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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小舟很快就发现,省委党校将他们的新校长马昭武的位置排错了。这是一个很不起眼的错误,如果不仔细去想,一点事都没有,如果往深处琢磨,就能品出无穷的意味。
典礼开始前,赵德良、马昭武等人,由党校常务副校长陆晓乘领着,通过会议室与休息室之间的一扇侧门,进入会议室。会议室规模中型,主席台有三排桌子,后两排已经坐满,只有第一排空着。当然,后两排的人,也不是一开始就坐上去的,刚进入会议室,他们坐在下面的第一排,就在赵德良等人进来之前,才由工作人员,将这些领导请上主席台。
陆晓乘领头走到主席台的侧面,停下来,微微躬着身子,请赵德良和马昭武等领导上台。台上,早已经站着几位礼仪小姐,她们微微含首,做出请的动作,将赵德良和马昭武引到主席台的正中。
赵德良并没有立即坐上去,马昭武也没有。唐小舟站在台下,台上站了好多人,他无法看清台上的名牌,只看到赵德良和马昭武迟疑的动作,却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迟疑的时间很短,接下来,马昭武主动伸手,请赵德良入座。赵德良转头看了一眼马昭武,坐了下去,随后,马昭武坐到了赵德良的左侧。
唐小舟立即明白了刚才两位领导迟疑的原因,党校把位置排错了。
这种错误非常微妙,不是非常懂行,还真是难以察觉。比如说,中国的传统,是以中央为大,以左为尊。今天出席的领导,最大的是赵德良,他坐在中间,职位第二的是马昭武,他坐在赵德良的左边,职位第三的是省委宣传部常务副部长伍建湘,他坐在赵德良的右边。再接下来,分别是省委办公厅副秘书长陆海麟和省委组织部副部长文舒,左右两端,是两位主人,分别是党校常务副校长陆晓乘和副校长池仁纲。这个次序表面上看是对的,顺序等级丝毫不差。
事实上,它确实是错了,错在将马昭武和伍建湘放在同一层次进行了并列。
马昭武是新任省委副书记,省委常委,副部级。而且比普通的副部级要高得多,理论上,职位与赵德良这个正部,是更为接近的。在省委领导中,马昭武位于省长陈运达之后,排在第三位。省委宣传部常务副部长伍建湘,虽然是常务,却也仅仅只是正厅级,他根本不够资格和马昭武平起平座,构成赵德良的左右两翼。
正确的排法,是将两位副部级以上干部并列,左为尊,将赵德良安排在左边,这个位置,也可以认为是宾尊位。马昭武的职位在赵德良之后,可以安排在右边,右为次。同时,马昭武是新任党校校长,算是主人,客人为尊,所以赵德良排左边,主人为次,马昭武便只能处于主尊位。这样安排,将部级和厅级分得极其清廷。如果觉得这样排,还不足以分清次序,可以将主席台的桌子从中间分开,宾主分别坐在两边。
马昭武在迟疑片刻之后,请赵德良入座,显然考虑到,自己是党校校长,这一错误,自己是有责任的。同时,如果因为这一错误临时换位,传出去就是笑话,那等于是在砸自己的场子。无可奈何,马昭武只得放低姿态,将自己等同于一位正厅级领导,十分委屈地坐了上去。
这事不能顶真,如果马虎点,可以认为是下面的工作人员不懂,属于无心之失。如果较真的话,很难说不是某人不满马昭武,用这种方式表达对他的轻视甚至羞辱。若真是如此,这就是政治事件了。
党校办公室主任严维司走到唐小舟面前,请他到第一排就座。第一排原本安排那些领导们临时过渡,这些领导上了主席台之后,第一排便空了下来。整个第一排空着,会显得很难看,严维司要找些人,将这一排镇满。要做这件事并不难,省里来了很多人,将这些人安排在第一排,是对他们的充分尊重。
唐小舟不想坐第一排,他更习惯于坐到后面的角落,这符合他的身份。他谢绝了严维司,走到倒数第二排,在最边的位置上坐下来。
