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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了解长孙静,就如长孙静了解他。
青云台安静得能听见风雪之声,在眼前局面下,没有人再做交谈,就在这片有些凝滞的气氛下,将离与许明河分明带着麾下十余将领再度走上青云台。
虽是胜者,将离脸上并未显出过分喜色。击败骁武是他十余年来的目标不错,但他也不至因为一次小胜便得意忘形。
不过许明河一行便难显颓然之色,败在玄石手上,他们如何甘心。
躬身向君王行礼,宿昀噙着笑开口:“诸卿不必多礼,这场演武着实精彩,玄石当受重赏!骁武悍勇,也该受嘉奖——”
话音还未落下,长孙静抬头看向宿昀,忽地开口:“君上此举,未免失当。”
语气显出些微刺人冷意。
“将军何意?”宿昀也看向了长孙静,君臣二人的视线再度在空中相撞,无声交锋,青云台上气氛顿时变得更为诡秘。
“骁武卫受君上厚待,今日却深负王恩,如何能赏。”长孙静不疾不徐道,“他们,当受重责。”
他的目光随之落在了以许明河为首的十余骁武卫将领身上。
在长孙静看来之时,许明河等人眼底现出深深惧色,不容错辨。
这话是什么意思?在场世族都觉得莫名,长孙静这是有意借宿昀之手责罚骁武卫,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就在众人视线汇聚在长孙静和宿昀之间时,站在下方的许明河抬起了手。
他咬紧牙,眼底分明是面对死亡的恐惧,却还是运转内息,重重拍在自己天灵处。
随着一声闷响,许明河七窍流血,身体直直向后倒下。
他自戕了。
一名武道宗师,竟然就这样轻易地死在了他自己手中。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有人惊得失声叫了出来,场面一时有些混乱。
宿昀看着这一幕,玉冠冕旒垂下,他眸色深沉。
在许多人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时,下一刻,许明河身后十余骁武卫将领也纷纷拔出佩刀,雪亮刀锋闪过,青云台上鲜血飞溅,混着风中碎雪洒落,血迹蜿蜒,染红地面薄雪。
一切好像都陷入了静止,周围只听得风雪的呜咽声,十余具尸首倒在宿昀面前,已是声息全无。
谢寒衣在看到这一幕时,惯常有的笑意已经尽数褪去,神色分明多了几分沉重。
在他看来,长孙静已经不像是人,而是一头为权势异化的怪物。
姬瑶似是感知到了他的情绪,转头看来。
对上她的目光,谢寒衣笑了笑:“没什么……我只是……”
话说到这里,他忽又停住,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心情。
姬瑶看着他,未曾言语,不过片刻后,却在桌案下向他伸出了手。
谢寒衣怔了怔,面上不自觉地勾起一点笑意,这算是安慰么?
他握住了姬瑶的手。
碎雪落在骁武卫银甲之上,徐徐消融,即便将离见过无数生死,此时也不免觉出难言寒意。
只因长孙静一句话,许明河等人便自戕于此,未作半分犹疑。
只是一句话,便能令一名武道宗师不做任何辩驳,毅然放弃自己的性命——
这何其可怖。
长孙静对骁武卫上下的掌控,或许比传闻中更甚。
但骁武卫今日输的不过是一场演武罢了!
许明河未曾死在沙场上,他死在了自己手中。
这一刻,自边疆沙场拼杀而出的将离不免觉得有些可笑,眼前情景,实在有些可笑。
无数道视线投注在长孙静身上,他神色却一如寻常。
既然输了,便该承担后果。
妙嘉看着他如常神色,心底微微发寒。
她忽然有些明白宿子歇为何会那般畏惧长孙静。
只是输了一场演武,他便要麾下大将以死谢罪,如此心性,未免太过狠绝。
这样的人,不管做朋友,还是做敌人,都很可怕。
“不过一场演武罢了,何至于此。”宿昀开口,面上仍带着几许笑意,并未因许明河等人身死现出惊怒之色。
“治军,理应赏罚分明。”长孙静淡淡回道,语气中不见多少起伏。
宿昀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也是在此时,长孙静径自起身,未曾向他告退便向外行去,不过在行至姬瑶面前时,他停下了脚步。
“是你补全了沧溟道。”长孙静右手背在身后,垂眸看着姬瑶,背光中,他过高的眉骨更显出几分阴翳。
他的声音并不算大,但在场多是修士,五识敏锐,即便坐在末席,也足以听清他究竟说了什么。
所以沧溟道罡气化形,原来是这位瑶山君的手笔?!
青云台上众人交头接耳,面上难掩震惊之色,不是说她与蓬莱道子这些时日都在钦天学宫中闭关么?
何况她所长不是阵法么?何时又通兵道?
一时间,诸多视线或明或暗向姬瑶投来,其中多带着浓浓探究意味。
面对长孙静近乎质问的话,姬瑶淡淡回了一个字:“是。”
便是她助玄石败了他麾下骁武卫,又如何?
