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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小麦默了默,小心翼翼将怀里的小核桃放进榻里,随手扯了一床小被子搭在他身上。
她很明白孟郁槐为何会作此想法。
当初她头一回去省城,为的正是帮宋静溪应付八珍会的事,而后两人起了争执,也同样是因为在那八珍会上,宋静溪使了些小手段,之后的处理方式,令她觉得心凉。从关系密切到互不往来,这“八珍会”三个字,始终横亘在两人中间,是个无法忽略的存在。
其时在省城究竟发生了甚么,由始至终,她不曾向任何人说起,此举固然是有维护宋静溪声名的意思,但论到底,最重要还是因为不想给自个儿惹麻烦。不过……以孟郁槐那沉稳缜密的心性,只怕也猜着大半了吧?
眼前的这封信,字里行间分明透着股套近乎的意味,那么,宋静溪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她在心中盘算了片刻,抬头道:“我就是觉得奇怪啊,那八珍会乃是桐安城饮食界的一项盛事,别处的酒楼食肆皆不能参与,和咱家的稻香园有什么关系?况且,我与那宋老板也很久不往来了,难不成她还指望着,我又去给她帮忙?”
孟郁槐下晌酒吃得太多,这会子后劲儿泛了上来,便觉有些头疼,长长出了一口气,胡乱揉揉太阳穴。
“咱先不管她到底想做什么,你可打算回信?”
“所以我说,她是真给我出了个难题啊。”
花小麦抿唇一笑:“再怎么说,人家也是整个桐安府颇有名气的女大厨,主动写了信来,我却不搭理,这像什么样?不回信呢,显得我不懂礼,但若真个回信……呵,我还真不知道该在那信上头写点什么。难不成也要如她一般,东拉西扯地话家常?唉,我最不愿,便是这一来二去。再与她扯上甚么干系……”
话说到这里,她便住了口,转身去瞧瞧孟郁槐,却见那人用胳膊支着脑袋,双眼微阖,仿佛非常乏累。
让你喝,让你喝!
花小麦着实有些恼他吃酒不分轻重,恨不得使劲在他脑门上戳一指头,然而转念思及他平日里杂事甚多,难得与众兄弟开怀畅饮一番。便又舍不得真个絮叨他,只得叹一口气,费力地挽住他胳膊搬到榻上除了外衫,扯过另一床被褥替他盖好。
“我说什么来着?你还嫌我唠叨呢!那酒又不是甚么好东西,喝多了还不是你自个儿难受?”
到头来。她也只小声嘀咕了这么一句,便凑近坐了过去,将他的脑袋扳过来搁在自己膝上,手指不轻不重地在他头顶按压舒缓。
“行了,这事你莫理了,明日我去寻文秀才帮我写封回信便罢。这会子你先歇着,我看。晚上你也别沾那些个味道浓重的吃食了,我熬点粥,你喝了早点睡,啊?”
前院厨房里,孟老娘正张罗晚饭,有一阵没一阵传来烙饼的焦香。似是刷了层辣酱在馅料中,隐隐夹杂些许辛辣之味。
孟郁槐勾唇笑了笑,闭着眼睛摸索,触到她的手,含含糊糊地低语:“不用按了。仔细手疼。”
花小麦也忍不住翘起嘴角:“那你歇着,我去帮娘做饭,瞧着点小核桃,别压着他。”
言毕,便起身出房去,顺手带上了门。
……
因记挂着冯大娘家里番椒的事,隔天上午进了城,孟郁槐便先往赵老爷家走一遭,将事情一说,那赵老爷倒也给面子,当下便打发花匠老刘赶紧去瞧瞧那番椒究竟出了甚么问题。
镖局里事多,又得忙着招新人手,孟郁槐一时走不开,便让韩虎领着老刘来了火刀村,自然而然地先到稻香园打声招呼。
彼时,花小麦正在柜台上让文秀才帮着写回信。
“你就说,我这一向家中杂事多,只怕不得闲去省城探望她,多谢她百忙之中还记挂着。春日里乡间风光正好,邀她若有兴致,可来稻香园里走走逛逛,我也好尽尽地主之谊。”
不就是打太极吗,谁不会?
文秀才捏着笔半晌没动,低头沉思片刻,试探着道:“你与这位宋老板,关系不过尔尔吧?这封信,可要我写得客气些?就是那种……客套中透着疏离,如何?”
花小麦被他那“客套中透着疏离”几个字逗得要发笑,忙死死憋住了,连连点头:“对,就是这样,文秀才你果真是咱火刀村最知书达理的人,通身都是才气呀!”
