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箫声清虚而淡远,在这月色迷蒙的春夜里,更使人心旷神怡,烦恼皆忘。我知道又是施友在吹奏,只有他的萧声才会吹得如此脱俗。
现在楚晓珍和付红霞都已经在床上睡着了,我不想再叫醒她们。于是自己悄悄地爬起来,挽好了长发,穿戴整齐,悄悄地走出寝室。
出了寝室门,我循着箫声而去,仍是那条蜿蜒幽长的走廊,笼罩在一片薄雾之中。我在雾色中信步走着,走廊的尽头是一个庭院。雾色缭绕中,恍惚看见红色的院门虚掩着。
我推门而入,庭院里种植着一簇簇的翠竹。翠竹旁边却是那一丛丛的兰草,在风中摇曳生姿,令我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只觉得淡淡幽香随风飘来。
我脚下依然是薄雾缭绕,脚下踏着的感觉,好像是由碎石子铺成的小路,小路通向一处走廊。走廊上飘飘然然的一些书生,或三五个聚在一起,吟诗作对;或有些书生手持书卷,摇头晃脑的背诵着经卷。
施友依然坐在走廊的雕花红木栏杆上吹箫,看见我去了,站起身来,双手抱拳,徐徐说道:“兰心小姐何姗姗来迟耶?”
“何出此言呢?”我问道,施友笑而不答。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我在他身旁的栏杆上坐下。
我坐了下来,调侃了一句“你好悠闲,怎么别的学生都在温书,我从来没看见过你读书呢?”
他坐在走廊上,翘足而坐,悠闲自得的说:“读书乃平生一大乐事也,不能视其为负担。若为应试而‘头悬梁,锥刺股’,死读经卷,其乐何为?”
我看了看那些手捧经卷的学子们,回头对他说:“反正我看见你的时候,从来没见你拿过书。”心里却也暗暗奇怪:怎么这里也好像只有施友能看见我,正好像他在‘阅览室’里,只有我能看见他一样。
施友用手抚摸着萧管,说:“读书也是一个很枯燥的事儿,所以孔圣人就在论语‘先进篇’中说‘春服即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可见孔夫子也没有主张整天抱着书本,死读书嘛!就看你怎么‘读’了,”
他抬头仰望着远处,开朗的说:“该玩儿的时候还是要玩儿的,你看人家孔圣人带着他的学生多会玩儿了。”
我不觉莞尔,故意问:“你是不是也想‘浴乎沂,风乎舞雩,’了?”
施友回过头来,微笑着对我说:“春季万物复苏之时,约上二三好友到郊外踏青,沐浴着和煦的阳光,徐徐微风伴着花草的芬芳扑鼻而来,岂非更具诗情画意?”
我心里一乐:这位施友,的确是个很会享受生活的人嘛!
“你是想出去玩儿了吧?”我抿嘴笑道:“那你怎么不去踏青呢?”
施友沉吟片刻,望着庭院里缤纷的花木,忽然说:“你看那些兰草长得多好啊!”我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叹了一口气说:“在那些鲜艳夺目的各色花卉中,兰草实在显得太平常了。毕竟只是草啊!”施友目视着兰草,喃喃说道:“我就喜欢这些兰草,朴素、淡雅,与世无争,就这么静悄悄的生长着。我常常坐在这儿,就这样默默的看着她好久、好久,”
我忽然没来由的心头一热,这种感觉也只是一闪而过。
顿了一会儿,他又幽幽的说:“其实,我是在等一个人,”说了一半儿,忽然停住了。
“你在等谁啊?”我调转头来,很好奇的看着他问。
施友却将话锋一转,完全答非所问的说:“我最喜欢‘先进篇’了,讲的是孔子教学生的情形,孔子讲课时曾点还可以在下面‘鼓瑟’。孔夫子问到他了,曾点才‘鼓瑟希铿尔,舍瑟而作’,那才叫作读书呢!”
我也很羡慕谍着,却无奈的摇摇头说:“哎!如今哪有这样的学堂啊?”
施友站起身来说:“我带你到我们的学馆看看如何?”
我笑着摇了摇头说:“算了吧!旧式的学堂更枯燥了,整天就摇头晃脑的背‘子曰’啊,‘诗云’呐,有什么意思?”
“所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施友不疾不徐的说:“兰心小姐可不要妄下断言啰!”
