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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寂寥。
黄橘色调满空,西阳夕落,映得满地亦是橙红。
商旅步伐匆匆,赶着渐显疲惫的马匹进城,大街上的铺子摊贩有些开始准备收摊,有的依然热闹地吆喝出声,招揽着过往旅人。
守城门的卫兵尽责地过滤往来的百姓,免得不小心放了盗匪入城,所以举凡形迹可疑着,几乎都无一例外地被拦下来问话——
就像此刻披着一袭磨得有些破旧的黑斗篷,连面貌都让人瞧不清楚的这个旅人。
他个头颇为高大,却全给罩在斗篷里,身后牵了匹不怎么安分的黑色骏马,一直发出嘶叫声。
“你是打哪来的?进城做什么?”卫兵们一边小心提防着旅人,一边出声查问。
“我从京城回乡。”低沉还有些沙哑的嗓音,自旅人的口中吐出。
“回乡的?你住哪条街上?”若是盗匪,肯定说不出正确的地名才是。
“我不住街上。”旅人微抬起头,沉声迸露“我住苍龙堡。”
卫兵们一愣,表情像是见了鬼。
“苍苍苍苍龙堡!”惊叫声迸发,卫兵们突然一改态度,表情立时由怀疑转为尊敬与畏惧。
“镇定,这是我的证明,你们尽管鉴定。”旅人稍稍将自己身上的黑斗篷掀开,侧过身,让卫兵看清他背于身后的一把巨剑。
“啊您是苍剑之主冀桓城唔!”年少的卫兵刚要迸开惊声,嘴巴已被旅人伸手捂住。
“嘘!我不想张扬,尽管让我过去就是。”被称为苍剑之主的冀桓城微弯下腰,对卫兵提醒道。
“是是是,您请慢走。”其余的卫兵们点头如捣蒜,但目光里却是不约而同地流露出崇敬的光芒。
毕竟苍龙堡在他们这个商旅往来繁忙的城镇里,可是比天皇老子还要伟大啊!
传闻苍龙堡里住着许多能人异士,个个身怀绝技,是朝廷亟欲网罗的对象,但他们宁愿过着云淡风清的自由日子,所以便追随堡主来此定居。
没错,苍龙堡不盖在城外,而是城内,它的存在就宛如京城里的皇宫一般,是所有百姓向往而敬重的地方。
因为苍龙堡代替势力不振的朝廷给了他们安宁和乐的生活,甚至会替附近城镇铲奸除恶,使宵小不敢靠近,逢有天灾人祸时更会出手相助。
所以对于他们来说,苍龙堡远比天子更值得尊敬。
也因此,地方官府几乎是听令苍龙堡行事,若有盗匪想打劫此地,更会请动苍龙堡出手击退。
在这样充满各种传奇的情况下,百姓们对于苍龙堡的人自然是怀抱着极度的倾慕与崇拜。
“嗯!你们辛苦了。”
冀桓城低调地牵紧自己的黑马,转头往城门去,只是他才刚跨入城内,走了没几步,就有个疾奔的身影往他直冲而来。
“啊!让开!让路啊!”尖叫声混合着惊慌,一个身材瘦小的少年拚死地往前冲,沿路还撞到不少行人。
“快把那小表抓住!”
在少年的身后,两个跑得气喘如牛的中年男子努力地追赶着,还一边沿街大吼。少年脚步急促,根本来不及绕路,眼看着就要与冀桓城撞上了,可就在此时,只见冀桓城突然自黑斗篷底下探出了长臂,轻松而准确地揪住少年背后衣领,将他整个身子提了起来。
“放我下来!”少年被抓着衣服,悬空踩不着地,只能拚命地放声大叫。
“别放手!抓着他别放!”与少年截然不同反应的吼叫声,伴随着气喘吁吁的声调与匆忙的脚步声而来。
两名中年男子又急又累地奔至冀桓城面前,指着少年嚷道:“你这臭小表!竟敢破坏老子生意,看我今天不剥了你的皮!”
“干得好,快把这死小表交给我们。”
“别听这两个骗子的话!他们是奸商!”
