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旷野之上,银甲与玄甲交错,利刃带起刺耳风声,即便人数逊色,玄石军竟然也挽回了几分颓势。
她像是天生的统帅。
长孙静看着在姬瑶身后集结的玄甲士卒,眉目间聚起了浓重阴翳。
玄色与赤色雾气各自汇聚,金戈之声交错,空中不知传来谁的咆哮,血色罗刹与玄虎终于先后成形,随即轰然冲撞在一处。
随着姬瑶抬起手,玄石军精锐以悍不畏死之态冲向骁武卫主力。就在方才交锋之中,她已经赢得了所有玄石军的信任,就算人数不及,也无人违逆她的号令。
姬瑶冲锋在前,素衣上沾染的血迹有旁人的,也有她自己的,衣袂猎猎,长刀所指俨然是被无数银甲士卒拥簇在当中的长孙静。
面对来势汹汹的玄石军,长孙静也未有退避之意,亲率麾下将领迎了上前,长枪在月色下泛着幽冷光芒。
于是在平业原呼啸的夜风中,刀与枪就这样撞在了一处,姬瑶终于与长孙静正面交锋。
在两人上方,血色罗刹与玄虎纠缠在一起,像是两尊威严法相,空中被搅乱的灵气不断发出刺耳爆鸣声。
罡气卷荡,在这样的战场上,修士术法已失了原有威力,受到许多限制。
姬瑶接下自空中突来的长枪,刀刃在她灵力下闪烁着淡淡灵光。
她很少用刀,但这并不意味着她用不好刀。
姬瑶的刀剑之术,是钧天长泽亲手所授。不过与钧天长泽不同,姬瑶无论是刀,还是剑,都用得极尽诡谲,捉摸不透。
夜色下,刀光翻飞,奇诡莫测。
长孙静侧头躲过自脖颈而现的刀光,神色沉凝,长枪枪势如龙,向姬瑶席卷而来。
黑豹与照夜玉狮子在空中交错,以两人为中心的三丈之内都无人可近身。
在这样的战场上,决定生死的其实只在呼吸之间。
长孙静体内内息运转,长枪横扫而出,刹那间似有龙吟响起,震响在旷野之上。
姬瑶没有躲,风扬起染血的白衣,当两骑再度相撞之时,刀与枪碰撞,四周有无尽烟尘扬起,遮蔽了视线,让人一时看不清其中情形。
宿昀下意识收紧了手,心高高悬起。
她能赢么?
就在混乱之中,照夜玉狮子发出一声哀鸣,因无法承受上方巨力,它四蹄跪地跌下身,而姬瑶的身形已经消失在背上。
刀光闪动,当风烟散去之时,她换刀在左手,那柄在碰撞中已经折断的长刀自背后贯穿了长孙静脖颈。
长孙静手中仍紧握着长枪,阴翳的眉目凝固了神情,两人的身形在空中交错,形成一道剪影,战场杀伐之声不止,这一处却好像骤然安静下来。
鲜血顺着枪尖滴落,没入灰褐色的土地中,所有声音又回到了耳边。
姬瑶肩头枪伤血迹洇散,她的神情却很是冷淡,仿佛感受不到疼痛一般。要杀长孙静,她总也需要付出些代价。
足尖落地,她背对着长孙静,扔下了手中断刀。
长孙静高大的身形在空中滞停数息,看着她的背影,喉咙中徒劳发出嗬嗬声,似乎想说些什么。
但他什么也来不及说,身体便已经轰然向后倒了下去。奄奄一息的黑豹撑起身,凑到他脸侧,舔舐他脸上残留的血迹,发出声哀鸣。
“长孙静已死,骁武卫降者不杀——”看到这一幕,玄石军中有人高声呼喊道,几近破音。
第一百七十四章
当长孙静的身躯倒下之时,宿昀眼中不由闪过一瞬怔然,把持骁武卫多年,在玄商权势滔天的大将军长孙静,竟然就这样陨落了。
连他自己,应该也不曾想到这便是他的落幕。
无论是何等人物,身死之际,也不过凋零落叶,在默然中尽归于寂无。
鲜血自肩头伤口涌出,浸透了半身衣裙,无数视线汇聚在姬瑶身上,难掩敬畏之色,即便她身上负伤,此时也无人敢近她身半步。
