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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红鸾星动
新科进士们行走在金吾卫仪仗之后,几乎走不了多远,身上就挂满了红红绿绿的彩绸,彩色的纸花、绢花,而走在最前面的状元王景范更是受到了特别的照顾——朝廷取士不问家世,婚姻不问阀阅。京师开封乃是大宋帝国财货聚所,在这里家世百万多不可计数,家财聚集上亿贯也时有耳闻,另外加上巨族公卿,大宋每科取进士的数目比唐时不知要多了多少,但相对这次巨富显宦而言还是杯水车薪,至于状元尤其是未婚年轻又英俊的状元,那更是少之又少——以汴京的豪富就算围长一寸以上的大北珠多的都可以做成串珠,而像王景范这样不到二十便高中状元且又没有妻妾,那简直比三条腿的蛤蟆还要难找几分。
自隋唐五代以来,科举考试所带来的并不是朝廷取士上的变化,对金榜题名的进士们而言更不仅是社会地位变化这么简单,他们一生的婚姻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文人命运两张牌无非“婚”与“宦”两字而已,唐代之前尤其是魏晋时期选官乃是九品中正制,标准便是门第,而那时的婚姻标准也更重门第,贫寒士子无论在做官还是在婚姻上都没有多大的指望。自唐代科举考试大行天下之后,寒门士子想要出头固然也不容易但论机会远比魏晋时要好上百倍,“宦”字一途有了望向,自然“婚”也同样打破常规随之而来了。
唐时新科进士的“曲江之宴”便是公卿豪富之家瓜分“进士女婿”的盛宴,而到了大宋虽然规矩改了但换汤不换药甚至比唐时更加烈上三分——大宋的公卿豪富之家比他们的唐代前辈们更进步一步,流行的是“榜下捉婿”。
正如同王景范父子虽然有几个能够迅速发家致富的手段,还一直肯窝在小小渭州一弹丸之地做个土地主一般,自古以来富贵与功名就是密不可分的,而进士及第就意味着辉煌的仕途,同时也意味着对自己的家产有了自保能力,不用被像孙沔那样的狠手惦记一般。王景范刚来京师开封之时虽小有积蓄,但开封生活哪里是渭州所能够相提并论的?即便如此他也没有想着将那些奇巧之物做出来贩卖的想法,宁可去打劫肥的流油的内侍来解决生计问题,怕的便是官宦的贪得无厌和强势。
在大宋立国以来除了吕蒙正和吕简夷叔侄两人之外还尚无一家连续出两个宰持,而现在的大宋越来越有非进士不能为相的趋势,京师开封家财上千万贯才算是小有名头,如何能够保住自己的家族财富不被那些凶狠的大鳄连皮带骨头吞吃个一干二净,最简单的办法便是弄个进士当女婿,并且权利支持女婿仕途发展,这样当可保家族二三十年无灭顶之灾。
大宋科举取士每一榜进士数量虽然不少,但相比富豪和仕宦世家的数量而言,却有些捉襟见肘,而这些大家闺秀不可能做妾,但是更可怕的是没有婚配的进士恐怕还要打个对折甚至更多。是以越富有越有权势的家族就越想延续其辉煌,也就越迫切有个进士女婿,偏偏家财百万贯甚至几十万贯的小财主多如牛毛也来凑热闹,这狼多肉少之下就发展到了“榜下捉婿”的地步也是题中应有之意了。
大宋的富豪显贵之家远比他们唐代的前辈们在找进士女婿的事情上要痛苦的多,他们是不可能等到发榜的第二天琼林宴的,到时候连进士毛都没有了。手眼通天之辈可直通两府大臣在发榜之前便可以搞到前十名进士的名单提前下手运作此事,能够有这水平的毕竟还是少,而剩下来的则是有权的用权,有钱的用钱,就在这东华门到期集院的这段路上瓜分优质地盘,至于家财几十万十几万贯的小财主们干脆就来个“街头推销”。
王景范是金科状元,才不过十八岁而已,相对走在他身旁已经三十八岁的榜眼章衡而言,简直是形成鲜明的对比。这金吾卫开道前往期集院,进士们排列的队形大体上还是按照殿试名次,而王景范显然是绝对跑不了走在第一个的,通过唱名王景范的年龄、籍贯之类的信息早就被京师开封百姓传了个遍,这一榜里就他一个是十八岁,倒数第二的苏辙比他大几个月但已经是十九岁了。这么一个年轻的状元郎早就让那些急不可耐的富豪公卿们撞墙了,而京师开封的百姓此时更加关心的不是这厮的文章如何如何,更想要看看这小子长得怎么样,确切的说是这小子未来要做谁家的女婿。
走在队列的第一个又这么年轻必然是王景范,这个目标实在是太好认了,这可是苦了走在稍微靠后一点的榜眼和探花——这三个人收拾身上的飘带绢花是最勤快的,这也倒罢了,最麻烦的是那不知从何飞来的绣球,都知道这些绣球是砸王景范的,但是并非每个闺秀都是投壶高手,离王景范最近的两个金吾卫还有榜眼探花可带他受了“无妄之灾”。
还好大部分的绣球不过是用丝绸简单扎成没什么分量,落下来也是轻飘飘的,要命的是那些富豪权贵家小姐扔下来的绣球,做工精致漂亮,不过那玩意可是有些分量,一旦被击中帽子砸歪是必然的,砸掉帽子也不稀奇。最有乐子的便是这种绣球还略带弹性,一个绣球砸下来,这状元、榜眼、探花三魁搞不好能够砸中两个,运气好了在三个人的脑袋上都走一遭,这引得看热闹的开封百姓笑个前仰后合。
“见复,等回去后你定要赔我等帽子!”章衡抚了抚被砸歪的帽子大声笑着说道——走在大街上两侧都是人声鼎沸,章衡要是不大声喊,王景范还真怕是听不清楚。
同样在扶正帽子王景范回头笑着说道:“子平兄,还是你的身手好,你就能者多劳帮在下与探花郎多担待一番,将这些绣球都打飞吧!回去给你买两顶帽子都没有问题!”
