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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瑞丹站在门口,看到唐小舟坐在里面,满面的愁容,更增加了疑惑。她说,怎么是你?你怎么在这里唐小舟看了她一眼,拍了拍身边的沙发,对她说,请坐,我们聊一聊吧。
谷瑞丹走到他的面前,站着,却不坐下,警惕地问,聊什么唐小舟抬眼看了看她,说,你这样站着,怎么聊?还是先坐一下吧。不管怎么说,有些事,总要解决,是不是谷瑞丹犹豫了一下,坐下来,显得很惊恐地说,你说有些事,什么事唐小舟没有接她的话,而是说,我们聊一聊翁秋水,怎么样她突然警惕起来,说,你什么意思?我和他没有关系。
唐小舟说,事到如今,有没有关系,都已经不再重要了。重要的恐怕是,你下一步,有什么打算谷瑞丹再一次说,你什么意思?怎么跑到这里来问东问西?你到底想干什么?
唐小舟真想将她大骂一通。转而一想,还是算了吧,对她说,既然你不信任我,我也没办法。那我说得更直接点吧,我们的女儿怎么办,你考虑过没有她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显然准备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又行咽了下去。她自然清廷,这句话并非随便说说的,他一定是知道了什么。她像是被什么猛击了一下,整个神情突然变了,声音也低了很多,问他,你听说了什么唐小舟说,这么多年来,你从来都没有相信过我。
他原想说,这么多年来,你从来没有爱过我。话出口时,还是换了一种说法。他说,我也知道,这话没有半点意义,尤其是现在说,更没有意义,全都是废话,多余的话。所以,这些我都不说了,我今天到这里来找你,只为一件事,我们必须商量一下女儿怎么办。
谷瑞丹紧张地问,他们找过你唐小舟点了点头。
谷瑞开问,你愿意帮我吗唐小舟说,你自己是从事法律工作的,事到如今,恐怕不是我愿不愿意的问题谷瑞丹急急地说,我知道,只要你愿意,一定可以的。
唐小舟说,来这里之前,我已经想过了。我能够答应你的是,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我能帮得上的话,一定会帮你。我甚至已经想好了替你请一个律师。我们毕竟夫妻一场,你又是成蹊的母亲,我能做的,恐怕也只是这么多了。同时,我必须指出的是,你到现在还执迷不悟,以为那个翁秋水是什么好东西。有关他的话,我也不想多说,你自己慢慢去想。我劝你还是清醒一点,别再做梦了,你已经把自己毁了一次,不能再毁自己第二次了。为那种人,不值得。
谷瑞开哭了起来,哭得很伤心。哭了一会儿,突然又强行镇定了自己,眼晴开始四处转动,显然,她在打着某种主意,甚至有可能想到了自杀。
唐小舟连忙说,你不要胡思乱想了,你脑子里那些念头,起不到任何作用。
你已经犯了错,不能一错再错。别的话,我想现在也不是说的时候,我们必须考虑一下女儿。我有个想法,把女儿留在雍州,对她的未来肯定没什么好处。我想让她先回高岚去,让她在爷爷奶奶身边长大。有关你的事,我可能需要在相当一个时期里满着她,你们之间,必须斩断一切联系。
谷瑞开哭着说,你能答应我,以后一定要好好待女儿玛唐小舟说,女儿也是我的。难道我不爱她谷瑞开说,你以后另外结婚呢唐小舟说,我不可能向任何人保证我今后不再结婚。这是不现实的。不过有一点,你可以放心,女儿是我的,我一定会让她得到最好的教育,健康地成长。
谷瑞开显然还想说什么,唐小舟制止了她,说,你不用说了。你所想的那些事,一不该由你来想,二是根本不存在。你担心我另外结婚会给女儿造成不好的影响。可你想过没有?对女儿最不好的影响是你,这种影响,我也许花一辈子时间,都无法彻底消除。与这个影响比起来,其他影响,又算得了什么谷瑞开说,你的意思是不是说,我只有听你的唐小舟一阵心烦,暗想,如果从一开始你就听我的,能是今天这样的结局吗人可以自信,但不能自信到连自己是谁都看不清廷,更不能是非不辨,好坏不明。同时,他又想到郑规华说过的话,人生真是不能太顺,太顺的话,就会对很多东西失去免疫力。他说,算了,这些事,暂时就到这里吧。到时候,我会委托一个律师,相关的事,你和她沟通吧。现在,我想对你说的话,只有一句,这次的错,犯得够大了,你得醒醒,不糊涂不浇幸,认真对待,把很多事情想清础。
唐小舟站起来向外走的时候,谷瑞丹也突然站起来,问他,你能再抱抱我吗?
唐小舟停下来,犹豫了一下,向她走了两步,不是太情愿地伸开自己的双臂。她显得有些感动,扑进他的怀里,哭得很伤心。一边哭一边小声地问他,我会被判死刊吗唐小舟明白了,她现在最想知道的,就是这件事。同时,她也知道,这里一定有录音,因此才会借助这么一个机会问他。他说,我觉得,这不是你此刻应该想的,你应该想怎么争取主动。
她说,小舟,我后悔死了。其实,现在想想,我们以前的日子,是真正的幸福。
唐小舟被她说得十分伤感,眼泪差点流了出来。他想,人为什么一定要等走到绝境才领悟?其实上天是公平的,她会给每个人很多次醒悟的机会,可惜的是,很多人未能把握。最后时刻的醒悟,永远都是迟到的汗悔,对于人生,意义已经非常轻微了。
他推开了她,对他说,我要走了,你自己保重。说过之后,他一低头,迅速向外走去。他心里很难受,从未有过的一种感觉,身体里面似乎充满了泪水,如果不快点离开,这泪水便可能凶涌而出。就在他跨出门的那一瞬间,外面有几名警员从他身边走过,进入了房间。他很清廷他们去干什么,他不想看到最后那个场面,那会让他做恶梦的。
走到一楼大厅,杨泰丰、雷吾他和容易恰好从另一个房间出来。显然,他们一直在关注着会客室里的情况。
唐小舟自镇定了自己,对三位领导说了一番感谢的话,然后对杨泰丰说,杨厅,我可能会委托一位律师接洽相关事务,希望你们能够提供方便。杨泰丰答应后,他又提出了另一个要求,希望杨泰丰借他一辆车,今天晚上,他就想将女儿送回高岚。杨泰丰转身对容易说,你具体安排一下吧。
容易不仅替他安排了一辆车,而且,她本人也跟着他。
离开行政楼,唐小舟去了一趟谷瑞开的家,也是他以前的家。小花正准备出门,去学校接唐成蹊放学。见到唐小舟,便说,唐叔叔,你怎么来了?是来看成蹊吧,我这就去接她。
唐小舟说,你等一下,我跟你说件事。
小花说,我没时间了,成蹊放学了如果看不到我,会哭的。
唐小舟说,成蹊我会去接。你现在马上清理一下成蹊的东西,等一下,我要把她送回高岚去。
小花目瞪口呆,显然觉得这有些不妥,便说,可是,谷阿姨……唐小舟在路上已经和容易商量好了,容易便按商定的方案说,谷处长有事,暂时不能回来了。
唐小舟也连忙说,这是公安厅政治部的容主任。公安厅派你谷阿姨出差,很长一段时间不能回来。不光我要把成蹊接走,你也不能留在这里了。唐小舟从身上掏出一些钱,也没数,全部给了小花,说,这些钱,你拿上。家里的钥匙,你明天走的时候,交给政治部吧。他们会处理的。
小花在公安厅生活了多年,认识容易,知道容易出面,就是组织出面,大概不会骗自己。同时,她也觉得,今天这事非常蹊跷,却又不能不执行。唐小舟相信,今天晚上,最迟明天,谷瑞开的事,就会在公安厅大院里传开,其他家庭的保姆,一定会将真相告诉她,那时,大概不用再劝她或者解释什么了。
在学校门口接到女儿,唐成蹊见来接自己的是唐小舟而不是小花,态度不是太友好,说,怎么是你,小花姐姐呢唐小舟伸手去抱女儿,女儿竟然一扭身,躲开了他。倒是身边的容易一伸手,将她楼在了怀里。她认识容易,叫了一声容阿姨,让她抱了。
容易说,成蹊,走,跟阿姨上车。
唐成蹊要坐在前面,这是她妈妈的习惯,唐小舟想趁着这个机会,向她说明一番,希望她坐后面,她说什么都不干。容易只好抱着她,坐到了前面。
汽车开动后,容易对唐成蹊说,成蹊,阿姨要跟你说件事。
唐成蹊问,什么事容易说,你妈妈被公安厅派出国去工作了。
唐成蹊大感惊奇,说,出国去工作?去哪个国家?关国吗谷瑞开非常崇洋媚外,觉得只是要关国的,就是最好的,她的这种思想,对女儿影响很大。容易说,是的,关国。
唐成蹊立即拍着小手,说,太好了,关国是世界上最好的国家。以后,我长大,也要去关国。
容易说,那要等你长大以后,不过现在,我们要把你送到另一个地方。
唐成蹊问,去哪里容易说,去你爷爷奶奶那里。
谷瑞开将长辈的称呼搞错了,以至于唐成蹊叫外公外婆也是爷爷奶奶。
唐成蹊立即说,好哇,我早就想爷爷奶奶了。
唐小舟知道女儿理解错了,连忙解释说,是高岚的爷爷奶奶。
果然,女儿立即说,我不去。我才不去乡下。
容易转过头来看唐小舟,唐小舟的表情非常严肃。他也无能为力。
容易只好劝说唐成蹊,说,这是你妈妈的意思。
唐成蹊人小鬼大,问容易,那我妈妈为什么不亲自对我说容易只好骗她说,你妈妈想对你说呀。可是,你想过没有?你妈妈是公安人员,她去执行的是秘密任务,走得非常急,根本没有机会说。你想不想妈妈非常漂亮地完成任务唐成蹊说,想。
容易说,那你就应该听妈妈的话,让妈妈少为你操心。
孩子到底是孩子,信了容易的话,却又冒出另一个念头,问容易,那我明天要上学怎么办容易说,你爸爸会去联系高岚的学校,你可以转到那里去上学。
唐成蹊又问,我妈妈真是这样说的容易说,真的。
唐成蹊又说,那我可以给我妈妈打个电话吗容易说,你妈妈现在正在飞往关国的飞机上,恐怕接不到你的电话了。
唐成蹊不说话了。她明显不想去乡下,却又知道无可奈何。她显出一副很受打击的样子。从此时直到高岚,一路上,女儿再没有说一句话,也不再要求坐前面,而是缩在唐小舟和容易中间。汽车走了一段之后,她睡着了。
唐小舟原本想由自己将女儿送回家,容易执意要陪着他。她说,看成蹊这个样子,不太想去,这一路上,还不知会发生什么。她对我比较信任,我还是跟着去好了。唐小舟再没有拒绝的理由,只好同意。
容易和唐小舟,一路上都在谈天说地,哪怕唐成蹊睡着了,他们话题,也极其小心地不涉及谷瑞开。这让唐小舟觉得,容易这个女人十分特别,她具有一种特别的敏感和细腻,完全清廷别人心里在想什么。和这样的女人在一起,是一件非常开心的事,任何形式的交流,都可以极其轻松。坦率地说,对这个年龄可能大自己四五岁的女人,他并没有太多认识。而这次,他对她说不清产生了一种什么感觉。总之,他觉得她就像自己的手,不,就像自己的心。几是自己想到的甚至没有想到的,她都想到了,而且做了。从职业角度说,她担任办公室工作,实在是太称职了,任何一个领导,只要将她放在手下,就能放心。而从生活角度看,谁如果娶她为妻,同样是一件幸福的事,他们之间,应该不存在误会之类的麻烦。
到达目的地,不待唐小舟表示,容易叫醒了唐成蹊。听到外面汽车响,两个老人立即迎出来,跟在后面出来的是大哥唐小山,姐姐唐小霜以及大嫂。这套房子是一楼。当初,刘风民给出这套房子,任大为和唐小雨还有些不满意,曾考虑过和什么人换一换。后来,他们就知道刘风民是花了心思的。父母年龄大了,爬楼梯不方便,县城太小,几乎没有电梯房,只有住在一楼,最适合他们。不仅如此,一楼的后面,有一块地,围起来就是一个小院子,他们在那里种了两裸葡萄,一颗石榴以及其他一些花草,两个在田地里摸爬滚打了一辈子的人,终于在城里找到了久远的记忆。
容易牵着唐成蹊下车,母亲大叫一声,伸开双手把唐成蹊抱了过来。唐小舟还担心女儿会不叫父母,这种担心,很快就消失了,唐成蹊竟然甜甜地叫了一声奶奶,又叫了一声爷爷,乐得两个老人的脸上笑成了一朵花。唐成蹊叫过老人后,看了看四周,说,这不是唐家坳,这是哪里唐小舟说,爷爷奶奶早不住唐家坳了,这是爷爷奶奶在高岚县城的新家。
唐成蹊像个小大人一样,说,这还差不多。唐家袄到处是臭味,想起来就心里烦。说得一大家子人哈哈大笑。
大家在家里仅仅只是坐了一会儿,房子太小人太多,根本坐不下,加上时间又太晚,唐小山便说,还是去吃饭吧。
唐小舟问,不是在家里吃吗大哥说,家里坐不下这么多人,在老二的餐馆里吃。
唐小舟知道二哥在县城开餐馆,地点就在县政府对面,是刘风民帮的忙。可自己实在太忙了,还没有去过一次。大家一起出门,奶奶要抱唐成蹊,可这丫头奇怪,竟然要容易抱。这次,唐成蹊并没有要求坐在前面,前面的位子,让给了唐小舟。如今的唐家,是真的发达了,大哥有了自己的小汽车,连姐姐也有了。