此时,主席台已经坐定,尽管座次排错了,却因为马昭武的逊让,并没有出现混乱。扩音器里正播放着轻音乐,主席台顶端挂着红布白字的会标:江南省委党校首A党建班开学典礼。会场大约可以容纳二百人,除了最后四五排,前面坐得满满的。这次的党建班,只不过七十多人的规模,若全部安排党建班学员,会场将空出一半。显然,校方安排了其他人来此充数。
唐小舟再一次想起了那个词:认认真真搞形式,扎扎实实走过场。
眼前这个开学典礼,就是典型的形式主义。省委党校是为一省培养后备干部之所,能够进入省委党校的学员,至少也是副处级以上,要具备省管干部资格。
当然,近些年,党校也要考虑创收,办班范围有所扩大,很多班,就不一定是培养后备干部,而是轮训性质甚至完全是创收手段,但省委党校办一个科级干部培训班这样的事,还是极其少见的。事实上,这次参加党建班的学员,就以科级为主,不少人甚至是副科级或者主任科员和副主任科员。
社会是一个结构体,这个结构体,也就是马克思主义理论所说的上层建筑,唐小舟将其理解为社会的结构次序。这种结构次序是不能乱的,哪怕一个微小的细节,都必须按照规矩来。就像党校把马昭武的位置排错了一样,这次党建班的规格,同样错了。从中央到地方,每个层次都有党校,以前,党校的办学经费完全由上面拨款,现在,党校也讲究灵活性,可以考虑一些创收项目。但是,你要创收,别人也要创收,因此,创收便需要一个原则,至少,你不能到人家的锅里碗里去捞。省委党校此次办这个科级班,就有捞过界之嫌。
唐小舟觉得怪异的,倒不是省党校有抢市县党校生员之嫌,毕竟,当初发通知时,并没有规定学员的级别,各市因为不太重视这个班,才将一些科级甚至副科级干部送上来凑数。让唐小舟无法理解的是,这样一个低级别班,不仅惊动了副书记马昭武,而且惊动了省委书记赵德良。不仅赵德良本人来了,而且带来了宣传部、组织部和省委办公厅三大部门的负责人,还带了省里几家媒体的记者。
赵德良为什么要这样做无法理解。
唐小舟仔细地琢磨这事,脑子正高速运转时,眼角的余光看到有一个人向后面走来。
前面一排的位置是空的,后面也有一排是空的,他以为那人是想坐空位,并没有在意。可那人直接走到了他的旁边站住,没有说话。他觉得奇怪,偏过头去看,最先看到的,是一双高统皮靴,棕色。
这种高统皮靴是近几年开始流行的,最初看到街上有几位女士穿,觉得很有韵味,时隔未久,满大街全是各式各样的高统皮靴了。
大多数女性,只在乎流行,不在乎自身条件,很粗的小腿,也弄一双穿上,将皮靴的线条撑得变形,成了两只桶。这位女士的小腿线条优关,高统皮靴穿在她的脚上,关仑关奥。再往上看,皮靴上面,露出小腿的上面一小截,肉色的羊毛袜,恰到好处地露出美丽的腿再往上看,是一条米黄色的羊毛短裙,裙边恰好盖住大腿的一半。再往上,却是一件乳白色风衣,风衣的下摆,离短裙三十公分左右,形成两个层次,很有纵深感。风衣敞开的前襟,露出里面一件粉红色毛衣。毛衣扎在短裙里面,显露着腰部的轮廓和高挺的胸部。
再往上看,是一张小巧漂亮的脸,皮肤白得让人过目不忘,浮想联翩。这张脸是见过的,唐小舟迅速在记忆库里搜索一番,很快找到了对应。年轻漂亮的女人,总是让人赏心悦目,唐小舟一时有点激动,脱口说,林椰,是你啊。
去年萝莉司时,唐小舟和林椰有过一面之缘。那时的感觉很淡,只有两个方面,一是她的皮肤非常好,白得像牛奶一样,没有半点杂质,二是她很善于应付场面,本职工作,哪怕极其细微处,都十分到位。当时的情况实在特别,甚至没有更多时间接触,其他印象,就完全谈不上了。此后但几过年过节,林椰会给唐小舟发来一条问候短信,而这类短信,他是不会回的。
林椰说,不让我坐下?
唐小舟坐的是最边的位子,听了他的话,往旁边挪了一位。
林椰侧过身子,双腿往里面移了移,双手往屁股后面抹了一下,将风衣抹平坐下来,同时说,唐处,你不能让我这样激动啊。
唐小舟问,我怎么让你激动了?
