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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个秋天,万物早已卸下葱茏的装束,呈现颓败萧瑟的面貌。在这片人烟稀少荒凉的地境,西风发出怒吼,狂卷着地面薄薄的沙土飞扬在半空。这是片荒漠化的地方,这是个荒凉的季节。也许有春天夏天的驻足,但是,干旱把一切的生机消减到最低的限度,秋天来了,萧瑟连贯着一切的荒凉,弥漫在这一片没有生气的地境。
大风呼啸着,弥漫眼前的尘土朦胧了可以见到的一切景象。一切变得那样的模糊,仿佛一个衰老的老人那仅存的视力所能见到的。天空阴沉,低低的云层压抑地横亘在头顶上。荒芜的土地任凭秋风肆无忌惮的穿行,那少得可怜的泥土被一层层的剥蚀,一点点的被刮向遥远的地方。
土地变得越发的坚硬,开垦在这儿变得几乎没有意义,就算有谁坚毅地垦种着,可是,水流在这儿几乎见不到踪迹,那么,开垦了又有何用。几年来,这儿几乎没有什么雨水的光顾,这样的情况,仿佛是天神发怒,故意要摧毁这样一片土地似的。生存在这样一片坚硬土地上,似乎变得更加的不可能。何况沙尘天气是那样的频繁,破坏力又是那样的厉害。
这是个荒凉的地方,方圆几公里也不会见到几户人家的人烟稀少的地方。也许曾今这儿是人口繁密的地方,也许这儿曾今是生机力强盛的地方,可是,现在的这儿已经不再具有留下来的魅力,这儿再也没有值得留恋的理由,于是,渐渐的——要是曾今的这儿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的话——这儿的生机消失了,这儿的热闹不见了,这儿的人影远去了。这儿就是现在这个样子,荒凉的只能听到风沙的呼号,只能看到植物枯死的样子。
不过,在沙尘朦胧的世界里,在这片深广的荒凉地境,有一所破旧的木房子歪歪斜斜的躺在坚硬的土地上。这是所木制房子,从外表来看,已经有了些时候。也许它见证过这个地方世事更迭,或许它就像个老人一样,经历过这里的一切悲欢离合。它老了,呈现疲态,精神头被岁月和这里恶劣的气候抽离了,它现在,只能奄奄一息地等待着自己终了的那一天。
正如人的衰老死亡,虽然很痛苦的要面对和接受,虽然这一切是那样的无奈,可是,事实总会有到达那一天的时候。
面对着眼前的景象,回忆着以往的经历,巨大的反差,也许这是比死还要痛苦的折磨。也许,要是它会流泪的话,每天的夜晚也会独自流泪的吧!也许是吧!
秋风在屋子外发出呜呜的呼啸声,房子那不堪一击的体质颤抖地,毫无反抗地呻吟着。那些不知何时成为它身体一部分的木材已经老化,那外表上的一条条裂纹,那一块块补丁,那些斑驳的凹陷,风沙的侵袭,烈日的曝晒,岁月的流转,它的体质竟然变得是那样的糟糕,连外面的风也能从它的身体上钻进去,带着秋天的萧瑟和凄凉弥漫在屋子里。
这次的风沙连续刮了好几天,一直到今天还不见转弱的迹象。老人打开门,探出满是白发和长须的头,一直在外面转悠的狂风此时仿佛见到猎物一般骄傲地呼喊着,呼啸着冲向那一道缝口,满是沙土的风迎头打在老人的头上,老人眯了眯眼睛,脸上并无厌恶或者痛苦的表情。稍微适应了之后,他用苍老干枯的手掌摸了摸脸,脸上全是灰土,然后老人将门打开一半,将整个身子置在风口里。
