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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郁槐于翌日一早,便去了城中卖牛乳的铺子,事情居然很顺利,没花半点工夫,便从那里定了几樽牛乳,交下定钱,与店家商议好,待四月十四那日,他再上门来取。
花小麦心下清楚那名士宴的终选开不得玩笑,白日里但凡有闲暇时,便在灶上勤加练习,夜晚归家躺在榻上还要琢磨许久,将那三样食材翻过来调过去地想,满心里盘算着怎样才能最大限度地利用这样简单的东西,做出与众不同的菜色。
清晨从孟家院子里出来,若时辰尚早,她也会去打谷场附近那两块地里转转。
与从前在景家小院房后那一小块菜畦不同,如今,整整两亩地里,都满满当当地栽种上的番椒。因孟郁槐得空时常常会来打理,那一株株苗子长得格外茁壮,叶片嫩绿嫩绿,淋了水之后被太阳光一照,上面的水珠子就像一颗颗小钻,散发出晶莹的光,格外讨人欢喜。
花小麦曾在心中合计过,这两亩地的番椒,其中的一半都要留下来做种,自家存下足够的量,剩下的便可卖给村里人,应是能赚不少钱;而另外一半,则由小饭馆儿和酱园子均分,饭桌上能添两样新菜不止,下半年或许还能出产新的酱料,而这种酱料,至少在眼下的时代,绝对是独一份。
多想想这些赚钱的好事儿,总是令人心中愉悦的,在田间逛得够了再去到村东,她脸上自然而然地便带了几丝笑容。
“那名士宴有多紧要,不必我说,春喜嫂子、腊梅嫂子和芸儿你们也都应该明白。”趁着尚未到午市,花小麦便将店中三人聚到大堂中,一本正经地道,“若咱们最终能将那名士宴稳妥地接下来,并且办得漂漂亮亮,往后咱们就算是多了个大靠山,即便是遇上甚么糟心事。起码也能寻到人替咱撑腰、说理。所以这段时间,还请几位都有点精神头,万万不要出差错才好。”
小饭馆儿平日里做买卖都很仔细,既没有胡乱叫价,更不曾在饭食上随便敷衍任何一个人,厨房灶下也向来很干净,以这样的状态来应付陶知县那边随时都有可能到来的考察,自然是不需要担心。
但问题在于,入了那五人终选名单的酒楼,都是奔着最好的结果去的。这样的非常时期之下。保不齐会有人要想出些坏招儿来“招待”自己的对手。小饭馆儿平日里只有女人坐镇。就更得打醒十二分精神,来应付可能出现的各种事端。
这番话,最近这段时间花小麦每天都要唠叨上一通,春喜听得耳朵生茧。很不耐烦地挥挥手:“晓得了,晓得了,你成日说同样的话,自己也不觉得烦吗?反正你应承过,若今年这小饭馆儿的买卖做得好,到了年底,你是要给我们发大红包的——就算只看在那个的份上,我们也不敢胡来呀!”
她一边说,一边就将花小麦扯到自己身边坐下。神秘兮兮地道:“妹子,我问你呀,听说你最近和郁槐兄弟,闹了点子矛盾?”
“咦?”花小麦讶异地挑了挑眉,“这话你打哪儿听来的?”
春喜丝毫没打算隐瞒。大大咧咧冲周芸儿一努嘴:“喏,不就是芸儿告诉我和腊梅的吗?你和郁槐兄弟在大堂里坐着说话,她躲进屋里,本没有偷听的意思,可你俩的声气儿越来越响亮,她避也避不了哇!”
花小麦立刻一个眼刀向周芸儿甩了去,虎着脸道:“我让你没事儿的时候多说说话,对改变你的性子有好处,却不是让你到处传我的闲话吧?”
“师傅我错了……”周芸儿立马道歉,还吓得朝后退了一步,然紧接着却又不甘心地小声强辩,“我也不曾到处说,就跟春喜嫂子和腊梅嫂子提了提,也是因为担心师傅你……她俩又不是外人……”
“你还敢犟嘴了?”花小麦半真半假地一瞪眼,“你这小密探,出卖师傅,你知不知道这是多严重的事儿?”
周芸儿唬得脸都白了,一个字也吐不出,只使劲摆手。
“你凶她干什么?”春喜赶忙扯花小麦一把,翻翻眼皮道,“先不说芸儿这事儿做得妥不妥当,我是要劝你两句才好。两口子闹点小别扭实属正常,你莫瞧着我与月娇她哥娃都生了两个,我俩若吵得凶了,那是要直接上手的!气头上,谁都管不住自己的嘴,但这气过了之后,还得有商有量的,老闹腾,多伤感情?”