鸦青长发在风中乱舞,血衣烈烈,耳边杀伐声骤然远去,姬瑶站在原地,久久未有动作。
而在长孙静倒下后,众多骁武卫士卒不免陷入了惶然,他们有多崇敬拜服长孙静,那在眼见他身死后便有多慌张无措。
夜色下的战场,骁武卫的阵型开始乱了起来,即便幸存的几名将领尽力想要将士卒收拢,也已经无力回天。长孙氏的战旗翻卷,最终不知因何故在混乱中晃动着倒了下去,被马蹄踩踏而过,沾染上血与泥。
赤色罗刹不甘地被玄虎拍散,最终消湮为丝丝缕缕的赤色雾气。
这便意味着骁武卫大势已去,就算人数占优,乘着黑豹的银甲卫士还是生出了畏怯之心,当第一人选择转身避战而逃时,就注定会引来身边同伴效仿。
也有人已知无望得胜,在冲杀而来的玄石军面前颓然低头,选择弃下手中兵戈。
在局面将定之时,远处亮起星星点点的火光,为首女子黥面束发,领众多赤甲卫士浩浩荡荡自东面而来,赤霄军的战旗在风中飘扬,其色炽烈,像是被鲜血浸透而染红。
“赤霄军牧元霜前来迎驾,玉京城中逆贼已然肃清,请君上还都——”女子的声音有些低哑,夹杂着砂石般的粗砺,没有分毫柔和。
牧元霜的脸色实在不算好看,毕竟她已经近十日未曾合眼。自边关至玉京,她与麾下赤霄军日夜不息,才能在这一晚及时赶赴,在傅集配合下夺回都城,随即又率兵前来救驾。
不过她未曾想到,千余玄石军精锐面对三倍于自身的兵力,不仅没有溃败,反而以少胜多,大破了骁武卫。
得知指挥这一战的是姬瑶,牧元霜忍不住向战场中望去,望向她的目光多有欣赏之色。
随赤霄军而来的谢寒衣也一眼就望见了战场中的姬瑶,她孤身站在旷野上,身形茕茕,像是要与这世间剥离开来。
这一刻,他什么也没有想,只是御马闯进了还未止歇的战火。
“阿瑶!”
姬瑶回过头来,些许血迹残留在脸上,月光下,她的面色被映衬得更多了几许苍白。
抬头看向谢寒衣,姬瑶微微偏了偏头,如同在分辨敌我的兽类。
马蹄踏过硝烟,在近前时,谢寒衣向她伸出了手。
呼啸的朔风中,所有声音似乎又回到姬瑶耳边,嘴边勾起几不可见的笑意,她伸出手。
两只手交握,随着谢寒衣手中用力,少女身形在空中划过一道弧度,落在了马上。
看着这一幕,牧元霜挑了挑眉,心中微有些感慨,少年人啊……
她的目光最后落在了仰倒在地上的长孙静身上,原本以为今夜她势必会与他一战,没想到他已经死在了旁人手中。
玄商赫赫扬扬的骁武卫统帅,就如此草草落场,世上之事果然无常。
即便是敌人,牧元霜心中也不免生出些许唏嘘,但也仅止于此而已。
为将者,本就注定游走在生死之间,而死在战场上,于他们从来不是最差的结局。
牧元霜扬起手,沉声令赤霄军出击,助玄石围剿最后部分还在负隅顽抗的银甲卫士。
而当她出现在平业原上时,宿昀便知,玉京城已经被顺利取下。今夜所发生的一切最后都如预料中在发展,甚至比他所想的最好结果更好几分,顺利得叫宿昀觉出几分恍惚来。
不过事态能就此遏制,倒也省却了许多麻烦。
纪微驾着马自赤霄军队末来到车辇旁,面上难掩疲色,但还是强撑精神对宿昀道:“牧帅已经分兵前往滁虞山,如今虽不知玄石大营具体情形如何,但有赤霄军及时赶到,玄石军纵有伤亡,也当还在可控之内。”
便是事发突然,将离也还不至轻易被两万骁武卫精锐攻破玄石大营。
宿昀点头,沉声吩咐道:“长孙静已死,骁武卫中纵有一众大将,也不足为惧,请牧帅尽快赶赴滁虞山,不降者尽诛,绝不可令其有机会遁入山林,再生事端。”
骁武卫败局已定,但若令其残部逃脱,后续不免生出许多麻烦。