文华仁脸上一红,连道“这不算什么”,半点不耽搁,提笔沾了墨就写,将花小麦那两句话,生生发挥成洋洋洒洒一整篇,又读了一遍给她听。
“你若觉得没问题,过会子我就让吉祥把信给送出去。”他一面说,一面将信笺折起来,“还有,这两日你没怎么来铺子上,咱们又接了几桌筵席……”
话还没说完,忽听得门外传来韩虎的声音。
“嫂子,我把赵老爷家的刘大叔带来了。”
花小麦应声抬头,就见韩虎正笑容满面地站在大门外,不时撩起衣襟擦汗。
他身边的花匠老刘,脸色却有点不耐烦,匆匆点了一下头:“那番椒地在何处,这就找人带我去瞧瞧吧,我自个儿也有许多事,不能耽搁太久。”
花小麦素来晓得他脾性有些古怪,且又是长辈,便不与他计较这态度问题,忙唤了庆有来,让他领着老刘去冯大娘地里,又笑容满面地招呼韩虎坐下喝杯茶,歇一歇。
孰料,那韩虎才刚刚踏进大堂,柜台后的文秀才就呼一声甩了甩衣袖,调头便走,那架势,活像是在跟谁赌气。
花小麦一怔,莫名其妙地回头,就见他如一阵风似的,飞快旋去了后院。
……这是唱哪出?看情形,怎么好像是跟韩虎有些不对付?可……他两个认识吗?
韩虎倒是丝毫不以为意,大大咧咧地捡了张桌子坐下,接过春喜递来的茶,道了声谢,也不知何故,目光就往厨房的方向溜了溜。
咦?
花小麦的八卦之心蹭地就熊熊燃烧起来。
厨房那地方,除了汪展瑞和谭师傅之外,就只有周芸儿一个姑娘家。这韩虎,总不至于是在看那两个大老爷们儿吧?
“看什么呐?”她心中犯了两句嘀咕,也在桌边坐下了,笑盈盈地,仿佛随口问一声。
“哈,没什么,没什么。”
韩虎忙收回视线,略有点不自在地挠了挠头:“郁槐哥不得空,就让我帮着跑一趟。出门的时候,左嫂子让我给嫂子你带句话,说是许久都没见着你的面了,让你得空时去镖局走动走动,陪她说说话,她一个人,整天对着我们这一群猴崽子,烦都烦死了。”
“好,我知道了。”花小麦笑着点点头,“说来我的确好长时间都没和左嫂子打照面了,心里还怪想的。对了,这两日我们铺子上新做了一种点心,好吃又经得放,眼下这天气,十天半个月也不会坏。一会儿你回去的时候多带些,分给左嫂子和兄弟们尝尝。”
“哎。”韩虎应了一声,拿手指抠着桌面,似乎有话要说,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花小麦抿抿唇角:“怎么了,有事?咱们相识不是一天两天,有甚么话还不能直说吗?”
韩虎抬眼飞快地朝她脸上瞟去,陡然一拍大腿。
“是……有件事,我和郁槐哥提过,但他说,这事儿最好还是来问问嫂子你。”他窘迫地挠挠太阳穴,再往厨房的方向扫一眼,声音不自觉低了下来:“就是那个……嫂子你的徒弟,那位周姑娘,不知她许了人家没有?”
说着便狠命摆手:“我就是问问,没旁的意思,真的,嫂子你别多心。”
果然啊……
花小麦在心里默念一声。那么,文秀才忽然负气而去,也是因为这个缘故了?可是他怎么知道韩虎存了这心思?
花小麦之前心中已有了猜测,眼下听见韩虎亲口说出,也便并不觉得十分惊讶,只弯了弯嘴角:“你问这个做什么?”
韩虎尴尬得耳根子都红了,不住搓着手:“嫂子你看你……我这意思不是挺明白的了吗?你怎么还……”
“噗。”花小麦一个没憋住,笑出声来,随即正色道,“你与郁槐是出生入死的兄弟,我自然不会拿你当外人,但这姑娘家的事,我是真不好多说。”
“我知道这事儿得讲究媒妁之言,可我要是贸贸然就打发媒子上门,唬着她咋办?”韩虎低头慌慌张张地道,“我就想先打听打听,她要是还没定亲,那我……”
花小麦轻轻地自胸臆间吐出一口气。
说起来,这韩虎于周芸儿而言,倒真是个好人选。身强体壮瞧着便可靠,人也能干,在镖局中很能帮得手,眼瞧着是个大有前途的好儿郎。只是……
“我给你句实话。”她缓缓地道,“芸儿那姑娘,爹娘都是指望不上的,我虽是她师傅,能给些意见,却到底不能替她做拿主意,这事儿,还得看她自己的怎么想。我现下也没法儿给你个确切答复,你莫要急,容我两天可好?”
“我不急,我不急。”韩虎赶紧摇摇头,像是松了口气似的,冲花小麦咧嘴笑笑,端起茶碗一股脑喝了个底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