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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突如其来的争执,让宋于湘的脑中一片空白。
真的该接受他的资助吗?亲兄弟都要明算帐了,她不懂为什么他要替自己偿还债务?她明明可以自己负担,只要他不嫌弃就好了。
她呐呐说不出话来,伸手想拉他,却被他反握,紧紧包覆在大掌里。
掌心的热度就像他的怒意,一路传到她不知所措的心坎。
“如果我坚持要替你还清所有债务,你会怎么做?离开我吗?”他继续说下去。“钱和我,究竟是哪个重要?”
为什么讲到最后,竟会把他和金钱放在天秤上?这要她如何取舍?
“我不知道。”沈了沉思绪,她老实说。
一句“不知道”倒教夏元灿接不下话。
他定定瞅着眼前秀雅的脸蛋,想再多说几句狠话,舌头却像是打结般动不了。
“这句话还真好用。”最后他只好这么说。
餐厅里播放优雅的法式香颂,菜肴陆续上桌,本来应该是充满恋人絮语的温馨晚餐,如今只剩下刀叉落在瓷盘上的来回声响。
宋于湘嚼着食不知味的小牛排,不知该如何打破彼此的沉默,她不由得想起昨夜的亲昵甜蜜。
到底要怎么谈恋爱?她真的不懂。
若要像以前的模式,把他一把推开甩头就走,那实在太幼稚了。
但也没人教她该如何面对一个生气的男人啊!
整件事情说起来,好像都是她的错。
是她不肯和他结婚,是她不肯接受他的金援资助,可是
恋爱才刚开始,为什么急着要结婚?也许彼此认真相处之后,发觉根本不合适,他难道都不担心?
而金钱援助她实在没有勇气拿走他辛苦赚来的钱,凭什么?
难道不能给彼此再多一些时间思考清楚吗?
气氛沉闷地吃完这顿晚餐,没有多加停留,两人便起身离开了。
小巷很安静,初春的夜风依然冷凉,她裹紧了外套,很想偎进身旁男人温暖的胸膛。
再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既然是因她而起,那就由她来解吧!
想了想,她倾身靠近夏元灿,伸手挽住他的健臂。
“亲爱的,我们谈谈好吗?”
一声“亲爱的”让夏元灿高大的身躯猛然一凛,原本很不舒爽的胸口似乎疏通了。
不是他故意冷淡待她,是她实在太令人沮丧了。
经过昨夜,他以为两人的关系已经完全不同,她愿意为了一个模糊的讯息,而抛弃自尊主动前来寻他,而且也表明愿意和他共度人生,那他的求婚有什么不对?
再说,她都愿意用下半生陪伴他,那他与她共享财产,顺便替她付帐单——虽然这帐单金额是多了点,但他负担得起,有何不可?
谁知道她笑着推开、拒绝!
怎么不让人沮丧、不让人生气?
原本是想顺势吓吓她,等自己脾气过了之后再跟她谈谈,可是她竟然攀了过来,开口就是一声“亲爱的”害他整个气势都软掉了。
“亲爱的,”宋于湘靠得更近。“这条路好美。”
他抬头,夜里的路灯温柔如月光,映着优雅的梧桐树干,在砖道上透出枝叶的影子,若是情人倚偎漫步,那当然是美,美翻了。
“嗯。”他想装冷,可声音听起来却很弱。
“我知道错了,别气了,嗯?”那声“嗯”还特别娇滴了些。
“然后呢?”声音更软更弱了。
“要你别气了呀。”她停住脚步,美眸瞅着他。“别气了?”
“你是鹦鹉吗?就只会说这句话?”他还是冷着脸。“以为这样就没事了?”
“不然呢?”她的语气很无奈。“我还想谈谈恋爱,可你却急着想把我推去当黄脸婆;我想靠自己的力量把债务还清,你偏要替我还,不就等于是当我的债主?你说,要我怎么同意?”
刚刚她明明承认自己有错,现在听来却好像全都是他的错,这、这“你跟我结婚,怎么会当黄脸婆?我会把你供在家里好好伺候啊!”他赶紧好言好语地哄起她。
“供土地婆吗?我才不要。再说,我背这么多债,除了你还有谁敢要我,何必急着结婚?”
听起来好像怪怪的,可夏元灿又找不出话反驳。
“那换我来当你的债主也不错啊,我赚了很多钱,根本花不完,干脆借给你,利息一毛也不拿,你何时想还钱都可以,这样不好吗?”
“没有还款压力,那我看我到老也还不完了,这笔帐是要我带到阴曹地府去吗?”
夏元灿呆住,又被堵住嘴了。他感觉自己的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他根本说不过她啊!