中年男子大声叫嚣,少年则是毫不客气的指控,惹来路边行人的注目眼光。
“这是怎么回事?”冀桓城没把双脚不着地、死命乱挣扎的少年放下,却是迳自转向中年男子问话。
“他害我们损失了笔大生意!”中年男子不客气地指责着。
“骗子!你们做生意不老实!要是我没拆穿,不知还有多少人要受骗!”少年毫不示弱地尖嚷起来。
两方人马吵得冀桓城头大,让原本只想低调回堡的他成了引人侧目的中心,没奈何,他先是将少年放下,然后才转向两名中年男子探问。
“两位做何营生?”冀桓城沉声道。
“老子卖米的!”中年男子们神气地应道:“快把臭小表交给我们处置,别胡乱插手。”
“孩子,他们说了什么谎?”只听片面之词当然做不得准,冀桓城没搭理两人的嚣张气焰,迳自低头往少年打量。
“他们在秤上动手脚,卖米时偷斤减两!”少年指着中年男子嚷道。
周围的议论声再度掀起,似乎是在等着看冀桓城想怎么解决这件事。
“谁偷斤减两!信不信我抓你这死小表进官府!”中年男子们吼叫起来。
“没凭没据不能诬告,所以两位大叔若无心虚,就让在下瞧瞧你们的秤,如何?”冀桓城转向中年男子问道。
“为啥要让你瞧?你以为你是谁?是官爷还是天皇老子?”
“就是说啊!瞧你脏不拉几的,谁晓得你是不是跟这臭小表同一伙人!”
两个人张口闭口净是瞧不起人的言语,让冀桓城听得有些不舒服,他伸手揭下斗篷,将其扔到马背上搁着,这才居高临下地打量两人,沉声反问道:“在下苍龙堡冀桓城,这身分够不够格看两位的秤?”
“苍龙堡”
“冀桓城”
两个中年人嘴巴一张一阖的,几乎无法再吐出别的字眼来。
“他们的店在哪?”低头瞧向同样一脸讶异的少年,冀桓城问道。
“我带你去,他们外地来的,前头转角铺子那边摆着摊哪!”少年许是发现自己有了靠山,声调拔尖了几分,还渗透出一丝喜意。
这苍龙堡冀桓城,管他是不是当地居民都晓得,他随身背着一把半人高的巨剑,听说普通人还使不动,上边镶着苍龙堡的纹样,青蓝的色调盘踞其上,形成天然龙纹,所以又有人给他个封号,称他是“苍剑之主”
据说冀桓城能以一挡百,徒手都能打退整个山贼窝,身手利落得不像人,可平日行事低调不爱张扬,所以识得他那把苍剑的人,比认得他脸的人还要多上几十倍。
少年的眼光不住地往冀桓城身上那把巨剑打量,瞧着那青纹,他脸上的笑容益发扩大。
相反地,两个原本还气焰高张的中年男子倒是半声笑不出来,他们的目光里流露出心虚的神情,接下来连话都不多说,转身就开溜。
“啊!他们要跑了!”少年高声嚷嚷起来。
冀桓城倒没什么紧张,平时他向来不爱插手管事,今天算他倒霉,一进城就被撞个正着,让他想不管都不成。
弯下腰拾起两块碎石,他轻轻一扔,一边一个,打中两人的腰身,顿时逼得他们整个人往前仆倒。
“哎哟!跌死人了!”
“妈呀!痛死我啦!”
几乎是同时迸发的惨叫声,教四周围看热闹的人群开始爆出了笑音。
有人直叫着活该,也有人喊着要去官府叫捕快来抓骗子,更有人为冀桓城叫好。
“你好厉害啊!一次打中两个人。”少年面露崇拜眼光地仰脸瞧向冀桓城。
冀桓城回转身,往城门边打手势,示意刚才放他入城的卫兵过来抓人进官府,接着才转向了少年。
“你也不简单,怎看出他们偷斤减两?”冀桓城瞧这少年身形不高,看来顶多十四来岁的年纪,却能拆穿骗子阴谋,反倒意外许多。
一般市井小民,应该不会练就这种眼力吧?
尤其少年衣着普通,还带点补丁,着实不像好人家受过教育出身的
“我爹开米店的。”少年双手交握,搭在后颈上,神情显得相当愉快“我爹是老实人,他教我做生意得诚实,绝不能对不起客人,所以也教我一些看穿骗子伎俩的诀窍,说是让我别给人唬了。”
“你爹会以你为傲。”冀桓城往少年头上拍了拍。
少年点点头,笑道:“嗯!他老人家地下有知,应该会很乐吧!”
瞧他语气里没什么悲伤之意,倒教冀桓城愣住了。
“你爹过世了?”那这少年是跟着娘亲过日子吧?所以才一身清苦的打扮
“是呀!先前村里蝗害,我爹跟我娘带我逃难到这里谋生,结果身子虚了,没撑过冷冬,两人一块儿走了,我想路上应该挺有伴的。”少年泰然自若地应声。
“你”双亲皆亡?冀桓城先是一愣,接着才低了音调探问道:“那么你一个人过活?”
