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坡上住着赵妈，四十多岁，爱抽烟，脸盘子象月亮。白胖胖的，富态得很。
她家的房子是村里少见的宽敞，家里的摆设也齐整。印象最深的是那间卧室：古色古香的床，床前正中设一小圆桌，上面铺一方绣花白纱，竟和戏台里小姐的闺房及其相似。每次进她家，我都忍不住站在门口多看几眼，却又不敢进去，她看出我喜欢叫我进去我居然也不敢。
这闺房是她女儿的，她有三个女儿，个个长得漂亮：老大脸盘子象月亮，老二脸盘子子象鹅蛋，老三模样儿稍差点，但特会唱歌跳舞。春节划彩莲船时就是她把我扮成小姐到邻村唱“我爱北京天安门”的。夏天的傍晚，着一身白衣黑裙如五四时期少女一般的老二拿一把扫帚，在门前扫地。我就呆呆地站在一旁看着她如藕般匀称白腻的腿，走过来，走过去，走过来，又走过去
她还有两个儿子。奇的是，这五个儿女都不同姓，也就是说，都是同母异父的。这一来赵妈的身世就变得离奇了。可我至今仍未弄清，传闻她本是知青，住在集市。后来知青下放，就到村里来了。但她的儿女们却都不种田，各在城镇里谋着差事。至于她为何有这么多男人，却不得而知了。知青在中国历史上已经是“离奇命运”的代名词，每个人背后都有含泪的故事，问不清也可以想得清。
她爱笑，爱闹。家常女人都下地干活了，她却叼着烟与村里那个漂亮哑巴嬉笑。传闻那个漂亮哑巴是吃错了药变哑的，可我至今仍不信，我只记得她丈夫内敛而阴沉的脸。我的爷爷，这个相传一顿能吃十碗汤圆，抓起蛇来眼疾手快，只一把便掐住蛇的七寸并两手左右开弓将蛇一撕两半，族内有纷争总是他率先打头，日本鬼子把他抓作挑夫然后准备枪毙他时他把自己藏在了尸体下面得以逃脱，解放后做了一乡的乡长 ，威震八方，哪家小孩子啼哭只须喊一声“六爷来了”便马上噤声的具传奇色彩的人物，退休在家后也是赵妈家的常客。不过年幼的我起初并不知道。那时我只知道玩，哪儿关心谁去谁家？是赵妈有一次把正在门外不远处玩耍的我喊住，笑道：“快来看哟，你爷爷睡在地上了！”威严的爷爷倒在地上，这也太离谱了吧！我忙跑进去，爷爷躺在地上的样子便永远印在了脑海中：不仅是倒在地上了，而且头还靠着不堪的鸡窝！不仅没有因为摔倒而痛苦，而且居然还哑声地笑！我怔住了，在呆愣中，我也听见了站在一旁嬉笑的两位女人的解释：爷爷不是不小心摔倒，而是被漂亮哑巴推倒的！推倒了快六十岁患高血压的老人，就该赶紧扶起来呀，如果换我隐忍的母亲恬退的奶奶，可要忙不失迭了！当然，她们被我爷爷打得怕都来不及，还哪敢推倒他？！可一个让我更意想不到的举动发生了，那个漂亮哑巴非但不扶，相反又笑着上前照着爷爷踢了一脚！赵妈呢？也不阻止，只笑眯眯地在一旁瞧着
有一天，村里的闲汉说赵妈众多男人中的一个来了。可这位闲汉又接着说：“赵妈讨厌这个男人来！”
那么，赵妈不讨厌的男人在哪儿呢？他来过吗？
冬天的一个午夜，坡上忽然闹腾起来，说是赵妈睡得好好的，魇住了，口吐白沫，说胡话，哭闹不止。几个男人把她架在板上送到镇医院才治住。
为了谁，他为了谁魇住？！现在的我止不住的想。
十岁那年，我们家迁到了千里之外的城镇，赵妈的故事也就中断了。虽说如此，可每回家乡人来，我都忍不住要问：咳，你知道赵妈的事吗？可惜他们也知之甚少，只知她已迁往城镇，不在村里呆了。
三姐的公公死了快一年了，他是做生意的，年青时跑过很多地方。前不久听说有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到他家找他，问他是否还在。后来才知道这个女人原是他的相好，听说也做着生意，而且还替他在那边养了个孩子。
不知道为什么，我一下子便联想起了赵妈。
我到现在都止不住地想问：
赵妈，你最爱的那个人，他来过吗？ 2003-8-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