老人已是古稀之年,身体不适很好,五尺多高的身体已有些佝偻,全身的皮肤皱褶着,老年人所具有的斑点在他的身体上很明显的可以看见。而且,他的视力也不行了,从门口向远处望去,他只是看见灰蒙蒙的仿佛纱一样的东西蒙在眼前。他那像眼前景象一样的长发和浓密的长须,像杂草一样的蓬乱和肮脏,那很久没有梳洗的样子一眼就可以看出。
此时他提着一个木桶站在门口,用手遮在眼前向远处望去,还是那样的荒凉,还是那样的了无人迹,早该料到的,老人背手将木门合上,然后拖着沉重的步子,一点一点的向北边挪去。
每天都是这个样子,早上很早就起来,不管风沙大还是小,他都会到外面那片他熟悉的土地上走上一圈,虽然他又是也会希望在那里能遇上个把路人,虽然每次这片土地上都只有他这么一个垂垂老矣的老人,可是他还是每天继续着,有时也许会想起以前那些美好的往事,有时或许是为这片土地不能回复到以前的样子而悲伤忧郁,或者,有时候只是简单的想在这片土地上走走,总之,这已是他还活着时生活的一部分;转完后,他又回到屋子里吃那为数不多的食物,然后静静的在屋子里坐着,想着,或者拿出老伴留给他的那些针线缝缝补补,或者为与他为伴的这所跟他一样老的房子敲敲打打;到了现在这个时候,也就是黄昏的时候,他会到不远的地方取水,那里——也许是老天的垂怜——有一口泉眼,水虽然不大,但是一直还能供着他们老两口过活,现在只剩他一个人了,而且水位也少了许多,但是够他喝还是足够的;取完水回来后,他会去屋子东面离着百米远的一个小山坡上,去看看他那睡着的老伴,跟她说说话,聊聊天,这样一直到天黑了,他才直起身子跟老伴说声“晚上盖好被子,不要着凉了。我回去了,也该吃点东西。”之类的话,就回他那老旧的房子里吃晚饭,最后就睡觉了。
老人躺在床上不会很快就入睡的,这样成了他的习惯,他躺在船上,眼睛合着,可是耳朵却听着屋里屋外的声音,有时是风沙呼啸的声音,敲打屋子的声音,屋子吱呀的声音,有时,他或许还会听到那些喁喁的谈话声,虽然这只是幻觉,可是老人心平气静地听着这所有的声音,慢慢的,听着听着他就睡着了,脸上还是那副平静安然的面容。
然而,今天似乎老人的生活注定会发生一些不同的变化,就在老人提水缓慢走回来的时候,他还没打开门,他的眼睛里就出现了一个黑点。这个黑点在这片灰色的纱里慢慢的移动,这个黑点是活的。老人停了下来,转身静静的注视着这个会移动的黑点,也许是兴趣,也许是期盼。在这片土地上已经很久没有别的人来过了,老人也很久没有见过别的人。虽然他那平静安然的心里对于每次出去转悠所带着的点点期盼不免失望,可是,他的心里到底还是有点希望能见到人的,即便只是远远的瞅见也是好的。
老人放下了手里的水桶,他那皱褶的脸庞慢慢的舒展开灿烂的笑容。那个黑点在他那模糊的视线里一点点的变大,过了好一会儿,老人终于确定这个黑点就是个人,是个活生生的人。那人径直朝老人的房子走来,他的全身被黑色的袍子遮盖着,只是到了老人面前时,他才稍微把遮住脸的部分拉了开来,露出一张很是疲惫和饥饿的年轻面孔来。
“你好,请问我能在这讨碗水和吃的吗?”
老人愣了愣,心里忽然犹豫起来,一时不知道怎么来回答。很久没有听到别人的声音,很久没有跟别人说过话来,他一时竟然有些不知所以起来。
年轻人见老人没有回应,又见老人的神情有些茫然,便又问道“老爷爷,我能在你这讨碗水和吃的吗?我已经好几天没有吃过喝过什么了,这一路上我都没有遇见人家,幸好走到这里遇到你,不然我都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活着走出这片荒凉的地界呢!”
