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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乐五年,春末时节
通往南岳衡山的路上,入目尽是苍松翠柏,繁花碧叶,青幽碧绿的山峰一座连着一座,在视线里连绵不绝,直至天边。
南岳据古书云:衡之脉发于岷山,由蜀入黔,迢递九嶷,联络五岭,为南方之干。自骑田岭入楚,盘纡八百里,特起南岳。
南岳有七十二峰、十洞、五岩、三十八泉、二十五溪、九池、九潭。景色各异,自不必说。
那七十二峰中以祝融峰最为高大,一登此山便可极目楚天,流盼崇山峻岭。此山还是传说中上古炎帝居住的地方,其山势如飞又有仙则灵,自古以来便是文人墨士、散人雅客好往之地。
南岳最令人惊讶的地方在于它集佛教、道教于一地,所以此山之上终日香火鼎盛,各路香客络绎不绝。
在登山的诸多香客之中,有一位布衣公子格外引人注目。只见他身材不高,衣着普通,但是面容秀美,身姿矫健,站在一堆气喘吁吁的香客之中分外的惹眼。再仔细地看他的长相,不得不说,他长得过于俊美。长长的柳眉之下是一双明亮如晨星的眼睛,眸中隐隐有流光飞舞,好似画中的人物走了出来一样。
“年轻人,你也是来上香的吗?”身边一位带着小孩的老香客热情地招呼。“不是,我是来找人的。不过,今天人真多啊。”他有些惊讶地说道。
“今天三月十九,是观音娘娘的生日,另外还有六月十九悟佛、九月十九成正果,这三天都是上香人潮最多的日子。”老人家在台阶旁坐下,掏出一块帕子擦着汗。
他的孙子从湖边摘了一片荷叶装了清水送过来,小小的人儿奶声奶气地说:“爷爷,喝水。”
“您孙子真乖。”布衣公子看着祖孙二人和乐融融的情景,不由得称赞一句。
“这位公子,你也坐着歇歇吧,前面是华严湖,大家都在湖边休息了,我们一时半刻是走不了的。”老人家摸着孙子的小脑袋笑着说道。
“是吗?”布衣公子看看四周,拿着各种供品的香客们或坐或靠,早把细窄的山路挤得水泄不通。
南岳虽然不像华山那样笔直陡峭,险象环生,但是山势如飞,攀登也实在不易。
他无奈地笑了一下,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下来。
初春的山上景色极美,不知名的小野花重重叠叠地开在草地上,就像是在大地上绣了一块美丽的毯子,那毯子沿着山势斜飞而下,仿佛这青翠没有尽头。
山间总是有若隐若现的薄雾,一会儿工夫,那雾气便欺了下来,将人笼在其中,坐得近的人还能看到个大概,坐得远的人只剩下朦胧的影子。
“起雾喽,大家小心。”不知道是谁说了这么一句话,这些早有经验的香客们掏出准备好的红色布料系在身上。
“这位公子,你没有准备红布吗,等会雾气更浓,只有红色才能让人看到你。”
坐在台阶对面的老人家与小孩子已经看不清楚了,只有身边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书生正一脸好心地对着布衣公子说道。
他是第一次到这来,怎么会知道这山中云雾如此之盛,大白天的,可这说来就来,让人来不及防备。
他摇摇头,表示自己没有准备。
“这样好了,如果这位兄台不嫌弃的话,我的红布分你一半吧。”云雾之中,书生的五官也越加模糊起来,他的穿着打扮看来就是一个普通的书生,背着考生们常背的书架子,一块小小的遮阳布篷往前伸了出来,遮在他的头顶上。
他说话的声音很好听,清脆之中带着一丝沉静的味道,虽谈不上铿锵有力,但是绝对算是温润动听。
一片雾茫茫当中,只听到清脆的裂帛之声,接着一只清瘦的手拿着一块红布伸到布衣公子的眼前。
“你拿着吧,云海落在此处,一时半刻是不会散的。”
他伸手接过,看见递在眼前的手指上还残留着墨迹,看样子真的是个读书人。
“谢谢这位兄台,今日滴水之恩,来日涌泉相报。”
“这么客气做什么,施恩不言谢。对了,你也是赶着观音生日来上香的吗?”
“不是,我是来找人的。”
“找人?!”
