局来了更好,你也有责任,你他姐姐欸,我哪里犯法,我不在,姐姐在啊。”
“我没义务帮你带小孩!”
“没叫你带啊,你不用管啊。”
“你——”
沈檀熙推开书房,差点撞上江品常。
“嗨?哈罗,你是谁?哦白雪的男朋友吗?你好——”
品常没理她,迳自走出去。
“践什么?嗟——跟白雪一个样。”沈檀熙往床上倒,搂住儿子。“熙旺——妈妈回来了喔,亲一个。”
江品常看白雪僵在客厅,无计可施地气愤着。
“有什么可以喝的?”他若无其事走向厨房。
“只剩下开水,可乐都被喝完了。”
白雪回房间。江品常倒了杯水,走进她房里。看她很呕地躺在床上,拿枕头闷住自己的脸。
他在床边坐下,雪莲奔来,蹭他的脚。
“喵呜——喵——”
“哈罗。”将牠抱起来,抚着牠。
“你有听到她说的吗?会气死了。”白雪闷道。
“她讲的有道理,你可以不要管。”
“怎么可能不管?那孩子在哭欸。可恶,脸皮厚的赢就对了。啊——”白雪拽下枕头,坐起来。“到底还有没有天理,这是我家,结果我竟然只能窝在这个房间这是鸠占鹊巢!”
“你知道鸠占鹊巢的解决办法是什么吗?”
“还有什么办法?!”
“对付鸠占鹊巢的办法,就是引狼入室。”
“什么意思?”
“如果让我免费住这里,我可以帮你对付那只鸠。”
“所以引狼入室的意思是你是那匹狼?”
“yes。”他呵呵笑。
她眯起眼睛。“也对,你真的很se狼。”
品常大笑。
“你该不会是想跟熙旺的妈怎样吧?”
“天啊,是把我想得多下流?我还懂江湖道义,我跟你同一国好吗?”
“你为什么想住进来?”
“那么多书可以看,又有冷气,干么不住?你考虑考虑吧。”
“不考虑,不行。”是要开旅馆吗?干脆卸掉大门,谁都进来住好了。
“随便你,要是反悔跟我说,我在外面看一下书再回去。”
“好。”白雪好困,眼皮快睁不开了。“我躺一会儿。”
品常帮她熄灯,离开房间。
他这个人有天赋,不管待在哪儿都安然。在杂乱废电器行、闷热又没冷气的小房间,都甘之如饴,也是不得不练出的功夫。他的人生,没有墙;他的交际范围,没有边。因为他自己就是流浪儿,出入许多人的家里,那些人也不防他。他像没根的浮萍,晃来荡去。他是天边云,更像只野鹤,随心所欲,不备厚粮。
现在既然进到白雪家,精神正好还不想睡,那就顺便享受一下她的藏书。从书柜上,取出世界名家画册,走向长椅,看着堆满垃圾跟杂物的木长椅,看样子得先挪开那些东西,才有地方坐。
他将厚书放茶几上——等等,茶几堆满酒瓶,还有乱淌的酒液、食物的油渍。这书干净,怕弄脏它,看样子得先将茶几清出一块干净地。
他走进厨房拿抹布,发现没一块是干净的。
要嘛还湿着,要嘛很油腻,要嘛脏兮兮。
看样子得先将抹布清洗干净才行。
但,流理台内堆满脏碗盘,排水孔还有食物残渣。
看样子,得先把流理台清干净。
这一大串的“看样子”真是牵一发动全身啊。这里被毁得很彻底,沈檀熙是魔女无误。
现在,江品常若是希望有个舒适的位置,好好享受读书的乐趣,可得先把这地方整顿过才行。那可是大工程,但他没气馁。
他脱掉上衣,扭开水龙头,很快整理起来。整理家务对他来说,举手之劳,轻而易举。过去在养父母家,他做习惯了,后来又去餐厅打工,打扫颇有心得,全难不倒他。
他不会浪费情绪,抱怨环境恶劣脏乱。
与其浪费时间抱怨,动手清理、排除障碍更省事。
外在的肮脏污秽,只要动手清理就解决。然而如果本身就是个污点,那便不是那么好处理的了。比方说,我的存在,就是某人的污点。如果他的出生是个污点,那么,那个人就不配得光明。
稍后,他横靠在长椅上,悠哉悠哉看书。
第三天起,江品常,住进白雪家。
狼来了——占“鹊”巢的“鸠”小心了。
傍晚,松野大楼,王朔野的办公室里。刚结束一场视讯会议,王朔野将资料存档。随即登入云端网站,检视追踪设定。看完白雪日夜出没的地点跟时间,他头痛地掐揉眉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白雪老是让他的心悬吊着、疑惑着。
当他送白雪新手机时,就先请征信社在里面动过手脚。
他身家逾亿,防备心重,头一回追女人更是谨慎小心。因为人心险恶,贪图名利便不择手段,人心可腹黑到什么程度?王朔野太清楚,因为自己就是个腹黑多疑又不择手段的生意人。
他不会因为坠入情网就忘记保护自己,他的企业、他累积的财富,是透过多少年辛苦挣得的,禁不起一点挫败。他见过太多名流富豪、大企业主最终不是败在生意上,而是被女人毁掉。
上次白雪跟男人深夜喝酒已经令他不安,故意送手机,也是想调查她私下行踪。他一方面跟白雪约会,一方面暗中透过“gps”调查她的日常作息。
他惊觉白雪夜生活多精彩。她深夜跑pub,甚至流连许多地方。她酗酒?还是迷恋一夜情?
