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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博士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但接一句“先生高明”总是没错的。
文玄舟也不管他接得有头无尾,笑了笑就让他走了。
方长庆和苏展很快就会被抓到,他是晓得的。这两个人做事太没有顾忌心,尤其是苏展。
一旁的桌上坐着一对夫妻,夫妻俩也是江湖人打扮,还带着两个年约七八岁的孩子。年纪最小的那孩子是个姑娘,眼睛圆溜溜的,一直在问:“娘亲,你吃完了么?我们走不走?”
夫妻俩听八卦听得来劲,哪里舍得走,训了她两句,让她把碗里的粥喝光了再说。
“不快去的话,那个舞蛇的人就走啦。”小姑娘噘着嘴。
茶博士正好走到他们桌边,笑着接话道:“是桥那边的舞蛇艺人?他不会走那么快的。这人每年都要来十方城卖艺,至少要呆一个月哩。”
小姑娘高兴起来:“你看过呀?”
“当然看过。十方城里没人不知道呢。”茶博士笑道,“好玩儿吧?”
两个小孩都连连点头,脸上露出兴奋声色,屁股也有点儿坐不稳了。年纪略长的男孩开心地说:“我们昨儿看了一会儿,今天还想去看。”
“蛇乖不乖呀?”文玄舟转过身,笑眯眯地问。
他面容和善,又是文人打扮,小孩便大胆地回答了他的问题:“乖。”
“想不想知道蛇怎么会那么乖?”
“它们不是能听笛声么?笛声让它起身它就起身,让它摇头它就摇头。”小姑娘抢着说。她话音刚落,便被哥哥拉了拉衣袖:“那不是笛子,是我们这儿没见过的乐器。”
文玄舟摇摇头:“不是笛声,是舞蛇人的动作。”
他跟两个孩子解释:“舞蛇人吹笛子的时候,是不是也要摇晃着脑袋,左摇右摆?蛇是听不懂这些声音的,但它看得懂舞蛇人的动作,舞蛇人向左它便向左,舞蛇人朝右它便朝右。但蛇的骨头跟咱们的骨头不一样,它扭动的时候,你们看不出它是循着舞蛇人的摇摆来的。”
两个孩子倒有些发愣。突然之间知晓了这个秘技的秘密,且是这样平平无奇的秘密,着实有些无趣。
见他俩闷声喝粥,不太高兴的模样,文玄舟心里却很开心。
“虽说里头没什么玄妙得不得了的地方,但舞蛇人若能将蛇驯到这种程度,绝非一朝一夕可做到。”他继续道,“那些都是剧毒的蛇,不小心被咬上一口,是会没命的。”
那姑娘的母亲连忙冲他微笑示意,请求他别说了。小姑娘有些怕了,眼睛里含着泪,低头猛喝碗中肉粥。
文玄舟于是便不说话了。
他还有一堆没说出来的:比如舞蛇人驯蛇的乐趣,非常人可理解。驯化某种桀骜之物,令它遵从自己意愿,令它失去自己的想法完全服从于舞蛇人,所能得到快活非一般事物可取代。
遇到苏展和方长庆纯属偶然,想要撺掇二人也纯属偶然,苏展心智不全,竟然这样容易被挑拨起来,更是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
这样的机会以后或许再也没有了。文玄舟想到这里,是有些遗憾的。
他结了账,悠悠然离开了普云茶楼,步行出城,很快消失在小路之中。
到了审讯苏展和方长庆的那天,方长庆却出了些状况。他因为没有妥善处理伤口,发起了高烧,整个人都有些迷糊。
官府只允许司马凤一人进入,司马凤一瞧方长庆的状况,立刻皱了皱眉。
前天夜里他和迟夜白抓捕方长庆的时候,虽然迟夜白是重创了方长庆,可方长庆当时的伤势绝对没有现在见到的那么严重。眼前的几乎就是一个血人,手脚上尽是被鞭打的伤痕,一张脸更是被殴打得认不出人样。方长庆在昏昏沉沉之中,睁开肿胀的眼皮,看到了站在石室之中的司马凤。
审讯是在石室之中进行的。因方长庆和苏展这案子闹得太大,官府不敢擅自升堂,生怕几家闹事,所以决定先审了一遍,问出些关键问题,以减少升堂审问的时间。
可看方长庆的状况,他显然是受了极重的伤。
死的几个人都是富贵人家的孩子,知道凶手被抓住之后,肯定会有所动作。
司马凤不便出声干涉,只能转而问请他过来的捕快:“苏展呢?”