白雾茫茫中,布衣公子只看见一个修长的影子在自己眼前晃动。
“找我就好了,我是山上书院的夫子,这衡山之上的僧人道士、学生夫子没有一个是我不认识的。”
“哟?”布衣公子伸手将红布绑到自己的右手臂上“原来兄台还是一位教书先生,恕在下眼拙,未能认得。”
“百无一用是书生,我上次科举未中,只好上山当夫子,实在是不好意思,哈哈。”爽朗的声音在云雾之中飘荡而来。
“世上之路如此之多,兄台不必太过在意。”
“你讲话,我喜欢。”人影像是突然窜到了他眼前。
那张平平常常、普普通通的脸仿佛平空出现在眼前,让布衣公子不禁吓了一跳,这才注意到书生长得就是一副路人般不起眼的模样,只是笑起来的时候却让人觉得那普通的面容突然生动了起来,甚至到了有点好看的地步。
“哇,近看贤弟,越发觉得贤弟真是天人之姿,白雾茫茫,所谓伊人,在水一方。不如这样,就让我来做你的向导吧。”
“那怎么行。兄台”布衣公子的话突然停住了。四周雾气正在一点一点的散去,阳光穿过雾气照在眼前书生的脸上,只见他微弯的眼睛正看着自己。
布衣公子脸上的表情瞬间凝住了,何止是表情,他觉得那一刻自己的气息仿佛也都凝结住了。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居然是
“前面挡路的人滚开,县令夫人的轿子来了!”远远传来了一声暴喝。
台阶坐着的香客们纷纷开始骚动起来,此时云雾犹未散尽,大家的视线仍旧不明,四周一阵推挤。
此时的山路上险象环生、一片慌乱,只见一顶红色轿子在四个健步如飞的轿夫抬举之下,急步向他们走来。有几个恶奴跑在轿子前头,正挥着鞭子驱赶山路上的香客们。
“真是过分!不就是为了赶吉时吗?”书生一边恨声说道,一边伸出手拉住正欲向前主事的布衣公子“你是外地人,不知道这官爷的厉害。”
“哼,什么官爷!我还没”布衣公子刚开口,就听到身边的书生大叫一声。
“那个小孩”
他定睛一看,只见刚刚与自己说话的老人家与小孙子正被人群推挤着,特别是那个孩子,他大概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正瞪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和他爷爷两人踉跄地向路边滑去。
“那后面是山崖!”书生又叫了一句。
正在此时,那官夫人的轿子也来到了眼前,一时之间行人纷纷走避,场面越加混乱。
轿子像阵风一样从眼前刮了过去,眨眼之间,那个小孩就已经被挤倒在地,眼看就要掉到路边的山崖下去了。
书生见状就要向前冲,谁知布衣公子的速度更快。他像生了翅膀一样,轻轻一跃就跳过了山路,手中银光一闪,不知道什么东西从袖中飞出,缠住了小孩,可惜已经来不及了,露水让地面变得又湿又滑,那孩子一转眼就消失在众人视线里。
在众人的尖叫声中,布衣公子也跟着孩子一起消失在崖边。
“贤弟啊!”伴着一声大叫,大家眼睛一花,又有一个青色的身影跟着跳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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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是什么情况?!
扮成布衣公子的朱芙蓉看看上面又看看下面。那个人跑出来做什么?搞得自己狼狈地吊在半空中,上不能下也不能。
“别怕,我一定会救你上去的。”
听到这种正气凛然、英雄气概的语,朱芙蓉更确定了百无一用是书生的说法。
这个男人是白痴吗?以她的本事,救下面那个吓晕了的小孩根本就是小事一桩,她只需将情牵一线吊到哪棵树上,再将小孩拉到身边,用轻功蹬上去就行了。
可是现在呢?!
她一只手隔着线拉着小孩,另一只手被这个人拉着,还抓得那么紧,她整个人被吊在那里,有力也使不上。
“贤弟我我不会松手的”
“你别说话,听我说。你松手,我先将孩子扔给你,然后我再想办法把你们弄上去!”
“不不行我怎么能让你牺牲”
这个蠢货!她有说过要牺牲小我完成大我吗?
“你放手!”再不放的话,看他那惨白的脸色就知道他坚持不了多久,难道要三个人一起到底下去做冤魂?!
