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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河湟方安边陲?”王安石捡起了那份小报,飞快看了起来。这篇文,写的是竟然是河湟对于大唐的意义所在。为何唐宣宗登基之后,要率先收复河湟?占了河湟,又对稳定国朝有什么重要意义。八百来字,片刻就看到了底。王安石的眉峰却皱的更紧了。
这文写的不差啊。王安石本人最善写论,文笔挥洒,气畅意达,乃是不逊于当世文宗欧阳修的大宗师。能得他“不差”的点评,可见写文之人的水准。可是这样的文,怎会登在个小报之上?
又看了眼那意气潇洒的“日新报”三字,他忍不住继续翻了起来。小论之后,是一章话本,讲的是苏定方平突厥的故事。文字平平,但是摆在“收复河湟”的论调下,就别有一番味道了。王安石心中隐隐有了些想法,继续翻看,却发现后面变成了游记和杂文,还有些市井逸事,之前的猜测,顿时落到了空处。
这跟寻常小报,有些不同啊。又翻回了首页,看了半晌,王安石突然问道:“夫人,这小报是哪里来的?”
王安石的夫人吴氏,此刻还没吃完饭呢。听丈夫问,看了一眼,就笑道:“这是我从韩家香水铺里买的。小报写的有趣,还有促销的招帖,三日一出,买的人不少呢。”
吴氏有些洁癖,自从来了京城,就爱上了韩家铺子的皂膏。而且不买那些应季花香的,就爱无色无味的肥皂和手油,时时会去转上一遭。前两天去到店里,看到了这小报,就随手带了一份。开始只是为了后面的招帖,想要记下铺子里的促销时间。后来又发现有市井逸闻和游记杂文,就留在了房中,闲时看上两眼。没想到被丈夫瞧见了。
“三日一出?还有其他的吗?”王安石立刻问道。
“有啊。”吴氏闻言,就命丫鬟取了其他的报纸。王安石接过,飞快回到了书房,研究起来。
这报应当是刚刚发的,不过五期,篇篇刊首,都是写河湟。而紧跟的,则是《苏定方传》。为何选苏定方,而非旁人。恐怕是因为他“前后灭三国,皆生擒其主”的赫赫战功吧?就算李唐一朝,也罕有苏定方这样外战未尝一败的名将。征东西突厥、灭百济、定吐蕃……他收复的地方,岂不皆是朝廷面对的心腹之患?至于刊首言必谈唐宣宗,心思更是一目了然。
若是市井百姓,看了这报,会生出什么样的念想?趁着群情激奋,以河湟为名卖些国债,又有何难?
印这报的,定然跟提出国债的,是同一个人。目光落在了页脚那一行小字上,王安石思量许久,终于还是提笔,飞快写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小报和新闻这两个词,都是宋朝出现的。
卢纶那首诗写的确实是苏定方,但是不是这场战争。而是二十年后,攻伐西突厥部的事情。当时阿史那贺鲁率部十万,围困苏定方一万兵马。他临危不惧,力挫强敌不说,还展开了反攻,“贼遂大溃,追奔三十里,杀人马数万”。西突厥大溃,阿史那贺鲁逃跑时,天降大雪,苏定方力排众议,趁雪追击,在金牙山大破西突厥,活捉阿史那贺鲁。
第102章
自凌霄子兴致勃勃跑去制铅活字后,李格非就打起了精神。三日一出刊的好日子,怕是不能坚持多久了,一定要尽可能多的攒稿,避免陷入无稿可用的窘境。
话本的问题,并不用愁。王圆子的《苏定方传》大受好评,连带他的彩棚都客满为患。顿时几个东京有名的说书人都找上门来,西州瓦子的张七胜甚至放言,只要能登他的《卫公李靖传》,不要润笔费都行。如此多的话本,约莫能登到明年了,根本不用忧心。
而市井逸闻,来处也简单。只要去开封府或是大理寺寻两个刀笔吏,各样的奇闻应有尽有,也不愁断了稿件。
但是自己写的刊首和苏颂、沈括的杂文,就不是那么好处理了。三日一篇还好,若是改成一日一篇,自己都难写的过来,何况公务繁忙的苏、沈两位大员。好在还是韩官人想的周道。在小报头两期,就刊登了告示,言明韩家玻璃镜铺前设置了投稿的“信箱”,一经录用,就会发给润笔钱。