老人渐渐的回复过来,他点点头,把门拉了开来,嘴里说着“来,来。”自己提着木桶连忙招呼着年轻人进屋子里来。他的血液没有像今天这样快速的流动过了,喉咙也颤抖地上下抖动起来。他像个羞涩的少女一般一进到屋子里便不安地扫视自己简陋的屋子,仿佛生怕自己屋子的脏乱会让人不舒服似的,然后他快速地将放在木桌上的废木料和破旧的衣服布料一把扫在一块,双手抱起来扔在那张木床上。随即他双手紧紧的握在一起,身体有些拘谨地站在那儿等着年轻人的进来。
年轻人没有犹豫地走了进来,他将木门合上,露在黑色袍子外面的眼睛朝老人的屋子扫视了一眼,随即就看见那人那有些紧张又显得像是腼腆的模样,痛苦寂寥的心里升起丝丝的笑意,他那因为很久没有进食的发黄的面孔上露出善意的微笑,虚弱地问道“我能喝点水吗?”
老人闻言,连忙转身去给年轻人取水,他那干枯的手取碗时还在发抖,脑子里也是出奇的一片空白。老人将水放在桌子上,手指着凳子道“坐,坐。”他还是很紧张,莫名其妙的紧张,似乎这个屋子不是他的似的。
年轻人将袍子脱了下来,露出那瘦弱的身子。他冲老人笑了笑,然后坐在了凳子上,很快地把一碗的水喝得一滴不剩,然后长长的吁了口气,脸上满是幸福的表情,有些陶醉。是的,也许只有真正经历了好久没有喝水的人才会忽然发现,水是那样的宝贵是那样的好喝。他久久的才放下手里的大碗,向老人道“谢谢你,谢谢你的水。”
老人腼腆地笑了笑,摆摆手,然后回身走向自己那简陋的厨房。说是厨房,其实只不过是个连快木板阻隔也没有的有一口土灶的小地方而已,那里有老人日常饮食的全部,东西虽然不多,但是对于老人而言,老伴为自己考虑省吃俭用留下来的那些东西足够了,就算是发霉了也是老人的食物。老人很开心地把自己的晚饭拾弄出来,另外还添了些份额,足有一大碗,老人满面笑容的端过来放在年轻人的面前,一边示意他赶紧吃。
年轻人双眼望着老人,嘴唇微微抖动着,眼眶也湿润了,道“谢谢你,谢谢。”
老人抚着长须,和蔼地笑着,道“快吃,快吃。”老人看着年轻人急急忙忙的吃着那份食物,他的笑容在他的脸上越发的灿烂亲切。今天是他这几十年来最开心的时候,即使自己晚上的或者以后几天的食物都给了眼前这个陌生的年轻人,可是,他还是那样的高兴那样的开心。也许他并未去想自己以后会不会饿死或者渴死,也许他并未想着明天会怎么样,可是,在这样一个残酷的地域里,能在有生之年再见到一个人,似乎成了他在这个生活环境里蓦然升起的愿望,这比想着明天自己会不会死会不会活的更苦更累还重要。
这只是个几十年生活在仿佛与世隔绝世界里的老人的希望,简单而简单的希望。
年轻人含泪望着老人道“我再没有吃过比这更美味的食物了,老爷爷,谢谢你。”
老人摇了摇头道“你能吃的习惯就好,我这没有什么好东西招待你,只能混合混合将就了!”
年轻人感激道“这不是将就,老爷爷,要不是遇见你,要不是有你的水和食物,我可能就死在这里了,你是上天派来救我这样一个弱小的人的恩人。”
老人望着年轻人,目光比先前更镇定了,一时的不适应终于慢慢的消除了。老人叹了口气,在年轻人对面坐了下来,道“要说恩人,你才是我这个快要入土的老头子的恩人。”老人的目光移向那扇漏风的门,他那浑浊的目光似乎能穿透这扇木门望见那一眼望不到边的荒凉大地,道“我在这里生活了一辈子,自从这里再也生活不下去,周边的人都搬移到别的地方去了,最后终于到连我的老伴也离我而去了,在这里,我一个人独自生活了几十年,没人说话,没人聊天,连能见着的人影也没有,虽然这样的生活也适应过来了,可是到底我还是希望能在有生之年能见到人,能说说话。”
年轻人瞪大了眼睛,不相信似的问道“难道这里就你一个人?”