“好!”我想了想问:“你们也有教室吗?”说着话,我和他一起站起身来。
“当然有,”施友抢先一步上前,做了个‘请’的手势:“兰心小姐请随我而来。”
我随着施友踏着薄薄的云雾往前走,走廊的尽处,是一扇月洞门。走入月洞门,里面居然又有一处古朴幽静的宅院。
宅院成一个长方形,抄手游廊的四围都是厢房,中间是一块小小的花园。花园里种植的最多的就是岁寒三友----‘梅、兰、竹’,此外还有芍药、茉莉等花卉,此时正值春季,正是万物复苏、鲜花盛开的季节,一走进宅院就觉得淡淡幽香迎面而来。
宅院的上面还架着绿茵茵蒂蔓,至于是什么植物,我也叫不出名字。藤蔓一直从院门连到里间的厢房上面,显得清幽而宁静,的确是个安心读书的好所在。
我跟着他走了进去,一阵阵优雅的琴声传来,我们在第一间厢房前停住。厢房门口的匾额上用篆文写着‘琴室’,透过楠木窗棂,看见琴室里有几张木几和矮凳。木几上摆着古琴,有七八个书生端坐在矮凳上,微闭双目,忘情的弹奏着。
我细细谍着,他们弹奏的曲子浑厚深沉,清澈流畅,显出涓涓细流、滴滴清泉的奇妙音响。
我回头对施友说:“这首古曲高山流水,我最喜欢听了,讲的是‘俞伯牙会钟子期’的故事。”施友含笑点头,
我又问道:“你们能教我弹琴吗?我真的一直都喜欢听这首曲子。”
施友依然缓缓说道:“不急!不急!我先带小姐到各处游览一番,小姐请随我来。”
我们又来到第二间厢房,厢房的匾额上依然用篆文写着‘棋室’。南面墙上挂着一个大棋盘,散落着黑白数子,一位先生正在和一位学子作示范性的对弈。下面也围坐着十来个学子,认真的观看着。
施友在我身边介绍说:“围棋的历史由来已久,吾辈正要好好继承下去。”
“是啊!”我也轻轻说道:“晋朝人张华在他写的博物志中说:‘尧造围棋以教子丹朱。’可见围棋的历史源远流长。”
施友赞赏的看了我一眼说:“兰心小姐涉猎的图书范围也很广呢。难怪总看见你一个人在一边不是看书,就是写诗。人不但要会读书,还要学会玩儿。人家玩儿什么,你就玩儿什么,你和人家‘玩儿’到一处去了,你不是就有朋友了么?”
我很无奈的说:“可是她们不是像你们这个‘玩儿法’的啊?我就喜欢像你们这样弹弹琴,下下棋,吟诗作对啦!多好!”又听见前面有朗朗的读书声,施友说:“那是‘书室’里的学子们在读论语。”
“那‘画室’中的学子们呢?”我指了指那边匾额写着‘画室’的厢房说:“顾名思义,就是喜欢画画的学子们,在里面作画啦!”
施友笑答:“正是!正是!”又说:“前面还有蒙学班,蒙学班的学生们都是些年满六岁的孩童,是从‘三’、‘百’、‘千’开始学起的。”
“那就是‘三字经’‘百家姓’和‘千字文’啰!”我插言道,
施友点头微笑:“小姐还是有一定的‘国学知识’的。”
“施友,你就让我在你们这儿读书吧!”我央求着:“你们这儿学的琴棋书画,吟诗作对我都很喜欢,这样读书才是享受嘛!”
施友叹了一口气说:“兰心小姐,这世上没有哪一件事是‘尽如人意’的。我们都不会永远过着我们想过的生活,正所谓‘一劫人生万劫难’。随时调整好自己的鞋,无论你生活在怎样的环境中,只要你鞋好,你就能一样活得‘诗情画意’。”
我看着这个学馆中的学子们,羡慕的说:“我真的很想在这里,和他们一起上学。”
“实话告诉你,”施友不疾不徐的说:“这里其实并非阳间,小姐以后还是少来为妙。”
虽然我已有所觉,但是此话由施友亲口说出,我还是感到微微一震。带着几分同情的说:“那他们怎么会在这儿的呢?”
施友目视着飘飘然进进出出的学子们,轻轻叹息了一下,回头对我说:“兰心小姐请到‘侯兰阁’一叙如何?”