林椰说,我们才见过一次,而且没说几句话,你竟然记得我的名字。
唐小舟说,记得,当然记得,魂牵梦绕嘛。
这句话,你可以认为是试探,也可以认为是挑逗,还可以认为是官场的调侃。官场语言,可能是中国语言中最生动的,同一句话,含有好几重意思,是否能完全理解,就看你的悟性。唐小舟说的这句话,还不是官场最有特色的语言,只是官场暖昧语言的一种表现形式。对于官场中人,尤其是官场女人,一切都是明摆着的。身在官场,谁都在突出自己的资源,以便让这种资源在官场取得价值。
女人比男人可能更多一种资源,并且还是优势资源一个人在官场成就的大小,或许与他对自身资源的认识和发掘程度相关。无法认清或者忽视了身体资源的女性,估计只有两种情形,一是资4的资产净值近于零或者干脆就成了负资产,一种是对这种价值缺乏认识。
林椰的脸一下子红了,颇有些女儿态地说,你说什么呢。
唐小舟暗想,她还害羞呢,看来,这个女孩并没有被官场涂得满身是油,仍然保持着本真和质朴,这一点让他喜欢。这类玩笑,开开可以,深入了可不行。
最近一个时期,他在对自己进行反思,尤其是男女之事,反思得最多。他改了口,说,你怎么在这里?
林椰说,我是这一届的学员啊。
唐小舟说,祝贺你。
林椰问,祝贺我?祝贺我什么?
唐小舟说,祝贺你马上要高升啊。
林椰说,高升?是才怪。现在的中心是经济建设,谁会重视党建?听说是党建班,没有人愿意来,才派我来凑数的。
唐小舟一想,也是这个理。赵德良重视党建,并不等于下面所有的市委书记县委书记也重视党建。党建没有硬指标,无法衡量一个人的政绩。经济发展却有硬指标,有GDP,有CPI。党建工作,是可以由各种材料造出来的,抓实际工作还不如抓写作班子,自然就没人重视了。
前面的例行程序结束,该赵德良讲话了。赵德良拿起面前的讲稿,看了看,然后放下来,开始脱稿讲。
领导到某地讲话,讲稿由当地准备。比如党校这次的典礼,因为不到最后时刻,哪位领导能来,无法确定,党校的写作班子,需要准备多份讲稿,为赵德良准备一份,为马昭武准备一份,万一他们两人都不能来,省里来的,可能是某个常委,比如组织部长吉戎菲,甚至可能是组织部的某个副部长。因为职位不同,站的点不一样,讲话的语气、角度、立点等,全不一样,肯定不能一份稿子用几个人。故此,党校的写作班子,便需要准备好多份不同的讲稿。
会议开始前,主办单位往往会给领导安排休息室。趁此机会,主办单位可以向领导汇报相关安排,领导也可以趁此机会看一看下面为他准备的讲稿。唐小舟想,赵德良应该对讲稿不太满意,因此才决定脱稿讲话。
赵德良挥了挥手上的那个稿子,说,党校为我准备了一份讲话稿,我就不按这个稿子讲了,这个稿子,你们可以发下去,我建议学员们好好读一读。至于我个人,或者说,作为一名老党员,我想在这里放一放炮。
去年的党代会之后,赵德良的讲话,不现像从前那样低调,即使拿着讲稿,他也常常悠意发挥。这种变化的原因在哪里,唐小舟一直没有琢磨透。正因为如此,对于赵德良的每一次讲话,他比以前的任何时候,都更加关注。他总觉得,这种变化的背后,似乎有着更深层的官场学问。
赵德良说,共产党之所能取得中国革命的成功和胜利,有一个重要经验,就是抓党建工作。在中国近代史上,党建工作有一些标志性的事件。如果没有党建,不可能有第一次国共合作。孙中山改组国民党的时候,就借鉴了共产党人搞党建的经验。可惜的是,国民党人没有认识到党建的重要性,也没有党建经验,后来甚至干脆不抓党建工作了。如果国民党把这件事抓好了,抓得像共产党一样好,最终谁能取得胜利,还真是一件难说的事。与国民党相比,共产党的党建工作,不仅没有松懈,反而更进一步加强。一九二七年九月,毛泽东同志率领秋收起义部队到达江西永新三湾村,在这里对部队进行了改编,当时的部队不足一千人。这就是党史上著名的三湾改编。三湾改编为什么出名?因为它改变了党的组织结构,第一次提出支部建在连上,并且在后来一直坚持这一结构。这是党建工作的一次里程碑。任何事物的发展,都是渐变的而不是突变的,三湾改编时党建工作的重要发展,就是这种渐变发生的必要条件之一,也是中国共产党取得最终胜利的重要基础之一。