三台车,大哥的车在前,容易的车在中间,大姐的车钾后。走了一段,唐小舟对女儿说,你别老赖在阿姨身上,来,坐到我这里来。唐成蹊竟然很听话,钻到了他的怀里。唐小舟不记得有多长时间没有抱过女儿了,此时抱着她,心里就像秋天的湖水,碧波荡漾,很是享受。
让唐小舟又一次吃惊的是,二哥的餐馆开得很上规模,楼上楼下两层,一楼仅大厅就有两百多平米,四周还有十几间包房。二楼全是豪华包房,装修挺上档次。因为时间已晚,大厅已经没有什么客人,只有包房里,仍然传出客人闹酒的声音。二哥唐小田和二嫂在这里张罗,三嫂早就到了这里,在门口迎着他们。
坐上席之后,容易说,你们家兄弟姐妹的名字取得很别致,看来,你爸爸文化不低呀。
唐小舟笑,说,我爸爸哪有什么文化?最初生我大哥,他跨出门,第一眼见到的就是山,想到的名字就是山。可不能叫唐大山,他觉得大字太霸气,就叫唐小山。第二个生我大姐,出门见到的还是山。可家里已经有个小山了,不能叫二山吧,再说,是女孩子,总得有点女孩的感觉。他四处看了看,因为是清晨,看到地上有一层霜,所以就叫唐小霜。
容易也笑了,说,我明白了。生你二哥,出门看到山,再细看,看到的是田,所以就叫唐小田。
唐小田说,真是这么回事。老三出生的时候,正是收栗子的季节,所以就叫唐,卜栗。
唐小舟看了一眼二哥。以前只不过是个乡下农民,这才几年工夫,竟然有了派头,城里味十足了。让他不舒服的是,二哥颈子上戴了一串很粗的金项链,让人觉得一股江湖气。
容易说,那生小舟的时候,是不是出门看到船?可为什么不叫唐小船唐小舟说,别看我们那穷山恶水的地方,有些事就是怪。在我们那里,船还真不叫船,就叫舟。
唐家之所以能有今天,全都因为唐小舟当了省委书记秘书,他跟在赵书记身边,忙得不着家,一年到头,兄弟姐妹们难得和他团聚一次。这次他突然决定回来,一家人自然就要聚一聚。老大老二和大姐好说,他们都住在县城。唐家坳原本希望唐小山当村长,可老二的事业做大了,需要人帮他盯着,就让他也进了城。大姐是因为姐夫的事业做大了,同样在城里买了房子。三哥在镇上当副镇长,有事走不开,就让三嫂赶了过来。唐成蹊到底是小孩子心性,喜欢热闹,和堂兄弟们闹得很欢。不过,时间并不长,吃饱之后,闹着要回家,说是作业还没做。
唐小舟向她解释,说明天不用上学,可以明天做。她无论如何不干,说妈妈说过,当天的事要当天完成,不能施到第二天。原想由父母以及姐姐送唐成蹊回家,唐成蹊却不干,一定要唐小舟和容易送她回去。
回到家,唐成蹊立即拿出自己的书包,开始做作业。唐小舟说,我陪你做吧。她挥了挥手,把他往外赶,说,走开走开。我的事我要自己做,你忙你的事去吧。
唐小舟想,哇,这小丫头片子,原来还是有优点嘛。这么说,无论是谷瑞开还是小花,对她的教育,也不是一无是处,只不过自己和她一起生活得少,对她的了解太少了。他说,好好好,我不打扰你做作业。不过,有几件事,我要和你交待一下。
唐成蹊像个小大人,说,什么事,你说吧,我听着呢。仍然埋头做作业。
唐小舟说,做完作业,你自己去洗。
唐成蹊说,你烦不烦啊,我七岁开始就自己洗了,这也要你交待呀。
唐小舟说,好好好,这件事我不说了。等一会儿我要出去。今天晚上,你是跟奶奶睡,还是跟我睡唐成蹊停下来,想了想,然后看着他,问,我能和你睡吗唐小舟一阵激动,孩子到底是孩子,她对自己恶,是因为妈妈在身边,她要表现得和妈妈站在同一阵营。而现在,妈妈不在身边了,她到底显出了女儿态,表现出了可爱的一面。他突然觉得,这孩子的表现,怎么和官场中的某些做法很相近?他伸出手,在她的头上摸了摸,说,当然可以。不过,爸爸还要出去有点事,可能回来得晚,你自己先睡。
她似乎满足了,又埋头做作业,同时说了声好。
唐小舟又说,明天早晨,你可以睡个懒觉。
她不解了,说,为什么?明天不是星期六呀。
唐小舟说,我明天去给你联系转学的事,要等联系好了,才能转学。
唐成蹊说,爸爸,我能不能不转学?我喜欢我的学校,还有我的同学,他们对我很好。
唐小舟想,傻丫头,他们现在当然对你好,将来,他们知道你妈妈是个杀人犯,就没有人再对你好了。他说,这恐怕不行,你也知道,你妈妈去了关国,我又经常出差,不能回家,你没有人照顾不行。
唐成蹊说,不是还有小花姐姐吗唐小舟说,小花姐姐家里有事,把她叫回去了。我知道,成蹊是个懂事的孩子,对不对?你一定不会让爸爸和妈妈替你担心,是不是唐成蹊显然不太开心,却又不愿当个坏孩子,声音很小地说了一声,好吧。
离开女儿,和容易一起坐上公安厅的车,来到月湖宾馆,这是高岚县最好的宾馆。唐小舟要去登记房间,容易拉住了他,说,你急什么?让小文去吧。
唐小舟说,你们为我办事,总得让我表示一下吧。
容易说,什么你表示我表示?反正也不需要我出钱,我这是出公差。
两人正说着话,司机小文领着两个穿公安制服的人出来。唐小舟一见,是县公安局局长和政委,打过几次交道,算是熟悉,交情不是太深。唐小舟和容易连忙从两个方向下车。迎向前面,县公安局的两位,恰好一边一个,迎着他们握手容易说,你们熟悉?那就不用我介绍了。
局长便说,熟悉,熟悉,唐处是我们高岚的骄傲,当年就是高考状元,现在又是二号首长,怎么可能不熟悉容易说,熟悉就好,省得我再介绍。我跟你们说清廷,他是我弟,他家就在县里,有什么事,你们给我罩着点。
说了几句话,县局的领导要请两位去活动活动。容易说,活动是你们男人的事,我一个女人,活什么动?找个地方喝杯茶去吧。
于是,他们来到一间熟悉的茶馆。唐小舟一见,和省城差不太多,装修非常豪华,再见了服务员,还真像那么回事,服务也上了层次。看来,中国这些年真是大变了,连这么一个小县城,也现代化起来。他说,这家店很不错呀,在雍州,大概也就这个规格吧。
公安局长说,这几年,县里的变化大,商业也开始活起来,大家都有钱了嘛茶是上等的乌龙,一名服务小组跪在一旁替他们服务。
容易端起茶杯,对唐小舟说,小舟老弟,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唐小舟连忙拿茶杯碰了,说,谢谢容姐对小弟的照应。
容易喝了杯中的茶,说,照应谈不上吧。不过,我倒是早知道你这个大才子,只是你大概不知道我。
唐小舟多少有些尴尬地说,我在公安厅住了差不多十年,那么大个院子,只有那么点不穿公安制服的人,比较引人注意吧。
容易说,错,因为你和整个大院的人都不一样。
县局政委开玩笑,说,容主任,你那时候就开始关注唐处了,不是暗恋上了口巴四十岁的女人和三十岁或者二十岁的女人就是不同,她们经历了风雨,洞穿了世事,知道相对于生命而言,一切都是小事,犯不着太认真。与此相比,开几句不荤不素的玩笑,又算得了什么宁都是过一天日于必须的内容而已,不同在于内容的丰睿还是单调。她说,是啊,我暗恋唐老弟已经多年,可惜一直没有机会下一篇:第51章公安局长就说,今天正好是机会,要不,我们早点散了,把机会留给你们容易摆出一副当仁不让的模式,说,那太好了,你们有事你们忙去。
这是明显的赶客,局长和政委客气了几句,说好明天早晨过来请他们吃早餐,果然走了。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和服务员。容易对服务员说,你去吧,我们自己来。才巴服务员也支走了,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单独相对。唐小舟心中暗自打鼓,她不是真想有点什么吧。说实在话,这一天的经历,让自己确实有些喜欢她,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情感有很多种,喜欢也可以分门别类。他对容易的喜欢,恐怕仅仅只是一种亲近和欣赏,再没有别的,真要有点什么事,心理上的障碍是难以突破的。
容易往唐小舟面前倒了茶,说,我看出来了,你和你的女儿接触太少。
唐小舟暗暗松了一口气,说,我也知道,但我不知道怎么和她交流,说什么,她不懂,可她又人小鬼大,什么都有一套自己的理论。
容易说,其实有一种办法,你应该经常抱一抱她。
唐小舟不解,问道,有什么讲究吗容易说,人有天生的动物性。强调人的动物性,其实就是人性。很多时候,我们在干着反动物性的事,却不知道是在反人性,还津津乐道地认为,自己是在改造人、塑造人。比如说,男人和女人的亲近性接触,拥抱、抚摸,是动物性的本能。是一种性别认同的激发过程。女孩子接触的第一个男性,肯定是她的父亲,而男孩子接触的第一个女性,肯定是他的母亲。我们这个年龄段的人,大多数婚姻不幸福,不幸福的原因是什么?我仔细考虑过,和那些八零后不同,他们生活不幸福,更多的是物质的原因。而我们这个年龄层的人,不幸福的更深层原因,却是精神的,或者说观念的。六零后七零后的离婚率很高,别人问起,他们会说,性格不合。什么叫性格不合?其实就是观念不合。如果更深入了解的话,我们会发现,从小,我们被灌输的观念,就是理想、事业、奋斗等等。但是,从来没有人告诉我们,除了理想、信念、事业这些东西之外,人的一生,更重要的是人性。我们往往在所谓的理想、信念这些大是大非的问题纠缠、冲突,往深了探究,却在人性上迷失了。
唐小舟再一次对容易刮目相看。仔细想一想她的话,再想一想自己的人生,他和谷瑞开的冲突,确实是所谓理想、信念的冲突。谷瑞开的理想,就是自己当官自己的老公当更大的官,至于人性,比如夫妻情感甚至包括性爱,她是不在乎的。正是这种迷夫,使得他们的婚姻夫去了最起码的基础。
但是,他说,这和我要不要经常抱一抱女儿,有什么关系她说,当然有关系。一个女孩子,在她成长过程中,经常得到父亲的拥抱,实际上是一种性启蒙。人类的皮肤,对异性有一种强烈的认知性。就像一块土地,常常处于对雨露的焦渴之中,偶然会有雨露滋润的话,这块土地就会肥沃。相反,如果长时间干旱,这块土地,很可能石化了,那时,它就不需要雨露,变成了反面。
唐小舟说,看来,你是有感而发。
容易说,可能吧,看到谷瑞开,我常常想起我自己。
唐小舟惊讶地说,你和她?没有可比性吧容易说,有,而且非常相近。曾经有一段时间,我和她一样,非常热衷于政治上的进步。不仅这样要求自己,更这样要求自己的丈夫。比你或者谷瑞开幸运的是,我们的起点比你们高,少走了一些弯路。现在回过头去想,很难说不是一直都在走弯路,且越弯越远。
唐小舟说,我还是不太理解,怎么叫越弯越远?你现在是政治部副主任,正处级。你先生是副厅级,你们很成功呀。
容易苦笑了一下,说,按照我以前的观念,确实算是成功的。今天的成功,也确实是我年轻时的梦想。可是,真的有一天,走到了这一步,我发现,其实这样的生活,根本不是我需要的。无论是我还是他,已经高度社会化或者政治化了,作为人,我们已经失去了最简单的人性。我们已经石化了。你看看我吧,干着这样一个社会角色,你说,我是女人还是男人?都不是,我已经不再是性别人,而是社会人和政治人。我不知你能不能想象这种情况,在我而言,这种现状让我极其恐慌,我觉得自己就是一具躯壳,只有血肉,没有灵魂。这非常可悲。而实际上,几乎每一个涉足官场的女人,很可能都在走这条可悲的道路。
唐小舟正想说点什么,手机来了短信。他打开一看,是冷稚馨来的。
冷稚馨说,我爸爸妈妈想请你吃饭,可以吗唐小舟回复说,为什么请我吃饭?无功不受禄呵。
冷稚馨说,我爸爸调回东涟了,任市委办副主任。他们要感谢你这个大恩人。他们明天来雍州,专程来感谢你的。
容易见这个话题没法谈下去,时间也不早了,便说,你女儿在家还要你陪呢。我不能霸占你太久。谢谢你陪我。
两人离开茶楼,打出租车到达酒店。唐小舟原想让容易坐后面,自己坐前面。转而一想,似乎不好太生硬,便和她一起坐在了后排。没过多久,汽车停了下来。唐小舟拉开车门,对司机说,你等一下,我还要坐你的车走。随即跨下车。
容易跟着下来,主动向他伸手。他和她握了。
唐小舟说,容姐,谢谢你。
容易说,谢我什么他说,你不光帮我解决了一个大难题,还开导我这么多。以前很多没想明白的事,经你今晚一说,我明白了。
容易说,明白就好。有些人说,人活在当下,可实际上,人活的并不是当下,而是未来。你追求的一切,其实都是在追求未来,而不是追求当下。当下已经过了,对你已经没有意义了,只有明天后天,才是你梦寐以求的。而人生最大的未来,不在于事业有怎样的成功,却在于你的未来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延续。
唐小舟说,你真是个哲人,谢谢你。
容易说,好了,出租车还等着呢,我走了。