王景范知道这个章衡,苏轼小传中以“章衡美言使仁宗大悦得状元”来衬托苏轼那篇《刑赏忠厚之至论》的凌厉直谏,他也是根据这么几个字来判断这次殿试文章作文章程的。不过这个章衡显然在历史上似乎籍籍无名,《全宋词》中虽收录了他的一两首词之外,其小传中甚至连他中状元的事情都没交代,但是让王景范更为惊讶的是章衡有一个非常有来头的亲戚——章淳,他也是这一科的进士,只是排名更靠后了。
绣球多从街道口的角楼二三层上扔下来,尤其是在高阳正店和榆林巷的那段街口,由于都是青楼酒肆集中所在,抬头一看楼台栏杆上簇拥着一片身穿各式衣裙的女子。她们不同于那些大家闺秀和小家碧玉,衣装大胆人更是大胆,招呼着王景范的名字顺带扔下来一片绣球丝带,章衡也是有些怕,一时出手将那些绣球拨到一边,甚至接到手中直接扔到街道两旁的百姓人群中,引起一番争夺。也就是从章衡这几下出手,王景范看得出来这家伙文章不仅写的漂亮,恐怕也是练过一两手武功的。
章衡可是比王景范大上不少,他这个年纪中举正好是抓住了以进士出身入仕的最后关头——年龄再大上两三岁,他就算当官估计也不会有什么成就了。不过即便如此,三十八岁入仕也是有些显得晚了,若本身没有什么特别出众的才能,多半结局是庸庸碌碌一生五六品官致仕,王景范觉得书中对章衡的小传内容少得可怜也多半是他的仕途生涯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
“我与子秀都是受了见复的牵连,平白受此无妄之灾,我连自己的头都要被砸懵了,哪里还顾得上你们?!”章衡指着王景范大笑道。
子秀便是探花林希的表字,章衡三十八岁,林希小一些也有三十一岁了,这两人一看年龄必然是成婚了,估计连孩子都已经开始读书开蒙了。东华门唱名进士们心情激荡是因为寒窗苦读一二十载总算是修成正果,今后生活一片金光坦途,还面见皇帝和朝中宰持,心情难以把持;而自东华门出前往期集院,这京师开封百姓们少说数十万人云集在这街巷之中夹道欢呼,更是让新科进士们充分的放松享受别人的恭喜和自己的荣耀的时刻。
章衡这个年纪不说不为外物所动,但也是非常沉稳的一个人,不过刚才与王景范和林希开玩笑,也可以说是他心情非常放松之下的结果,估计也就是这几天他会这样,放在以后等热情冷却之后就很难见到了。
“见复应该尚无婚配吧?”林希也是心情大好,虽然离状元如此之近却又失之交臂,但状元不是单纯的才学所能够挣到的,这很大程度上是需要个人的运气,考进士科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对于考试内的门道他自然知道的比较多,看的也非常开——新科进士赐官状元虽然名利双收无可匹敌,但作为进士第三的探花官宦之途的起点也不低了,至少比那些二甲进士要强得多。
见王景范摇摇头表示尚无婚配之后,章衡和林希相视一笑大声说道:“见复,今后你要小心了,今朝唱出状元郎,明日媒婆恐怕就要踏破白沙书院的大门啊!”