以前到底怎么把她哄到手的?为什么现在完全失灵了?
见他呆若木鸡的拙样,宋于湘笑了。
“亲爱的,我们回去好吗?有点凉了。”
“嗯嗯,我马上打电话请司机来接!”
“亲爱的”声音好软。
“咦?”大小姐还有吩咐?
“我们这样算是为钱吵架吗?”她说得有点委屈。
“算是吧。好啦,都是我的错。”他终于受不了,直接认错。
“吵架好累喔。”她优雅地打了个哈欠。“等下回去后,不要再玩骑马打仗了,嗯?”
晴天霹雳!
原来吵架的下场竟是如此凄惨
望着迈着小步往前走的纤秀背影,夏元灿真的一整个呆掉了!
宋于湘只请假三天,因此隔天早晨就得准备返台。
夏元灿送她到浦东机场,由于班机时间还早,两人在星巴克喝了杯咖啡。
“湘湘,我想了一晚——”
他之所以能想一整晚,是因为这位大小姐不但拒绝玩骑马打仗的成人游戏,还搬了行李独自住棒壁客房,理由是——
“你拔牙的伤口还有点肿,还是不要让你太上火比较好,我去隔壁睡。”
上火?
等他回过神想拉住她,她轻盈的身影早就翩然离去。
连抱也不给抱,这样的处罚真的太严重了,于是他认真思考一夜,终于得到教训。
“我想,我们暂时不要考虑结婚。”他神情凛然。“但为了培养感情,我想我有义务搬去和你住。”
“这不好吧?我至少也还是个未婚女子,传出去不太好听。”
“但你要忙着赚钱还债,我在上海的业务也开始运作,根本没有时间聚在一起,若不把握分分秒秒,那还算什么谈恋爱?”
“可是”怎么拒绝他?她自己也很想时时与他相聚相守。
“就这样决定。”他拿出大男人的架子。“我说了就算。”
这件事宋于湘倒没再坚持。爱情就像拔河,今天赢了,明天就松手认输,彼此一来一往,才能把感情维持在平衡点,谁也不吃亏,谁也不占便宜。
但是同住一屋就算了,夏元灿的行径越来越大胆。
他先是订了一组席梦思高级床垫摆在她的房里,后来又整理书房,请师傅来订做几个高至天花板的大书柜,把自己家里的藏书都搬过来放满。
这样还不算,某天回来时,他说唐习伦的沙发要汰换,他想干脆搬回家摆在客厅里,这也算废物利用。
过了几天,他又扛了柯家勤淘汰的液晶电视回来。
下周,出现一组音响和喇叭。
厨房也有了新锅具和骨瓷碗盘。
房子里的东西越来越多,宋于湘冷眼看着他的诡计一天来一招,也不拆穿他,由着他拿回收利用当藉口,用他的心意慢慢丰富这个空白多年的房子。
不久,他说工人最近很清闲,为了让人家多赚点生活费,于是雇用他们来帮忙粉刷里外墙壁,顺便整理房子的外观,也把围墙大门修整了一番。
最后,连景观设计公司也出现了,先是把工地多余的沙土填成花园,又把豪宅换下来的花花草草全数移到小花园里,接着又挖了个小池塘,养了几尾小鱼,十五年前的白墙红瓦洋房逐渐复活起来了。
那天,宋于湘刚从音乐教室回来,一进门就看到夏元灿站在池塘前。
“湘——”他兴奋地迎向她。“花花生了!生了!”
“花花是谁?”她哑然失笑,这人还是喜欢帮事物取名字。
“那只白底红花的金鱼,旁边有好多小花鱼,看见没?它竟然一声不响就生了,也不知到底是谁的种。”他叨念着,又抓了一把鱼饲料小心撒下。
她看着他高大的背影蹲在池塘前,把鱼儿们当朋友般地话家常,眼眶顿时热了起来。
这个房子,全是他仔细照料之下,才能回复往日风貌。
前几天,当她满怀感谢地望着他时,他却不好意思了起来。
“你忘了我们在上海看过的老洋房吗?每栋的历史都是百年以上,竟然能整理维护得那么优美,那你的房子一定可以做到。”在她热切的目光下,他竟然红了脸。“大部分的东西都是别人不要的,你也知道我擅长回收嘛,当然眼光好,收的都是宝——”
不待他说完,她就吻了他,当然,接下来就是席梦思床忙碌的时间了。
不只是这房子,想感谢他的还有很多,包括他的温柔陪伴,他的宽容以对,他的疼惜宠爱,好多好多。
是不是该考虑结婚了呢?