“我不放”
“不放也要放,你给我接着。”朱芙蓉手腕一抖,就甩动情牵一线将小孩向上扔去。
“我不”尖叫声中,书生到底还是松开了手。
身边的景色变成一条条的直线,朱芙蓉正在下坠中。她没有听到大人与小孩的尖叫声,看来他应该是成功接住那孩子了。接下来就是施展轻功把他们弄上去了。
她手腕轻抬,正准备再度使出情牵一线
“啊--”
忽闻头顶传来一声惨叫,一个巨大的黑影分开云雾像巨石一样朝她压来。
“贤弟,我来救你了。”
他真的是个白痴!
朱芙蓉在被这个自称贤兄台的书生了发颤的嗓音,发出颤抖叫喊的“贤兄”一头撞在身上,两个人一起向山崖下摔去的时候,心中不禁暗暗咒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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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时分的山上气候湿冷,这种时候,任谁从山崖上掉落到崖底的水潭中,全身湿透还通体寒冷刺骨地爬出来,都不太可能会有好脸色吧。
尤其这个始作俑者还紧紧抱着你,用无比聒噪的声音在你耳边叫着“贤弟,我说过我会救你的。这崖底有寒潭我早就知道了,所以我算好了方向掉在水潭之中,我们果然什么事也没有。”
“你先放手好不好?”
“贤弟,我有责任将你带到岸上。”
“我会游泳。”
“可是”他抓住朱芙蓉的衣襟,一脸羞涩地说“我会害怕。”
虽然朱芙蓉一向心狠手辣但是从不滥杀无辜,可是这一次她的耐心简直用到了极限。先不说这个人长了一双令她深恶痛绝的眸子,他的行为真是愚不可及,如果一个人太蠢也可以作为他该死的理由的话,她真的很想一刀杀了他。
两个人一番折腾后终于从潭中爬回岸上。
朱芙蓉正想着是不是该生一堆火先把自己弄干了再说,书生又开口了。
“贤弟,你先把湿衣服脱下来,咳咳,为兄的去找点柴火来。”
“你管好你自己吧。”
“那怎么行,咳咳,怎么看我也年长几岁,自然是我咳咳”“你要做什么?”朱芙蓉发现这个人又黏了过来,一双手还伸到了她胸前。
“贤弟,咳咳,你手脚一定冻僵了吧!我来帮你脱衣服,湿衣服穿在身上会让风寒入侵”他说着双手就将朱芙蓉的外衣向外一掀“你你你”啪的一声,一个清脆的耳光呼在他脸上,终于终结了他的喋喋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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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谷之中始终笼罩着一层雾气,像仙子的轻纱衣裙遗忘了一片在这里。让整个山谷静寂无声又带着一丝神秘气息。
抬头看,只能看到浓重的雾气遮天蔽日,让这山谷好像绝尘独立于世间。
潭边点燃了两堆火,中间用树枝撑着一件外衣隔开,两个人隔帘而坐,默不作声。一个是不想说话,另一个是开不了口。
只见书生哼哼唧唧地抱着自己的脸颊,他的右半边脸被草药糊住了,整个人衣冠不整、狼狈不堪的样子让人既好气又好笑。
“书呆子,你没被我打伤吧。”朱芙蓉透过缝隙看着这个大男人抱着膝盖在火边缩成一团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终于忍不住问道。
“女侠饶命!小生不知道”他口齿不清地解释。这一次别说是他那热情过头的表现不见,就连正眼看她的勇气都没有了。
“小生知错了,男女授受不亲,小生刚刚逾矩了,小生愧对圣贤。”他依然低着头,缩着身体“小生的书都白读了。”
朱芙蓉摇摇头。“你读了那么多书,难道不懂不知者无罪吗?”
