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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东陆,玄商。
不过方入冬,北地境内已经开始飘起小雪,呼吸之间能感受到那股弥散开的寒意。
这里是玄商北地的一处城池,将至年末,诸多黔首在城中来往,虽然面有疲色,眼底却现出光彩。
近两年间,玄商境内风调雨顺,各地几乎未再遭遇过不可测的天灾。秋日丰收,在交上税赋后也有不少富余,这便预示着玄商黔首能有个好过的冬日。对于寻常百姓而言,这便是再要紧不过的事。
高楼之上,正有几名散修临窗而坐,其中有妙龄女子,也有作游侠打扮的青年,还有须发皆白的耄耋老者。
从雕花木窗向外望去,可以看见三千里雪山上终年不化的积雪。
老者感受着空中带着寒意的灵气,喃喃道:“比起从前,玄商境内灵气似乎浓郁了许多。”
他出身玄商,但数年前便为修行离开这里,多年未归。
“这两年间,玄商未受天灾影响,或许是因此,境内灵气有了复苏的迹象。”一旁青年开口,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下方行人来往,其中除了寻常黔首,还有许多气息内敛,身怀灵力的修士。
“这些修士,应该都是要去钦天学宫的。”
此处是前往玄商都城玉京的必经之地。
“自从钦天学宫的名声传开后,入商的修士便络绎不绝,如今看来,竟已有了更胜过上虞千秋学宫之势。”老者感叹了一声,其实在座散修,也都是为钦天学宫而来。
青年点头道:“当年钦天学宫初开之时,还有许多人因玄商地处偏僻,钦天宗又声名不显,对其瞧之不起,现在却是挤破了头想入其门墙。”
“只钦天宗愿将所藏书简向天下修士开放,即便我等散修也可前往借阅,已经胜过千秋学宫无数。”
“不过正是因为这一点,招致了九州许多仙门不满,当日还曾联合前往钦天学宫,要令姚祭酒改了这条规矩,可惜在瑶山君面前,连钦天学宫的门都没能踏进一步就灰溜溜地打道回府了。”
“仿佛那时,她便已经突破七境洞虚,如此修行进境未免太过可怕。她入上虞淮都时,似乎只二境修为吧?”
“只看她在阵法上的造诣,实在不像只有十余的少年人,她既然不是陈稚,又会是谁?难道是什么大能修为境界跌落,只能重修?”
若是如此,便能解释姬瑶的修为为何能晋升得这样快了。
“以她所表现的实力,大约是什么隐世仙门精心栽培的继承人吧?不过她当日因何要冒淮都陈氏女之名?”
“是啊,她在阵法上的造诣实在惊人。钦天学宫外设论道台,这几年间,有不少阵修大能或慕其名,或心存不服,前往与其论道,无不败退,而后甘心尊其为长,持后辈礼相待。”
“其实她是何来历,又有什么关系?正是有这位瑶山君,我辈阵修才能触及如此精深的义理。”说话的女子显然是阵修,言语间对姬瑶颇有感激之意。
这话说得很有几分道理,周围散修纷纷点头。
“除了阵道外,瑶山君在兵法之术上竟也展露出了不少天赋,领兵第一战,便以少胜多,败退玄商骁武卫,将骁武卫统帅长孙静戮于平业原,如此战绩,实在可怕。”
“好在除此战外,她未有替玄商领兵之意,倒是有不少兵法大家亲往玄商,与之推衍论道。”
说到这里,有人笑道:“也不知如今上虞有没有后悔,若非淮都之变,瑶山君原可为上虞所用。当日上虞东境七郡遇水患,也是瑶山君出手,方才消弭祸事。”
“所以上虞前任国君的气量实在太过狭小,因瑶山君在国中声名太盛便生杀意,要以莫须有的缘由将她诛杀,为此不惜动用气运之力,以致反噬自身,缠绵病榻数月还是不甘而终。”
“反观玄商,在瑶山君入商后,却有日渐兴盛之势,可见一国君王,还是需有容人之量。”
随口议论几句,众人将面前暖身的灵酒饮尽,先后站起身来:“暂歇上半日,我等也该启程了,早些到钦天学宫,便能多听上几场讲道。”
“听闻蓬莱谢道子也在钦天学宫中,不知此番能否得闻他释道家经典。”
几名散修结伴向楼下走去,相邻处的桌案旁,少年脸上噙着淡笑,斟了盏灵茶递给面前年纪分明比他小些的少女。