纪微点头听命,她素来不喜废话,此时也没有关怀宿昀一二的意思,径直便要离开。
见此,宿昀只能主动开口将人叫住:“等等。”
纪微回头,神色不难看出几分不解。
宿昀错开她的目光,拢着袖子,语气诚恳:“扶我一把,有点儿腿软。”
他有意压低了声音,毕竟这种事流传出去,实在有损君王威严。
在宿昀看来,他已然尽力了,至少从头到尾都没露过怯。以他的身份和修为,今夜还是宿昀第一次如此近地正面战场,能维持住表情不崩已是不易。
平业原上大局已定,但滁虞山上的战事,即便有赤霄军来援,也经历了两日余的苦战。
玄商最负盛名的骁武卫铁骑精锐,又岂是那么好对付的,终究还是要以鲜血才能作结。
不过这些事,与姬瑶等人却是没有关系了,在平业原一战后,众人便回了钦天学宫。
之后无论是对于骁武卫,还是对长孙氏的处置,他们都未作干涉。
宿昀顺着长孙府中留下的蛛丝马迹,想查出长孙静背后的是何许人物,最后当然是无果。
对于这样的结果,姬瑶也不觉得意外,若是宿昀能查出什么,她反倒要觉得惊讶了。
大渊天启城,姬瑶会去,但不是现在。
长孙静一死,玉京作为整个玄商的中枢,势必发生无数权力更迭与利益交割,不过这些同钦天都没有太大关系,姚静深一心筹办只学宫,再不过问其他。
但没有人当真敢将这座钦天学宫视作无物,在姬瑶亲手斩杀长孙静后,她于玄商境内近乎成了不可说的存在。玄商世族从前如何敬畏长孙静,如今便如何敬畏姬瑶。
也是因为这个缘故,钦天学宫也随之成了玉京城中地位超然之处,从前无处不在的眼线消失得干干净净,再没有不识趣的人敢上门寻衅,连横行玉京的世族纨绔也要绕着这里走,一时间学宫内外岁月静好,清净非常。
对此,姚静深仍处之泰然,还有闲心与姬瑶玩笑:“如此一来,学宫便不必担心收不到学生了。”
不错,如今钦天学宫诸多事宜都准备妥当,只是想着岁末深冬非好时节,便等开春再正式招收学生。
十二月三十,一早,学宫仆婢正在打扫前夜落雪,便有人不请自来,径直踏入宫门。
正从殿前广场走过的叶望秋见了傅集,当即如临大敌,就算如今傅集立场改换,也不能叫叶望秋放下对他的戒备。
毕竟上回他来,可没干什么好事儿。
傅集并不在意他的态度,自如地笑了笑,不过这笑意只为那张阴郁的脸平添几分森然:“听闻钦天学宫将要落成,我今日特地携厚礼来贺。”
说罢,他示意身后抬了箱笼的扈从上前,证明自己的确是上门送礼来的。
叶望秋上下打量他一眼,只觉他浑身上下都透出一股不可信来,当即便要阻止,傅集却取出了君王诏令,他今日来,还是奉宿昀之命,有事与姚静深相商。
叶望秋便只能看着他走上殿前,兀自郁闷。
“你好像看我很是不惯?”傅集开口,他虽开罪过钦天,最后不也付出了代价。
叶望秋高高挑起了眉头:“如你这样的恶徒,难道还希望旁人对你能有好感?”
这样想的人不在少数,却没有几人敢在傅集面前说。
长孙静身陨,骁武卫精锐折损大半,余下十余万士卒中也发生了一场大清洗,其中,傅集因为夺回玉京有功,为宿昀提拔,升任骁武卫统帅。不过如今的骁武卫,地位当然不比从前。
而长孙静在骁武卫中的影响也不是轻易能抹除,他们对背叛了长孙静的傅集成为统帅自然多有不满,不过在铁血手段下,终究只敢在背后骂上傅集两句,他对此也并不在意。
被称为疯狗这么多年都不在意,又如何会在意这些不痛不痒的唾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