“女侠,你不杀我了?”他转过头来,半张脸还糊着他自摘的草药,另外半边脸也是药汁污浊,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我有说过要杀你吗?你衣服烤干了就起来带路,你既然知道这崖下有山潭,必然也知道如何出谷吧。”朱芙蓉站起身来,将身上的衣服拉整齐。她哪有时间在这里闲闲地烤火。
“女侠饶命!”书生像听到了什么可怕的话一样,缩到离她老远的地方。
“你又怎么了,不会是摔坏了脑子连路都想不起来了吧。”
“比这个还要糟。”
“嗯?!”朱芙蓉皱眉看着男子缩成一团、不敢正眼看她。
“那条出山谷的路,去年因为下大雨山洪爆发,所以”他一边说,一边继续将自己缩成一颗球似的。
“你是说我们被困在这里了?!”朱芙蓉高声惊呼。她突然想起命理之学当中有灾星一说,这么看来,这个人不但头脑愚蠢、行为离谱、样子可恶、眼睛可憎,简直就是一颗在她身边闪闪发光的大灾星。
“我也不想啊。女侠,我想等雾散了,上头的人会来救我们的。”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朱芙蓉抑起头看看山谷上的那一方天空,从谷底看过去,山谷上方的天被白雾笼得密密实实,根本就看不到崖顶“要是他们认为我们从那里摔下来必死了呢?”
“这个不过还好那小孩没事。”他抬起头说道“那女侠你说该怎么办?”
朱芙蓉举且沿着山壁看上去,这峭壁之上长满了树木长藤,虽然看起来山势险恶,但是应该可以攀援而上。
“爬上去。”
“爬上去?!”书生惊讶地站起来,瞪圆了一双眼睛,看着面前刀削过一样的绝壁“这要怎么爬?”
“哼,我当然是爬得上去,只不过你”朱芙蓉半眯着眼看着一脸都是草药渣的书生。难道那一巴掌当真是如此厉害,将他弄成了这副鬼样子?
“女侠不必管小生,小生自己想办法。反正女侠上去了,他们就知道这谷底有人,一定会来救我的。”他站在一边,可怜兮兮地抽着鼻子说道。
“那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怎么办?这谷底没得吃没得喝的,晚上又冷得要死。”
“女侠不必为我担心。古人有云,劳其筋骨,痛其体肤,必成大器。”
朱芙蓉看到他摇头晃脑的迂儒夫子样,恨不得再给他补上一个耳光,好让他清醒清醒。
只是,她抬起手看到手上还系着他给的那半块红布,当下心头震荡。也许这个人是迂腐了点,蠢笨了点,但是,他的确是世上少见的烂好人。
他正对着她傻笑,平凡的面容因为那笑容而变得有些灿烂起来。
他明明就长得比她高大,可是现在这副狼狈却又带着孩子气的模样,让人不得不想要对他好一点。
“算了,我还是在这里等人来救吧,留你一人在此,我不放心。”朱芙蓉坐回火堆旁“我打你,痛吗?”
“不痛。”他小声地回了一句。
“说谎。”她白了他一眼。
“小生不敢,小生、小生”他说着,一双琥珀色的眸子不住地偷偷看她“被女侠这么漂亮的人打,小生不敢说痛。”
他这算出言调戏吗?!朱芙蓉刷地站了起来。“你是不是又皮痒了!”
“女侠饶命!”刚刚挺直了的身体又缩成圆球“小生只是不由自主,心直口快,实话实说。”
“你的意思是说我长得漂亮?”朱芙蓉看着他,有点好笑于他的反应。
“我我从没见过比女侠更漂亮的人了,就连庙里的观音像也比不过女侠。”
“算你有眼光。”朱芙蓉再怎样也是一个女孩子,被男人称赞漂亮,总是会觉得高兴的。
“我可以请问女侠的芳名吗?”他闪烁其辞地开了口“我这辈子还没有和武林人士说过话呢。”
朱芙蓉清亮的眼睛黯了一下,她怎么能将真名和身分告诉他,于是想了一下说道:“我姓容,你就叫我涉江吧。”
“容涉江,涉江采芙蓉,所思在远道。”他幽幽地念道“好美的名字,和姑娘一样美。”
“那你呢?”朱芙蓉伸出手拨旺了火“你叫什么名字?”
“小生姓安,名有昙。”
“安有昙,你的名字挺有趣的。”
“是啊,我的母亲是夷人,她生我的时候梦到了昙花,就给我取了这个名字。”
“夷人?你有夷人的血统?”朱芙蓉这才仔细地端详安有昙。传闻夷人皆是肤色白皙,姿容秀美,她早就很想瞧上一瞧,可是如今一见到他,实在是失望得很。
“只是一半而已,我父亲是四处行走的郎中,一日在湘西的苗寨邂逅了我的母亲,后来就留在那里了。不过呢,他一心想让我走出苗寨,回到汉人的世界里去。”他说话的时候,脸上洋溢着一丝淡淡的笑意,琥珀色的眸子更加闪亮迷人。
“那么你的眼睛”
“容女侠你看出来了,这是夷人的特点啊,眸色会比汉人浅上几分,听说有些地方还有蓝眸与绿眸的夷人呢?”