他站在那里,望着她离去的背影,觉得这个背影被某种韵味充填得满满的,这是一种成熟女人的韵味,浓浓的,就像烈酒,有一种令人心放摇荡的甘冽醇厚。人生大概就是如此,有些人的人生,就像一座富矿,越挖掘越有内容:也有些人的人生,如同白开水,寡淡而无味。
司机按了两声喇叭,他才像梦游了一回般,转身上了车。
第二天吃过早餐,容易回去了。唐小舟必须在高岚多呆一天,他要把女儿转学的事情办好。
女儿转学的事情原本不太好办,毕竟,女儿的户口不在当地,现在的户口,除了子女读书,再没有别的意义,一旦涉及读书,户口就成了硬通货,很值钱的。唐小舟不可能长时间留在高岚,赵德良明天早晨回到雍州,他明天必须赶回去。为了尽快把女儿的事办好,唐小舟直接找了刘风民。
得益于和唐小舟的关系,这次换届,刘风民升副市长的机会大得很。唐小舟刚在刘风民的办公室坐下,县教育局长就到了。刘风民将唐小舟向教育局长介绍了一番,又说明唐小舟的女儿要转到县里来读书的事。他说,这件事,我就交给你了。
教育局长巴不得有这样的关系,立即说,没问题,我来安排。唐处,你自己的意见,是上一小,还是上实验小学唐小舟将女儿的情况说了一下,他的要求是就近比较好。
教育局长说,那就实验小学吧,那里离得近一些。
难怪人们都想当官,当官的好处说不完。如果是平常人的子女,想上一小或者实验小学,别说能否拿到学额,光是非户口所在地的赞助费,就是一大笔。唐小舟的孩子,不仅不需要赞助费,学校恐怕还得抢着要。唐小舟刚说自己的时间很紧,恐怕没有时间办相关手续,还需要县里配合一下。教育局长立即说,这个没问题,我叫一个人过来,由他负责办理,唐处你就不用操心了。
教育局长当场打电话,不多久,来了一个年轻小伙子,是教育局办公室的,相当于局长的秘书。局长当场交待,由他负责办这件事,相关转学手续,均由他办理,包括去雍州办理转学事宜。唐小舟要带小伙子去认个门,教育局长说不用了,他自己会去认的。连门都找不到,别在这里干了。
中午,刘风民请唐小舟吃饭,地点在二哥的餐馆,教育局长和县委办主任作陪。二哥果然练出来了,很能撑得开场子,接待各位领导,显得不卑不亢,分寸拿捏得不错,完全看不出丝毫农民本色。二嫂也有了贵夫人感觉,上上下下地招呼,让唐小舟想起阿庆嫂。倒是大哥,还是那一副本分的模样,见人就往后缩,话也不多。
县长冯海波在同一家餐馆另一个房间招待客人,中途过来给唐小舟敬酒。和他一起进来的,竟然是三哥唐小栗。
唐小舟有点惊讶,对三哥说,你也在县里?怎么没听爸妈提起唐小栗说,是冯县长今天早晨打电话把我叫来的,我还没来得及去看爸妈。
刘风民端起酒杯,走到两兄弟面前,对唐小舟说,你哥千得不错,很有能力连赵书记都对他另眼相看。县里准备给他加加担子。
唐小舟听了,脑于有点发惜。加加担于?加什么担于?乡镇长还是镇常委书记?三哥当村长,还是霸王硬上弓,后来因为他的关系,当了两年副镇长,立即就提拔,也太快了吧。这时候,冯海波也凑了过来,接过刘风民的话头说,我和刘书记都觉得,小栗人才难得,高岚乡镇企业的发展,需要他这个领头人。我们想让他当副县长,先向你汇报一下。
这话让唐小舟目瞪口呆。两年副镇长然后副县长,这也太快了吧。这样提拔,会不会给人闲话唐小舟知道,钟绍基有意提拔刘风民当副市长,再由冯海波担任县委书记。
在雷江市,高岚属于经济落后县,此前的书记县长,退下来后,最多到市里担任某个局长之类的职务,最好的一任县委书记,也只是当了经委主任然后在人大副主任位置退休,还没有过担任副市长的先例。就算县委书记上去了,直接由县长接任县委书记,也非常少见。
两人的任职走向,唐小舟并没有说半句话。可官场上的事就是如此,话说了也是废话,事做了才最实在。钟绍基的这种安排,与唐小舟关系极大。而刘风民以及冯海波也清廷这一点,因此投桃报李。唐小舟原想,自己这一家,在高岚县城闹出的动静实在够大了,再让三哥当副县长,搞不好就会引起官场一堆的话。
应该找个机会,做一做三哥以及两位父母官的工作,希望他们出于爱护自己的目的,打消这一念头。转而再想,提拔的是副县长,又不是其他干部,副县长是需要人大票选的。三哥当副镇长也才两年多时间,在县里应该没有人脉,选上副县长的难度非常大。此时自己什么都不说,到时候落选,各方面也没话说了。说不定,刘风民和冯海波也是这样想的,将此事摆到桌面上,卖他唐小舟一个顺水人情,到时候选不上,也不能怪他们。退一步说,万一选上了,也不能说唐小舟搞过特殊化,毕竟是人大代表选举出来的。
吃过饭,刘风民安排自己的车送唐小舟回省城。快到的时候,唐小舟给冷稚馨发短信,问她在哪里。她很快回复说,在酒店,和爸妈在一起。你回来了吗?
唐小舟说,是。不过中午喝多了酒,想先睡一觉。
冷稚馨说,我在这里有个房间,不如你过来睡吧。
唐小舟一想,她的父亲现在是市委办副主任了,手里有了权力,安排个房间,是小事一桩。便回复说,好吧,什么酒店,几号房唐小舟以为,冷稚馨的父母会在她的房间里等着。进去之前,他还显得有点紧张。开门后,唐小舟跨进去,冷稚馨将门关好,立即钻进了他的怀里。他将她抱住,觉得就像抱着女儿唐成蹊,心里有一股温馨荡开来。他小声问,你爸爸妈妈呢她说,他们出去办事了。你先睡一觉,等你睡着了,我再去告诉他们。
唐小舟松开她,走进房间。她问,你要不要先洗个澡?唐小舟原本不想洗,毕竟昨晚洗过,四月的天气,还有寒意,没有必要一天洗两次澡。可她很热情,说,如果洗的话,我去帮你放水。
他说,好吧。
她欢天喜地,钻进卫生间,弄了半天才走出来,说,好了,你试试水温。
唐小舟进入卫生间,冷稚馨却没有离去的意思,仰仰喳喳像只小麻雀,对他说起父亲的事。
市委的命令下得很突然,毕竟是市委办副主任,这个职务,不必通过人大程序,只要市委任命。任命下达的时候,整个东涟市官场都傻了,不知道冷天遥走了什么狗屎运。冷天遥自己也莫名其妙,惜里惜懂,便到市委上了班。上班第一天,市委书记亲自出席了迎接他的宴会,最后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代我向小舟同志问好。
这是冷家的大事,当妈妈的,自然要告诉女儿。提起相关过程,母亲说,看来,是冷家祖坟冒烟了。
冷稚馨便笑,说,冒什么烟?是我的朋友帮了忙。
冷妈妈目瞪口呆,说,你的朋友帮了忙?你的什么朋友,有这么大的能量?
冷稚馨说,我的朋友是省委书记的秘书,叫唐小舟。
幸好当时冷妈妈是坐在沙发上的,不然,听到这个消息,肯定会摔倒在地。
她当时说,你怎么和省委书记的秘书成了朋友?他又怎么会帮你当妈妈的,自然会想到,女儿是不是被官场潜规则了?不然的话,人家省委书记的秘书,怎么会帮助她冷妈妈问了很多,冷稚馨有些不耐烦了,说,妈,你都想些什么?我们之间,很纯洁的。冷妈妈毕竟是过来人,心里想,男女之间,什么叫纯洁什么叫不纯洁?天下又哪有这样的纯洁可言?男人那点心事,谁心里不明白呀。
待丈夫回来,她将此事对丈夫说了。刚开始,丈夫心里也很不爽。自己当上了副主任,算是当地的高官了。却不想,这官是女儿用身体换来的,能爽吗?睡了一个晚上,想一想,也就想通了,女人嘛,总是需要男人的。既然是土地,就一定得种上庄稼,不种麦子就种油菜,不种油菜就种棉花。与其跟前面那个男朋友,不如跟一个有职有权的。再说了,有了这样一个女婿,说不准今后自己还可以升呢。
当然,冷稚馨并不清廷这之中的详细过程,这一过程,是后来唐小舟慢慢听说再加上一些合理想象才了解的。冷稚馨在那里说着,唐小舟便好笑,说,你还说呀。难道要看着我洗澡冷稚馨当即脸一红,转身离去。
洗了澡出来,唐小舟上床躺下。冷稚馨随后也坐到了床上。唐小舟说,你坐在这里,我怎么睡冷稚馨说,要不,我陪你睡。
唐小舟说,好。
冷稚馨钻进他的怀里。他轻轻地将她抱住,下巴搁在她的头上,闻着她的发香。唐小舟中午喝得有点多,又一路颠簸,确实有些累,加上怀里楼着冷稚馨,有一种楼着女儿的感觉,十分舒坦,没多久就睡着了。
他做了一个梦,梦中女儿唐成蹊已经长大,像冷稚馨这么大。梦中的唐成蹊,和冷稚馨合二为一,变成了一个人。他牵着女儿的手,在野外游玩。那里漫天都是绿色,绿色之中,开着一丛一簇的白花,非常漂亮。女儿显得十分兴奋,在花中跑跳,白色的裙和黑色的长发飘动着,像一黑一白两只快乐的蝶。唐成蹊一边奔跑,一边欢笑,一次又一次叫着爸爸。唐小舟的心里,像灌满了蜜一般,从未有过的幸福和快乐。
原来,快乐也像恐俱一样,能够令肾上腺急剧增加,他在这快乐之中醒了过来。醒过来后,还在回味刚才幸福的感觉,却发现冷稚馨躺在自己的怀里,睡得正香甜。他的心中突然升出一股爱意,冲动之下,弯过头,在她的额上吻了一下。
这一吻,竟然把她吻醒了。她睁开眼睛,看到他,眼里充满了惊喜。他从她的眼睛里,看到的是浓浓的天真和童稚,刚才梦中的那种感觉,再一次在他心中荡开来。她伸了伸手,猛地抱紧了他,并且主动地将头仰起,用自己的唇,在他的唇上碰了一下,随后移开了头。他还没完全明白过来,她已经翻身而起,坐了起来。
她问,睡得好吗他说,很好,太好了。
她说,我原想等你睡着了,就到隔壁去,可是,看到你睡着了,又舍得不离开。结果我自己也睡着了。
他从床上起来,走到她的面前,伸出手,在她的鼻子上刮了一下,说,他们回来了她说,你快睡着的时候回的,给我发了短信。
他说,好了,你现在可以过去告诉他们了。但别急着过来,我先换衣服。如果让他们看到我们刚才睡在一起,那就不好了。
她说,怕什么?我们又没什么。
他轻轻地抱了抱她,说,傻啦,我们的事我们自己明白,但对他们,怎么说得清她说,我才不怕。
她离开之后,他迅速穿好衣服,又去卫生间仔细杭理一番。
不多久,冷稚馨领着父母亲过来。唐小舟估计,冷稚馨的父母和自己大哥差不多年纪,虽说自己比他们小十来岁,但总体感觉,自己和他们更像是一代人,冷稚馨却是另一代人。冷天遥对唐小舟非常恭敬,伸出双手和他相握,一口一个唐处地叫。唐小舟显得有些尴尬,说,冷主任,你千万别这么叫。我和稚馨是好朋友,你们不如叫我小舟,听起来比较顺耳一些。冷母说,那怎么行?稚馨是孩子,不懂礼数,没大没小,我们已经说过她了。她不懂事,我们不能不懂事。
冷稚馨说,你们大人真不好玩。
冷母便说,你以为你还是孩子呀,都二十岁了。
冷稚馨和母亲斗嘴,说,还没到呢,差几个月。
唐小舟不参与她们母女的话题,而是问冷天遥,上班多长时间了冷天遥说,有一个多星期了。
唐小舟又问,还适应吧冷天遥说,还好吧。我本来一直在府办工作,委办和府办的工作性质差不多。而且,吉书记对我很照顾,委办的人,对我也很好。
冷母说,现在官场中的人,全都是势利眼。他们都知道天遥是吉书记的人,自然对他另眼相看,谁敢得罪吉书记?这都是你唐处帮的忙,你是我们的恩人。
对我们有大恩大德。
这话让唐小舟皱起了眉头。
冷天遥更熟悉官场,也看到了唐小舟的表情,立即制止了妻子,说,你都胡说些什么虽然仅仅只是聊了几句,唐小舟已经有了一种强烈的感受,这一对父母,是那种比较典型的小市民,虽说和谷瑞开父母那种大城市的小市民略有不同,却属于同一个类型。小市民到底是一种什么类型?说穿了,就是势利和莫名其妙的优越感。他讨厌这种感觉,并且觉得困惑,这么两个人,怎么养出这么一个清纯的女儿来?与他们相比,冷稚馨简直就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嘛。
因为对冷稚馨的父母感觉并不好,晚上的饭,吃得有些沉闷。
对唐小舟,他们极其恭敬和讨好,夫妻俩轮换着敬酒。唐小舟中午喝了不少,又对这两个人兴趣不大,不太想喝,他们就动员自己的女儿上阵。冷稚馨还真是奇特,一直粘着唐小舟,撇开男女之间的某些东西不计的话,她更像是唐小舟的女儿,却不像是冷天遥的女儿。
因为冷稚馨敬酒,他喝了几杯,大概有一半的量,就再也不肯喝了,吃了两碗饭,说明天赵书记回雍州,他需要提前准备一下,向他们告辞。冷家父母便怂恩女儿送他。
她问唐小舟,是不是打车走。唐小舟说,酒喝得有点多,想散散步。其实,他心里有些想法,希望和冷稚馨在一起。那种和女儿在一起的感觉,让他心醉神迷。他担心自己一旦上了出租车,她就要回到父母身边去。那种感觉令他不爽,如同女儿唐成蹊回到谷瑞开及其家人身边一样。
离开父母的视线后,她立即挽了唐小舟的手臂。她说,你好像不太开心他有点言不由衷,说,没有哇。
她说,我看出来了。其实,我也不喜欢他们,太市侩了。
这个话头,唐小舟不愿意接。以他的经验来看,在一个女人面前评价其父母,充满了4险。无论你和这个女人多么亲近,也无论这个女人对她的父母有怎样的看法,她说可以,你说,就过了。