赵德良话锋一转,说,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期,由于经济建设严重落后,我党把工作重心转移了,转到了以经济建设为中心。这个决策是英明的,是正确的。
但是,下面执行的时候,出现了争议,争议什么?争议谁来领导这场变革。党委说,党领导一切,自然是党委来领导。政府说,经济建设是政府职能范围内的事,自然是政府领导。发展到后来,双方出现了一些抢山头的局面,有些地方甚至水火不相溶,搞得像敌人一样。改革开放至今,已经三十多年时间了,三十多年来,经济改革,取得了巨大而且辉煌成就,政治改革呢?还停留在党委和政府拉锯征皮阶段,直到今天,也还没有征清廷。同志们啦,你们都是研究党建工作的,你们应该清廷,党委和政府,不是对立的,更不是敌我矛盾。这些年,我们的经济建设上去了,但是,党建工作却下来了,出现了很多腐败现象。提起腐败,大家都认为是贪污受贿。我说不是,或者说不全是。懒政庸政也是腐败,征皮推诿,搞权力割据,也是腐败。如果让我说,最严重的,就是权力割据。权力是党和人民的,所以,有一个词,叫公权力。什么叫公权力2权力属于社会,权力属于人民,不属于任何个人。各级党委和政府征皮,征的什么皮?征的就是权力之皮,说到底,就是要权、争权、抢权。或者可以换一种说法,大家都想要高度集权。这就是腐败的根源。
赵德良喝了一口水,继续说,我们的权力结构模式,并不是一个高度集权的模式,恰恰相反,它是一个分权的,一个相互制衡的模式。在党委这一个层面,我们实行的是集体负责制,决策机构,是一个班子,而不是个人。没有任何人能够凌架于集体决策班子之上,包括我这个省委书记。我也必须遵守党的权力制衡原则,不折不扣地服从和遵守党的决议。
赵德良习惯性地翻了翻面前的讲稿,说,大家心里一定有个疑问,既然我们的制度是最好的,最科学的,腐败之风为什么屡禁不止,甚至有愈演愈烈之势?
我告诉你我思考的结果,我认为,关键在于党建工作的落后甚至停顿。革命时代,我们的上次党组织,所起的是决策作用,我们的中层党组织,所起的是承上启下的作用,我们的基层党组织,起到了中流低柱作用。大家都看过电影《大决战》,对不对?用一部电影反应一场决战,表现力显然弱了,但有一点,拍得很好。就是我刚才说的三个作用,体现得极其充分。辽沈战役的时候,我们的党中央离东北很远,党中央集体决定要打锦州,体现的是集体决策。林彪始终下不了决心,这是不是说,林彪从那时开始,就有不服从中央的迹象?不是,这恰恰说明,我们党的组织结构的科学性和先进性。一旦林总决定了,整个东北部队,从总部到连队,体现了超强的执行力,这也再一次证明,党的组织结构所起的作用是巨大的。
说到这里,赵德良话锋一转,然而,看看我们今天的状况,到了中层和基层,这个科学先进的组织结构,完全被搞乱了。怎么乱了?党委不光决策,还抓执行。哪怕只要有一点点利益,就要牢牢地抓在手里。举一个例子,现在中国的经济上去了,各地都在大搞建设。建什么项目,关系国计民生的大项目,决策权,肯定在党委,其他项目,决策权在政府。可实际操作的时候,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就算一个招标方案,也要拿给书记审读,更不用说招标操作了,书记如果没有发话,招标肯定搞不成。你一个书记,有多少大事需要决策?连招投标都要控制在手里,你的手是不是伸得太长了?再说政府,既然决策权在党委,政府是不是就只剩下执行,不需要决策了?不是,政府也要决策。党委的决策只在两个方面,干不干,干什么,政府的决策呢?怎么干。现在的情况却是,政府负责人对上,要抓党委决策权,要抓人事权。对下,要搞一言堂。我这样说,不是说政府负责人就对决策权人事权靠边站。不是,党委是一个班子,你在班子里行使职权,是对的,就算你要体现自己的影响力,只要是在班子框架之内,那也是正常的。