“的确,海外也有各色眸子的人。”朱芙蓉突然接了一句。
“真的吗?从前看书上说,天圆地方。可没想到原来这世界是如此的大,真想出去看看啊。”安有昙又往火堆里添了一把枯枝,火光顺势大地,又烈烈地烧了起来“只是我又没什么本事,只好过着这种待在山里教书的日子。”
浓雾沉重地压了下来,好像不会有散去的时候。火早就并作了一堆,火光照耀的地方,仿佛自成一片天地,这天地里一片寂静,只是那雾气又为这寂静带来了一片诡谧。
朱芙蓉静静地坐在火边,稍纵即逝的时间在此时此刻却像是停止了一样。她有多久没有这种平静空明的感觉了。
蒙-之间,她忘记了自己公主的身分,忘记了自己是来做什么的,只感到此时白雾茫茫,树叶沙沙作响。这一切都让她觉得空灵缥渺,再也不想回到凡尘俗世,过那血雨腥风的生活。
“出世的人羡慕入世的繁华,入世的人又心仪于出世的宁静,你说,我们是出世好还是入世好?”朱芙蓉轻轻舒展了一下身子,说道。
“各有各的好,飞鸟在天空飞翔又岂能明白游鱼在水中的悠然自得呢?”安有昙微微一笑。
两个人接着又是一阵沉默。
大概是起雾又同在谷中的关系,两个人虽然隔着火而坐,但总是添加了一点患难与共、生死相依的依赖气息。
朱芙蓉从没有这种奇特的经验,在白雾茫茫中的山谷里与一个普通到不行的男人单独相处,这种感觉虽然远远谈不上心旷神怡,但至少轻松自在。
时间似乎静止了,这样静默的空气,会让人忘记了一些很重要的事情--
比如一个人最基本的温饱问题。
不知是谁先开始的,两个人的肚子发出阵阵腹鸣声。
他们对视了一眼,朱芙蓉看到安有昙涂着草药的脸上那一副极力隐忍的模样,就觉得十分的好笑。
“你饿了吧?”她故意问了一句。
“嗯。”他细声地答了一句,然后垂下了脑袋“我本来带了干粮的,可惜包裹已经不见了。”
他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呢?莫名其妙地出现在她身边,说话做事透着七分傻气三分呆气,可是只要看到他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却又总是会产生这个人并不是像表面看上去这么单纯的感觉。也许是因为他有着一双和那个人一样的眸子,才会让自己有这样的错觉吧。
朱芙蓉暗忖着也许是自己太过谨慎,看到同色眼眸之人,心中都会泛起一阵异样。
看来那日之事给她留下的刺激过于强烈,所以直到现在还无法完全释怀。
“那我们该怎么办呢?”她故意露出为难的样子“你不是在山中长大的人吗?遇到这种情况,你会怎么做?”
“我我”只见安有昙低声像蚊子叫一样轻喃了几声,随即像从哪得到了勇气一样,突然从地上跳起来“女侠稍候,我去抓鱼。”
只见他将长长的衣衫下摆扎了起来,手脚麻俐地折了一根树枝,将其中一端在石头上磨了磨,做成鱼叉的模样,然后颠簸一脚高一脚低地向他们先前落下的深潭走去。
“书呆子,你行不行啊?”朱芙蓉看到他那副摇摇晃晃、脚步踉跄的样子,心中不由自主涌上了关切之情,毕竟他们现在也算是患难之交嘛。
“你别看我这样,我小时候还曾经做过孩子王,这些下河抓鱼、上山打猎的事还难不倒我。”他温润的嗓音从雾中传了过来。
朱芙蓉不禁想,此人最大的优点就是长了一把好声音吧,就像山谷中静静流淌的溪水,不带一点红尘混浊的味道。
再过一会儿,就连他的声音也听不到了。此时雾气越发浓了,朱芙蓉只觉得伸出手去,好像就连五指也快看不到了。
她连忙将火堆拨得更旺,但就连这火光似乎也无法驱散雾气所带来的阴郁与潮湿。
“书呆子,书呆子,你走到哪里去了?”她站起来,原本放松的神经突然紧绷起来,这个山谷虽然碧草萋萋,风光优美,但这阵雾来得太浓、太久,让人总是看不清。周遭的一切,这种与世隔绝的感觉让她不禁心生一丝恐惧。
真是可笑,她连身处漫天风沙、血雨腥风的地方都没有皱过一下眉头,怎么反倒怕这静到诡异的地方?