捕快眼神躲闪:“今儿不审问苏展。”
“我可以去看看他么?”
捕快摇摇头:“不可以。”
两人问答间,蜷在地上的方长庆发出一声含糊的冷笑。
司马凤能想象得到捕快不让自己去见苏展的真正原因。苏展没有武功,且比方长庆瘦弱得多,他只会伤得比方长庆更加严重。
抓了两个人犯,其中一个人犯因为抓捕时伤势过重而在牢中离世,只剩一个可以讯问出事情经过的人——也算合情合理。司马凤不再出声,静静站到了一边。
负责讯问的是总捕头,方长庆在开始回答问题之前,先说了一件事:“你们不必去问苏展了,他什么都不懂,所有的事情都是我让他帮我做的。”
总捕头冷冷哼道:“废话莫讲!先说你的事情。”
方长庆双目充血,红得可怕。他看了看总捕头,又看了看司马凤,低头轻声将事情慢慢说出来。
此时少意盟里,甘乐意和宋悲言正在打包行李。
“回去的时候能跟少意盟借马车么?”甘乐意问。
宋悲言想了想:“少意盟的马车是辛重少爷用的,昨儿他在车上睡着了,尿了一车。”
甘乐意:“……”
他看着在一旁认真看二人打包行李的辛重:“你呀!”
辛重不知道是否理解了宋悲言的话,有些脸红,跑到迟夜白身后抱着他小腿躲了起来。迟夜白放下手里的书:“你还要不要听故事了?”
这段时间下来,辛重和他们几人都混得很熟,尤为喜欢迟夜白。此时听迟夜白问自己,连忙跑出来:“听!”
迟夜白叹了一口气,揉揉太阳穴,继续毫无起伏地念下去:“于是第二日,老汉起床揭开盖着盆子的木板,大喊了一声,哇,好多金子,这是聚宝盆……”
宋悲言:“听迟大哥讲故事,好生无趣。哇……这是感叹的语气么?”
甘乐意只觉得看迟夜白讲故事比听他讲故事有趣得多:“挺好玩的,他一点儿都不懂得如何应付小孩子。”
可即便如此,即便那些故事全是干巴巴毫无起伏跌宕,辛重也听得津津有味,两眼放光。
几个时辰忽忽过去,迟夜白把几个故事翻来覆去讲了数遍,终于把辛重讲到眼皮打架,要睡午觉了。
他立刻将小孩子推给宋悲言,让他把人送回给李亦瑾。
甘乐意想跟他开开玩笑,还没说上几句话,就看到司马凤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
他直接夺下甘乐意手里的茶水,一口气喝光了。
“问出些什么来了?”迟夜白在辛重身上透支了许多精力,疲惫地问他。
“宋悲言呢?”他左右环顾。
“送辛重回去了。”迟夜白说,“他不能听?”
“文玄舟……”司马凤咽得太急,差点被呛到,“方长庆和苏展,都见过文玄舟。”
迟夜白目色一凛,神情凝重。
甘乐意已经知道了文玄舟和神鹰策这些事情,也不由担忧起来:“这个人在十方城?”
“之前是在的,但现在连方长庆也不清楚。”司马凤心中是懊恼的:文玄舟会出现在这里,和自己、和迟夜白以及神鹰策是不是有关系?他是否曾与迟夜白擦肩而过?