班子决策之后,政府去执行。党委如果擂手执行环节,政府可以说不,我个人坚决支持政府说不。我们常常谈组织原则,什么是组织原则?这就是组织原则的一部分,而且是极其重要的部分。事实上,现在这一部分是乱的。乱的根源在哪里?在组织建设弱化了,被以经济建设或者其他什么名义弱化甚至取代了。组织结构的破坏,是根本性破坏,是彻底性破坏。我们组织这次党建班,就是要研究党建工作中存在的问题,提出解决的办法,并且积极努力地把党建工作抓好。
赵德良也对这次党建班提出了希望,他希望借助这个班,在整个江南省,掀起一股研究党建研究党建史的热潮,出一批精品的理论文章,不仅党校的理论刊物要拿出专门的版面刊发这类文章,省委的理论刊物《前线》也要辟出专门的版面,重点推出一批这类文章。省里的其他媒体,也要辟出版面,介绍党建工作中的先进经验和先进个人。同时,省委以及省委党校,要在人力、财力、物力等诸方向,向这项工作倾料。他说,省委有一个基本意见,今后,昭武书记,将会主抓这项工作,建立班子,制定党建工作的发展纲要,要对党建工作进行量化。今后几年,党建工作,将是省委工作的重中之重。
赵德良确实有很多新的提法,这些提法,需要好好琢磨消化。但是,唐小舟没有时间听了,他的手机一次又一次震动,有些电话,他可以不接,但有些电话,他是一定要接的。
吴三友有一个电话进来,他没有接。
孟小波主政岳衡市,目前正在积极推进一件事,撤县建区,即撤掉原来的岳衡县,建立岳衡区。这是一件看起来无关痛痒的事,只是将行政区划调整得更加合理一些。但是,就是这么一件事,阻力非常大,有一帮人在四处活动,阻止此事。如果说,撤县建区涉及权力的重新分配,身在权力结构之中的人不赞成,还好理解。吴三友一个企业主,他也起劲地掺合,唐小舟觉得他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这些年,唐小舟为了处里的小金库,找吴三友化过不少缘,表面上看,两人似乎是朋友了,可在内心深处,他对吴三友还是充满着警惕和厌恶。
时隔未久,电话又一次震动,拿起一看,是肖斯言。
肖斯言那篇文章引起了赵德良的极大兴趣,也获得了巨大的回报。赵德良亲笔批示,这篇文章便在《前线》杂志上连载了三期,又出了单行本,一月份的全省农业和农村工作会议上,肖斯言作重点发言。春节前的最后一次常委会,原本是讨论春节安排等事宜,赵德良却临时加进一个议题,提名由肖斯言出任农业厅党组成员、乡镇企业局局长。
任职前,赵德良亲自和肖斯言谈话。省委书记亲自主持一个副厅级干部的任职谈话,这是极其少见的。
肖斯言因为一篇文章,迅速完成了由游杰亲信向赵德良班底的过渡,但这种过渡,还带有临时性以及观察期,或者说,这种过渡,是在唐小舟的一手安排下完成的,将来是否能够进入赵德良班底的核心,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这个电话,唐小舟自然要接。他弯下身,趴在桌子下面接电话。
肖斯言说,有关专家已经请好了,准备先在北京搞一个仪式,希望赵书记能够出席一下。刚才,我给开鸿秘书长打过电话,秘书长的意思,这事要先和你碰一碰,征求一下赵书记意思,再确定时间。
赵德良一直想在经济建设工作上,坚持输血和造血两条腿走路,扭转目前党政一致抓招商,上上下下玩数字的现状,尤其是抓乡镇民办企业的集约式发展方面,希望搞出一套经验,闯出一条路子。对于乡镇企业局,赵德良提出了明确要求,尽快制订江南省农业和农村发展计划纲要。这个纲要,自然不能完全由江南省来做,需要聘请全国的专家共同完成。肖斯言新官上任,干劲十足,连春节都没有好好休息,奔波于全国各地请专家。春节前后的各项例行工作完成后,赵德良专题听取了一次汇报,当时提出了一个要求,先将这批专家集中到北京,搞一个仪式,由他亲自出面发出邀请。
唐小舟说,这个星期肯定不行。赵书记计划下周去北京,你可以按这个时间安排。具体时间,我向赵书记汇报后再告诉你。
刚刚放下这个电话,又有电话进来,拿起一看,是秋月婷,又一个不得不接的电话。
唐小舟问,姐,有事吗?