老人回过身来,含笑地望着年轻人道“是啊,这里就我一个人。”
年轻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难怪我在一路上都没有遇见人家。不过,”年轻人有些好奇地望着老人“老爷爷,你应该有子女吧,你的”
老人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地道“没有,我跟我老伴没有一个子嗣,也许老天爷早就知道这里终于也会生活不下去,于是就只安排我跟我老伴好好地生活下去!”
年轻人感觉自己问了不该问的,心里有些歉意地垂下头,道“对不起,我,我不该问的。”
老人毫不在意地道“不用在意,这件事并不是坏事,这些年,我跟我老伴一直生活的很好,虽然后来这里的环境变得那么的恶劣,虽然大家都拖儿带女地离开了这里,可是,我跟我老伴的生活一直没有改变,我们还是那样和和气气平平静静地生活,没有因为没有子嗣而觉得彼此的生活欠缺什么。虽然到后来老伴也离开了我,可是,那些都没有关系的。”
年轻人抬起头来,心里的愧疚被老人的一席话安抚住了,他静静的打量着老人,老人那苍老的面容,浑浊但是淡然的目光,破旧的衣服,佝偻的身子,这样一个年近古稀的老人在这样一个残酷的环境里安静地生活了几十年,可是他却没有一丝的颓丧,没有厌恶,没有痛苦,也许他的内心就是那样的简单,他的简单的内心指使着他这样简单地生活,简单地处理与周边残酷的环境。年轻人感觉自己比不上这样一个长者,至少,自己的内心像荒芜的院子,里面长满了杂草。
老人问道“年轻人,你是哪里人?”
“南方人。”
“南方人?那是一个很不错的地方!可是,你怎么会来这里呢?”
“没办法啊!”年轻人的脸上露出愁容“没办法啊!”“没办法?难道南方也生存不下去?”
“恩,现在的南方一片混乱,民不聊生,战争,灾难,这一切搅得我们这些平民百姓生不如死,还有贩贰蹦昵崛送a讼吕矗睦锏乃坪跤惺裁床桓盟档模挥兴担幕巴a讼吕矗袂橐脖涞闷>肫鹄础?
老人没有追问,只是感同身受似的道“是啊,灾难,不论在哪都避不开这些瘟疫一样的东西,而降到我们这些平头百姓身上,那更是毁灭性的危害。”
年轻人道“所以我就来到了这里,想去更远的毫不认识的地方闯闯,世界之大,总有个落脚的地方吧!”他抬起头,朝乌黑的屋顶注视了一眼,随后将目光落在老人身上。
老人回视地笑了笑,道“年轻人就该闯一闯,世界之大,何处不是你们开创天地的地方。”
年轻人注意到老人目光里那温暖的善意,心里的脆弱也被温暖着,他感激地冲老人微微笑了笑,道“谢谢你。”
老人摆了摆手,含笑道“该谢的是你自己,是你自己决定了自己要走的路,也是你自己去走你要走的路,在一条毫不熟悉的路上,也只有你自己要承受所要面对的风险,你看,就像你来到这片荒凉的地方面临的饥饿和缺水。你要感谢的是你自己,是不是?”