文玄舟和方长庆相识纯属偶然。他到了十方城下船,而方长庆恰巧在码头卸货,被工头训了几句。文玄舟眼尖,立刻看出这人武功不错,便跟着他聊了几句。方长庆只当他是个无聊的书生,给他草草指了路。第二日回家时,他吃惊地发现苏展居然开了门,文玄舟就在他们的家中,正与苏展喝着白水细细聊天。
苏展不喜欢和别人说话,尤其是男人,但奇妙的是,文玄舟却与他相谈甚欢。方长庆原本有戒心,但文玄舟并无任何出格举止,他又行不通这人是为了什么找上来,只觉得他神神秘秘,十分可疑,但确实对苏展没有坏心,且苏展自从认识了文玄舟之后,着实比之前开朗了一点儿。
他白日里出门干活,把苏展一个人关在屋子里。方长庆知道苏展很孤单,见他能多说几句话,自己心里也高兴起来。
然后突然有一天,苏展问他是否还记得当年“花宴”的事情。
从这个问题开始,方长庆被苏展一步步拉入深渊,而他直到掉了进去,才发最先告知苏展这个深渊的,是文玄舟。
文玄舟深得苏展信任。他总是低声与苏展说话,温柔地安慰他,告诉他如果身上痛,就要去找止痛的方法。如果药石无灵,不妨去找些人来帮自己治。找什么人呢?找你觉得熟悉的人,谁害的你,你就去找谁。如果还是痛,还是难过,就想办法弄伤他们,让他们和你一样,多一些跟自己一样的人,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苏展全信了。他实在孤单得厉害,又因为极度依赖方长庆,方长庆不在家的那段时间总是异常难熬。他有时候也会自己折磨那些人,问他们想不想跑,想不想离开。那些公子哥哪里吃过这么惨痛的苦,哪怕只是骗他也连忙答应说“不跑”“不会走”“在这儿陪你”。
方长庆对苏展存着巨大的罪恶感和愧疚,苏展每日被身体的苦痛折磨得哭叫不停,他同样也被苏展折磨着,连自己也说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按照他的说法去做了。
“所以这件事背后,还是文玄舟挑起的?”迟夜白说,“他怎么……这么喜欢教别人如何杀人?”
“好玩吧?”甘乐意接口道,“这或许也是好为人师的一种。”
“所以你不想让宋悲言听。”迟夜白点了点头,“毕竟文玄舟是他师父,又养育他许多年。”
“这只是其一。”司马凤摇摇头,“另外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我和你接下来要带宋悲言去杰子楼,现在不知道宋悲言是什么情况,我们去杰子楼的消息绝对不能漏出去。”
“你怕他传讯给文玄舟?”甘乐意连忙开口,“不会的,我盯他盯得很紧,他去哪儿我都跟着,没机会一个人独自离开少意盟。”
“还是小心为上……”司马凤说,“文玄舟这个人太怪了,我不想在查清楚他的目的、他的来历之前,再横生枝节。”
林少意回盟之后,得知他们准备离开,立刻到这边来找司马凤问情况。
院子外面的路边上蹲着一个人,他走近了才发现是宋悲言。
“小宋,你在这里做什么?”林少意问他,“阿甲阿乙今天帮少意盟办事,不在家里。你不用等他们了。”
“不是……”宋悲言抽抽鼻子站起来,“我到处转转。”
“行李都收拾好了?”林少意奇怪地看着他,发现他眼睛发红,像是想哭又没哭出来,“谁欺负你了?”
宋悲言用力揉揉眼睛,摇摇头。
“大家都很好。”他才说一句话,突然又扁了嘴巴,嘴角往下拉扯,有点儿憋不住要哭出来的样子,“他们都很好,是我不好。”
说完了又觉得丢脸,伸手捂着嘴巴,力气用得大了,狠狠压着自己的脸,看得林少意有些诧异。虽说有泪不轻弹,但宋悲言毕竟只是个少年,快忍不住了。
林少意满头雾水。但听宋悲言的意思,似乎是跟司马凤他们起了些矛盾。他不知内情,不便安慰,便按照以往安慰兄弟打架之后哭丧着脸的双生子那样胡乱拍拍他肩膀:“没事没事,男子汉大丈夫,忍着点儿。”
宋悲言几番努力,终于把泪意憋回去,跟林少意道谢后摇摇晃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