两人面目寻常得没有什么记忆点,若是仔细看去,只觉其上像是笼着朦胧迷雾,怎么也看不分明,更不说记住这两张脸。
“他们只怕要失望了。”少年温声开口。
少女接过灵茶,轻抿一口,不置可否。
玉京,商王宫中。
姚静深到的时候,宿昀正坐在亭中赏雪,身旁火炉上煮着茶,热气氤氲而起,如同云雾。火炉架起的铁网上烤了几个柑橘,淡淡甜香弥散开来,气氛静谧而安然。
不过短短三年时间,宿昀鬓发中已经多了几缕斑白之色,厚重裘衣披在肩上,身上隐隐透出几分暮色,但他的精神看起来还算不错。
解决了长孙静这个心腹大患,玄商这几年未曾受天灾袭扰,宿昀过得很是顺心遂意。
不过从前身体的耗损难以再挽回,在没了一国气运护持后,宿昀衰老的速度更是快了许多。但对于整个玄商而言,这是值得的。
见姚静深前来,不等他躬身行礼,宿昀便示意他不必多礼,熟稔地招呼姚静深上前坐下,顺手拿了个柑橘给他。
姚静深掀袍坐下,宿昀拢着袖子,像是闲话家常一般道:“姚先生应该也听说了自大渊传来的诏令吧。”
姚静深闻言微微颔首,即便他身在钦天学宫之中,甚少过问朝堂之事,也听说了此事。
大渊天子命龙渊阁诏令九州诸侯,命其今冬前往天启城朝贡觐见。
诸侯朝见天子本是旧例,不过九州疆域辽阔,诸侯要自封地前往大渊往往需要不短时日,舟车劳顿,为此多以国中事务繁忙为由,安排臣下代为前往。
但这一次,大渊天子明令,要九州诸侯亲至。
这是大渊天子轩辕旻(音同民)登位的第五十年,他有意祭天行封禅之礼,作为轩辕氏之臣,诸侯理应亲自前往观礼。
就连一向不问世事的昆仑州诸多仙门大派,包括蓬莱,瀛州,方寸山等地,都受到了轩辕氏邀请。
“不知为何,寡人从这卷诏令中觉出了些风雷。”宿昀望着空中飘落的雪花,轻叹一声,语气中带着意味不明的深意。
轩辕旻痴迷天象,登上天子位后也不改其心,是以大权旁落,大渊朝堂之上颇多纷争,局势错综复杂。
对此,姚静深只是笑了笑,手中不疾不徐地剥开烤得微微发烫的柑橘,并未评价什么。
宿昀也不在意他的沉默,继续道:“天子有命,我等身为臣下,自不能违逆。不知此番前往大渊,姚先生可有意同往?”
他说着,含笑望向姚静深,眸中另有深意。
大渊天子掌有帝玺,帝玺镇压九州,集天下气运供养轩辕氏。若为天子褫夺敕封,天下便可群起而攻之,是以九州诸侯绝不敢将轩辕氏天子的诏令视若无物。
姚静深心知,宿昀问的其实不是自己,而是姬瑶。
这三年间,姬瑶居于钦天学宫之内,少有现身外界,因此对于她的修为进境,外人实在所知不多。
在不知情的人看来,三年时间,她能自天命突破至洞虚便已是难得。加之后来已经没有人会不知天高地厚到钦天学宫寻衅,于是许久没有人见过姬瑶出手,因此对她如今境界与实力都不算清楚。
与她一般,谢寒衣行事也极为低调,即便是行走于钦天学宫中,也有意收敛气息,就算是学宫弟子,对他的修为也知之不详。
不过宿昀身为玄商国君,对此了解当然比常人更多几分,不论是姬瑶还是谢寒衣,如今修为都已不止七境。
若是姬瑶肯同去,自己身边便多了个高境大能,进入大渊境内便能更多几分安全。
宿昀对姬瑶前去大渊也颇有把握。
三年前的事尤在眼前,他如今对姬瑶的性情也算有几分了解,那个算计了她的人便在大渊,借此机会,不正好可以一了仇怨。
而姬瑶去了,谢寒衣想必也会随行,自己便能更多一重安全。
当玄商三千里雪山中的秘密被揭开后,轩辕氏与宿氏之间便已不存恩义,宿昀当然要多打算几分。
他的算盘打得很响,可惜——
“阿瑶和小谢已经动身前往大渊了。”面对宿昀期待的目光,姚静深只轻描淡写地道。
“什么?!”宿昀不由瞪大了眼,这事儿他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姚静深不觉得这有什么,姬瑶和谢寒衣又未曾在玄商供职,只在钦天学宫中挂了个客卿的虚衔,二人去向有什么必要向宿昀通报。
这话也不错,自己还真管不了他们,宿昀悻悻地从姚静深手里抢了一半柑橘,扔进嘴里,下一刻便被酸得皱紧了一张脸。
这是打哪儿贡上的柑橘,怎么会这么酸?
