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状元楼。
秋闱将开,所有赶考士子全都闭门谢客,准备临考抱佛脚。偏这状元楼倒越难清静,各色访客络绎不绝。
都是来探访秦直碧和林展培的。
状元楼的掌柜看得明白,这些访客虽来的时候都是粗衣布衫,不骑马不坐轿,面上神色随和,见了他还打个招呼,或者略一点头。但是以掌柜的老.江湖却也瞧得明白,这些访客都是非富即贵。于是自是不敢怠慢。楼内同住的士子若有些不胜其扰的,下楼来找掌柜理论,掌柜便也都悄然给压了下去。
楼内的士子心下也只能羡慕人家秦直碧和林展培,未考而先名闻京师,这才引来这么多大人物来拜会。将来前途,自然无量跫。
对这俗世纷扰,秦直碧和林展培倒处之淡然。
小窈比秦直碧自己还要紧张,每逢来客总要尽量打探对方的真实身份。陈桐倚叫她别这么紧张,她便盯着秦直碧说:“朝堂风云莫测,你若站错了队,便在不自知中开考之前已经成了别人的眼中钉。到时候考场上就算你答题再妙,若是主考官恰好看你不顺,那便一场前程都付之东流。播”
小窈说着伤心,垂下头道:“便如我爹,当年便是受了朝堂党争之苦,不得不退隐青州,教学为生。一腔抱负空在,却已无了报国之门。”
小窈的千万小心,可是还是在这个晚上百密一疏。
这个晚上,已是夜深,楼外潇潇细雨,粘稠得叫人都睁不开眼。状元楼上下都入了梦乡,掌柜坐在柜台后打着呵欠算账,冷不防门外纸灯呼啦啦一晃。
今晚有雨却没有风,原本那灯笼静静悬垂。就算斜雨打来,也不该会摇晃得这样急。那掌柜便一个激灵,果然见雨幕里借着夜色走来几个男子。俱披着黑色的披风,低低垂着头,脚步声混在雨声里,飒飒地辨不出来。
一队人到了门口,两人看住门左右,一人上前走到柜台前,朝掌柜竖起一根手指。
异样的阴森,叫掌柜张大了嘴巴,却没敢出声。
最后一个为首模样的人才走进来。与前面人一样的隔雨披风,衣料上却考究了许多。雨披内里翻转处,可见金丝刺绣。而那一张脸,更是冰封雪笼,一双唇在夜色里刺目惊心地红。
掌柜心下便一晃。他也是老.江湖,凭做派和脸色,便知道来的是个公公。
那立在他柜台前的黑衣人没说话,只就着手上淋着的雨水,在柜台桌面上写下一个“秦”字。掌柜立马会意,用力点头,抬手朝上指了指。
一众黑衣男子便各自把守住走廊口、楼梯口。只有两人随着那为首之人上了楼。
那人最终立在秦直碧的房门前,那两个手下其中一个看住走廊左右,另外一个将薄薄的刀刃伸进门缝,上下无声一挑,门便静悄悄开了。
那个手下随即鬼影一般飘入门内,制住了陈桐倚,将陈桐倚裹在大披风里,带了出来。
一切就绪,那为首的男子才约略左右看了一眼,抬步走进了门。
门关严,没点灯。天上落雨,便连月色和星光都没有。
秦直碧却也无声地醒了,睁开眼,没惊慌也没喊叫。只拥被坐直:“敢问来者是哪位公公?”
来人便笑了,笑声阴柔寒凉。
“秦公子,果然了不得。你怎么知道我是公公的?”
秦直碧淡然垂下眸去:“香。”
来人便又笑了。秦直碧说得对,此时无灯无星也无月,用眼睛辨别不出来人,可是鼻子却能帮上大忙。
凡是宦官都用香。一来是因为宦官净身之后,有的小解便不那么顺畅,身上难免会带了些味道,于是要用香来遮掩;二来是宦官净身之后,又久在后宫嫔妃身边伺候,于是一来二去变得阴柔,也喜欢模仿女子擦胭抹粉。
只是宦官终究不是女子,所用的香自与女子所用的又有区别。于是有心人便能一闻便知。
“秦公子既然如此明白,咱家便也不说暗话。实不相瞒,咱家乃是昭德宫太监凉芳。”
秦直碧便一蹙眉:“凉公公?不知今晚驾临,有何赐教?”.