侯兰阁?我不禁心中一动,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又随他来到了‘侯兰阁’,他将我带到了里间。也是临窗的位置,炕上铺着一张厚厚的织锦,织锦上横放着一张木几,两边放着厚厚的锦缎坐蓐。我也学着施友的样子,脱下鞋子,在炕上的坐蓐上盘膝而坐。
木几上有一个精致的小炉,炉上有个紫砂壶,当壶中的水冒出热气后,施友揭开壶盖看了一下,在壶中放入一小勺白色的东西。
我很奇怪的问:“你加的是什么呢?”
“食盐,”施友简单的说,
我更觉得稀奇了:“你用这个茶壶准备煮什么呀?怎么会加盐进去呢?”我故意调侃一句:“你不会是煮面条的吧?”
“兰心小姐还是挺风趣的嘛!”施友更是悠哉悠哉的说:“你见过用茶壶煮面条的吗?”他抬头对我微笑:“茶壶当然是煮茶了。”
“煮茶还需要加食盐吗?”我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兰心小姐的读书范围还要更加宽一点,”施友很真诚的说:“经、史、子、集都是古人留下的精华。陆羽在茶经上就讲得很清楚,煮茶最重要的是要掌握好火候,协调好茶、水、盐三者用量的比例关系,当水温达到‘一沸’时,按照一定比例加入食盐,但不可加多,只要少许点缀一下即可。”
我又问道:“什么叫‘一沸’呢?”
施友笑道:“就是水温达到你们所说的86c至88c。”
过了一小会儿,壶中的水泡如连珠般涌出,施友说:“此为‘二沸’,”他一边说着,一边用一个小瓢舀出一瓢开水放在旁边的碗中。
我很认真的看着,奇怪的问:“水是不是煮多了?你舀出来的是多余的开水么?”
施友神秘的一笑:“到时候自有妙用!”说着,将茶叶从中心倒进去。稍后锅中的茶水沸腾起来,施友说:“此时叫作‘腾波鼓浪’,称为三沸。”
说着又将刚才舀出来的那瓢水再倒进锅里,说:“现在第一锅茶汤就算是煮好了。如果再继续烹煮,就太过了,所谓‘过犹不及’‘水老不可食也’。就不好喝了。”最后,将煮好了的茶汤舀进茶盏里,双手奉到我面前。
我也赶紧用双手接过,连声说:“多谢,多谢!”细细品味,茶汤果然香醇可口,回味无穷。
施友望着窗外悠闲读书的书生,带着几分怜悯的说:“你们现在的学校就是我们那时的书院,我们也都在这儿读书。那时书院比现在的规模还要大几倍。后来这座书院遭到一次火灾,烧塌了一半的房屋,也枉死了许多学子们。他们本来就背井离乡,千里迢迢慕名而来求学,却作了孤魂野鬼,可怜可叹!”
我听了也不禁有些黯然,带着几许歉意的说:“对不起,我不该让你想起这些的。”
施友很洒脱的说:“过去的事儿就过去了,无需耿耿于怀。再说我也和他们不同、、、、、、”此言一出,施友却赶紧闭嘴。
我有些奇怪的问:“你有什么不同呢?”
“算了算了!”施友连连说:“过去的事了,提它干嘛?”
“那你话说一半多闷啊!”我继续追问:“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施友显出满不在乎的神情说:“你猜!”
我真的很纳闷了,他说起自己同窗的死还是面带戚容,充满同情的。说到自己,却是一脸倒然。这是怎么回事?
我试探着问:“你是不是因疾病、、、、、、、、”
“非也!”施友马上否定:“你看我体格雄健,身材魁梧,是那种病病歪歪的人么?”
我又带着几分调侃的问:“你不会是为情所困吧?”
施友朗声说道:“‘大丈夫何患无妻’?你看我像那种优柔寡断之人吗?”
我一时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施友轻轻的对我说:“我告诉你,你不许笑我啊!”“好!一言为定!”我答应着,
“其实我比他们先走一步,”施友慢慢的说,像是在追忆以往的日子:“那个中秋节的月色很好,有一些同学回去过节了。只有我们离家较远的学子们留在学校里,我和几个同学在湖心的亭子里喝酒,他们都喝不过我,倒在亭子里睡着了。我喝的高兴,看到湖中的月亮很美很亮,就到湖里去捞月,结果、、、、、、、”
我瞪大了眼睛听着,简直难以置信,还有这种‘死法’的?