长孙静盯着姬瑶,袍袖在青云台的风雪中翻卷,他的神情很冷。
即便那缕杀意一闪而逝,还是为谢寒衣敏锐察觉,他身形微微前倾,护持住境界尚且不足的桓少白等人。
长孙静的目光自钦天众人身上扫过,权衡良久,终究什么也没有做,只冷声道:“瑶山君大才,既入商,是玄商之幸。本将,当以厚礼贺瑶山君入商。”
以长孙静行事,他口中厚礼,只怕不是轻易能接下。
谢寒衣不由皱了皱眉,长孙静却缓缓向姬瑶笑了起来,他转身,玄色袍袖在空中划过一个弧度,逆着风雪走下青云台。
见此,随他而来的傅集等人也起身跟上。
在场世族面面相觑,但看着主位上宿昀似笑非笑的神色,并未有人再起身挑战君王威严。
望着长孙静离开的背影,宿昀并不觉得恼怒,他看着躺在下方的十余具尸首,嘴边勾起些微笑意,真正被激怒的,是长孙静。
像是方才变故未曾发生一般,他示意礼官出列,继续今日仪程,玄石难得赢了演武,又如何能草草了事,他自是要大加封赏,叫玉京乃至整个玄商都好好看看。
无论是长孙静还是宿昀,其实都可以用一句可怕来形容。
第一百六十四章
滁虞山演武后,玉京再度恢复了平静。那日自青云台拂袖而去后,数日间,都未见长孙静有所反应,但没有人因此认为他会任由此事揭过。
只青云台上自戕的骁武卫十余将领,已足够令人窥得他的态度。
一入十二月,玉京的雪落得更密了,在深入肺腑的寒气中,即便修士,也需运起灵气才能抵御。
钦天学宫中,谢寒衣与姬瑶披着裘衣走上宫墙,举目望去,玄铁宫城已经覆上皑皑雪色。
漫天碎雪飘落,却未曾落在两人肩头,灵力撑起无形屏障,令飘落的雪花避开了两人身周。
在演武之后,姬瑶便没有长留玄石大营,只过几日与以将离为首的将领交流兵事。
宿昀也未加阻止,至少现在,他对此还算乐见其成。
纪微也恢复了之前前来钦天学宫的频率,数算之道广博,并非短短时间之内便能通晓透彻。
朔风挟裹着寒意而来,枯树叶片已经凋零殆尽,只剩枝上残雪在风中抖落,发出簌簌声响。
姬瑶与谢寒衣并肩站在宫墙上,静默听雪。
远望可见群山轮廓,灰白天际下,恍如冰雪雕琢而出的晶莹花枝徐徐盛放,也就在这一刹那间,花枝根部燃起冰蓝火焰,不过刹那便将其吞没,化为点点灵光消散在天地之间。
“阿瑶……”感知到响动的瞬间,谢寒衣皱了皱眉,他转头看向姬瑶,却见她的身体缓缓向后倒下。
谢寒衣倏而变了脸色,在大脑反应过来前,他已经伸手将姬瑶接住。
姬瑶倒在他怀中,碎雪落在素白裘衣上,她阖着眸,似是悄然睡去。
“阿瑶?!”
不过片刻,学宫宫室之内,姚静深等人齐聚在软榻旁,看着阖眸睡去的姬瑶,神情中都不免现出几分凝重。
在众人注视下,姚静深收回灵力,做出了同谢寒衣一般无二的判断:“她身上未见有伤处,似乎只是睡着了。”
但姬瑶为何会莫名陷入沉睡?
之前她几度陷入沉睡,都是因为伤势过重,需要以此加快身体恢复,如今她分明没有受伤,为何会突然陷入沉睡?
这全然不合常理。
“难道是咒诅?”桓少白开口问道。
谢寒衣与姚静深都摇头,若是咒诅,必定在姬瑶体内留下痕迹,不可能令他们毫无所觉。
“此事,当与长孙静脱不了干系!”宿子歇袖中的手收紧,语气有些干涩。
众人蓦然想起长孙静在青云台上说过的话,气氛一时变得有些沉凝。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姚静深并未失了冷静,他沉声道,“但若是他所为,他究竟是如何令阿瑶陷入沉睡。”
姬瑶的实力,他们都清楚。即便七境甚至八境大能当面也未必能将她如何,而长孙氏中修为最高的不过一名七境符修。
谢寒衣脸色难看,姬瑶陷入沉睡时他就在身旁,却对此毫无头绪。
难道是他疏忽了什么?
他尚且未有头绪,更不说修为境界不如的桓少白等人。
“先生,我先去宫中延请供奉。”宿子歇看向姚静深。
宿氏在宫中供奉有七境医修,或许能对姬瑶情形有所帮助。
姚静深点头,得他首肯,宿子歇未曾耽误,匆匆往商王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