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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肆惶然地站起身,手中染血的短簪摔落在地,那点鲜红刺痛了他的眼。
他踉跄着后退几步,惶然看着自己的手,他真的伤了阿稚……
难以言说的愧疚席卷上陈肆心头,几乎要将他压垮。
陈肆双腿一软,跪在了姬瑶面前,脸上已是泪痕斑驳。
“这不是你想要的么?”姬瑶看着他,语气不知为何有些缥缈。
既然他已经得到自己想要的,又哭什么。
以她的修为,又怎么可能没有察觉到陈肆藏在袖中的短簪,同样,她也清楚地感知到了短簪上的恶诅。
有人以短簪为陈肆母亲设下一道恶诅,要化解这道恶诅,便只有将短簪刺入姬瑶心口,否则三日之内,陈肆母亲便会浑身血液燃尽而亡。
姬瑶未曾叫破,她想知道陈肆会怎么选择。当短簪没入心口时,她不免生出种果然如此之感。
倒也算不上伤心,他从前说的那些话终究是没有做到。不过无妨,姬瑶也习惯了被放弃。
她平静的反问就像带着倒刺的长鞭,不偏不倚落在陈肆心脏上,鲜血淋漓。
他眼中痛苦翻腾,如果是他自己的性命,陈肆宁肯自己去死,也不会这么做。
但那是他的阿娘,十月怀胎生下他的阿娘,是他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人——
他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去,从被设下恶诅开始,陈肆的母亲便时时刻刻承受着燃血灼痛,不得片刻安宁。
就算她让他不要来,陈肆又怎么能眼见她受这样苦楚,最后燃血而死?
姬瑶开罪的是君上,这上虞之内,绝没有闻人氏杀不了的人!陈肆没有别的选择,他必须这么做,就算以他的实力根本不可能达成这件事,他也必须试过——如此,或许看在他的作为上,君上会愿意饶过他母亲。
这是他身为人子,唯一能做的事。
只是陈肆没有想到,他真的做到了。
是啊,这不是他想要的么,为什么还要哭?
他曾经有个妹妹,他有个很厉害的妹妹。
陈肆面上神色似哭似笑,他说要保护她。
他失言了。
现在,他没有妹妹了。
丝丝缕缕的黑雾在姬瑶体内弥散,未知之处,一双眼睛睁开,要窥探她的命盘。
姬瑶眼底有幽紫色亮起,在她体内溢散的恶诅轻易便被另一股力量吞噬,消解成空。
便是姬瑶,要化解这道恶诅,也只能等它应验之后,以血脉天赋吞噬。
她在其中感受到了与神族相似,却又有所区别的力量本源。
不过于天命修士,这道恶诅的力量未免太过薄弱,幕后之人显然也不是寄希望能以一道恶诅要姬瑶性命。
他不过是想借机窥探她的命盘。
不过,凭他,也配——
姬瑶抬起头,刹那间,似有无尽虚空铺展开来,星移斗转,有关过去,现在,未来,诸般种种,皆在长河之中。
镇魔塔三百年,姬瑶悟紫微宫不传之秘步天歌,观过去,见未来。
如此浩瀚的力量,岂是还未升仙的人族能随意窥探。
淮都城,摘星台上,着一身赭红长袍的诸明猛地喷出一口血,他睁开眼,两道血泪顺着脸缓缓滑落,双目已经蒙上一层阴翳。
“国师!”
随侍在左右的门徒尽皆露出惊色,还不等他们做什么,诸明口中有更多鲜血喷涌而出。
在他面前,闻人骁着深玄衮服,玉冠冕旒垂下,看着这一幕,神情幽深不可测。
诸明双目已经什么也看不清了,但他还是抬起头,望向闻人骁的方向,艰难开口:“君上仍是决意要杀她?”
闻人骁没有问答,他望向远处,淮都城沉没在夜色中,只有稀稀落落的灯火还亮起。
“不能杀么?”他似自言自语一般道。
风吹过高处,上虞白鸟旗翻卷,猎猎作响,闻人骁眼中燃起滔天烈焰,他扬声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这上虞境内,有何人,是寡人不能杀——”
众多身披黑袍的闻人氏族老齐齐向他拜下:“谨遵君上诏令!”