秋月婷自然感觉到唐小舟的声音放得很低,因此问,是不是打扰你了?
唐小舟说,没事,你说吧。
秋月婷说,晚上有没有时间,一起吃个饭。
秋月婷出面约吃饭?这是个新鲜事。她是代表自己约,还是代表钟绍基约?
明天,赵德良要去雷江,难道钟绍基到雍州了?眼前这个会级别低,赵德良的到来,已经显得异常隆重了,估计他不会留下来吃饭,但晚餐安排在哪里,和谁吃,还真说不准。唐小舟说,吃饭有没有时间,我说不准。不过,估计今晚可以早一点走。
秋月婷说,那好,我先定了。万一不能吃饭,就去喜来登喝茶。
刚刚放下电话,林椰说,我是不是打扰你了?
唐小舟说,没有啊。我这个工作,就是专门让人家打扰的。
林椰说,真没想到,你这么忙。以前给你发短信,你不回,我心里有想法,现在我知道错怪你了。
唐小舟说,我这个工作的另一项性质,就是专门让人错怪的。
林椰说,你真幽默。
唐小舟略愣了一下,暗想,我幽默吗?确实,他以前是幽默的,自从角色转换之后,他谨言慎行,能不说话就坚决不开口,确实很长时间没有幽默过了。今天意外遇到林椰,是不是不自觉显露了本性?官场中盯着你的眼睛很多,不经意间流露点什么,都可能被人拿去做文章。他说,不是沉默吧,是陈述事实。
林椰说,我原本想,今天晚上请你吃饭,看来我是轮不上了。
唐小舟说,你在这里还有几个月,有时间的,我来安排吧。
和秋月婷通话时,唐小舟还希望仪式结束后赵德良返回省委,如果赵德良在家吃饭,他便可以赶去陪秋月婷吃饭了。这一希望很快落空了,赵德良竟然决定留下来,和这批学员共进晚餐。
省委书记吃饭,那不是吃饭,而是政治。赵德良这个政治,唐小舟怎么都看不懂。马昭武新任党校校长,他来为马昭武站台?没有这个必要。这个班是池仁纲搞的,难道说,赵德良留在这里吃饭,是为池仁纲站台?池仁纲由正厅降到了副厅,就算升迁,也是回到正厅,几乎没有可能升上副部,赵德良同样没有站台的必要。
听说赵德良要留下来吃饭,唐小舟找到常委办副主任邵大智,对他说,邵主任,今晚老板就交给你了。
邵大智说,唐秘你放心,就算我自己醉死,也不能让老板喝醉。
唐小舟又找到党校办公室主任严维司,要求他派个人跟在赵德良后面,除了省里的领导以及党校校级领导,其他人敬酒,一律档回去。
晚宴开始,唐小舟见外面没几个人了,才走进大厅。大厅里摆满了餐桌,只有前面三张桌子上摆了名牌,那是领导人的席位。每张桌上,一瓶五粮液,一瓶长城干红,两瓶啤酒。白酒能够上五粮液,显然是沾了赵德良的光,如果赵德良不到,就算马昭武到了,恐怕也不会桌桌都上五根液,十几桌呢,可是一笔不少的数目。
严维司似乎正在找唐小舟,见到他后,立即迎过来,请他到前面就座,说是前面已经安排了他的位笠。唐小舟很清廷自己有几斤几两,职位显赫,职级卑微,他可不敢得意忘形,无论如何,不肯坐过去。两人拉征了半天,唐小舟一再坚持,严维司也没办法,只好叫来办公室刘副主任,特别交待,别的事都可以不顾,一定要陪好唐处长。
刘主任是一个矮胖的中年男人,过早地出现了地中海地貌。刘主任将身边一个人支走,自己往下移了一位,将上位让给唐小舟。唐小舟假装客气了一番,还是坐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