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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向泰山崩于前也不改色的闻人昭神情大变,他死死盯着为王玺气运所护佑的姬瑶:“怎么可能……”
真正让他变色的不是赵家老祖的死,而是气运——为姬瑶所用的王玺气运!
九州人族皆知,王玺中所纳为一国气运,唯有受到大渊天子敕封的诸侯国君才能得其承认,随之动用,如上虞的王玺,便必须是闻人氏血脉方能继承。
她凭什么能将王玺气运纳为己用?!
闻人昭看向许镜,在她眼中也发现了不容错辨的愕然,显然,许镜对于此事也并无头绪。
“王玺,向来只有上虞国君能动用——”他沉声道。
这是举世共知之事,他从未听说过王玺气运还能违逆君王意志,为他人所用。
倘若这件事并非意外,那么九州上流传的王权天授,血脉尊卑之分,又算什么?!
想到这里,闻人昭的心不受控制地阵阵发紧,心底升起了一股莫可名状的恐惧。
他远远望着姬瑶,眸中墨色涌动,幽深不可测。
姬瑶并不在意他的目光,就算闻人昭此时赶来,也改变不了赵家老祖身死的局面。
沐浴在瑞紫霞光中,她垂眸看向指尖,原本有崩解之势的身躯在气运滋养下逐渐恢复。
魔族身体强度更甚神族,当霞光散去之时,姬瑶身上剩下伤势已是极为浅薄,无需几日便能恢复如初。
但就连姬瑶自己,也不明白为何上虞王玺气运会为她所用。
她分明是魔族。
纵使一时不明,她也没有再多加思量,终归此事是她得了好处。
如今惊怒交加,忧心着急的,不是她。
烟青裙袂如同缥缈云雾,她飞身落在楼船上,抬手召回溯流光,将谢寒衣带回。
少年青衣已然为鲜血完全染红,他微阖着眸,气息微弱得近乎于无。
当溯流光收回体内时,陷入昏迷的谢寒衣的身躯无力地向前地倒下。
姬瑶下意识伸手接住了他,不过少年的身量便未长成,也比现在的她高出一头有余,谢寒衣的头枕在姬瑶肩上,面上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感受到他近乎于无的气息,姬瑶有些无措地看向姚静深,如今该如何做?
以神魔的身体强度,这般伤势其实不算什么,只等自愈便可,但以姬瑶这些时日对人族的了解,他们大约是做不到的。
危机已然解除,此时见她神情,姚静深不由笑了笑,又咳出一口血。
“他借来的那一剑太强,超出了他身体如今能承受的力量极限,是以才会重伤。”姚静深探查过谢寒衣伤势后,取出对症的疗伤丹药交给姬瑶。
姬瑶神情仍旧不见多少情绪,接过丹药,取出一枚为还在她怀中谢寒衣服下。
见到这一幕,服下丹药调息的萧御忽地向桓少白道:“他们看起来,实在是很相配。”
桓少白动作一顿,看向他的目光有些复杂:“十三……”
就算萧御双腿有疾,但换了任何女子,桓少白都不会觉得他配不上她,但陈稚……
萧御却笑了笑,坦然道:“我见她如明月,却不敢奢望能揽明月入怀。”
桓少白一时沉默下来,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许镜和闻人昭落在了钦天楼船上,服下丹药后,姚静深的脸色已经好了许多,但身上伤势仍旧沉重。
看着他,沉默良久,许镜躬身一礼:“姚师兄,抱歉。”
姚静深脸上扬起惯常有的温和笑意:“许祭酒,这本就不是你的错。”
说着,他的目光落向闻人昭,眼神无声交锋,气氛骤然变得紧张许多。
闻人昭看向姬瑶,眼底满是审视,片刻后,他终于收回目光,抬手向她一礼,用毫无起伏的语气道:“未能及时阻止赵氏狂悖之举,是本君失察,还请陈先生与钦天诸位见谅。”
这话说得着实没有什么诚意,哪怕是对权谋一窍不通的陈云起,也不会信。
“赵氏恣睢,待回到淮都,君上必定会给诸位一个交代。”闻人昭又道。
不过这又是一句废话了,赵家老祖一死,赵氏便再没有立足于淮都的资本,更不用说继续保持淮都三大世族之一的超然地位,于闻人骁也成了废子。
有七境大能的赵家,对于闻人骁而言才有利用价值,也才有实力牵制萧氏和桓氏。
姬瑶杀了赵家老祖,便令闻人骁企图平衡淮都局势的打算也落了空,没有了利用价值,他当然也不会在意赵氏全族的生死。
从赵家老祖身死的那一刻,赵氏便注定要没落了。
姚静深清楚这一点,但他心中很难为此生出多少喜悦,想起方才出手干预的闻人骁,他双目有些深邃。
君王啊……
桓少白面无表情地看向闻人昭:“那还真是要多谢君上为我等主持公道了!”