她见他没有出声,又问,人是不是到了一定年龄,就会变得非常现实唐小舟说,可能吧。
冷稚馨说,你好像不太肯定?从来没有过哟。
唐小舟说,不是不太肯定,只是找不到回答的方式。怎么说呢?人生可能就像一张纸,生活就是在纸上写字。每在上面画一笔,都会留下一些痕迹,无论你怎么洗怎么擦,这痕迹是不可能完全去掉的。写得多了,痕迹也就多了厚了。
冷稚馨说,真的?这么说,你也一样唐小舟说,应该说,总体是一样的。只不过,要看你在上面写什么画什么。
有些人,在纸上写写画画,那叫涂鸦,有些人不同,那叫艺术创作。
冷稚馨说,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说,你是艺术家。
唐小舟说,就算艺术家,也一定会有败笔的时候。一幅作品,每一笔都是艺术,那算是极品,世上难求。
冷稚馨说,你是想暗示我,别把你想得那么好。
唐小舟再次在她的鼻子上刮了一下。
她抗议了,说,你怎么老刮我的鼻子?我的鼻子长得不好看吗他不刮了,而是伸出两只手指,捏住了她的鼻子,说,恰恰相反,你的鼻子太好看了,我忍不住就想捏。
她说,那你就捏吧。过了一会儿,又说,会不会越捏越大他说,你这脑袋怎么长的?怎么会这么想她说,捏肿了,难道不会大走了一段,他想分开了。和她在一起的感觉虽好,可这毕竟是在省城,说不准什么地方就会遇到一个熟人,人家见他挽着这么一个年轻女孩,又不知会生出什么事来。他说,你该回去了吧她说,我不。我难得和你在一起,我们找个地方坐坐去。
他正有此意,还没来得及回答,手机响了。拿起一看,是黎兆平。
黎兆平第一句话就问,那件事是不是真的唐小舟一时没有明白过来,问,哪件事黎兆平说,谷瑞丹的事,我听到一些说法。
唐小舟说,是真的。
黎兆平说,那你怎么办唐小舟说,什么怎么办黎兆平说,不是吧,老婆出了这么大的事。
唐小舟说,我正有事要找你呢,什么时候我们碰一下黎兆平说,我在三十八楼,你要有时间,就过来吧。
唐小舟拦了一辆车,和冷稚馨一起去了三十八楼。
房间里只有黎兆平和王宗平两人,没有女人。黎兆平身边的女人很多,对于别的男人来说,女人是风景,好的风景,总不免让人留连忘返,反复畅游。对于黎兆平,女人是酒店里的施鞋,穿一次还是穿几次,看他的兴致。他和那个师大女孩,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关于她的记忆,恐怕早已忘得一干二净。见到唐小舟领着冷稚馨进来,便说,这个Y头看上去很面熟,我们是不是见过?
冷稚清廷他和师大女孩的事,对他没什么好印象,说,你认识的女孩太多了,脑子容易短路,将见过的没见过的在一起。
黎兆平说,小舟,你这个小朋友嘴巴不烧人啊。
冷稚馨说,你才是小朋友。
黎兆平便说,啧啧啧,这么厉害的一张嘴,也只有你受得了。
冷稚馨说,受不受得了,又不要你受。
唐小舟觉得奇怪,他们之间没有什么吧?她怎么对黎兆平是这样的态度?难道,又是黎兆平穿过的鞋?他说,你怎么这样冷稚馨说,我没骂他采花大盗、淫贼,就算好了。
这话一说,大概连黎兆平也糊涂了,实在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招惹过她,便说,你能告诉我,我们是哪一辈子的仇人冷稚馨说,哪一辈子都不是,我根本不认识你。
王宗平想起来了,指着她说,我想起来了,你叫……你姓冷,对不对他这样一说,黎兆平也想起来了。说,对了对了,你叫冷稚……月?不对,冷稚馨。原来,你是因为小吴仇恨我呀。
唐小舟有些明白过来,原来师大女孩吴。
冷稚馨说,你知道吗?我姐哭了半个月,想起你就哭。哭得都没有人形了。
黎兆平说,那也不能怪我吧。当初,我们就说好了的。做生意就要讲规则。
冷稚馨露出嘲讽的表情,说,我恶心。
唐小舟连忙给冷稚馨倒了茶,说,来来来,喝茶。
冷稚馨却不喝茶,站起来说,我走了。
唐小舟没想到是这么个结果,有点尴尬,也有些不知所措。他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冷稚馨已经走了。
黎兆平问,你们该不是来真的吧。
唐小舟说,征蛋,我们只是普通朋友。
王宗平对这个话题显然没有太大兴趣,问唐小舟,听说彭省长的事已经定了,是不是真的唐小舟一时没有转过弯来,问道,什么事已经定了王宗平说,到雍州的事呀。
唐小舟有些惊讶,问道,已经定了?你听谁说的王宗平指了指黎兆平说,他说的。
黎兆平没一点正经,对王宗平说,你别问他。他当秘书的人,口风紧得很。
我看,小舟,你现在越来越像秘书了。
唐小舟说,什么叫越来越像?我本来就是。
黎兆平说,宗平,你应该多向小舟学学,你看看人家,这功夫练的。
唐小舟对别人或许会守口如瓶,但对面前这两个人,至少对黎兆平没有必要。他可不想给黎兆平留下这个印象,说,我说的是真话,信不信由你。赵书记还要明天才回呢。你怎么就有消息了王宗平说,他说,他们单位有个人的同学,在某办当秘书。
唐小舟知道,他们说的是武蒙。武蒙的同班同学欧阳俘在电视台。他说,你说的是欧阳俘吧?我听说他不在电视台干了,自己下海做生意去了?做得怎么样黎兆平说,好像还行吧。和江南烟草签了一个广告合同,应该够他吃几年吧。对了,你说你有事找我,什么事唐小舟说,不是找你,是想找舒彦。
王宗平说,那和找他有什么不同?他们是一家人。
黎兆平说,征蛋,我跟她是什么一家人唐小舟说,我想给谷瑞开请个律师。毕竟,她是成蹊的妈妈。
王宗平说,她仅仅只是成蹊的妈妈?难道不是你的老婆唐小舟说,早已经不是了。我们离婚快一年了。
王宗平说,既然不是你老婆,你还管她干什么?她被拉去打靶她活该,都是她自找的。
黎兆平说,宗平,你想得太简单了吧。他们毕竟有个女儿,如果女儿长大了,知道母亲是被打靶的,她会怎么想?这样吧,我明天和舒彦说一说,不过这科事,我想她也不可能拍胸脯吧,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
黎兆平的信息是准确的,一个星期后,彭清源带着王宗平去了北京,这是一次任职前的例行谈话。上车前,王宗平给唐小舟打来电话,语气显得很兴奋。他当然兴奋了,自己的关系一直留在市里,现在彭清源也去了市里,他不仅不需要调动,也完全明白了彭清一直不办他调动的原因,一天的雾都散了。
唐小舟知道他给自己打电话的意思,一来表达激动的心情,二来,向唐表示感谢。男人之间而且是朋友之间,感谢是不需要挂在口上的,甚至都不需要实质性行动,只要有这个心就行。
接到这个电话时,唐小舟正坐着舒彦的车前往公安厅。
唐小舟去公安厅有两件事,一件公事一件私事。
他已经正式委托舒彦作为谷瑞开的代理律师。谷瑞开被逮捕后,当天关进了江南省第一看守所。谷瑞开的顾虑很多,脾气极为暴跺,不肯和公安方面配合。
相反,翁秋水什么都往谷瑞开身上推,说谷瑞开既是策划人,也是执行人,把自己推得一干二净。
刚被抓住的时候,翁秋水还承认说,他知道这种办法可以害死人,只不过,他是间接知道这一方法的,向他提供这一方法的是谷瑞开,因为唐小舟曾买过一本国外的侦探小说,讲的就是用这种方法杀人的案例。随后,翁秋水翻供了,他说,给章红换药,是谷瑞开的主意,药是谷瑞开以自己得了狂跺症的名义,去医院开的。谷瑞开所开的药不是胶囊而是片剂,是谷瑞开自己将片剂研磨成粉,又是谷瑞开逼着翁秋水和她一起,将胶囊里面的药偷换的。翁秋水还提供了一些细节,他说,谷瑞开说,不能一次把所有的药全换了,得慢慢地来,刚开始,他们只是换掉大约五分之一,后来慢慢增加。翁秋水说,他曾问过谷瑞开为什么要这样干,谷瑞开说,这样做死不了人,只会让章红的病情加重。病情一旦加重,便会对什么都失去信心,对婚姻也一样。那时,她就会同意离婚。
翁秋水说,他对这件事并不热衷,因为他既不想和章红离婚,也不想和谷瑞开结婚。因为谷瑞开一直在逼他,甚至威胁他说,如果不干,她就将他们的事向厅党组反应。被逼无奈的情况下,翁秋水才配合了谷瑞开,比如偷出了章红的药瓶,后来又悄悄塞进章红的包里。至于谷瑞开是怎么换的药,在哪里换的,他并不清廷。
这份供词对谷瑞开极其不利。如果法院最终采信这份证词,并且认定谋杀罪名成立的话,谷瑞开将是主谋,翁秋水最多也就是从犯。而章红并非直接被杀死亡,翁秋水被证实并不清廷偷换药物的严重后果,加上是从犯,可能会轻判。按照翁秋水第一次的说法,谷瑞开是因为看了一本外国小说之后,知道这种杀人手段的,这已经说明,方法来自谷瑞开,法院因此可以认定,谷瑞开确实是主谋。
药物是谷瑞开以自己患有狂跺症为由,向医院开取的,据此可以判断,她确实有实施行为。至于将片剂研成粉末以及偷换药物这些细节,因为只是翁秋水的说词没有证据,只能作为判断的依据,已经无法撇清谷瑞开了。
警方曾经搜查过谷瑞开的家和唐小舟在报社的那套房子,目的当然是要找到那本书。唐小舟曾经非常挣扎,知道那本书对于谷瑞开很可能是致命的,也曾考虑过是否将那本书藏起来。他反复思考之后,打消了这一念头。他如果将书藏起来,警方将很难证实这一谋杀手段来自谷瑞开,只要谷瑞开和自己委托的律师好好配合,坚决不承认此事,甚至可以说,她去开药,是翁秋水指使的,至于翁秋水要用这些药来干什么,她半点都不知道。找不到那本书,就很难认定谷瑞开知道这种方法可以杀人。至于翁秋水和谷瑞开之间的相互指证,因为均无法提出确凿证据,显然更不利于翁秋水。唐小舟之所以决定不采取悄毁那本书的行动,也是考虑到,自己如若这样做了,就是做了一件妨碍司法公正的事。这是刊事污点结果很奇怪,警方将那些书全都打开了,搜查了每一本书,竟然没有找到那本小说。唐小舟仔细想过,他确实有这样一本书,至于这本书怎么不翼而飞,只有一种可能,是谷瑞开借给别人,而她自己也忘记了。
唐小舟倒是暗暗松了一口气。只要谷瑞开不承认方法来自自己,最终翁秋水就难逃主谋之责。
今天,唐小舟联系了容易,希望通过她的帮助,一是去看看谷瑞开,给她带去一点心理上的安慰,二是疏通一下关系,让她在看守所里的处境好一点。其三让她和舒彦见个面,在某些法律事务上面,舒彦可以给她提供指导。
至于公事,是有关孟庆西案的。案子发生至今,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月,前几天,赵德良问起过此事,唐小舟只能说,好像还没有结果。赵德良便说,你抽个时间去问一问。唐小舟明白了,赵德良想给专案组一点压力。
容易等在公安厅门口,舒彦把车停下,唐小舟和舒彦一起下来。容易迎上来,和唐小舟握手,唐小舟将舒彦介绍给容易。容易和舒彦握手,说,早听说过你的大名,没想到你这么漂亮迷人,如果没人介绍,我还以为你是电影明星。
舒彦也恭维容易,说,我接触的官员不少,女官员也接触过很多,像容主任这么有风度的,还真是第一次见到。
唐小舟在一旁说,天,我得去医院了。我的牙酸掉了。
容易将舒彦安笠在自己的办公室,领着唐小舟去曾向凯副厅长的办公室。
在曾副厅长眼里,唐小舟代表的是省委书记,他现在是在向省委书记汇报工作,所以极其慎重和正规,做了很充足准备,一开始就摆出了长篇大论的架式。
唐小舟还要去办私事,哪有太多时间听他长篇大论?何况,省委书记也不需要知道许多细节。听了十几分钟,唐小舟实在忍不住了,打断他,直接切入正题,说道,曾厅长,我的时间有限,恐怕没办法听你这么详细地介绍情况。
曾副厅长问道,那我讲简单点唐小舟怕他的简单只是长篇汇报的删节版,说,要不这样。我来提问题,你直接回答。
曾副厅长说,好。
唐小舟问,我记得第一次参加你们的案情分析会,你们提到,第一看守所可能有一个人负责通风报信,这条线索查得怎么样了曾向凯说,我们仔细查过这条线索,结果发现,并不存在这样一个电话。
唐小舟说,也许不是打电话,而是发短信。
副厅长说,这种可能,我们也想到了。排查过,没有发现问题。
于是,唐小舟提出了第二个问题。他说,我记得政法委罗书记向赵书记汇报的时候,曾经说,你们怀疑案件是宗盛瑶指挥的,这条线索查得怎么样了曾副厅长说,开始确实有这样的怀疑。我们觉得,能够指挥这样的行动,不是一般的犯罪组织所能完成的,甚至不是孟庆西这样一个地市公安局长所能办到的,背后一定有更大的权力在支持。宗盛瑶比较接近这种判断。很遗憾,我们没有发现宗盛瑶可能与这件案子有关联的线索。
唐小舟因此提出了第三个问题,那么,你们有目标了吗?