年轻人点点头,道“老爷爷你说的话很有道理,但是不管怎么说,能在这里遇见你就是我的福气。”
老人捂着长须缓缓的站起来,此时时间已经不早了,外面的风也越刮越大,风沙搅乱着这个世界,屋外的呼嚎变得尖锐刺耳,仿佛无数食人的洪荒猛兽就蹲在外面等着屋子里的人出来一样。老人走到门边,静静的听着外面那凄厉的声音,然后徐徐道“外面的风加大了,可能一晚上都不会停下来。年轻人,你累了吧,如不嫌弃,就到老头子那张不太舒服的床上躺躺。”说着他就打开门,门外凶悍的风打着哨地冲进来,老人那长长的影子斜躺在屋子的地面和墙上,老人那枯瘦的身体似乎在忽然间变得高大起来。
年轻人被猛然涌进来的风吓了一跳,疲惫的身体和灵魂清醒过来,他迟疑的望着老人的后背,不解地问道“老爷爷,你这是”不知为何,这个还不是很了解的老人在他那疲惫的心里竟然变得亲切和柔和起来。
老人侧过脸庞,头发和发白的长须都在飞动,他微笑道“我要出去走走。”
“可是风这么大,而且”年轻人不解地道。
老人道“这是我的生活,每天这个时候我都会出去一会儿。”
“那,”年轻人有点担心老人的身体,这种担心是那样的奇怪和突然,不知为何,他竟担心这样的风和这样的沙尘会恶意的将老人带走。“那,我可以陪你一块去吗?”他是真心的。他说着就站了起来,走到来人的身边。
老人愣了愣,不过很开,他似乎感觉到年轻人对自己的担心,他轻轻地笑了笑,可是心里的开心却是那样的厚重。亲人的关怀,亲人的担心,亲人的陪伴,亲人,亲人他产生这样的感觉,而这样的感觉在几十年里似乎远他而去,而今变得熟悉而陌生。不过,他很高心这是真的。老人道“你的身体不要紧吗?你赶了这么多路应该”
年轻人微笑道“我没事的,回来睡一觉就好了。”
老人回过头看着他那真挚的笑容,然后点了点头道“好吧,我们一块出去走走。”
门被打开,又被合上,屋子那不结实的吱吱声在外面听得更真切。天空一片阴沉,灰暗将这个夜晚提前迎接过来了。阵阵的寒意随着狂风扑面而来,地面那被刮起的沙土朦胧了视线。
两个人,一老一少相互依持地走在风沙中。地面那被强风压制的枯草没有任何的生气,离着不远有一棵枯死的不知名字的树依然挺立着,枝桠发出阵阵的响声,那种似乎哀怨似乎愤怒的响声徘徊在这样的世界里。老人指着那棵树道“这树,我记得还是我儿时种的,那时候这里的环境非常的好,要地有地,要水有水,那个时候,我们这里种出来的果子还能运出去卖的。这棵树,直到我们这里变了样以前,我每年还能摘到果子呢?虽然它跟我一样,一年年的老去,结的果子越来越少,可是我还是能从上面摘到果子。”
一根吱呀忽然咔嚓一声断了,掉落在老人的脚下,老人弯下腰将它捡拾起来,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可惜的神情道“哎,人的寿命有终止的时候,树的生命也是有尽头的!”两人离开那里径直向东面的小山坡走去,那里,有两座坟墓。坟墓很简单,就是两个土包。来到坟墓前,老人就停了下来,年轻人好奇的望了老人一眼,只见老人神色平静,毫无凄婉之意,他便将目光放在身前的坟墓上。
“老爷爷,这里边是”
“是我老伴,她睡在里边。”
“难道老爷爷呢每天都要来这里看她?”
“恩,我要来看看她,她是我的老伴,是陪我走完一辈子的人。虽然她现在睡着了,可是我还是不放心。”
“不放心?”
“是啊,不放心。她辛辛苦苦陪我这一辈子,我没有给她过过好日子,没有好衣服好手饰,自打她嫁过来,我们就一直过着粗茶淡饭平平淡淡的日子,这一辈子啊,她没有要求过什么,没有怨过什么,是她的细心照顾,是她的贤惠大度,让我这样一个糟老头子能够这样顺心顺意地活着,是她每天为我操心顾虑,也是她为我还活着安排好了一切。现在她睡着了,她不能做什么了,可是我这个还醒着的大活人,我啊,开始不放心她了!”