“是呀!打点零工,因为人总要吃饭嘛!”少年如实应道。
“这”冀桓城不由得绷起了眉心。
明明是个心地纯良的少年,似乎又挺聪明的,就这样辛苦过日子,岂不是有些浪费了?
“唉!你别一脸担心吧!我自个儿活了大半年,也没什么问题嘛!”少年瞧冀桓城突地蹙眉,仅是迸出笑声。
“不是那问题。”冀桓城摇头,他将马牵近,拍拍等得有些不耐烦的马儿,顺了顺它的马鬃毛,才往少年问道:“你若有兴趣,就跟我上苍龙堡。”
“嗄?”少年错愕地瞪大眼“上苍龙堡做啥?”
“给你安排个合适的工作,找人教你读书识字。”有才能就不许被埋没,这是苍龙堡堡主订下的铁则,所以他们堡内的人也都很习惯四处见了人才就拉拢,因此苍龙堡的能人异士才会与日俱增。
“咦?真的吗?”少年吃惊地瞧着冀桓城,没想到自己会有这等好运气。
进苍龙堡工作,那可是多少人求都求不到的机会哪!
“真的。”冀桓城瞧身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开始觉得有些不堪其扰了,他拍拍马背,再度问道:“就一句话,去,或不去。”
他做事奉行干脆利落,不喜欢拖泥带水,少年若要犹豫,请恕他无法相陪,因为闲杂人太多,会闹得性好僻静的他不舒服。
“去!”少年也没拖延,仅是使劲点头,迸出灿亮笑容。
“好,上马。”
冀桓城跨上马背,又拉着少年上来,两人一马随即飞奔向前,很快地便将看热闹的路人全都甩在身后,随着风声呼啸而去
苍龙堡,有一说它的堡垒建于天赐之地,镇压于龙穴之上,所以气势迫人,就连天皇老子也得对它退让三分。
传闻苍龙堡堡主出身成谜,来历不明,但学识丰富,多才多艺,不过知道他身分的人少之又少,而苍龙堡内,人人都敬重他,愿意为他卖命。
一层层的神秘面纱,将苍龙堡蒙上了神奇的色彩,是以至今仍然没有人知道,苍龙堡究竟为何能够雄霸一方
“哗!好高的房子!”
少年跟着冀桓城下马,踏进苍龙堡内,面对堡内与外边市街截然不同的屋宇建筑,他看得傻眼了。
整齐划一的屋舍分列高墙内,放眼望去极为宽敞,不像街道上的房子有高有低,还有那么点狭窄,堡内的路铺着切成方块的白石,走起来相当平坦舒适,不似外边泥地,一下雨就又湿又泞的难以行走。
“这里真漂亮。”少年惊喜地东张西望,偶尔停步观看,一发现冀桓城回头瞧他,立刻又匆匆跟上前去。
“好好跟着我走,不然走丢了,很有可能被赶出去。”冀桓城吐出警告。
“嗯!”少年顺从地点头,只是眼角余光还是免不了往一旁多瞄几眼。
“我先带你去见个人,让他看看你适合学些什么,再给你做安排”冀桓城边说,边替少年指点着堡内的方向“苍龙堡内的路都是笔直一条到底,中央的直通堡主住的地方,没人传唤,绝不可靠近,左右两边除了大伙的院落,还有练功房、藏书库、工坊”
他简略地做着介绍,少年也认真地一一记下。
就在两人即将走到白石砖路的末端时,身后突然响起了一个爽朗的声调。
“喂!桓城,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大掌越过少年的头顶,直往冀桓城身上拍去。
“隶满?”冀桓城停下脚步,看见叫住自己的男子,他仅是点头示意“刚回堡,好久不见了。”
“真是很久没看见你了,害我找不到人练身手。”名叫隶满的男子露出带几分灿亮的笑容,跟冀桓城打过招呼后,视线便往下移去,停在少年身上“对了,这位是?”
“街上带回来的。”冀桓城没多做说明,仅是轻描淡写地带过。
“我叫花里。”少年睁着眼,视线在冀桓城与隶满之间来回梭巡,接着吐出自我介绍。
“花里啊”隶满上下打量了一回,带笑的眸光微眯,吐出了令冀桓城错愕的招呼“你好,花姑娘,在下天城隶满。”
“咦?”花里微愕,黑瞳瞪大,说不出半句话来。
冀桓城率先回神,他板起面孔,往天城隶满瞪了眼,斥道:“隶满,别拿孩子开玩笑,他好歹也是个半大人,你这样会不会太失礼了?”
