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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成了林之洋家里的第十八只猫。
那只名叫苏菲的美丽优雅的波斯猫生下了三只小猫,我是最小的那一只。
是他接生的。我知道。
然后我被命名为苏珊。我为这个名字欣喜不已,因为前世的我的英文名字叫:susan。
当我被清洗干净之后用柔软的毛巾裹起来,放到苏菲身边的时候,我努力的睁开眼睛,终于看到了那张魂牵梦萦的脸庞,他的脸上,一如既往的挂着淡淡的微笑。就是这样的笑容,让我沉醉至今。
前生对他的了解使我顺利地成了他最宠爱的一只猫咪,我可以从他的杯子里喝牛奶,可以从他的盘子里吃菜,可以趴在他的枕边睡觉,可以在他怀里撒娇
我几乎了解他的一切,他的生活习惯,他的兴趣爱好,他的喜怒哀乐几乎他的一切我都了解。
我已经取代了他的闹钟,每天早晨我叫他起床,每天晚上我催他睡觉,我帮他关灯,我帮他盖被;他开心时我绕着他跳,他难过时我替他落泪甚至,当他的某一项研究出现瓶颈时,我费尽心机装作巧合似的把另一个创意呈现出来毫无疑问,我是世上最聪明最善解人意的一只猫——因为我拥有前生不灭的记忆。
我几乎成了他的朋友,无法对别人诉说的情绪,无法向别人言及的苦恼,他会在深夜里,橘黄的灯光下,抱我在他怀里,轻抚着我的头倾诉——就象前世中某个场景,某种感觉——温馨、恬静,又伴着淡淡的哀伤。
他曾经向我说起他的快乐的童年,他的飞扬的少年时代,他初恋的心情,他大学的时光,他的同学,他的朋友,以及——那个见义勇为的susan。
让我欣慰的是,他常常说起她——也就是前世的我。说起他们之间发生过的一切——那些欢笑,那些哀伤,那种淡淡的却是难以忘怀的感情,甚至那些连我都淡忘了的细节。
每当这样的时候,我会更紧的伏在他怀里,努力的抓住他的衣襟,用我美丽眼眸中氤氲的泪光辉映他长长睫毛下掩藏不住的惆怅。
这样幸福的日子,让我时时庆幸于自己明智的抉择。每一天的快乐,都足以抵消那十天的炼狱之苦,更何况是一千多个日日夜夜的美好时光呢?
一切就在那个夜晚改变了。
那天他的一群同事要在我们家聚会,据说还要来看看我这只“世上最美丽最聪明”的猫咪。
当一群人嘻嘻哈哈的涌进玄关的时候,我看到了那个羞涩的微笑着的女子——那个我记忆深处的梦魇,它如同一张网向我扑过来,让我立刻无法思考,无法行动,似乎灵魂瞬间抽离了肉体,所有的动作刹那间僵硬,甚至感觉不到心痛
许久许久,当我的意识回复到当前的场景,那个美丽的微笑着的女子,那个他今生命中注定的妻子已经将我抱在怀里,轻轻抚摸着我的长毛。她的胸膛很温暖,她的动作很温柔,她的目光很和煦但是我不由得一阵寒战,我用尽所有的力气从她的怀里挣脱出来,飞也似的逃进他的房间,忘记了我的身份是一只猫“砰”的一声把房门撞上了。
然后我钻到他的被子里,把自己盖得严严实实,让无边的黑暗和淡淡的他的气息缓解我的颤抖——但是无济于事,我抖得越来越厉害,最后终于抖成一团。我的肌肉酸痛无比,心里一阵阵发慌,我努力的告诉自己,不要这样,不要这样,这是你本就了解的现实,这是你注定要接受的命运但是不行,我控制不了我自己,我觉得我就要死了
这时感到不对劲的他终于找到了房间钥匙开门进来,掀开床上颤抖成一团的棉被,把我抱到怀里。
如此真切又熟悉的感觉,让我的心安定下来,颤抖渐渐停止,我只觉得四肢无力,瘫在他的怀里。我闭上眼睛,享受着来自他的温暖。
然而一个清脆的声音打断了我的美梦,是她,他未来的妻子,她轻轻的走进来,羞涩的问他:“她怎么了?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
“呜——我一声哀鸣,挣扎着从他的怀里跳下来,冲进了衣柜中我的小巢——虽然从前我几乎没用过它,但是,仿佛这里才是世上最安全的地方,再也不是他的怀抱。
命运的车轮不可违逆的转动着,将我带向注定的彼岸。
即然是我自己选择的开始,我也就必须承受它的后果,这是多么无可奈何的一件事啊,甚至都不能逃避--以死亡逃避。
他仍然常常把我抱在怀里,仍然常常向我诉说心事,但话题大都转成了她——他命中注定的妻子,他今生今世的最爱。
她的一举一动,她的一颦一笑,她的一个眼神,她的一句叮咛,都成为他话题中甜蜜的回忆。而我,从未把自己的身份当成苏珊猫的我,一直以为自己是susan的延续的我,此时听起他的恋爱史来,心中犹如刀绞一般。
我有点痛恨沉浸在幸福之中的他,尤其痛恨这幸福竟不是我带给他的。甚至痛恨那个使他幸福也得到了幸福的女子。
一切都顺理成章的发展着,每一次,他告诉我,他们开始约会了,他们第一次牵手了,在某一个温柔甜蜜的月夜,他吻了她了每当这样的时候,他的眼睛亮晶晶的,闪着迷人的光芒,我知道这光芒是susan永远也无法给予他的。于是我用美丽眼眸中的深深地哀伤辉映他长长睫毛下闪闪的光亮。