年轻人静静的望着那个名字都已经模糊的墓碑,心里不自主地在想象这两位老人活着时候的事情,他们的相依相守,他们的平平静静。
“我不放心啊,我怕她一个人会孤单,我怕她还在惦记着我是否过得好是否担心我没水喝没有饭吃,我也怕她到了晚上不好好盖被子。老伴啊,你别怕,老头子在你的身边呢;别怕做恶梦,老头子会在你的身边。”老人蹲下身,干枯粗糙的双手温柔的抚摸着那方墓碑,仿佛那就是爱人的脸庞。“你看,你为我储存下来的东西还没有吃完呢?那眼泉水还像我们刚刚挖出时一样的冒着水呢?老伴啊,我的身子骨也开始不怎么听使唤了,也许用不了多久我也会过你那边去的。老伴啊!到那边我还要麻烦你的照料呢,我这个老骨头没有你还是不中用的呢!”
年轻人听到这不觉有些凄凉起来,他也慢慢的蹲下身子,一手搂在老人的肩上,忧伤地唤道“老爷爷”
老人回头忘了他一眼,眼里已满是泪珠的他冲着年轻人笑了笑,他在墓碑上轻轻的抚摸着,然后平静地道“我这个老伴啊,睡觉不老实,晚上老是把被子踢到床下去,几十年了,这个毛病一直没改过来,还像个孩子一样。”笑容像朵开放的花儿一样,那样的温暖,那样的美丽。年轻人也笑了笑,这是最亲切的话语了。
“还像个孩子一样啊!”夜幕已经来临了,晚风在这样的时候变得越发肆无忌惮。四周的颜色变得更加不可分清,万物在黑夜里也不再是模糊,而是消失在了夜幕中。
“老爷爷,旁边这个墓地是谁啊?”
“呵呵,这就是老头子日后的住处了。”
“老爷爷的?”
“是啊,人总是会死的。”
“老爷爷”
“死不是件可怕可悲的事情,特别是像我这样的老年龄,死总是看得开的。只不过在这样的地方,这里很难遇的到一个人,我就怕我死的时候不是跟我的老伴在一块,这是我最担心的啊!”“可是老爷爷,你的身体这么好,你不会有事的。”
“是啊,我的身体还好,所以没必要担心,总有一天我会跟老伴在一块的,何况你看,我们不是每天在一起吗?我只是希望在死的时候能挨着老伴,那样她就不用担心我,我也不用担心她了呵呵,走吧,时候不早了,你看天都黑了,我们回去吧!”
年轻人点了点头,应了一声,搀着老人的手往回走。天完全的黑了,四下里只能听到感觉到风在这个夜里的活动的声音。满天漆黑,没有一颗星星的光芒能穿透这样冷冰冰的夜幕,月亮也不能。年轻人回头看了眼那两个挨着的静静躺卧在缓坡上的坟墓,是的,那是他们两不用在担心彼此的依靠!年轻人轻轻的吁了口气,陪着老人安静地走回那个已经老了的房子。
回到屋子。屋里一片漆黑,除了能听到屋外的风声和屋子本身咯吱咯吱的响声外,是那样的安静。老人有些歉意地道“屋子里本应该点灯的,只是我们这里的能点灯的东西都没了,所以”
年轻人理解地道“老爷爷,你不用客气,没灯也没关系的,我能习惯。”
老人道“那你饿不饿?我给你弄些吃的吧?”
年轻人拉着老人的胳膊,含笑道“不用了,刚才我已经吃的很饱了。”
老人也笑了,道“好,那么给老头子省点吃的。来,这边走,想必你也累了,就在老头子的床上好好睡一觉。”
说到累年轻人真的累了,连着好几天没有好好休息了,现在他是真的支撑不住了,于是他也不客气,就躺到老人的床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老人就这样静静的坐在床沿上,虽然没有灯光,屋里一片的漆黑,但是他那已经不灵光的目光还是沉思般地看着年轻人的面庞。
这是他的家,这是他的生活,本来他的生活就注定是那样一沉不变地孤独着,可是这一天,他的生活里来了这样的陌生人,虽然他们没有过多的交集,没有过多的交谈,也许,这个年轻人明天就走了,而他的生活也依旧像以前一样一尘不变的继续着,但是他很开心,他的生活里多了一些更温暖的东西,哪怕这种温暖只是短暂的,他不在乎,有了就好了!
