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金属天堂”

琴清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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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呀,糟糕!”

    我还愣怔著,她已经穿好了鞋,在地上踩了几步,突然“哦”了一声,用手敲著自己的头,说:“想起来了想起来了,你这个人还是很不错的嘛,居然没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

    突然地,她露出孩子气的笑容,侧著头对我说道:“你这个人是个好人,就干脆好人做到底,请我吃顿饭吧,这个婚礼闹哄哄的,让我根本没胃口吃任何东西,现在觉得饿极了!”

    “好吧。”

    我苦笑著道,因为美女的要求总是无法拒绝的。

    我带著她走进福州路附近的一家叫做“金属天堂”的酒吧。

    在外国,很多人把自己绝大多数的夜晚扔给了酒吧,在英语世界,大家称呼这些人为Barfly。 这个称呼或许真的很传神,就连在中国,人们也沿用了这个称呼,并且,毫无修饰地把它翻译为“吧蝇”中国的“吧蝇”当中,所谓“新人类”是绝对的主力。

    我不属于“新人类”老实说,这里我也是第一次来。这样的酒吧我更是第一次见到。

    大家都说,酒吧是最“大众”的场所,酒吧也是最“小众”的场所。因为“大众”它才可以让各种各样的人都能找到自己的地方,因为“小众”它才可以安顿各种不同的心境。

    但是,大概还没有一个酒吧有这么多的金属。环顾四周,全是汽车与摩托车的零件:车门、轮胎、排气筒,……触目皆是,连烟灰缸也是用汽车的离合器切割而成的,实在是太别致了。制造出一种黑色坚硬的男性气味。

    灯光狂烈变换的空间里,更是充斥著刺耳的重金属摇滚乐和似癫若狂的舞者。

    我皱了一下眉头,在强烈、火爆的音乐中,尽量清楚地对她说:“看来是专门给摇滚乐迷用的酒吧,我们最好还是换一家吧。”

    “不要,我看这里就挺好的。”

    她兴奋地微微扭动著腰枝,抢先坐进靠后排一处比较隐秘的半封闭包厢内。

    我也只好坐在她的旁边。

    她要了八罐啤酒,像是要一醉方休的样子。

    虽然我不太喜欢这种气氛它使我感受到一种醉生梦死的堕落,但是为了佳人,也只有尽力忍耐著尝试著堕落一回了。我在心中暗暗给自己开解道。

    “我很喜欢摇滚乐。”

    她说。

    “为什么?是因为”潮流“吗?”

    我问道。

    她随著音乐的节拍摇头晃脑、滔滔不绝:“这年头,赶潮流本身就是”潮流“。”

    顿了顿,她又接著说:“什嚒是”潮流“,我不太清楚。”

    “那么你是一直”痛苦和快乐“活著的啦?”

    我有些调侃地取笑她。

    她喝了一口啤酒,白了我一眼,继续说:“狄更斯有言,”

    最美好的恰恰正是最丑陋的“,我举双手赞同,可是我更喜欢反过来看这句话”最丑陋的恰恰正是最美好的“。我这个女孩没有什么本事,肤浅得很,既不会弹琴,也不通乐理,空有一副好容貌。没事喜欢玩一下”行为艺术“,我要做的其实非常非常简单,一把剪刀,一个安全刀片外加各种笔和染料油漆,在锺意的衣服上剪一剪、割一割(衣服不一定多好,但必须有个性基础,搞坏了也不会心疼的那种最好)然后找个有点美术底子的朋友,在上边画点东西,也可以写点自己的心里话(切记!

    一定要用英文,因为我们对Police同志的文化程度还是比较有信心的:“我只好耐心听著她讲下去,因为我就凭这些简短的陈述,明白了她困惑的根源,但是,倾听是一种美德。

    “我不是那种没事找刺激,以为越白痴越有前途为乐的庞克,但这不会妨碍我喜欢他们的可爱外表。”

    她有些不悦地加重语气说道我想她知道了我现在对她的观感:“我其实没有想像中那么新潮(我也不敢那么新潮,可悲!整天露著肚脐、膝盖,穿著得像一个乞丐,那可不是想像中那么容易的一件事情,因为,这意味著你必须有足够的勇气,不仅如此,你还会因为与众不同而一无所有。这又能怎样?我们现在其实已经约等于一无所有了,我们又会在乎什么?