曾副厅长摆了摆头,说,还没有。这也是我们最大的难题,如果突破了这个难题,这件案子,可能就破了。
唐小舟提第四个问题,关于武警医院门口的那些人,你们查到了什么曾向凯说,那些人确实是被雇请的,我们已经找到了其中几个人,他们的成分很复杂,有附近的民工,有搬运工,还有清洁工,同一个人找他们联系的,事前给他们每人五十元,事后又给五十元。至于那个和他们联系的人,目前还没有更进一步的线索。
唐小舟接着问第五个问题,孟庆西目前是在雍州,还是逃出了包围圈曾向凯非常肯定地说,孟庆西目前仍然躲在雍州的某个地方。专案组曾经根据一些线索,查过几个可疑的地方,证实其中有两个地方,确实是孟庆西住过的。这就说明,孟庆西在使用反侦查手段,不断地换住处。有关线索显示,孟庆西身边有一伙人,这伙人大约有四五个,也可能八九个,他们一直跟着孟庆西,但这到底是一伙什么人,目前还没有查清。
唐小舟问了最后一个问题,这个问题,他是直接以赵德良的名义问的。他说,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赵书记想知道,这件案子,什么时候能破曾副厅长说,随时都可能会破。
唐小舟问,你为什么这样肯定曾副厅长说,这是根据情理推理得出的判断。孟庆西懂得反侦查手段,不断换住处,这种手段,既有利也不利。最大的不利在于,他得不断地活动,活动多了,难免露出破绽。他只要活动,想不留下痕迹,是根本不可能的。痕迹一多,我们的侦破线索也就多了。现在,全市所有的派出所全都动了起来,要求片警对管片进行无缝隙查访,估计他们躲不了太久。
告别曾副厅长,唐小舟回到容易的办公室。容易已经做好了准备。因为要去看守所,公安车牌更有用,容易也要了一部车。容易并没有上自己的车,而是坐到了舒彦的车上。如此一来,唐小舟只好跟她一起坐到了后座。对于容易的努力,唐小舟自然要感谢一番,汽车启动后,他便说,容姐,真的谢谢你。
容易说,谢我什么唐小舟说,谢你替谷瑞开做这些事呀。
容易说,我不是替她做事,是替你做。
唐小舟说,所以,我才要谢谢你嘛。
容易用手在他的腿上拍了拍,问,你怎么谢我唐小舟的手是放在腿上的,她拍他的腿时,其实也是拍他的手,后来,竟然将手搁在了他的手背上,并没有挪开。他说,中午我请你们吃饭。
容易说,你是请舒律师吃饭,让我作陪吧。
唐小舟正要回答时,手机响起来。
他趁此机会,将自己的手从她的手掌下抽出来,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号码,是处里的座机。他接起电话,问道,杨处,什么事杨卫新说,唐处,厅里突击检查小金库,你知不知道唐小舟略略愣了一下。说,厅里突击检查小金库?这是什么意思省委每一个部门都有自己的小金库,这是公开的秘密,办公厅有,各处室也有。这事,别说办公厅领导知道,赵德良也心知肚明。赵德良之所以决定由各部门自己解决装修款和搬家费,就是打这些小金库的主意。既然清廷小金库的情况,为什么还要查小金库?当然,国家对小金库控制很严,每年都要下几个文件查禁小金库。上面说归说,下面做归做,谁都没把这事当一回事。谁心里都清廷,假若没有这些小金库,那就玩不下去了。
比如办公厅吧,省委书记副书记在北京的活动,那都是要花钱的,而且花的是大钱。书记副书记才不会过问花了多少钱,钱从哪里来,他们只要说一句话,下面自然有人去办理。这钱从哪里来?从驻京办来。驻京办的预算,是人大给的,那点钱,只够维持基本费用,根本不够各项特别开悄。而这些特别开悄,远比预算大得多,甚至几倍几十倍。驻京办的钱从哪里来?向委办和府办要。委办和府办,也由人大预算,同样有巨大的缺口,哪里有多余的钱划给驻京办?只有一个办法,从小金库中开悄。所以,秘书长同时还必须是一个搞钱能手,要具有极其广泛的财源。如果书记副书记做这没钱做那也没钱,这个秘书长还能玩得下去余开鸿突然要查小金库,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唐小舟问,谁来查杨卫新说,厅计财处在查。
唐小舟又问,怎么查,查什么杨卫新说,主要是查来往账目。
这话让唐小舟暗吃一惊,上次在北京那间私人会所同巫开以及邝京萍三个人消费了几万元。那笔钱,从处里的小金库走了。此外,唐小舟平常还有些别的用度,也都走了这个小金库。他走这个小金库,心安理得,毕竟,这些钱全都是自己弄回来的,一处的小金库,比他的前几任丰盈得多。难道说,余开鸿听说了什么,想抓他的痛脚他问,只是办公厅查吗?其他部门呢?也查吗杨卫新说,没听说。
唐小舟想,除了北京的用度大一点,其他方面,他是很注意的。整体来说,他的个人开支非常之小,就算查,也查不出什么来吧。北京的费用,余开鸿大概也没法顶真,因为他根本无法判断,这些钱到底是唐小舟用的,还是赵德良用的。他说,那你让他们查好了。
杨卫新显得很为难,说,这一查,我们那点家底,不都让厅里知道了唐小舟说,他们要这样搞,我们有什么办法?让他们查吧。
刚刚挂断电话,孔思勤的电话来了,也是谈查账的事。唐小舟觉得奇怪,一处的账应该是很干净的,怎么他们都这样紧张唐小舟说,思勤,你跟我说真话,你负责管这个账,这个账没什么问题吧孔思勤说,如果说完全没有问题,我不敢保证。
唐小舟愣了一下,问,那你告诉我,有些什么问题?有多大孔思勤明白了唐小舟的意思,说,老板,你放心,肯定不是我的问题。我向你保证,我没有占小金库一分钱。
唐小舟再问,那你说的问题,是指什么孔思勤说,杨处和韦处,每个月,都会在这里报一些费用。
唐小舟想,这算什么事?他每个月也从小金库里报不少的费用呢。至于这些费用有多少,他从来没有计算过,毕竟,小金库充盈呀,一点小小的费用算不得什么。如果一定要仔细算一算的话,他每个月报悄的费用,大概不少于五万。其中大部分是吃饭的费用。所以,他对孔思勤说,处里几个领导,报点费用,是我在处务会上定的。
孔思勤说,不是这样,你定的,主要是招待费。这些费用之外,他们每个月还报悄一些交通费和通信费。
唐小舟说,有这样的事?我怎么不知道交通费和通信费,处里有补贴,除了厅里正常的补贴之外,处里还给每个副处级以上干部补贴交通费一千元,通信费五百元,科级以下干部,交通费补贴五百元,通信费补贴三百元。这也是处务会上决定的。难道除了这个费用之外,还有费用孔思勤说,杨卫新和韦成鸥,另外还会拿一些交通费和通信费单据来报悄,平均下来,每个月大概有一千元左右。
这个费用,是唐小舟不知道的。他有点恼火,虽说作为副处级干部,报点费用不算什么,但是,竟然瞒着他,过分了。难怪杨卫新会紧张,原因在这里。既然他们并没有把这些费用告诉自己,自己也没有必要过问了,交给余开鸿去处理好了。
他对孔思勤说,我知道了。挂断了电话。
一路上,唐小舟在想,余开鸿为什么突然来这么一手?这难道是个什么信号身在官场,唐小舟变得极其敏感。他深信,官场中的每一件小事,都可能有深意,不能单纯地看。他最担心的是,这两年多来,赵德良一次又一次出击,大获全胜,陈运达以及余开鸿等人,似乎无还手之力。难道他们就这样认了?唐小舟总在担心,陈运达和余开鸿这些人,一定会搞点什么动作。这次查小金库,是不是他们要开始什么行动了?作为秘书,自己不得不异常小心,时刻关注着官场的动静,以便随时提醒赵德良。
容易虽然和第一看守所所长平级,她毕竟是厅里的干部,第一看守所是公安厅直管单位,所长很认容易的面子,将谷瑞开叫进一间谈话室,并且允许唐小舟和舒彦在没有警方在场的情况下,与谷瑞开谈话。
虽然只不过十几天时间,谷瑞开却瘦了一大圈,整个人已经变了样,脸上一点光彩都没有,皮肤干涩,目光呆痴,看到唐小舟,甚至没有一点多余的表情,更不可能有以前的张扬和霸气。她站在那里,双手交叉摆在小腹下,手指绞动,半低着头,双足并拢,直直地站着。
唐小舟说,坐吧,别站着了。
谷瑞开犹豫了一下,看了看身边的持子,小小地移动了一下脚步,又慢慢地坐下去。唐小舟说,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朋友舒彦,江南省最著名的律师之一。你可能听说过她的名字和她的事迹。我请她来替你辩护。
谷瑞开坐在那里,双手枯在双腿之间,两个大拇指伸在腿的上面,有一下没一下地绞动,头低着,一动不动,甚至没有再看他们一眼。唐小舟又问,你在里面还好吗?他们没有让你服水土吧?问过这句话,唐小舟又觉得多余。看守所是一个极其另类的社会,是一个生存在地面之下的社会,这个社会的所有人,都属于变态人,他们以极其畸形的心理存在于世,在他们的意识深处,警察就是他们的宿敌,他们不敢将警察怎么样,但拿落马警察当作警察来发泄心中的仇恨,是完全可能的。也就是说,就算看守所打了招呼,进来之后,见面礼,大概是逃不掉。
想想面前这个女人,他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和他在一起生活,就算再怎么不如意,那也是自由的生活,也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生活。她可以对他想骂就骂,想不理就不理,想惩罚就惩罚,那时候,她多么高傲和自负。可很少有人知道,这种想骂就骂想惩罚就惩罚的生活,也是一种幸福。你不能理解幸福的真正含义,幸福就会和你开一个天大的玩笑,前面的因,全部种成今天的果。
唐小舟见她不说话,心里有点烦。作为她的前老公,他觉得自己能做的,该做的,都已经做了。能够做到这个份上,充分说明,自己比她所想象的,要好得多,和她所信任的那个男人,更是天上地下的区别。想到那个男人,他心里又腾起一股仇恨。那个男人轻易逃过一劫,将所有的罪责,全部推到她的身上,这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尽管不想再管她的臭事,却又不得不按捺了心绪,让自己平静下来。
他说,本来,有些事,我不应该说。看到你这样子,我心里难受。我想,你大概还心存浇幸,觉得那个人会救你会帮你吧?我告诉你,你错了。你早就被他卖了。你之所以会进来,恰恰是因为他卖了你,难道事到如今,你还要执迷不悟谷瑞开的身体明显地抖了一下。她应该无数次想过这一问题了,又一直不肯相信翁秋水会出卖她。这个女人的悲剧,就是太自以为是。她自以为唐小舟太差又自以为翁秋水太好,自己被自己想象的假象骗进了牢房,还不能觉醒。这样的人生,不是悲剧,还能是什么他说,案子的性质,我不说,你知道,那个人也知道。你们所犯的,是死罪。现在要努力的,也就是把死罪变成活罪。
舒彦接过去说,小舟说得没错。这个案子,如果在关国,那是一级谋杀,在中国,恐怕也难逃谋杀罪。这种罪行,就算在关国的很多州,也是死罪。你自己要想清廷,此案涉及的是两个人,那就有一种可能,法院最终判决的时候,可能定性为一个主犯,一个从犯。既有可能两个都判死刊,也有可能只判一个,从犯轻判。也就是说,你和翁秋水,有一个人必须偿命,有一个人,可能有一线希望唐小舟又接过了话头,说,舒彦是律师,她只能从法律上帮你分析,有些事,她不可能说得太明白。你自己应该想清廷。刚才她所说的话,你想没想到,我不知道。但我可以肯定,那个人肯定想到了。所以,他现在正想尽一切办法证明自己只是从犯,甚至是无罪,同时证明你才是主犯,所有罪行都是你犯下的,与他无关。至于他怎么证明自己的细节,我不可能告诉你,但我要对你说,这是事实。你在这里什么都不说,以为可以过关,你错了。你是在给别人机会,将主犯的罪名栽到你的头上。如果你真的觉得自己那么爱他,并且他那么值得你爱,值得你为他付出生命,我无话可说。如果相反,那你就得好好想一想,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谷瑞开仍然没有抬头,但唐小舟看到,她的肩膀已经开始耸动。她哭了。