好端端的拿人家的性别做文章,当心伤人自尊,哪天走在路上被人暗算,连怎么死的都不晓得。
“谁开玩笑了?”天城隶满反过来睨了冀桓城一眼“花里明明就是个娇俏姑娘,你不会没看出来吧?”
“什”听天城隶满说得信誓旦旦,一副不容怀疑的态度,冀桓城的视线不由得跟着往花里转去。
初见时,他只觉得少年个头小,后来知道他的身世,就认定他是家境不好,没能多吃两口饭才长不高,但现在让天城隶满这么一说,他才发觉花里根本没有喉结,胸前的平坦似乎也比寻常少年再浮凸了些
“花里,你真是女人?”冀桓城怎么也没想到,这样一个瘦弱少年,居然会是个姑娘家。
虽然说,花里的相貌确实是清秀了点,但是长相秀气的少年并不少,这年纪的孩子性别看来模糊的也常见,可是
“我”花里尴尬地抓了抓脸庞,干笑了两声,才咕哝着应道:“我是女的没错,不过这有什么关系吗?”
“这”冀桓城的表情瞬间僵住。
她真是个小姑娘?
那他刚才对她又牵又拉又拍的,岂不是太过踰矩了!
“哟呵!问题大罗!”天城隶满吹了声口哨,低头对花里笑道:“我们家桓城向来很守礼教的,别看他对待兄弟时一副豪气万千的态度,遇上姑娘家,那可是半点情面不留,无论如何都要离得远远地,免得坏了姑娘家名声,或是无端跟人牵扯不清。”
“所以?”就算如此,刚才冀桓城又不晓得她是女孩子,所以这不知者无罪,应该不用这么紧张吧?
“刚才多有冒犯。”冀桓城突然拱手往花里一敬“还请花姑娘原谅在下无心之过。”
不管他有没有看出花里的性别,拿她当男人看待,牵了摸着了那都是他做出来的事,不能就这样当成没有。
“可是你帮了我耶!咱们能不能就当这件事扯平了?”花里实在不懂,这男人怎会外表雄壮威武,内心跟行为举止却这么婆婆妈妈啊?
只是冀桓城的考虑也确实没错,尤其他还是扬名天下的苍剑之主、苍龙堡的名人,当心点好,免得哪个姑娘家主动黏上来,还嚷着说是冀桓城这老实人坏了姑娘的清白。
不过她不想这样被他排拒在外,更不想见他对自己避而远之,可以的话,她宁愿他继续用刚才那种哥儿们的态度来面对她。
“花姑娘真大方,我欣赏你这干脆性子,日后你就叫我一声兄长,这苍龙堡外谁不长眼地想欺负你,尽管报上我的名字吓唬对方。”天城隶满指指自己的笑脸,续道:“记得啊!我是邪刀鬼见愁——天城隶满,这名字你好好记住。”
“鬼见愁?”花里认真地打量起天城隶满,觉得他那张有些玩世不恭的笑脸实在不适合这封号。
反倒是一脸正派,看来刚正不阿的冀桓城还比较适合这名号呢!
“别瞧他笑得像个傻子,隶满的长刀能一挥去掉三个人的脑袋。”冀桓城总算回过神来,他将天城隶满挨近花里的身躯往后推远了些,这才应声续道:“所以日后真在堡外遇上什么问题,你尽管报上他的名字没关系。”
“只有堡外?堡内呢?”花里好奇道。
就听他们俩都说堡外出事可以找他们扛,这意思是苍龙堡内没危险是吗?
虽然她也觉得,依苍龙堡的名声,才不会有那种不长眼的混蛋进得了堡内
“这里是苍龙堡,花姑娘。”冀桓城摇摇头“会闹事的人,连苍龙堡的大门都踏不进来。”
言下之意,就是他们审核人很严格的,可不会随便放些没品没德的小混混进堡。
“我想也是。”相同的心思,让花里迸开了灿笑,仰起脸蛋,她往天城隶满点头应声“那就谢谢你了,天城大哥。”
冀桓城瞧着花里与天城隶满有说有笑的自然表情,忍不住忆起她同意入苍龙堡时的笑容来。
当时他完全把她当成个少年在看待,只觉得她相当有精神,也有毅力,才能在双亲亡故后依然保持快乐的心情过日子,却不被生活的困苦打败,变得意气消沉,或就此沦入盗匪一流,所以才兴起带她回来的念头。
可现在在知道她是个地道姑娘家的时候,那灿烂的笑脸,看来却不免因为心境的转变,所以掺入了几分微甜与轻柔。
一个小姑娘吗?
但愿这个带她入堡的决定,不会为不想与女人太过亲近的他引起什么波澜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