    去嘲笑我丑陋的外表吧,他们看不到我的内心深处,而在那里却有著最真实的美好。谁更可怜?是我还是他们?

    谁才是另类?是我还是他们?上帝死了、主义死了,真正的灵魂For 咸湿佬er Young。 “或许我应该给她一个“Cool”的评语虽然,我不喜欢这样的辞汇,但是它很贴切,它的贴切,不在于旁人给她的评价,而在于她给与自己的评价。

    “你看一下,”

    她用手指指著四壁的金属部件:“这些正是要迎合男人们的表现,因为男人们对于机械和运动有一种天生的爱好,而驾驶汽车又会使他们产生”性“的联想。”

    她丝毫不讳言地侃侃而谈,可我却感到有些不太自在。我扭过头去,皱著眉头、费力地装作欣赏舞池中间的“妖魔鬼怪舞翩躂”她仿佛没有注意到一般,仍旧继续滔滔不绝“所以这里的图片和我们的存在一样,不在于去煽动什么,因为那样没有任何意义。我想它们的存在使命就是为了能够传递一种”情愫“,非暴力的、理智的、严肃的”情愫“,在丑陋的外表下,发现存在的意义。”

    她振振有辞的强调著说。

    我觉得她所说的这些内容并没有多大实际的意义,这只不过是她情绪的宣泄。

    忽然,她好像陷入了悠远的沉思,自言自语道:“我们是如此的漂亮!”

    她继续喃喃自语地说下去:“What“s cool ?What“s Not Cool ?我依然不得而知,所以我,更喜欢用”丑陋“来形容我的”cool“它预示著美好,至少是我的美好。”

    我很不习惯这种中英文混杂的说法,不过,这恰恰说明白了她这样一个“外表淑女、内心反叛”的女孩的内心世界:物欲横流之下的精神空虚寂寞。这就是她所有关于“流行”的话语背后面,唯一隐藏的真正本质。

    她忽然有些生气:“你知道什么是摇滚吗,老古董先生?”

    我微微地笑了她的内心我了若指掌。我盯著她的眼睛说道:“摇滚就是一种心情,纯粹的心情!这种心情就是被打翻在地的感觉!因为被打翻在地,所以不再顾忌什么了!”

    当时在做摇滚动作的她(我认为是在向我表达某种愤怒)立刻静默下来。

    “摇滚是什么,或者说,你们口中的cool究竟是什么?”

    我盯著她的眼睛,连珠般发问:“我告诉你,这就是”挑畔之道“,或者换言之,”

    暴力对抗一切“。

    那些摇滚乐迷们不是有一句话吗?“做最残酷的音乐,干掉每一个人”更有一条广告说:“都在这了,该Shock 的都Shock 到了,如果你对摇滚情有独锺,我们的摇滚乐让你爽个够”““你不喜欢摇滚,为什么懂得这样多,你又为什么这样讲?”