他仿佛看出了我的哀伤,但他不知道,我为什么悲伤,他也再没有精力了解我为什么悲伤他的心早已放在她的身上了。
终于,终于,那一天就要到了,他终于要和她结婚了。
那几天我魂不守舍,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该想些什么,又想了些什么——也许,我的脑海早已一片空白,根本什么也无法去想了。
当我的灵魂又回到了我的身体,我惊愕的发现,原来,我就在自己的小窝里,在他房间的壁橱中那个世间唯一温暖的地方。
现在,这个房间成为了他们的新房,新换的双人床,新换的被褥,到处是他们两人甜蜜的婚纱照——一切的一切,不必我用眼睛去看都可以想象得到。
然后,我听见了房门开启的声音,他抱着她走进来,两人说着甜蜜的情话,肉麻的要命——也许,只是因为这话使他们两个说的。如果,把她换成我,换成susan,那么,一切感觉就截然不同了吧。
想到这里,我的心开始刺痛,四肢冰冷,那喁喁的情话,一字一句,都象千斤的巨锤,锤锤精准无比的砸在我的心尖部位。
我清楚的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这个认知让我疯狂。我从壁橱中窜出来,拼命地抓着那扇紧闭的门,发出难听至极的“吱吱”声,尖锐的趾甲在精致的门上留下深深的痕迹“咔嚓”几声,我的趾甲折断了,鲜红的血沾在乳白色的门上,显得那么的怵目惊心。但是我已不觉得疼,我唯一的欲望是:逃!
我凄厉的叫着,仿佛丧偶的孤狼一般。
终于惊动了那对沉浸在爱情中的人,他不情愿的走过来打开门,我用最快的速度蹿了出去,钻出大门上的小洞,逃到寒冷但安全的黑夜里。身后留下一句诅咒:“这只该死的疯猫!”
哈哈“这只该死的疯猫!”这就是我最后在他心中的形象!一只该死的疯猫!哈哈哈哈!
我诅咒这该死的一切!我那该死的爱情!我那一厢情愿的想法!我那愚蠢的选择!该死的命运!见鬼的一切!
什么“爱人的快乐就是自己的快乐”?
什么“只要他幸福我就幸福”?
什么“只要和他在一起就好”?
什么什么什么什么什么?
让一切统统见鬼去吧!
泪水不停的流着,我在高楼大厦的顶上拼命的奔跑着,发出嘶哑凄厉的哀鸣,灰蓝色的天上一轮圆月默默的照耀着我,冷冷的看着我的哀伤。
该死的圆月!我要逃开它的光芒,我决定从此我要诅咒一切圆的东西!
于是我跳到柏油路上,逃到城市的阴影中,在马路上继续逃窜着,不知道要逃到哪里去,也不知道能逃到哪里。
我想,干脆死了算了。
但是我不能,前生的记忆告诉我,懦弱得斯的后果是比炼狱更为残酷的折磨。如今的我,再也没有什么信念可以支撑我熬过那无尽的苦难。
所以我只能够活着,以无论什么样的状态,等待着自然生命的结束。
幸好,一只猫的生命还不是很长,幸好。
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回去,再也没有见到他。听一些住在附近的猫说,他过的很幸福,听说,他曾经找过我,听说,他再也没养猫,听说,他有了一个可爱的儿子,听说
于是五年以后,作为一只猫我已经很老了,老得随时可以死去。
幸运女神终于在一次眷顾我,让我在生命中最后的日子里再看见他一次。
那时我正在街边晒太阳,昏昏欲睡之际,心忽然狂跳了一下,下意识的,我向马路对面看去,一男一女带着一个男孩要过马路---是他们。猫的锐利的眼神和敏感的直觉立即使我做出判断。
这些年,他一定过的很幸福,他更加意气风发,而且增添了一份成熟男人的魅力——我曾经不惜一切代价爱过的人啊,如今他的臂弯里,倚靠的是别的女人,如今他的手里,牵的是她生的儿子,他的笑是因为他们,他的爱属于她们,他之于我,早已是不同的世界!而我之于他,也已经只是一只路边的老猫。
然而我的心仍然在狂跳着,不属于老猫的节律啊,我的心仍然在刺痛,我干涩已久的眼角,再一次湿润了。
我曾经诅咒的一切,都已不存在了,眼前依然只剩一个——他。
原来我还爱他吗?卑贱的灵魂啊!
忽然,男孩挣脱了他的手,向马路对面手举气球的小贩而去,而马路的这一端,一辆卡车疾驰而来——庸俗又熟悉的场景,庸俗又熟悉的结局!
我的这次悲惨的一生注定从碰撞中来,又从碰撞中去吧。
于是我猛地跃起,以猫的敏捷向他的儿子扑过去。
当我再一次被高高抛起,经验告诉我,我已必死无疑。再一次看向他儿子惊魂未定的双眼,再看一眼飞奔过来的他,我知道,我又将见到那个称我“妹妹”的判官,又将经历一次选择,而我下定了决心,这一次,我不再拒绝“孟婆汤”---这中国阴间最伟大的发明。
于是我安心的闭上眼睛,任自己向黑暗中坠去,最后传入耳际的是一声熟悉的惊叫:苏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