这一刻,诸明心中清楚,谁也无法阻止这位君王了。
闻人骁早已决心杀了姬瑶,早在赵氏老祖伏击楼船,而姬瑶意外将上虞王玺之中的气运纳为己用之时。
这数日来,他不过是在等一个时机,一个一击必杀的时机。
诸明闭上眼,脸上还残留着两行血泪。
数道灵光冲天而起,摘星台上繁复大阵被唤醒,赤红阵纹缓缓旋转。
而大阵中心,镇压上虞的王玺浮在空中,随着闻人骁抬手,深紫色的气运交缠涌动,淮都内外河山皆在其掌握之下。
千秋学宫内,数名玄衣修士悄无声息地行走在楼台之间,身影没入夜色,像是一条条影子。
蛰伏数日的凶兽,终于张开了獠牙。
第一百三十八章
摘星台上,随着阵法运转,天地之间游走的灵气疯狂涌入其中,汹涌气流发出尖锐爆鸣声,有光柱冲天而起,如同利刃撕裂黑夜。
这一刻,沉于睡梦中的凡人或许毫无所觉,但淮都城内外有无数修士都感受到了灵气的异动。
所有人都不由向摘星台望去,那座高有九十九丈的楼台似乎直通天阙,显出不可言说的威严。
而当阵法运转之际,钦天之中,有万钧压力凭空降临在姬瑶身周,以法则本源立下的敕言生效,要将姬瑶就此抹杀。
周围灵气似乎陡然被抽空,稀薄得几近于无。
姬瑶双眸之中幽紫闪动,身周暗金法则若隐若现,对抗着被写入这片天地的敕言。
但以她如今修为,要对抗一国之力,几乎是不可能之事。
上虞河山受闻人氏敕封,如今他以王玺号令境内万物,要将姬瑶诛杀于此——
有大渊天子赐下的王玺,即便九境不朽的修士在此,也要受其压制,能发挥的实力不过一二。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便是对此最好的注解。
“阿稚……”陈肆也感知到那股满是毁灭意味的力量,他抬头看向姬瑶,喃喃唤道,伸出手,却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门外,杂乱脚步声响起,钦天中紊乱灵气令谢寒衣等人察觉端倪,先后赶赴。
染血的短簪摔落在地,看着姬瑶心口浸出的血色,场面不由为之一静,在众人复杂目光,陈肆狼狈地低下头。
他的神情已经足以让姚静深等人猜出这里发生了什么,便是平日最多话的叶望秋,此时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姬瑶心口的伤,当真是陈肆留下的?
姚静深看着陈肆,眼底现出些微悲色。
“都是我的错……”陈肆浑身颤抖着,“是我伤了阿稚,先生……您杀了我吧……”
以陈肆的修为,若是姬瑶不愿,他真能伤到她么?
谢寒衣双眼被那点鲜红刺痛,他闪身出现在姬瑶身旁,但还未靠近,便被来自敕言的力量震退。
感知到这股力量的源头,谢寒衣倏而变了脸色,是王玺敕令!闻人骁竟不惜动用王玺敕令来杀姬瑶!
大渊天子分封诸侯,各诸侯王以王玺为本命法器,魂命相连,即便境界低微,也能借王玺气运延续寿命,拥有改换山河之力。
不过以王玺下达的每一条敕令都是以消耗气运为代价,便是为自己性命计,诸侯也并不敢滥用敕令。
如今,闻人骁却不计代价,动用上虞河山之力,要一举灭杀姬瑶!
即便是不朽大能,轻易也无法与一国之力抗衡,何况姬瑶如今尚只有天命实力。
姚静深没有想到,闻人骁对姬瑶的杀意到了如此地步。
一国之力加于她一身,姬瑶所承受的压力可想而知,鲜红裂痕逐渐从指尖蔓延而上,像是蛛网一般遍布在她身体表面,令人触目惊心。
她的躯壳在崩解。
谢寒衣心中猛地一跳,若是这具躯壳崩解,那姬瑶魔族的身份也就无法再掩藏。
就算姬瑶不必再以陈稚的名姓行走天下,如今也绝不能暴露魔族身份!
人族曾为神魔奴役,哪怕这与姬瑶无关,但若得知她是魔族,大渊与天下仙门也绝不会容她存于世,闻人骁要杀她更是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
谢寒衣看向姚静深,眼神交换,已然有了决断。
他们必须带姬瑶立刻远离上虞境内,唯有离开淮都,离开上虞,才能摆脱来自闻人骁的生死敕令。
谢寒衣运转灵力,这一次,在有所准备下,他终于握住姬瑶的手。
浩荡山河之力冲击在他身上,谢寒衣颤了颤,还是稳住身形,顺利地将姬瑶抱了起来。
“走!”
随着姚静深这句话出口,妙嘉,宿子歇及叶望秋都未曾犹疑,跟在谢寒衣和吴长老身后向外行去。
陈肆望着几人背影,双目发红,他低头看着那枚染血的短簪,颤着手拾了起来,而后猛然聚起灵力向自己的心口刺去。
只是还未来得及落下,便被一股力道挥开。
短簪失手坠落,陈肆看向姚静深的背影,怔怔不能言。
“阿肆,我今日教你最后一课。”姚静深没有回头,“别试图用死亡来逃避任何事。”
既然做了,就应该学会承担后果。
“好好活着。”
姚静深没有问陈肆为什么,若是没有不得已的缘由,他又怎么会这么做。
他抬步,走出静室,徒留陈肆一人。
此时钦天之中诸多防护禁制尽数开启,原本用作护佑弟子的阵法,如今却成了一道牢笼,四周院墙上现出幢幢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