    她目光热切地望著我。

    我笑了一下,回避了某些问题,继续说道:“噪音是一种武器,而音乐,在最初的时候,帮助这武器的生成,将之驯化、仪式化,成为仪式化杀戮的一种拟象。换言之,一部音乐史,就是噪音被容纳、转化、传播的历史。现在的所谓”时代酷儿“高唱的是”没有美“,这里的”美“,无非是指”传统的美“而言,但归根结底,他们之所以如此放肆,是因为他们懂得:世界本来如此,而”粉饰“不过是无耻之尤。世界并不畏惧新思想,它可以对任何新思想置若罔闻,但它无法对新体验置之不理。这个世界的全部历史,不过是一种“憎恶”与另一种“憎恶”视线相碰的历史,或者说是竖起中指的“干瘦小儿”与抡起巴掌的“冷面保镖”对峙的历史。“渐渐地,她的脸上明显出现了醉意她喝得太多了,她并不能喝酒。而前面的临桌上,几个中国大学生和两名非洲留学生的吵嚷也越来越响亮。我隐隐约约听到我们的大学生指著一盘菜向黑人解释,这个盘子里的食品是“鸡”而“鸡”在中文里面又有“妓女”的含义,黑人听了几乎是狂笑起来,并且放肆地把一名女大学生搂进了怀里。那名女大学生,显然是非常生气,因为黑人不住地用生硬的中文重覆著“鸡”这个单词。我很厌恶那两个黑人,但看到和他们一起吃喝的两名中国大学生非但无动于衷,反而跟著黑人一起开心地笑,我感到一阵阵的厌恶,也就更加不愿意起身去多管闲事了。

    这时候,她突然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她跨过我的腿,向邻桌飘去她步履不稳,行动却非常迅速,我伸手都没能拉住她。

    她来到那个搂住中国女孩大声叫嚷著鸡的黑人面前,伸手捏了捏他那颗黑得像是小煤球的鼻子,她示意他把女大学生放了,因为女大学生几乎已经在屈辱地哭泣了。

    黑人抬头看了看她,傻傻地就把女大学生放开了。她一屁股就坐到了黑人的腿上,她坐得很重,黑人差一点就和椅子一起翻了。不过待他坐稳以后,他又开心地笑了。他伸出他的黑手淫邪地向她的丰乳抓过去。可是还没有等到他实现目的、笑出声来,她已无情地在他的裤裆里面狠狠抓了一把,黑人于是怪叫起来,活像一只非洲的黑猩猩,她也就从他腿上挣脱出来。

    她向我走来,她快乐地笑了。身后是黑人嗷嗷地鬼哭狼嚎,另一个黑人耸耸肩,而其中一名中国大学生居然跑过来拉住她,要她像那黑人道歉。

    我顿时火冒三丈,也不多说,跳起来,一把扣住那大学生的手腕,他龇牙咧嘴地松开手,恶狠狠地抬起腿来向我小腹顶去,我冷笑一声,抓住他那只手腕,猛然一个背摔,只向我肩后一抖一甩,他整个人立即被凌空抛到我的身后,幸亏我牢牢捉住他的手腕,扶了他一下,否则这一下,他非四脚朝天不可,不过我也不想就这么算了,我后退半步,用手肘在他胸口轻轻捣了一下,那个大学生立即像杀猪般惨叫起来。不过,周围狂暴的音乐把这些尖声嘶嗥都掩盖住了,而且我们处在不引人注目的角落里面,所以竟没有人发现这里的异常。

    其他几个人还想上来,我一把抓起桌子上的一个玻璃杯子,然后,低低地吐气发声,一掌拍向桌面,手中的玻璃杯子竟然无声无息地没入桌面,我再一抬手,用掌心发力一收,缓缓拔起玻璃杯子,只见桌面上赫然出现一个圆圆的洞口。

    几个人,连同她都惊呆了,我想他们一辈子大概都没有在小说、电影,这些虚拟场景以外,看到有人可以用气功将易碎的玻璃杯子像切豆腐一样,打入坚硬的桌面里面。

    那两个怪叫著的人这时候也都目瞪口呆,不敢再过来。

    我拉著她坐回自己的位置,也没有兴趣再理他们。那几个大学生嘀嘀咕咕了一阵,拿起衣服和其他东西,很快地结帐离开了,临走的时候,还频频向我这边张望。

    她兴奋的脸颊发红:“你是怎么做到的?你刚才干得真是漂亮。”

    就在这个时候,大厅的那一边有一个男人站了起来,将手指放进嘴里面,响亮地打了一声呼哨他大概是等急了。

    舞台上出来一个男人。他微笑著一鞠躬,叽哩呱啦说了几句什么,却招来了更多的呼哨声。那个男人急忙跑了下去,舞台上的灯光忽然转暗,隐约可以看到台上有人在急急忙忙放道具。