她在许多地方待至清晨,到底睡在多少地方?
她要嘛就是朋友多,要嘛就是男人多。
甚至有几晚流连彩券行,她赌博?
以为是背景单纯的女人,夜生活这么复杂?
可怜的王朔野,感到困惑烦恼时,一旁黑色皮革沙发上,还摆着要买给白雪的礼物。
他可以搞定复杂繁琐的千万合约,但他竟搞不定这女人。焦灼的是,她令他苦恼,自己却放不下。他释出种种善意,在她面前竭力表现,她却还是没决定,要当他的女朋友。
怎会这么难搞啊?
他约陈白雪晚上吃饭。
他开超跑接她,在美术社外等她下课时,黑色超跑,鸥翼式车门开启着,呈现“海鸥展开羽翼的样貌”帅爆了,路人侧目,纷纷投以羡慕嫉妒的眼光。
白雪走出美术社,吓一跳。“你换车了?”
他笑了。“你以为我只有一辆车子吗?”
也是,他可能连车库都好几个。
在西华饭店的高级餐厅,他跟白雪享用顶级料理,然后,他送她礼物。
“我订了这个给你。”掀开纸盒,他拿出美丽的手绘皮包。
“巴宝莉这一季新出的手绘提包很适合你,我看到时忍不住就买了。你是画家,艺术家该抟这种有特色的包包。”
“我不是说别再买贵重的礼物了?!”
“我知道,因为你说,你不是我女朋友不能占我便宜。”握住她手。“还不是吗?这阵子跟我约会那么多次,观察期也该结束了吧?”
白雪犹豫。
他鼓励道:“拎看看,喜不喜欢?”
白雪抚摸提包,包包是粉红色的,上头有手绘的花朵图案,她感激王朔野对她的用心。
他又问:“新手机好用吗?”
白雪脸上闪过一抹心虚。“我我没用。”
惊愕,所以那些追踪到的出没地不是她吗?
王朔野追问:“为什么?不好用?”
“也不是,只是不大习惯。”白雪回避他的眼神,很不好意思地小声说:“我先借朋友用。”
这女人实在是——忍住!王朔野按捺住脾气,但脸色微凛。
白雪忐忑道:“你会生气吗?还是我拿回来还你?!”
“不用,送了就是你的东西,你开心就好。”
虽然没挨骂,但,白雪感觉尴尬,好像做错事的小孩。
“我今晚比较有空,我们去海边散步。”他提议。
“唔。”白雪微笑点头。
走在深夜海边,听着海浪声,气氛浪漫,他们聊到彼此家庭背景。
王朔野聊到父母平日最爱的活动,爸爸爱打高尔夫球,妈妈喜欢跟好友们到处旅行,最爱搭游轮出国。
“你爸妈呢?”王朔野好奇。
白雪简单说明父母背景,及那一场车祸,略过沈擅熙的事。“我跟我爸感情很好。望着黑暗海景,她惆怅唏嘘道:“小时候他很疼我。”
“你一定很想他吧?”他环住她肩膀。“可怜的白雪,一个人生活很辛苦吧?”
她低头,尴尬地笑了笑。“这个嘛,已经辛苦完了。”若真要诉苦,三天三夜也不够,还是一笑置之吧。
“我听着好心疼,假如那时候我在就好了——我会保护你、照顾你。那时候他们忽然去世,你很无肋吧?”
是啊,岂止无助,简直吓慌了。
白雪一阵脆弱,听他这样说,话语中对她的心疼,教她动容。
是啊,我真的好可怜呢——还真自怜起来了。
王朔野忽然不说话了。在他身后,天色黯淡,海也黑暗。他好高大,站在她面前,像山一样雄伟可靠。他忽不吭声,只是瞅着她看,看得白雪乱不好意思的。
“干么这样盯着我?”
他张臂,将白雪拥入怀里。“以后,让我照顾你,把你当公主宠。我的小鲍主,只要是你想要的,跟我说,我都答应,让我守护你吧,让我给你幸福。”
白雪被暖呼呼的拥抱融化,闭上眼,藏住泪。
“我的白雪公主你是爸爸的宝贝,你要什么只要跟爸爸求,爸爸都答应。”
过去,爸都这么说——我的小鲍主,我的小鲍主啊。
今天,在另一个男人口中听见熟悉的话语。
莫非,是宿命的缘?
那个被现实收服、掩埋了的小鲍主,从白雪心房苏醒过来了。被现实生活磨到忘了撒娇、忘了依赖的女子,又作起公主梦了。她软弱了,偎近他,任由这双有力的臂膀紧紧锁住她。
“谢谢你。”她接受王朔野追求,当他女朋友。
“好喜欢你。”他吻了吻她头发。
“我也是。”她感动地埋在他胸腹。
那么久自食其力的日子,而今重温被当公主宠爱的快乐。
白雪觉得,这是自从爸妈死后,最幸福的时光了。
谢谢你爱我,王朔野,我一定也会好好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