她这话说得委实语重心长,花小麦却有点哭笑不得,抿唇道:“我俩真没吵呀,最多也只算是争执了两句罢了,现下不是好好儿的?你们也瞧见的,他照旧每日来接我回家,我……”
“嗯,表面上瞧着是不错,只你也别忘了,有些事在心里存得久了,不仅不会风一吹就散,反而憋出怨气来,到那时有你哭的!”春喜摆出一副过来人的架势,字字句句说得有板有眼,末了道,“我也不过是因见着你们素日很好,白嘱咐你一句罢了,你心中有分寸,就只当是我罗唣。对了,等忙完了中午那阵儿,下晌我想去瞧瞧二荞,她搬回老宅之后我俩还没见过,是该去问问她过得怎么样,你可要与我同去?”
花小麦垂眼略一思忖,也便点了点头:“我和你一块儿去也好,只是我就不进门了,在外头等着你吧,省得大伯大娘觉得,我是怕他们照顾不好我二姐,才三天两头地跑去探望。”
“怕他们作甚?那是你亲二姐,你心中牵挂着,还不是理所应当?”春喜叨咕了一句,却也没再多说,三弯两绕,又兜回“论如何维持夫妻二人感情”这一严肃话题上,殷殷地嘱咐了花小麦一番。
……
未时末,店内客人走得精光,花小麦拣了两道菜色,让周芸儿学着配菜,便同春喜一块儿抬脚走了出来,一径去了村南边的景家老宅。
这辰光,景泰和十有八九是还在铁匠铺里忙碌的,家中恐怕只得那三个老人。花小麦同春喜两个走到院子附近。便找了个僻静处站下,只让她一人进了屋。
春喜是个浑身揣满八卦的小妇人,在火刀村的七大姑八大姨中间有极高的声望,她的到来,使景老娘非常欢喜,当下便乐颠颠地引着她去了西侧花二娘住的厢房。
花小麦立在一棵香樟树下,嗅着树叶间传来的香气,随手揪了一片叶子在手里玩,想一回名士宴终选的事,又竖起耳朵听听屋内的动静。
西侧厢房里传出来的说话声并不大。咭咭哝哝的。使人听不分明。过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春喜便匆匆地奔了出来。
“怎么这样快就出来了?”花小麦有点意外,将手中那香樟叶子一丢,冲着她眨巴了两下眼睛。
“你去劝劝你二姐吧。”春喜一跺脚。“成日里饭不好好吃,让她婆婆跟着白着急,这都要生了,她闹的是哪门子幺蛾子?”
“不吃饭?”花小麦眉心便是一拧,“呃……敢是大娘做的饭食不合口味?嫂子你也晓得,这有了身孕的人,大抵都有些挑嘴,又或者,我二姐是怕吃太多长肉。到时候不好生,那……”
“我娃都生了两个,还能不比你清楚?”春喜急得很,竟往她背上拍了一掌,“我都瞧过了。大娘预备下那些吃食挺合适,并没有半点不妥——这二荞,真真儿是要气死人!”
两人正说着话,景老娘从院子里匆匆走了出来,看见花小麦就像看见救星似的,一把便拽住了她的胳膊:“小麦丫头,你来了怎地不进屋?快去劝你二姐两句,老这么着,还不把我的孙孙给饿坏了?我说话她是不肯听的,你们姐儿俩心连着心,你劝劝,或许还好使。”
她都这样说了,花小麦也就不敢怠慢,忙跟进了院子,先去厨房里看了看景老娘准备的饭菜,见不过是些猪脚、鲫鱼、萝卜等物,花二娘现下吃了的确很有好处,心中便也有点埋怨自家二姐胡闹,赶紧蹬蹬蹬地又去了西侧厢房,劈头盖脸地就大声道:“你折腾什么?不肯吃饭饿坏了我外甥,你拿什么赔?”
“小麦,你快来,过来!”花二娘看见她,嘴角便是朝下一扁,招招手将她唤至近前,死死攥住了她的腕子,苦着脸道,“我不是不肯吃饭,我是……心慌得很!前儿我不是就跟你提过这事吗?最近两日,这感觉越来越厉害,我睡也睡不好,哪里还有胃口?”
还是……因为那个心慌的毛病吗?
花小麦倒没料到这一层,也不好再跟她发火,就在她身边坐下了,放软口气道:“这好端端的,什么事都没发生,你怎么会心慌?二姐,你是不是……怕生孩子啊?”
“我有那么胆小吗?”花二娘拉住了她便不撒手,将脑袋晃得拨浪鼓也似,“是女人都要有这一遭,我盼了许久了,哪里会怕?我……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呀!”
她一头说,一头便盯紧了花小麦的脸:“你实话跟我说,你和郁槐两个,是不是有什么事儿啊?”
花小麦先是一愣,紧接着很快摇了摇头:“我俩好得很,什么事都没有哇!”
她和孟郁槐这两日的确有点不自在,但真要说起来,感情却不曾出半点问题,哪里就值得花二娘心慌成这般模样?
“我回到老宅之后,也没人给我气受,泰和他娘……虽是为了她那小孙孙,但有一句说一句,她却的确将我照顾得很妥当。”花二娘显得愈加困惑,柳眉搅成一团,“可为什么我心里就慌乱成这样?总觉得……好像发生了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