韩家的玻璃镜铺,如今在士林也是大大有名了。在李格非想来,京城首善之地,士子们都要进京赶考,少不得也要赶赴文会,宣扬文名。若是有肯屈尊小报的才子,未必不能寻得佳作。
然而等他真正打开信箱,从里面取出一叠又一叠的信时,才发现自己想的岔了。来信的,可不都是投稿的,更多的是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什么催话本的,大骂逸闻败坏风气的,点评刊首语句不佳,狗屁不通的。甚至还有几封,问写刊首的那位才子可有婚配,想把爱女许配给他的。
李格非简直目瞪口呆,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但是好在,有用的稿件也是有的。被苏颂的游记勾起乡愁的,很是不少,亦有受到沈括的杂文启发,冒出稀奇古怪的点子。当然,还是仿照刊首,点评时事的最多。不过这种文,通达精炼的就少了。还有些憋不住非要议论朝政的,更是不会录用。
倒是有些指出刊首不足,或是深入探讨的唐朝边郡局势的小论,很是精要。李格非都在想,要不要过些时候,专门辟个栏目,放上些论点,让他们相互驳斥,读来应当也颇为有趣。
不过就算繁琐,对于这些来信,李格非还是颇为受用的。这可不是参加文会,或是同窗好友间品评诗句。互不相识,大多还都用了笔名,说起话来自然酣畅淋漓。而那些表示认同,乃至击节赞许的,更让人心情愉悦,如寻到了知己。
刊登文章,为的不正是这个嘛?李格非看的开心之余,少不得也要整理下寄给其他撰稿人的信件,送到沈括和苏颂手上。谁料今日拆信,只看了两行,他眼皮一跳,起身就去寻韩邈。
“文叔怎地来了?”见到李格非,韩邈笑着打了招呼,“正想同你说,日新报如今印量已经涨到了四千,怕是东京周边,也能销些呢。”
这小报才办了一月,就有这等销量,实在让人惊叹。而且因为价钱太便宜,就算是别家书坊想要盗版,也未必能压到同样价格。既然如此,东京周边的郡县,也就能顺带买卖了。河北道和应天府都有韩家商铺,已经纳入了韩邈的考虑范畴。
至于在日新报上刊登招帖之事,同样有人意动,前来问询。若是能把这块也做起来,估计要给李格非再安排几个手下了。
李格非今天来找韩邈,却不是为了这个。取出了一封信,他有些忐忑的道:“韩官人,今日我收到了一封信,似是王临川亲笔……”
会用临川指代的,满朝也就一人。韩邈讶然挑眉:“让我瞧瞧。”
把那封信递了上去,李格非忍不住又说了句:“临川先生可是文章大家,莫不是对小报不满?”
信,他自然是看过了的。正因为看过,才让李格非更为忐忑。王安石成名已久,文章冠绝天下,笔锋雄浑,文字直截,已经不逊于当世文宗欧阳修。之前又在乡野养望数载,如今刚刚出任翰林学士,就能入对天子。这分明是要大用的啊!
一位文宗,又将任宰辅,突然来信问国债的事,简直让李格非的寒毛都竖了起来。他当然知道,这小报创办的本意,是为河湟之战鼓吹,以便韩相公推动国债创立。可是王安石突然冒出来,是怎么回事?莫不是想要阻扰?这可就要命了!只论文笔,他是远远比不上王安石的啊,要是被公开骂上一骂,简直无法招架。
韩邈却不动声色,展信看了起来。过了片刻,他轻叹一声:“临川先生,真大儒也。”
韩琦之前跟他提过数次王安石,无不言其拘泥执拗,不堪为相。这些韩邈并不放在心上,然则看了信,却不得不感慨一声。这位治学之严,见闻之广,乃至眼光思虑,只言片语可见一斑。国债会导致兼并,会让豪门得利,甚至有一定可能,让收复的河湟大半落入高门手中。这些,他不是没想过。但是让恶狼转头看别的食物,总好过从它口中夺食。更何况,兼并之家是狼,朝廷又是什么?放任朝廷逐利,怕不是比狼口夺食,更为可怖。
“我会亲自回复临川先生,文叔不必担忧,此事背后还有韩相公在,你只管办报便好。”韩邈笑着安慰了一声。
听到这话,李格非才稍稍定下心神。是啊,这报纸是韩相公让办的,说不定天子都会过目。这等大事,根本没有他插嘴的余地,还是专心手头事务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