宋于湘怔怔想着,门铃却在此刻响起。
她转身开门,来人竟然是好久不见的舅舅。
“湘湘,听说这里藏了个男人?”
长辈深深望了她一眼,视线移到池塘边,那个男人正跨步走来。
“看来是真的了”
她愣住,握着门把的手,莫名地颤抖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舅舅参观完整间房子后,坐在客厅里饮了茶,才开口。
他似乎对于房子恢复旧貌一事并无太大意见——除了经过宋于湘房间时,对kingsize的席梦思床多瞧了几眼之外。
“舅舅,他是我呃,交往中的对象。”她嗫嚅地回答,一颗心跳得很快,深怕当场被反对而驳回。
“什么来历?”舅舅说得很淡,语气却有十足气势。
“夏元灿,宏远环保科技资源处理公司负责人。”夏元灿先递上一张名片,然后从口袋里掏出摺得很小的一张白纸,慢慢打开,恭敬递给长辈。
“这些是我的资产状况,当然有部分的股票和房产价值会略有波动,但维持生活应该还不成问题。”
宋于湘探头一看,正是之前在上海老洋房餐厅时,写上密密麻麻资产数字的那张纸!
他怎么随身放在口袋里?还有,干么拿这张给舅舅看?
舅舅拿出老花眼镜,一笔一笔仔细看着。客厅里只有凉风扇转动的声音,宋于湘紧张得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舅舅是她唯一的长辈,也是照顾她成长的亲人,她很在意舅舅的意见,要是他不同意她和夏元灿在一起,该怎么办?
“家里还有什么人?”舅舅一边看,随口问。
“只有我。我和湘湘一样,也是个孤儿。”
舅舅又安静了几秒钟。
“环保科技资源处理公司?”他放下那张白纸,又拿起名片细看。“怎么会和湘湘认识?”
这个行业和她的工作范围完全不相关,他知道这孩子每天认真工作,按时还债,为什么会接触这个行业,而且还是个董事长?
“报告舅舅,我以前常来宋家收垃圾。”夏元灿毫不犹豫地回答。“当年因为很喜欢湘湘,所以决心为她奋斗努力,现在终于在回收业有些成就。”
“收垃圾的?”舅舅灰眉一挑。
“是。但如果不是湘湘,我至今仍只是个不成气候的人,幸好是她,让我有勇气和意志力一路往上攀爬,才能有今天的成就。”
“她有这么厉害?我以为她只是个死脑筋的女孩。”舅舅笑了笑。
“舅舅——”原来在舅舅的心底,她只是个死脑筋的孩子?
“所以这房子是你翻修的?”舅舅又问。
“是。希望湘湘的父母亲会喜欢。”他恭敬回答。
宋于湘的眼眶热了。他知道她对父母亲的挂念与承诺,于是帮她把老房子恢复原貌,好让天上的父母亲看了也高兴。
他为什么这么好,这么好“我想”舅舅沉吟许久,才回答:“应该会吧。”
他缓缓起身,把那张白纸还给夏元灿,没多说什么,转过身准备回去。
宋于湘赶紧跟上,送到大门前,舅舅又回头。
“还有,湘湘不是孤儿,她至少还有我。”他对着夏元灿似笑非笑地说:“我是主婚人,你知道吧?”
“是,舅舅!”夏元灿笑得嘴都快裂开了。
湘湘不是孤儿,她至少还有我。
这一刻,宋于湘的眼泪真的落下了。即使她带给舅舅那么多的麻烦,他仍视她为亲人,甚至知道她有了交往对象,还要亲自来探看一番。
望着那有些弯驼的背影逐渐远去,她的唇角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却又淡薄得听不清楚。
“你说什么?”夏元灿搂着她的肩,诧异地问。
“我说”她顿了顿,终于提高音量。“我们结婚吧!”
男人像是听见火星话,怔愣了许久,才回过神来,追着转身入内的纤秀背影嚷嚷——
“是你说的喔!不可以后悔——啊,我把舅舅找回来,你再重新求婚好不好?喂,说完再走呀——”
宋于湘不理他,迳自走进琴房。
她深吸了口气,掀开琴盖,轻松地让帕海贝尔的卡农音符圆润地从指尖流转而出。
当年让她看见他的窗台、重逢时的美丽乐曲,这里,是她和夏元灿故事的开始。
也许一切早就安排好了,她只要宽心顺着走即可,人生风景如此美丽,即使自己不再是那个受人围绕、疼爱的小鲍主,可是她有了全世界最有价值的垃圾王子,还有什么好沮丧自卑的呢?
对,她的垃圾王子。
想到他,宋于湘的唇角终于完全放松,毫不隐藏地勾起一抹最温柔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