施友微微一笑,淡淡的说:“怎么啦?不相信啊!”我一时无言,不知如何回答。
施友又说:“‘生死轮回嘛’,那些学子们也不会老困在这里,会重新投胎转世的。”
我不禁问道:“那你呢?”
施友在我茶盏里续了第三道茶,见我喝完,说道:“‘茶不过三巡’,再喝,就没味儿了。”说着,将小壶中的陈茶倒掉,用清水洗涮。又放进新的茶叶,重新煮着。
我忽然想起来,问道:“你刚才在院子里说你在等一个人,是吗?”
“嗯!”施友重重的点了一下头,
“是在等你的亲人吗?”我猜测着问,
“何为亲人呢?”施友反问一句:“若以血缘为亲,自古以来兄弟反目,父子相伤的不在少数。”
我不由得抿嘴笑道:“你是在等你的妻子吗?”
“夫妻就亲了吗?”施友仍然摇摇头说:“岂不闻‘形交而同床异梦,莫若神交而远隔关山’?”
我摇了摇头说:“你是个很开朗的人哪!怎么这会儿又买起关子来了?若不方便说就算了!”
施友定定的看了我好一会儿,忽然叹了一口气,笑了笑说:“算了吧!这一说又是几生几世了。”
我一听更来了兴趣:“还几生几世呢?你快讲啊!”“那我就讲一个故事,”施友沉吟着说:“很久很久以前,我是逍遥苑中的一名侍童。”
逍遥苑?我心中一动,好熟悉的名字,一时也想不起来。
听施友继续讲道:“逍遥苑中有许多仙花草木,都由各自的花童侍弄。我侍弄的是兰草,有一天我做完功课,闲着无事,就在‘望尘亭’中遥望滚滚红尘中的男男女女,见他们一个个都忙忙碌碌的。我奇怪他们在忙些什么,于是驻足而看。被师尊看见了,师尊知道我没见过世面,准许我到下面游历一回。”
“你真会编故事,”我笑着说,
“不是跟你说了是故事吗?”
我故意打趣说:“那你即是花童,正经事不做,却到红尘中来游荡,回去是要挨板子的。”
施友更是双手抱拳,带着京韵说道:“哎呀呀!小生得罪了,请小姐见谅。”
我扑哧一乐,说道:“你也真会作腔作势的,和我有什么相干?还请我见谅呢?”
施友也笑道:“你想不想听?你想听我继续编,你不想听就算了。”
“好,你继续编啊!你‘姑妄言之’,我就‘姑妄听之’。”
“我下来后就托生为人,曾在这个书院读书,后来的事儿你不是都知道了吗?”此时茶已煮好,施友重又给我续上茶,继续说道:“师尊也同情这些学子们,令我在此照料这些亡魂。并告诉我兰仙也下界来了,吩咐我一直在此守候。”
我不禁莞尔,故意问道:“那你等着兰仙了吗?”
施友哈哈大笑:“我正是一直在这儿等着啊!”我想了想再问道:“那你等着她了又怎么样呢?”
“我就默默地陪着她!”施友很真诚的说:“她快乐时我就和她一起笑,她孤独时我就现身出来和她说说话,”
我很羡慕的说:“兰仙真幸福,我要是有这样的朋友就好了。”
施友笑道:“我不是也一直陪伴着小姐吗?”
我又打趣着说:“你不是要陪兰仙的吗?怎么又陪我呢?兰仙不会怪罪你啊?”
“‘子夏曰,四海之内皆兄弟也’”施友很爽朗的说道:“朋友当然联系的越多越好啊!小姐如今身边不是有了楚晓珍和付红霞之后,你在学校里就比原来开心多了吗?”
我点点头说:“我告诉你,我其实还结交过柳盈盈、影儿她们,说给付红霞她们听,她们还不相信呢!你相信我能看见柳盈盈和影儿她们吗?”
施友说:“我当然相信,正如小姐以前所说‘诚心交友,何必让阴阳所隔呢?’小姐正是心存此念,才会结交到她们。”
一阵熟悉的铃声由远至近的传来,我侧耳聆听“多熟悉的铃声啊”又问施友:“是哪儿在响铃呢?”
施友笑着说:“这是您学校的起床铃声呢!您该上课了!”说罢,忽而不见了。
我赶紧喊:“施友!施友!你到哪里去了?”心里一急,睁开双眼,付红霞和楚晓珍正在忙着穿衣服呢。
我也赶紧起来,新的一天又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