他说,舒彦是我请的律师,你在公安厅干了这么多年,你应该知道,虽然法律规定,刊事案,律师可以在第一时间介入。可实际操作的时候,案件还在侦查阶段,律师介入的可能几乎不存在。我今天带舒律师来见你,非常不容易。所有该说的话,我都说清廷了。下面,我把时间留给你和舒律师,你自己好好考虑清础。
说过之后,唐小舟站起来,最后看了她一眼,走出了谈话室。
容易在外面等着他,见到他后便问,怎么样唐小舟显得有点烦,说,能怎么样?做我该做的而已。
容易说,幸福像一条鱼,非常滑,抓到不容易,滑走却非常容易。有时候,你明明抓在手里了,又觉得这条鱼太小,想抓条大的,结果,连小的都跑了。有时候,你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抓到最大的那条,有很多小鱼游过你的身边,你连看都不看一眼。可你并不知道,鱼的价值,与体积并不一定成正比。有些鱼体积虽然小,可能比黄金还贵。更多的时候,抓鱼也要有时间概念,时间会沉淀很多金子,也会淘汰很多沙子。谷瑞开最大的悲剧,就在于守着一颗金子,却始终觉得那是一颗沙子。
唐小舟苦笑了一下,说,人的思想认识是不一样的,因为人对幸福的认同不一样,所以,别人手心里的宝,在你的手心里,或许就只是一探草而已。
容易说,就算是草,一探懂得爱懂得付出的草,也比一块自私自利的宝要好。
唐小舟觉得,容易是有所指吧。确实,谷瑞丹算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女人,是一块宝,可这是一块自私自利的宝。在她的心里,根本没有别人,只有自己或者她的谷家。谷瑞开就是被自私给毁了的,而且,她这自私,显然是谷家教出来的。当父母的又哪里知道,你教给子女自私,生活回报给你的,肯定是悲剧。
容易说,如果我是谷瑞开,我会幸福死。
唐小舟笑笑,说,她会说,如果她是容易,她会幸福死。江浙一带的人,喜欢做菜的时候放点糖,雍州人,喜欢在菜中放辣椒。江浙人受不了辣椒而雍州人受不了糖,你说哪种是幸福容易说,好辩证。同时我想,正因为具有辩证的思维,才真正理解什么叫幸福。
他们聊了半天与幸福相关的话题,舒彦从里面走出来。两人一起迎着舒彦,容易先开了口,问道,怎么样舒彦摆了摆头,说,她大概还存有幻想吧。不过,我有一种感觉,她受到了巨大震动,开始怀疑了。你们如果再加大点力量,相信她会开口的。
容易说,进到这里面的人,大都差不多。就算我们不提,他们也一样会怀疑。所以,我们关钾嫌犯的时候,绝对不会将他们关在一间看守所,仅省里,就有三间看守所,就是这个原因。一种心理暗示或者心理战术。当然,他们怀疑归怀疑,如果我们真的告诉他们,这种怀疑是真实的,事实就是如此,他们又需要一个接受的过程。
看守所长知道他们的事完了,走过来,热情地留他们吃午饭。
舒彦说,你这里的饭,我们还是不吃了,到别的地方去吃比较好。
所长说,你想吃这里的饭,我都不给。这里能有什么好吃的?当然是去外面口乞。
容易不想在这里多留,挥了挥手说,还是算了,我们走吧。
所长一定要留他们,后来又加上副所长,容易便说,那好,你们去找个地方。点好菜打电话给我们,我们开车过去。
容易还是放了自己的车,坐上舒彦的车。
唐小舟比较关心舒彦和谷瑞开谈话的结果,汽车启动后,再次问舒彦,她还是一句话没说舒彦说,就案子的事,我启发了她很长时间。尽管我认为她已经动摇,但她始终没有说一句话。当然,她说不说,都不要紧。这些话,现在对我说,不如对警方说更重要。只要她想通了,把一切都对警方说出来,才是真正对自己负责。后来,我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谈到她的财产。
唐小舟多少有些吃惊,说,你提到财产?她这个人极其贪财,能和你谈财产容易说,你呀你呀,关心则乱。我理解舒律师,她这也是一种劝说策略。
唐小舟一时没有明白,说,策略?我怎么看不出来容易说,这个点选得好,舒律师不去搞刑事方面的工作,真是浪费人才了。
唐小舟说,我怎么看不出来好在哪里容易说,你想啊,人都是贪财的,而谷瑞丹可能比别人更贪一些。正因为贪财,财就成了她的致命弱点。我们了解过,她的财产还不少,有四套房产,值三百多万,可能还有些别的。
唐小舟说,等等,她有四套房产?我怎么不知道容易笑了笑,说,她有很多东西,是你所不知道的。她和翁秋水一起买了一套房子,复式,产权证上是他们两人的名字,已经有四年多了。另外还有一个门面。
唐小舟说,是江南路的那个门面吗?她说那是她姐出钱买的。
容易说,看来,她有很多事瞒着你。那个门面,产权证写着她的名字,根本没有她姐姐的名字。
舒彦说,如果是这样,这两套房产,都属于婚内财产,离婚时没有交割的。
唐小舟没有说话,他倒不在乎这两处财产,而是想,这个女人,到底还有多少事满着自己?她和翁秋水一起购买房产,是不是早就已经准备和翁秋水结婚而那个门面,买下来已经有七年多时间了,那时,她就满着自己置业,难道说,那时,她就已经拿定主意要另立门户了?看来,她满着自己所做的事,还不知有多少。
容易接着说,除了这些财产,她还有些现金,有五六十万吧。她拥有这么多财产,目的当然是为了自己享受。如果明确知道自己无法享受这些,她会怎么办肯定希望留给自己的亲人,父母或者后代。可是,这些财产还存在很多问题,比如说,她的那些现金,你并非不能申请作为婚内财产,提出清算。还有另外的一套房子,和翁秋水之间,就有很多麻烦。又因为是婚内财产,和你之间,还有纠纷。那个门面也是如此。此外,还有一个麻烦,那就是章家有没有可能提出附带民事诉讼?
舒彦说,我不知道她对刊事诉讼附带民事诉讼了解多少。如果她了解,应该知道,像这一类案子,附带民事诉讼,赔偿额不会太大。如果不知道,对于她,就可能是一个巨大打击,她可能担心附带民事诉讼,会让她损失一大笔。
容易说,你应该暗示她,应该马上处理遗嘱的事,一旦被判死刊,她整个人精神崩溃,那时大概不可能立遗嘱了。她如果不立遗嘱,留下的这些财产,理论上,她的父母和她的女儿有同等继承权,搞得不好,就会打一场昏天黑地的官司舒彦说,这个我自然想到了。我已经提醒她这件案子可能要走的司法程序。
她已经明确表态,希望把两套房子和存款留给女儿,至于另外一套房子和门面,因为还存在很多法律手续方面的问题,她希望我代理她处理,处理完结后,能够得到多少钱,都留给她的父母。同时,她还提到一笔新的财产,有两台水泥灌装车,是她和两个哥哥出资的。这些财产太复杂,这次根本不可能完全清理,我得抽时间专门跑一趟。
容易立即说,看来,有关财产的麻烦还不少,你应该提醒她抓紧时间。这起刊事案的审判时间可能很快,她如果不抓紧时间处理相关财产,也许刊事案判决之后,她就再也没有机会理清这些财产了。
舒彦说,我已经明确告诉她了。
唐小舟突然觉得,无论是舒彦还是容易,都属于那种玲珑剔透的女人,谈一件什么事,均能触类旁通。她们的大脑里面,思维之径,四通八达。和这样的女人在一起,无论你谈什么话题,都没有障碍。相反,他和谷瑞开在一起,就很难谈到一起,障碍实在太多,你永远不知道,她会在前面哪个岔路口拦住你,而且,拦得像那些车匪路霸,全部都是胡搅蛮缠。
今天的事,实在太令人震惊了。他实在不明白,这个女人究竟还有多少事瞒着自己。
容易说,看来,她的身后,还有很多麻烦事,有关婚内财产,估计会有一大堆麻烦事。小舟,这些财产,理论上,你也是有份的,你有什么想法唐小舟说,我的脑子是乱的。
舒彦说,现在中国的婚姻真是荒唐,不仅男人有私房钱,女人一样有。而且,女人一旦存私房钱,比男人恐怖得多。
容易说,她现在应该明白什么叫身外之物了吧。
他们还要就这个话题进行下去,唐小舟的电话响起来。他拿起一看,是二哥的手机。唐小田在电话中急急地说,老四,你快回来,爸出事了。
唐小舟的心里猛地抖了一下,问道,出什么事了唐小田说,出车祸了。
唐小舟心里再次抖了一下,问,严重吗唐小田说,你快点回来吧,晚了我怕来不及了。
容易和舒彦都听出他的语气非同一般,等他挂断电话,两人同时问了一句,出了什么事唐小舟说,我父亲出车祸了。刚说出这句话,他的眼泪已经流了下来,泪珠哗哗地流淌。大概因为太过震惊太过伤感,一时难以自抑,整个人傻了一般。倒是舒彦冷静沉着,当即将车停下来,对容易说,容主任,你打电话叫你的车过来吧,我在这里把你放下,我送小舟回去。
容易说,别停别停,往前开。我和你一起去,多个人多分力量。
舒彦并没有和容易客气,听了她的话,立即启动汽车,调整了方向,往雍雷高速公路方向开去。容易知道唐小舟的情绪很激动,伸出自己的手,紧紧抓住他的手。人的情绪,在身体的各个部位都可以反映,容易抓着唐小舟的手,通过他的手,明显感到他的情绪非常激动。汽车往前走了一段时间,感到他的情绪稍稍平缓了一些,便说,你别光顾着难过,先把事情搞清廷。如果事情还有挽回余地,我们就要想尽一切办法采取措施。
唐小舟感激地看了容易一眼,没想到,这个女人如此冷静。相反,他突然听到这个消息,出现了惊慌,情绪一时失控,关键时刻,他还是显示了不成熟。事情已经发生,慌乱于事无补,恰恰相反,越是紧急的时候,越要沉着冷静,仔细想好需要做的所有事情,这才是大将风范。
需要做的第一件事,当然是向办公厅以及赵德良请假。因为情况不明,自己还不知需要几天时间,处里的工作,也需要交待。此外,就是容易所说,应该尽快了解情况,找到应对之策。想到这里,他拿起手机,正准备拨打电话,倒是先有电话进来。
是任大为。他说,哥,你在哪里?爸出事了,你知道吗唐小舟压着悲痛,说,我在车上,正准备赶回去,你在哪里任大为说,我也在车上,准备去接小雨。
唐小舟问,爸到底是什么情况,你了解吗任大为说,爸被一辆大卡车撞了,那辆卡车逃了。爸被送到了县医院,正在抢救,目前还昏迷着,情况比较危险。
唐小舟又问,谁在医院任大为说,大哥二哥大嫂二嫂和姐姐姐夫都在。
刚刚挂断电话,姐姐的电话进来了。接起电话,就听到姐姐在电话里哭。姐姐说,老四,你快回来吧,快来救爸。
唐小舟的心猛一阵发紧,眼泪再一次往外冒。他强行控制了自己,说,姐你别急,哪个哥在?你把电话给他。唐小霜到底是女人,控制不住自己,仍然在电话里哭着说着。说那个卡车司机如何如何,一定要把这个人找到。唐小舟有点发火了,说,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关键是救爸,你别浪费时间,快把电话给二哥电话交给唐小田后,唐小舟第一句话就问,二哥,你别急,慢慢说,你们已经赶到医院了是吧?现在爸的情况怎么样唐小田说,情况不好。车祸发生后,肇事司机发现爸的伤势比较重,没有救人,开车逃了。后来是警察赶过去,才把人送到医院,耽误了时间。
唐小田说的时候,舒彦擂话说,你叫他去找院长,只有院长出面,才能掌握真实情况。我们才可以确定能做些什么。
唐小舟一想,这事和哥哥说没用,确实要找院长出面才行。他对二哥说,你现在去找院长,我再给刘书记打个电话,叫他出一下面。
经过最初一段的慌乱,现在,唐小舟越来越冷静。他给刘风民打了电话,将情况大致说了一下。希望他出面找一下院长。如果县医院的技术力量不行,需要想别的办法,必须在第一时间处理。
到底是县太爷的权力大,院长很快到了抢救室,进去了解情况后,开始和唐小舟通电话。院长说,主要是头部受伤,伤势较严重,一直处于昏迷状态。医院准备实施手术,但因为条件有限以及耽误了一些时间,结果很难保证。