“他们什么时候走的?”宿昀强咽下柑橘,问道。
凭他神色,已经足以看出这柑橘味道如何,于是姚静深含笑将手中剩下的柑橘放上桌案,并不打算亲自尝尝味道如何:“两日前,如今,大约已经离开玄商境内了。”
姬瑶此行前往大渊,自是为寻姬明殊算账。
第一百七十七章
大渊北境,时至冬日,重重积雪覆盖,放眼望去只见一片冰雪之景。
冰原之上荒无人烟,即便身有修为也很难抵御寒意侵袭。
冰原尽头,寒冰融化,前方是无尽海水,两者交界之处碎冰浮动,谢寒衣跳上冰原,向后伸出手。
站在碎冰上的姬瑶撑着他的手跳下,裘衣雪白,像是要与茫茫天地融为一体。
相比三年前,谢寒衣的身量又高了不少,已经有了几分青年模样,不过眉目间少年气犹存。但时光在姬瑶身上却好像停滞了,她同当年与谢寒衣初见之时没有任何分别,少女身形纤弱,如今的谢寒衣已经能将完全笼在怀中。
两人抬步向前,身形闪动,眨眼便出现数百丈外。
不过冰原荒芜,实在有些难以分辨方向,何况谢寒衣也是第一次来。他暂时停了脚步,手中将大渊舆图展开,分辨着天启城在何处。
此时,姬瑶与谢寒衣身上气息都被压制得几近于无,看上去就如两个毫无修为的凡人。
风声凛冽,远远传来一丝血腥气,谢寒衣若有所感地转过头,只见一群皮毛雪白的巨狼正以极快速度向两人方向移动,森然利齿露出,让人不由心生寒意。
群狼实力大约能与三境修士相比,为首头狼更是流露出接近四境闻道的威压,面对狼群围攻,就算是四境修士,轻易也难以脱身。
冰原上一时不见有其他活物,这群狼分明是将谢寒衣和姬瑶当做了猎物。
看来,将修为压制得太低也会带来些麻烦。
以姬瑶和谢寒衣的修为,要对付这群妖兽再简单不过,不过谢寒衣无意多生杀戮,只打算放出些许威压将狼群逼退便是。
只是还未等他动作,一支符箭破空而来,发出尖锐啸鸣,落在头狼前方冰面,随着灵光闪烁,箭支上镌刻的符文爆裂开来,冰层破碎,引发一场小小风暴。
狼群为此止住来势,不远处的山石上,作游侠打扮的青年收回手,长弓弓弦仍在震颤,他面上噙着些许笑意,修为分明已经在四境中期。
头狼忌惮地望向青年,喉咙中发出低沉吼声,似在衡量双方实力差距,并不愿意轻易放弃自己看上的猎物。
见此,谢寒衣与姬瑶对视一眼,暂时止住了手中动作,静观事态发展。
如今已在大渊境内,他和阿瑶能低调,还是低调几分更好。
远处符文成形,灵光大盛,狼群脚下地面开裂,现出一道巨大罅隙,逼得群狼只能跃向两旁躲避。
三头白尾角牛拖拽着巨大车厢从远处冲撞而来,女子单手挂在外壁,灰褐裙袂在风中猎猎作响,方才用出符文的正是她。
有人从车窗中探出身,远远向青年招手示意,其中分明有十余人。
见此,已经开了灵智的群狼自知不敌,只能不甘地吼了声,随后在头狼的带领下转身退去。
青年得意地吹了声口哨,也没有追赶的意思,他们刚刚才收拾一只冰原雕,耗损颇多,此时要围杀这群雪狼并不明智,将它们吓退即可。
看着狼群退去的背影,青年收起弓,自以为潇洒地纵身从岩石上跳下,谁料地面结了冰,他脚下一滑,顺利劈了个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