    黑暗的大厅渐渐安静下来了。

    一阵急促有力的鼓声轻轻地响起来,由轻渐重,由远而近,片刻,舞台正面的幕布上突然出现电影镜头:平静的大海,茫茫的高山,绿荫的草地,盛开的鲜花在轻轻地摇曳,一滴露珠滴了下来……鼓声里面渐渐加入了其他的打击乐声,逐渐加重。电影画面上出现越来越大的风,在原始森林里,在高山峻岭上,在惊涛骇浪中盘旋著、震荡著、呼啸著:……又迅速地刮向城市。接著,画面上反覆出现汽车在飞驰,摩托车在飞驰,飞机在俯冲,快艇掀起巨浪,风在摩天大楼的中间盘旋,迅速上下的电梯,喷泉直冲而上,尼亚加拉大瀑布直泻而下,正在爬的婴儿……

    打击乐刚劲强健,节奏戚很强。随著节奏,出现了雄浑有力的男声“噢、噢、噢、噢……”

    的嘶吼,单音节、短节奏,很低但饱含著一种被压抑的挣扎感,似乎是一种原始的呐喊。男声越来越强,最后竟超过了音乐声,震耳欲聋。这时,在男声雄浑的嘶叫声中,又透出女性的嘶吼,开始的时候纤细柔弱,也是逐渐加强,逐渐加强乐场中刺耳的重金属音乐,忽然转变成较为有节奏的硬摇滚乐。与此同时,两名穿著黑色闪亮发光背心和超短裙的性感女郎和一名一场彪悍的黑衣汉子一同跳上乐台上疯狂扭摆著,高唱起《light my fire (点燃我的欲火)令闻者为之一振:You Know Tha It Would Be Untrue You Know That Would BeA Liar If I Was to Say To You Girl,We couldn“t Get Much Higher ComeOn baby ,Light My Fire Try To Set The Night On Fire The Time To HesitateIs Through No Time to Wallow In The Mire Try Now We Can Only Lose AndOur Love Become A FuneralPyre我不得不承认他们的歌声很富有感染力,这是可以让灵魂摇滚的音乐看来他们应当是比较专业的演员了。

    周围的人更加疯狂起来,发出竭嘶底里尖叫,他们举起桌子上面的萤光棒,点亮打火机,高举著自己的手臂,扭动著自己的臀部,有节奏地一摇一晃,如同悄然流逝的时光,在他们的热情里一点点地燃烧。

    我忽然感到浑身热血沸腾,感到欲望被高温彻底蒸腾,人像烂泥一样瘫软,但是,身上彷佛流出的不是汗,而是愤怒。她拉扯著我的手,置身于黑压压的人群中,全身心地融入到这场来势汹猛强劲疯狂的摇滚乐演唱中。我像身边许许多多年轻的男女一样,忘我地随著激烈的节奏摇摆自己灵活的身体。

    现在在我看来,听摇滚乐的感觉就像是在“做ài”;听流行音乐相当于“性幻想”;听古典音乐则是另一种形式上的“调情”中间的男歌手嘶嗥最为激烈,男女声最后混合在一起,声音似乎更加强劲有力。

    电影画面也出现了人在相互射击,苍鹰在扑击野兔,巨大的机器在撞击,猎豹在扑向角马,凶狠强悍的拳击比赛,鳄鱼在搏杀……

    人们不再随著歌者的节拍嚎叫,只知道舞动自己的身体。那奋力挣扎的嘶吼声和身不由主的拚命扭动,使我感到莫名其妙的紧张和压抑。正觉得有点儿难以忍受的时候,突然,嘶吼声、音乐声和电影画面都消失了。

    场中狂舞的人们,呆呆的不知所措。

    大厅里面一片漆黑,安静极了。

    我趁这机会,拉著她又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面,喘著粗气、猛地灌入带著火辣辣味道的饮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