舒彦说,把电话给我,我和院长说。
唐小舟将电话递给舒彦,舒彦一边开车,一边接听电话。她说,吴院长,你好。我想请你告诉我,危险性有多大?不知院长说了些什么,舒彦又说,那好,我提两个建议,你帮我判断一下,哪个更好。第一,立即转院,比如转到市里或者省里。院长说了句什么,她说,好,我知道了,那第二个建议,我从省里组织一个专家组过去。你告诉我,需要一些什么样的专家,什么样的设备?舒彦听了半天,说了一连串的嗯字。
挂断电话时,汽车也到了高速公路入口,舒彦说,容主任,你会开车吗容易说,不会,怎么啦唐小舟说,我来开吧。
舒彦说,你行吗唐小舟说,没问题。
舒彦说,那你来开,我要打几个电话。说着,她把汽车停在路边,自己坐到了副手席上。唐小舟坐到了驾室,启动汽车时,舒彦已经开始打电话。
到底是名律师,舒彦的关系极广,她的第一个电话,打给雍南医学院的院长。雍南医学院是江南省最著名的医学学府,下属三所教学医院,全是整个江南省最好的医院。舒彦对院长说,她需要一个专家小组,必须立即出发,所有费用,由她承担。她不在乎花多少钱,但必须保证全部是一流专家。如果医院派车不方便,她可以叫车过去接。
一路上,舒彦最忙。在很短的时间内,她组织了一个专家小组,成员全都是省内最为著名的专家。这些专家住得很分散,平常又都很忙,散布在各个不同的地方,要召集起来,还真不容易。但舒彦有办法,她问清了每个专家所在地点,明确告诉那些专家,她会派车去接。也是运气好,其中有一个专家就在雷江,并且自己有车。舒彦要求他自己开车去高岚,所有费用,由她承担。其他专家,都由她联系车辆去接。
唐小舟给办公厅分别打了几个电话,同时也在关注舒彦所打的电话。他立即明白了舒彦为什么要派车去接那些专家。如果让他们自己去,他们可能会耽误一些时间,自己派的车去,时间就由自己掌握了。她自然没有那么多车,但她有足够的社会关系,包括黎兆平在内,全被她来了一次总动员。唐小舟因此知道,她之所以成为名律师,确实不是浪得虚名,此人办事,极有章法,头脑异常冷静。
正因为她绝顶聪明,黎兆平这种人精,才会在被她甩了多年后,又和她成了最好的朋有吧他和舒彦忙碌的时候,容易也没有闲着。她也在打电话,但不是联系抢救的事,而是在追查那辆逃逸车辆。她当然不可能亲自去查,但她是公安厅政治部副主任,她说话是有分量的,几个电话一打,雷江市以及周边几个市的交警全都动了起来。
他们赶到的时候,已经有一位专家到了,并且进了手术室。唐小霜见到唐小舟,第一时间抱住他,立即哭起来。女人和女人真是不同,姐姐算是个农村妇女,遇事慌张,而且还影响别人的情绪。容易和舒彦经验丰畜,立即将唐小霜拉开了。唐小舟问了一下情况。三哥唐小栗早已经赶到了,现场由他在指挥。他说,出事到现在,已经六个多小时,送进手术室,差不多也三个小时,省里来的那位专家,进入手术室,也快一个小时了。里面的情况目前还不是十分清廷。
唐小舟问,妈呢唐小栗说,爸是早晨出去买菜被车撞的,当场就昏迷了。因为肇事司机逃逸,耽误了一些时间,直到警方到场,才送往医院。到了午饭时间,爸还没有回来。今天中午,是姐过去帮他们做饭,左等右等,不见爸买菜回来,就出门去找,才听说出了车祸。姐当时认为一定是爸出了车祸,立即给二哥打电话。二哥在交警队有熟人,给那个熟人打了个电话,证实确实有一个老人被送到了医院。这件事,还不敢告诉妈,担心她受不了刺激,只是骗她说受了点伤,正在医院处理。
唐小舟问,家里谁在陪妈唐小栗说,大嫂二嫂都从医院回去陪妈,你三嫂也在。
舒彦召集的专家陆续赶来,其中有一个专家,还是黎兆平亲自送来的。专家们到达之后,立即进了手术室。手术持续了七个多小时,人被从手术室推出来时,头上缠满了绷带。当时的场面有点混乱,有人去推病床,有人拉着医生问情况。黎兆平比较大手笔,他拿着一大挥信封,见到有人从手术室出来,便将一个信封递上去。唐小舟走到院长面前,向院长了解情况,舒彦则招呼省里来的那些专家。
手术持续的时间太长,专家以及医护人员都空着肚子,黎兆平的意思,原想先吃饭,再讨论病情。专家的一致意见,反正时间已经晚了,可以弄点东西镇填肚子,先讨论病情。医院打开了一间会议室,专家们被请进去。舒彦等人,迅速弄来了一些面包类食物。
几位专家分别介绍了情况。唐父的伤势比较严重,最重的伤是撞到了头,颅脑受损导致立即昏迷,此外还有其他一些伤。处理情况总体来说还不错,到的专家中,有两位是本省最顶级的颅脑外科教授,还有其他几位专家,在整个江南省,不可能得到更好的处置了。但颅脑损伤是最麻烦的伤,最怕的是未能止血,颅内继续出血的话,随时都可能有生命危险。目前伤者昏迷,什么时候能够醒来,专家们也不能肯定,甚至能不能醒来,都没有人敢保证。
吃完饭已经很晚,有几个专家明天还有事,需要赶回去,黎兆平安排送他们离开。也有几个专家要住在县里,由县委办公室派的一个人负责安排。这些专家出诊,费用肯定不菲,所有一切,都没要唐小舟操心,由黎兆平处理了。因为唐小舟一直在医院陪着父亲,没有去吃饭,这一切,他并不清廷,甚至黎兆平等人晚上住在哪里,他都不知道。
多年以后,有人拿这件事说事,说唐小舟之所以不去餐厅陪客人,是因为他知道,晚上肯定有人来送礼,他要等在医院收礼。这纯粹是无稽之谈,唐小舟之所以不想吃饭,完全因为心里堵得慌,不知道父亲能不能熬过这一关,想留下来陪父亲。至于接踵而来的送礼高潮,他完全没有料到。
唐小舟的身体很好,自从担任省委书记秘书以来,没有病过,偶尔有过一两次感冒,他提前吃点药,好了,没有因此耽误工作,更没有请假或者住院经历。
谷瑞开倒是有过两次生病,并没有惊动办公厅,父母也偶尔有过几次住院,老人甚至连他都没有惊动。故此,他并不知道,本人或者家人住院,在官场是特别事件。这次父亲车祸受伤,如果不是太特别,他也不可能惊动高岚县以及省委办公厅。
此次的事,到底是由办公厅传出去的,还是县委传出去的,他并不能确定,也完全有可能两个途径,全都传了。
唐小舟送走那些医学专家,刚刚在病房里坐下来,便有人来探视了。第一批来的,是县委办。唐小舟给刘风民打过电话,县委办立即派了一名干部来到医院负责安排一些相关事宜。当时在手术中,老人生死未卜,一家人焦急地等在手术室门口,县委办的那个人,大概也不好向上面报信。待手术结束,他便将消息通报给县委办,不多久,县委办主任带着一名女工作人员来到医院,送来一个花篮,另外一个信封。不仅如此,县委办主任本人还给了一个信封。唐小舟原想拒绝,转而一想,医院是公共场所,推推操操的,反倒让大家全都知道了,影响不好,只好收了。
县委办主任刚走,政府办主任来了,同样是一个花篮,两个信封,一个代表政府办,一个代表自己。这些人仿佛等在楼下似的,一个刚走,另一个便来了,排着队一般。县虽然是低级别的行政机构,可正所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机构非常多。本县出了个可以决定别人官运的人,谁不想接上关系?接下来的一些局级单位,来的都是局领导,除了花篮信封之外,还会有一张名片。
一个晚上,唐小舟都在忙着接待这些人。这些人仿佛约好了似的,到了十点以后,来的不再是各局,而是县委县政府的相关领导,刘风民来了,冯海波也来了,他们是和秘书一起来的。不仅他们送了信封,秘书也都附了自己的信封。
直到很晚,姐姐唐小霜来替自己,准备晚上守在父亲床前,唐小舟才找个机会,逃一般离开。回到家,家里还有一大堆人,母亲正在那里落泪,见到他,拉了他的手,问他,舟,你告诉妈,你爸是不是没救了唐小舟自己的心情十分沉重,同样担心父亲是否能醒来。但是,这种心情,一定不能带给母亲,他轻轻地楼了母亲,说,不会有问题的,来的都是省里最顶尖的专家。你要知道,你儿子如今是省委书记秘书,爸今天的待遇,就算是省委书记,也只不过如此了。
母亲的情绪稍稍平复,唐小舟便问起成蹊。唐小雨说,成蹊明天还要上学,已经睡了。她的话音刚落,房间里传出成蹊的声音,说,爸爸,我没睡着。
唐小舟进入女儿的房间,见女儿躺在床上,睁大着眼睛望着他。他坐在床前,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头,问道,怎么还不睡成蹊说,我等你呀。
唐小舟说,明天你还要上学呢,早点睡吧。
唐成蹊应了一声,又问,爸爸,爷爷是不是病了唐小舟说,爷爷不是病了,是被汽车撞了。成蹊上学可要小心。
唐成蹊说,我会小心的。雍州那么多车,我都没事,高岚车少多了,怎么会有事唐小舟说,现在很多司机不负责任,有的疲劳驾有的醉酒驾,你一定要当心。
唐成蹊问,爷爷会死吗唐小舟的脸色一变,说,小孩子别乱说,爷爷会好的。
黎兆平、舒彦和容易第二天都有事,一大早,给唐小舟打了个电话,算是告别,赶回雍州了。唐小舟昨天只吃了早餐,午餐和晚餐都没有吃,饿坏了。早晨吃了一大碗竿头元子,然后去医院。他既想多陪陪父亲,也希望父亲醒来的时候,第一眼能看到自己。可他没料到,竟然有那么多人前来探视,雷江的人来了,省内其他地方的人也来了。
办公厅派孔思勤和另一个人作为代表,前来看望。孔思勤塞给唐小舟一个信封,这个信封非常厚,唐小舟拿在手里掂了掂分量,应该有好几万。唐小舟大吃一惊,问,这是怎么回事孔思勤交给他几张纸,说,这是名单,人员和数目,都记在上面。
唐小舟翻了翻密密麻麻的名单,感到头皮发麻。天啦,这么多人,退吧?把这些人全都得罪了。看来,只能以后找机会回礼了。
孔思勤说,杨处叫我留下来。有什么事,我帮你。
唐小舟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说,谢谢你。我家里人多,不缺人手。这几天就要搬家了,马上又是五一长假,处里的事情很多,你还是赶回去吧。
孔思勤默默地点了点头。
唐小舟又问,厅里没什么事吧孔思勤看了看和自己同来的那位同事,他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自己这边,小声地说,昨晚,温去拜访了陈。唐小舟轻轻哦了一声。
温瑞隆未能当上市委书记,他的雍州市长又是第二任,形势对他比较微妙。
他如果不能升上去,去别的市,当市委书记算是平级调动,可所有市委书记已经定了盘子,当市长就成降职使用了。最终怎么安排,就是一个十分微妙的问题。
唐小舟此时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考虑这一问题,不断地有人来,他需要一次又一次接待客人。一整天,病房里挤满了人。一般来说,医院是规定时间探视鱿,在规定时间之外,一律不准进入。可来的这些人,全都有身份,医院根本档不住。省委办公厅来的,你能不让进?市委来的呢?市政府来的呢?最多的时候,病房里挤了几十个人。
开始,唐小舟还在穷于应付,甚至想借机逃走。可上午过去之后,他的想法已经变了,倒不在乎收多少钱,而在乎哪些人对自己怎么样。县里主要的领导全都来了,但也有没来的,政协就有两个副主席没来。这两个副主席并不认识唐小舟,大概也意识到,自己快到站了,没有必要在唐小舟这里个脸熟。雷江市,钟绍基在北京,他特意派市委办副主任陈志光代表自己前来看望。几套班子的负责人,也都来了,各局的一二把手,也没有拉下。
难怪有人说,给领导送礼,你送了多少,领导不知道,送没送,领导一定知道。原来,领导确实不在乎你送的那些钱,他的钱,足够他开悄了,你给他送的钱,还是他的负担。就说唐小舟吧,且不说他有多少财产,仅从工资收入来看,确实是不够他开悄。另一方面,他平常获得的灰色收入,是一个相当大的数目,比工资多出好多倍。何况,他也基本不需要花钱,就算要花钱,处里还有个小金库呢,请客吃饭送礼什么的,算是工作开支,只要不把现金往自己包里装,怎么花都不算是问题,钱对于他,不算个事。既然足够花了,还贪其他便宜干嘛?钱多了,反而是负担。问题是,某些特殊时候,人家来给你送礼,送的不仅仅是钱财,更为重要的,是友谊,是官场认同,是你在别人心目中的地位。