老人一直坐在床边,一直像个慈祥的父母看着自己的孩子安睡一样的看着那个年轻人,他那满是胡须和皱纹的脸上时而露出安祥的笑容。他在想着事情,也许以前的,也许今天的,也许以后的,不管想什么,至少他想的是那样的开心和愉悦。他的心在今晚,没有冰冷的孤独,没有思念起来的痛苦,没有入梦的狂风和纷飞的沙尘,只有他心里的温暖,和充实。
夜还是夜,如期而来,如期而去。狂风夹杂着近处远处的沙土到处宣泄,到处呼号。在屋子外面,夜是静的,响的,冷的,孤独的,也是荒凉的;而在屋子里面,夜和屋子似乎生出了感情,变得安谧祥和,也变得柔软了,就像老人的内心。
第二天,早晨,天亮了,外面的风也停止了,随风四处宣泄的沙尘也飘落在了地面。世界没有了这些四处呼号的声音,一下子,安静了许多。天空虽然还是阴阴沉沉,可是少许的阳光还是洒落在了地面上。
年轻人要走了。他本就不是属于这里的,他有自己的路要走,有属于自己的世界。他的到来也不过算是个过客,只不过这个过客对于这里,对于这间老弱的屋子,对于屋子里的那个人,有点特殊而已。不过,他还是要走的,离开这里,去他要去的地方。
老人静静的看着年轻人背上自己送的东西,又走过去,将那件黑色的袍子细心的给他裹上。老人上下打量着,像个送儿子出远门的父母那样的细心和温情,然后他才放心的点了点头,道“该启程了,去找你想要的生活,去找你想要的环境,去吧!”
年轻人的眼眶湿了,泪花一闪一闪的跳动着,他拉着老人的手,十分不舍地将自己的脸伏在老人那干瘦的粗糙的手上。喉咙哽咽着,心里无数的话语说不出口。不是感谢,不是以后的回报,不是,是心里更想说的话,是那种亲情一般的话语。他哽咽了,内心炽热的情感在眼眶里缓缓的流淌着。
老人没有流泪,他只是笑着,安祥的笑着;他也没有阻止年轻人流眼泪,没有阻止他将眼泪滑到自己的手臂上,只是,安静笑着,微笑着。不需要阻止,不需要安慰,不需要语言,也许离别就是那样的伤感,也许难得的缘分就这样断开是那样的无奈,只是,不用了,有了这样的相遇,有了这样的缘分,这已足够了。足够了!
年轻人会走上他自己选择的路,老人还会过他自己的生活只是,年轻人或许会想起这个在荒凉的地境里生活的孤独老人吧,而老人,在他的生活里或许,会时时想起有这么一个年轻人,他来这里喝过水吃过饭,陪他一起去看望自己的老伴,在他的床上睡着时他一夜的看着他,替他把踢开的被子轻轻的盖上
老人静静的看着年轻人远去的背影,微笑还是那样安祥平和的在他那满是皱纹的脸上。
老人还是像往常一样的生活,在他熟悉的荒凉的地方转上一圈,吃饭,呆在屋子里或者缝缝补补或者敲打跟他一样老的屋子或者静静的坐在屋子里,取水,去老伴的坟前带上一段时间,天黑后,回到屋里吃饭,然后睡觉,睡觉时侧耳静静的听着屋外的声音,那些喁喁的谈话还是一样的在他的耳边
一日,一日,日子一天天的过去,风沙停了又起起了又停,反反复复,或许老人终有一天会像他自己说的一样,有那么一天,他感觉自己已经不行了,他就会躺在老伴的身边,就那样的睡去,那样,他们就在一块,彼此不用担心谁了。
因为,她会好好地照顾他,他也会在晚上帮她盖好被子。
“她还是个孩子。”老人这样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