他们对王景范并不陌生,也听说过不少关于他的事迹——京师开封虽然很大,但是来赴考的学子们一般来的都比较早,一方面是熟悉这里的气候水土,另外一方面便是结交士人。通过同乡和一些交好的其他州的考生了解,王景范的事迹对他们而言早就如雷贯耳了,建白沙书院收容贫寒考生,著书讲学甚至和名震天下的胡瑷辩经,种种作为确实是让人刮目相看。只可惜白沙书院在城外,况且王景范出名的时候已经是快到冬天了,他们无缘一见,没想到真正见到这个仿佛是一夜之间突然冒出来的大才子的时候,人家已经是状元郎了,这也颇让两人感慨万分。
王景范听后也不禁摇头苦笑,虽然他以前只是听说过进士及第的荣耀,但怎么个荣耀法渭州却无人能够说得明白,直到今天他才见识到,不过“榜下捉婿”的事情他是知道的。父亲生前的时候就曾对此有过笑谈,称那些榜下捉婿的人其实就算巨族公卿的手段再高也不会搞到哪里去,反倒是最为推崇大宋立国之初的宰相李沆,他慧眼识人认定尚为布衣的王曾其才不仅可以及第,甚至有可能登上宰辅之位,断然以女嫁之。
果不其然,王曾不久便状元基地,而且还是第二个连中三元,并且日后果真官至宰相。父亲特别佩服李沆的这份眼光之毒辣,若是说王曾进士及第,以当时宰相李沆的地位和当时科举考试制度并不严密的情况下,不是没有可能,但是连中三元夺取状元,这个幕后操作的难度就不一般了,李沆官高未必能够做到,尤其是王曾果然做官到宰相,这根本不是李沆能够操纵的,也只能归为李沆真是有识人之明!
除了李沆之外,还有一个杜衍也有类似的事情,不过他是在穷困到以抄写文字糊口的境地上被一富商所看重,料定杜衍将来必定显贵,将女儿嫁给了他。当时王景范还记得这是父亲为自己讲解史记刘邦故事的时候,所引出来的一段本朝故事。
章衡预言媒婆会踏破白沙书院的门槛,王景范一点都不怀疑。不过也许受父亲的影响,他对于现在这个年龄就成婚有些抵触——状元虽然不一定能够将来位列宰辅,但若是能得世家大族之助,轻松混个高官还是比较容易的,只是他们争着招自己为婿十成十的是看重“状元”这两个字,这令他非常不快。要知道但凡有些身份或是家底的人家嫁娶,可都是要进行卜筮,以看看双方八字阴阳是否相合,若是不合也就胎死腹中了,这还仅是一个开始,越是有权势富贵的人家后面的规矩也就越来越大,眼下这些人家可不管什么阴阳八字,只要是进士就可以。
若王景范是王曾、杜衍那样,布衣之时便被人所看重,那也算人家厉害是真本事,等待自己成名后来摘果子,这便是父亲口中的“投机”,最为不耻。更何况王景范还是希望能够像父亲所描述的后世男女成家的经历,能够自然而然的认识某女走到谈婚论嫁的地步——虽然父亲未必想过自己不仅能够进士及第甚至还考了个状元,但父亲生前并未为自己安排下一桩婚事。
归根结底父亲还是希望自己无论富贵与否,自己的婚事能够自主而非他人操纵。不过王景范现在已经意识到了,即便父亲给他留下了很大的余地,但是没成想自己第一次参加科举考试便榜上有名成为状元,在这种情况下想要如先前设想那样来完成自己的婚事,无异于痴人说梦。
见王景范只是摇头苦笑,章衡和林希以为对方年轻还不好意思,便笑笑也就过去了,要知道自大宋立朝以来所有的状元全部算上,能够在二十岁以下便夺取状元的唯有天圣八年(1030年)庚午科状元王拱辰,不过王拱辰那时十九岁,而眼前的享尽荣耀的新科状元不过才十八岁!章衡和林希认为说媒婆踏破门槛都算是轻的,为眼前这个年轻人说媒的人甚至连白沙书院的山门都可以踏平!
故事:古代小说和当今影视作品中有不少是状元被招为驸马的桥段,其实这种桥段在历史上只有一例,是发生在唐代会昌二年(842年)壬午科状元郑颢娶唐宣宗女万寿公主;还有一起是“未遂”,南宋开庆元年(1259年)乙未科状元周震炎,宋理宗本来想选他为驸马,结果升国公主偷窥认为状元郎年近三十,样貌不佳,此事作罢。
历史上这科状元章衡其实是个长寿公,活了七十五岁,有资料说他状元的时候是三十三岁,不过我的正统史料里面没有他的生卒年月,只能推算他在四十岁上下中的状元,算是中和一下定为三十八岁。
在北宋时期四分之一的状元可以做到枢密副使以上的职位,一半的状元及第年龄都低于三十岁,北宋皇帝在位时期所产生的状元中,仁宗朝的状元平均年龄是最年轻的,只有二十七岁,当然英宗和哲宗两位皇帝刨除,他们只有一位状元太少。
除了北宋的王拱辰以十九岁年龄中状元之外,南宋的汪应辰十八岁中状元,算是一边一个二十岁以下的状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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