从下午开始,有省内其他城市的人来了。第一个到达的是郑规华。当然,郑规华本人没来,他让自己在闻州当市委书记时的秘书来了。那一刻,唐小舟的眼泪,都快流出来了。第二个赶来的,是吉戎菲的代表。吉戎菲可真是有心,她派的代表,竟然是冷天遥。冷天遥不仅自己来了,把妻子也带来了。聊了几句客气话,冷天遥便问,稚馨来了没有?她在哪里唐小舟愣了一下,说,稚馨要来吗?我不知道哇。
冷天遥说,我和她通过电话,说好了在这里会合。
冷妻说,可能她要坐长途车,所以慢一些。
唐小舟不好说什么了。他们是什么意思?将他当成他们未来的女婿了?一家三口都赶了过来,似乎并不仅仅是礼节呀。唐小舟不能多说了,假如这对夫妇四处说,唐小舟正追求他们的女儿,岂不是要生出一件是非来?唐小舟还没有开口,冷天遥又说了,吉书记让我们在这里住几天,你这里有什么事,我把稚馨的妈妈也带来了,你叫她去办。
唐小舟转头看冷妻,她倒是很能进入角色,已经开始帮忙了。
因为来的人实在太多,几乎每个人,都会送一只花篮,病房里,已经被花篮挤满。冷妻说,花篮太多了,太占空间,来的都是领导,看到这么多花篮,影响也不太好,得尽快清理一些出去。
对于这种观点,唐小舟倒是非常认同。以前觉得这对夫妻非常世俗,现在看来,世俗也有世俗的好处。他说,是要清理一下。但是……他还没有说完,冷妻说,好,我知道了。这些小事,你不用管。
说过之后,她出门了,甚至没有和丈夫打招呼。时隔不久,她带了几个人回来,那些人一人提着几个花篮,来来回回走了几趟,病房一下子空了许多。唐小舟暗想,没想到,她倒是一个挺能干事的人。
这时,冷雅馨来了。她走得很急,额头上全是汗。因为屋子里有好多人,她的父母又在场,唐小舟不好表现得太过亲热,只是站起来迎着她。她倒是完全不讲这些,先看了看唐父,又将一件东西交到唐小舟手里。
唐小舟问,这是什么冷稚馨说,这是我去年署假去灵仙寺求的护身符,给伯父戴上,他一定会转危为安的。
唐小舟并不相信这东西会有用。可这种时候,毕竟是人家的一份心意,他还是在第一时间,把护身符戴在了父亲的脖子上。
事情还真是神奇,半个小时后,父亲竟然醒了过来。唐小舟不由得不想,难道冷稚馨的这个护身符,真的有效?还是冥冥之中,自己和冷稚馨之间,或者冷稚馨和父亲之间,有着某种句连晚上,唐小舟清理了一下人家送的礼。这些礼主要包括两种,一是用信封装的钱,一是用信封装的卡。送钱的,似乎都约好了似的,一律是三千。反腐有底线,五千就上限了,四千在江南省属于不吉利数字,所以,大家心里都有一杆秤,二千少了点,一律送三千。别看送出的仅仅三千,人数实在太多,现金就收了四十多万,还不算那些私交深厚且大权在握者送的卡。就算是冷妻将那些花篮送到花店去回收,竟然也换回了二千多元。
唐小舟想,不能再留在这里了。说不准明天还会有多少人来,搞得不好,这几天,能收到近百万吧。这个数字,实在是将他吓了一大跳。反正父亲已经醒过来,医生检查过了,暂时没有生病危险,主要看恢复情况。眼看五一长假到了,这是两府搬家的最后期限,处里以及办公厅的事,一定不少,他还是回去的好。
想到这里,他把三位哥哥叫到一起,把情况对他们说了。
大哥唐小山最老实,见的世面也最少,听说收了这么多钱,大惊失色,说,老四,这个钱,我们不能要。
唐小舟对大哥说,你有什么好办法唐小山想都没想便说,退回去啊。
唐小栗说,退回去2你说得轻巧。退回去,你就把整个官场都得罪了。这种钱,不能不收,收了还不能退。
唐小山急了,说,那怎么办?现在反腐风声那么紧。我们不缺吃不缺穿,要这么多钱干什么?以前,我只恨贪官,现在才知道,那些贪官也可怜,人家送了钱,不收不行,收了还不能退。一次就百万,一年几年下来,那还不是天文数字拿着这些钱,能睡得着觉啊。要是我,天天晚上做恶梦。天啦天啦,爸这一出事,自己吃了大亏不说,把老四也害了,这可怎么办唐小舟说,也不需要这么担心。他转向唐小栗,说,三哥,你回去弄个规划,把唐家中学修一下。弄点高标准的,如果钱不够,我再想办法弄一点。
唐小栗说,你大概还不知道,唐家中学要撤了。
唐小舟一惊,说,要拆了?为什么唐小栗说,一是因为大量的人口进城了,二是因为计划生育,现在整个唐家坳,和二十年前相比,人口只有约一半,而且,主要是老龄人口,青壮年要么出外打工,要么在城里定居,现在在读的高中生,只有不足两百人。
唐小舟说,高中不行,那就修小学,唐家不行,别的地方也行。总之,你留心一下,只要合适,标准可以高一点,钱不够,我再去想办法。
第二天一早,唐小舟赶回了雍州。
路上,唐小舟接到两个电话。
当然,唐小舟的电话非常多,一路上,电话不停。此处所说的两个电话,自然是指两个重要电话。第一个电话,是王宗平打来的。王宗平说,他们在北京时,听说了唐家的事,彭书记很想亲自过去看望一下。所以,昨天乘飞机赶了回来。可是,省里决定他今天就去雍州上任,只好派王宗平到唐家跑一趟唐小舟说,谢谢你。宗平,也谢谢彭书记。你不必麻烦了。我爸已经醒过来,我也已经离开高岚。
王宗平说,我现在已经在路上,总不能再返回去吧,没法向彭书记交待呀。
你在不在都不要紧,我去看看伯父。
唐小舟不好再说什么。彭清源正式接任雍州市委书记,履新是最忙的,有很多交接工作,竟然还记挂着唐家,充分说明,他很把自己当一回事。自己该好好想一想,怎么祝贺一下他的升职。他对王宗平说,你帮我安排一下,哪天我去拜访一下彭书记,当面向他祝贺和感谢。
王宗平说,这个时间还真不好找啊。你放心,我记在心里了。
彭清源和王宗平的行动,让唐小舟想到了父亲这次出车祸前来看望的人中,几乎没有省政府办公厅的人。他不相信省政府办公厅不知道此事,大家或许都在看陈运达的脸色吧,陈运达没有任何行动,其他人,自然也不敢公开行动。唐小舟自信,平常自己和陈运达之间,并没有任何利益冲突,表面关系也还过得去。
这次的事,是否说明,陈运达对赵德良已经非常恼火?委府两大院,矛盾越结越深并且有公开化的趋势?或者说,陈运达因为个人原因,不屑于向唐小舟表示任何姿态,政府办公厅的人,因此不敢轻举妄动?要不要就此提醒一下赵德良?可这种事,怎么说得出口还没想明白此事,电话又响了,这次是余开鸿。
唐小舟以为是搬家的事。这几天,正是委府两家搬家的关键时刻,五一节假期之前,要求全部搬完。接起电话,听到余开鸿问,你那边情况怎么样唐小舟不想和他明说,便问,秘书长,有事吗余开鸿并没有谈搬家的事,他谈的是另一件事。半个月前,陵峒县岩山煤矿发生了一起矿难。唐小舟看过报上来的材料,材料上说,岩山煤矿由于矿工作业时未严格按照规程,导致井下瓦斯爆炸而塌方,一个作业小组被埋。经多方营救,大部分被埋矿工被救出,死亡二人,失踪一人。矿难发生后,省委要求省安监局组织调查处置小组,前往岩山煤矿,调查并且处理相关责任人。一周后,安监厅的报告送上来,和岩山煤矿以及陵桐县上报的材料,并无区别。不料前天有人在网上发贴,说岩山矿难死了十二人,根本就不是公开报告的死亡二人,失踪一人。这个贴子还说,这次矿难,根本就不是什么矿工操作失误,而是矿上管理混乱造成的。早在此之前,就曾发生过几起轻微的瓦斯爆炸事故,因为没有发生大面积塌方以及死人事件,矿上一直满报,且未进行整改,才导致这次大的矿难发生。矿上给每个死者赔偿了三十万,将此事满过去。
赵德良听说此事,作出批示,要求省委办公厅组织一个小组下去,先摸一摸情况,如果属实,再作下一步处理。余开鸿考虑了一下,决定由政研室主任池仁纲担任组长,唐小舟担任副组长,前去调查此事。他已经向赵德良汇报,赵德良同意这种安排。调查组今天就要到位。
唐小舟一听,头都大了。他很清廷,矿难频发,根本原因,不在于管理,而在于腐败。以前,矿产属于国家资源,只有国有企业,才能开采。可是,矿产资源往往在一些经济不发达且交通相对落后的山区,这些地区希望靠山吃山,对于矿产资源由国家控制意见很大。后来,国家放宽了政策,地方甚至民营资本,也可以参与矿山开发。如此一来,管理就乱了,不仅仅民营资本进入,更多的,却是权力介入。普通民众,没有强大的后台,根本不可能进入采矿业,只有和权力合作,才能办妥相关手续,当权者在矿业公司参股,是极其普遍的现象,甚至有很多矿业公司,根本就是权力拥有者出资办的,只不过用别人的名义登记和管理。这类矿业公司,因为有强大的权力靠山,根本不担心会出事,就算出了事,也有权力兜着,总能浇幸过关。
岩山煤矿是江南省最大的煤矿,原本属于国有企业,后来随着国有企业产权改革的深入,逐步将产权下放到省里,又下放到市里,后来又吸收民营资本加入,改制成股份制企业,并且计划上市。唐小舟当记者的时候,恰逢岩山煤矿股改,他听说,岩山煤矿新加入的民营资本中,有很多官员的影子,曾数次动起采访的念头。可是,他才刚刚出现在那里,立即有人将消息捅到了上面,报社便在第一时间将他召回。他因此明白,这个矿业公司的后台硬得很,恐怕不仅仅陵峒县、陵丘市的领导干部与此有染,省里的领导,大概也擂了手。
唐小舟甚至可以认定,网上那篇贴子所说全部是真的,安监厅调查的情况和下面报上来的情况完全一致,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权力在起巨大作用。面对这样一起事件,自己如果擂手进去,将会得罪一堆人。他甚至有一种感觉,余开鸿之所以将这件事踢给他,正是看到了此事背后的政治风险,希望他去珠地雷。
当然,也有一点他不能理解,余开鸿为什么选择池仁纲?池仁纲不是他的人此事既然已经通过了赵德良,他便不能说不去。好在他家里有事,目前还属于请假期间,这是一个有力的借口。他当即对余开鸿说,我爸刚刚醒来,还极不稳定,也不能说完全脱离了危险。今天立即赶过去,有点困难。
余开鸿说,我也考虑到你的实际情况特殊,可这件事,是赵书记点的名,你不去恐怕不行。要不这样吧,你明天赶过去,怎么样唐小舟说,明天能不能动身,我也不能肯定。我怕耽误了大事,这个责任我负不起。
余开鸿说,晚一两天也没事,主要由仁纲同志负责嘛。他们已经动身了。你那里有事,先处理好,只是这样一来,五一节,你恐怕没法休息了。
看来推不掉,只好施一施再说。唐小舟略想了一下,问身边的冷稚馨,你今天要赶回学校吗冷稚馨说,无所谓,我请了假,而且马上就是五一长假,长假以后再回去也没事。
早晨出发之前,唐小舟找到冷天遥,希望他们不要留在这里,当天便回去。冷天遥也知道,这事传出去,对唐小舟并不好,姿态做到也就够了。怎么说,他们一家三口,在这里忙了大半天,心意尽到了,便答应先送女儿回雍州,然后返回东涟。后来得知唐小舟也要回雍州,刘风民派自己的车送他回去,便改变主意,让冷稚馨和唐小舟一同返回雍州,他们直接回东涟。
唐小舟原想将冷稚馨送回学校后,自己回办公厅。接到余开鸿这个电话,他突然改变主意,知道冷稚馨并不一定要回学校,便对刘风民的司机说,直接送我们去碧玺温泉酒店吧。
碧玺温泉酒店不需要进城,沿着环线绕一圈就到了。唐小舟要留司机吃饭,司机说现在时间还早,怕刘书记那里有事,要赶回去。唐小舟也没有坚持,告别司机,和冷稚馨一起去登记房间。
进门后,冷稚馨抓着唐小舟的手,问他,你怎么不去办公室了唐小舟说,这几天太累了,我想泡一泡温泉,然后在这里休息两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