今日之事,不正有那位君上的手笔么。
面对他满含讥嘲的话,闻人昭神色不改,坦然收下。
若没有足够厚的脸皮,他如何能从一介屠狗卖肉的庶民登临如今高位。
钦天楼船虽损毁不轻,但尚还能用,短暂调息后,姚静深再度催动楼船,与船队汇合。
“是钦天的楼船!”千秋学宫弟子发觉远处楼船驶来,立刻高声道。
随着楼船靠近,众人便都能看清了其上破损的禁制阵法及各种损伤,分明是才经历了一场恶战。
这究竟是什么回事?
是谁要对钦天下手?众多千秋学宫弟子对视一眼,心中其实已经有了猜测。
第一百二十章
王族楼船上,司徒银朱与闻人明襄并肩而立,在见到钦天众人平安归来时,司徒银朱微不可见地松了口气,看来她没事。
“出手的当是赵家老祖。”在她身旁,闻人明襄徐徐开口,面上不见多少笑意。“而那一剑,自蓬莱来。”
方才令九州风云变色的一剑,出自蓬莱,而能自蓬莱请来这一剑的,应是只有那位蓬莱道子。
他与陈稚应当只是初识,为何愿意为她做到如此?
用出这一剑,无疑会令天下诸侯国对他和蓬莱生出更多忌惮防备,九州诸侯尊大渊天子为共主,从不欢迎如蓬莱这样强大的世外仙门插手自己国境内的事。
所以这一剑,无论对他,还是对蓬莱,都没有任何好处。
“他应当是觉得,她值得他这么做。”司徒银朱轻声回道。
闻人明襄对上她的目光:“银朱,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面对她的问题,司徒银朱只是含笑摇了摇头:“不,只是直觉而已。”
如果是她,她也会这么做。
司徒银朱并未将司徒青鸾想杀她,而姬瑶救了她的事告诉旁人,包括闻人明襄。
有的事,就让它成为秘密,永远深埋在土壤之下吧。
闻人明襄不知她心中所想,望着楼船旌旗上钦天的徽记,神情中透出几分难言复杂。
陈稚——
自她来淮都城后,不过数月之间,变故接踵而来。
她真的是陈稚吗?
这个问题,闻人明襄没有问出口,她只是说:“淮都城要起风了。”
楼船再度启程,向淮都城行进,高空的风吹乱了她的长发。
经两日后,千秋学宫已然遥遥在望。
谢寒衣是在抵达千秋学宫前醒来的。楼船舱室中,姬瑶坐在素舆上,膝头蹲着只像是睡了过去的肥啾,她的目光落在谢寒衣身上,不知在想什么。
谢寒衣睁开眼时,便见日光从雕花木窗落入,在她脸上镀上一层浅金,让姬瑶原本苍白而冰冷的脸也多了几许温柔暖意。
“阿瑶?”他喃喃唤了声,似还在梦中。
她是在等他醒么?
像是看出了他的疑问,姬瑶淡淡嗯了声,谢寒衣一时有些受宠若惊,他着实没想到自己在她这里能有如此待遇。
姬瑶没在意他的反应,撑着脸径直问道:“你想要什么?”
她等在这里,正是为了问他这个问题。
谢寒衣却听得有些茫然,什么?
“你帮我,想要什么?”姬瑶对上他带着几分茫然的目光,难得耐下性子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谢寒衣终于明白她的意思,他忍不住笑了笑,却不小心牵动内伤,疼得龇牙咧嘴,这还是他第一次受这样重的伤,算是难得的体验。
“我们既是朋友,我帮你不是应当的么?”谢寒衣坦荡道,“何况试炼之地中,也是你出手帮我,才令上虞众多修士得以平安自其中脱身。”
朋友不就该如此么?
姬瑶看着谢寒衣,即便他是人族,她是魔族,也能做朋友?
姬重明没教过姬瑶这些。
她是跟在他身边长大的,没有姬重明,也就没有后来的姬瑶。他指点她修行,教导她权术,告诉她天下之事皆以利往,自诩高贵的神族亦是如此。
姬瑶初时还不明白这些,所以当有仙神说与她为友时,她信了。
但——
她在他们眼中,始终只是生有原罪的魔族余孽。
他们愿意接近她,不过是因为钧天姬氏,因为姬重明。便有一二不是,也多始于欺骗,终于背弃。
她该相信他么?
姬瑶的目光一寸寸自谢寒衣脸上扫过,她第一次这样认真地看一个人。
谢寒衣知道她是魔族,却不知她真正的身份,他帮她,是因为她是姬瑶,姬瑶是他的朋友,仅此而已。
许久,姬瑶向谢寒衣伸出了手:“那我们便算朋友了。”
她认真地看着面前少年:“倘若有一日,我发现你说了假话,我便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