这些天来秦直碧见过太多人。上至内阁首辅万安、几位藩王的门下,乃至各部官员;下至京师的富商巨贾,却没想到今晚竟然还来了昭德宫的凉芳。
凉芳便幽幽一笑:“秦公子这般了解内官身上的香,这情由咱家倒也明白。那是因为秦公子是灵济宫出来的人,在宫里已经闻过了太多这样儿的香。”
“还有,秦公子心下怕也是恨毒了内官身上的这种香吧?因为只要一闻见这种香,便会想起青州、山洞、孤凉之夜。灵济宫的花二爷竟然跑到青州去拿秦公子你泄私愤……啧啧,可怜秦公子你这书生风骨,竟然半点都挣扎不得。”
这个凉芳竟然连这件事都知道!
秦直碧便一警,嗓音不由得冷了下去:“凉公公此来,难道是来看秦某笑话的么?”
凉芳咯咯一乐:“你先别恼。我之所以知道得这么详细,不是想对你不利,恰恰相反,我也是灵济宫出来的人呢。”
“哦?”秦直碧倒是一怔。
身在青州一年,虽然借着为字画店写字的关系,尽力去打探外头的消息,但是消息来源终归有限。关于这个凉芳与灵济宫,便知之更少。
凉芳一笑:“不瞒公子,咱家在灵济宫内的日子,还多亏兰公子照拂。”
秦直碧便眯了眯眼:“公公今晚的意思是……?”
秦直碧语气里微微那么一丝丝的松懈,都被凉芳听见了。他便勾起唇角,他明白在秦直碧面前提兰公子,是提对了。
他便越发笃定:“咱家与兰公子私交甚笃。兰公子在意的人,咱家自当鼎力相助;兰公子痛恨的人,咱家也必然不共戴天。秋闱将开,秦公子既来赶考,咱家自然要来见一面的。秋闱时无论遇见任何事,咱家都会设法替公子你捭阖。公子只管安心念书。”
秦直碧却一皱眉:“多谢公公好意,只是,不必了。公公既然与兰公子私交甚笃,便也该明白兰公子的性子。不瞒公公,公公方才这话,就连兰公子都未曾与在下说过。”
凉芳便挑眉一笑:“好,算咱家失言。只是关切之意,还望秦公子收下。”.
就连凉芳也不知道,就在这个雨夜里,状元楼外另有一辆马车静静停靠在路边。车里没掌灯,有人仰头望着秦直碧的窗户。
内里有人小心提醒:“王爷,来人怕是宫里的人。咱们暂时退去为妙。”
今晚车里的主人,正是小宁王。
小宁王含笑垂首:“瞧,咱们押宝真是押对了。今晚就连宫里人都来探望秦白圭……这个人,咱们更要握在手上才行。”
手下问:“既然如此,或者咱们等宫里人走了,再上去见那秦公子?”
“不。”小宁王抿唇一笑:“孤王是在乎这个秦白圭,不过此番悄然进京,最想见的人却不是他。走吧,到东安门外去问问,谁家的宅子新近被内官买下了。”
他最最想见的人,从来都只有那个不听话的小孩儿啊。可是说也奇怪,那小孩儿越是不肯听话,他倒越是牵挂。
瞧,那小孩儿再不看守他了,他反倒不在乎那自由,反倒巴巴地朝他赶来了.
翌日,状元楼上下一切如旧,仿佛没人知道昨晚凉芳来过。
就连被凉芳手下扛出门去的陈桐倚,回来之后依旧睡得香甜,早上醒来也没有半点觉察。
秦直碧自己便也什么都没说,只是出门下楼的时候,用眼睛细细观察了观察那掌柜的神色。
掌柜依旧如往日一般热情问好,只是眼神之间……悄有闪躲。秦直碧心下便有了数.
他今天特地绕了个远,到一个距离状元楼颇远的面摊去吃面。
那面摊里也聚集了大批的士子,不过都是面生的,也未必认得他。他便寻了个角落,垂首吃面,只听那些士子交谈。
有人谈到即将的开考,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思:“考啊考,你我从五岁开蒙入学,学到今年十五年了。开了考还未必能中,回去又要继续寒窗苦读。可是你听说没有,宫里现在直接授了几十个传奉官。不用科考,不经吏部,就能当上官儿了!”
那人说着压低声音:“……听说只需找到宫里贵妃娘娘身边的一位凉芳公公的门路,那这事儿就一定成。”
另外便有人哀叹:“各位,拜求一条门路,让兄弟我能攀上凉公公这条高枝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