她向着安有昙走去的方向摸索着前进,这才发现在浓雾中行走的感觉用恐惧两字还不足以形容。
那种放眼所及完全看不到一点事物,只能看到脚下那一小块地方的处境,让她有种完全无依无靠的感觉。
前面有什么?身边是什么?全然无法掌握,她甚至害怕有什么东西会从这浓浓的白雾之中跳出来,狠狠地对着自己咬上一口。
“安有啊!”朱芙蓉被突然从雾中伸出的一双手吓了一大跳。
那沾着墨迹的手,以用长草做成的绳子拎着两条鱼,手的主人一脸茫然地从雾中看着她,淡色的眼眸嵌在极平凡的脸上,闪着朦胧迷离的光芒。
“你怎么了?”安有昙问。
“我怎么了?你走路怎么没声音啊,这样突然窜出来很吓人呢!”朱芙蓉左手握紧了拳头,方才只差那么一点点,她手中的情牵一线就要毫不犹豫地射出去了。
“我没有走路啊,我刚刚就在这里串鱼,听到你的脚步声,怕你看不清楚掉到潭里,所以才”
看到他又是一副畏首畏尾的样子,她原本焦急与怀疑的心情又稍稍平复了一点。“是我错怪你了,对不起。不过,这山中的雾气为何这样浓啊?”
“女侠有所不知,这南岳山本来就是以云雾著名,山上盛产一种茶就叫云雾茶,云滋雾养,味道极清,是茶中极品呢!”
“还有这种事?”
“嗯,有时候云雾极盛,好像老天爷遗忘了一朵云在这里。”
“忘记让它回到天上了。”朱芙蓉对他笑了笑,这才发现他已经洗净了脸上的草药,露出一张毫无特色的脸来。如果不是他说话的声音很好听,又长了一双诡异的琥珀色双眸,恐怕混在人群就是丢在大街上谁也认不出来。
“所以我们现在都陷在云里了,容女侠,你想不想尝尝这云中仙境出产的鱼?”
“安有昙,这鱼可有什么动听的名字?”
“就叫它云雾鱼好不好?”
朱芙蓉看看他手中拎着的那两条鱼,鱼身银白圆润,的确像两朵小小白云。
“没想到这云雾鱼原本长在这缥渺的仙境中,现在却可怜地成了我们这些凡人的口腹之物,这样算不算暴殄天物?”朱芙蓉打趣道。
“落在我的口中是,落在容女侠口中就不是了。”他好像在说些什么不得了的话一样,脸上浮着一层浅浅的红晕。
真是奇怪,平时一个大男人若在她面前露出这种扭扭捏捏的模样,她早就不耐烦地一个耳刮子赏过去了,可现在,她居然破天荒地觉得安有昙脸红低头的样子实在是很可爱,让她忍不住想要逗他。
“那你的意思是说,我是天仙下凡,所以吃这鱼不算是辱没它喽!”
“是。”
“哼。”朱芙蓉双唇勾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那好,既然你自己承认不配,那就两条鱼都归我了。”
她伸出手,把那两条鱼全都抢了过来,鱼儿在空中徒劳地甩着尾巴,可怜兮兮地挣扎着,一如安有昙可怜兮兮的眼神。
“怎么,你不愿意?”她偏着头看他,将手中的鱼晃了晃。
“我没有。”
他极力掩饰着自己吞口水的动作,让朱芙蓉见状又是一阵发笑。
“我再去抓就有鱼了。”他一说完,抬腿就往潭边方向走去。
“你别去。”朱芙蓉没想到他的动作如此迅速,片刻间便消失在云雾里。
她僵立在原处,咬着下唇,难以启齿承认,其实这历久不散的茫茫大雾让她害怕,她不想一个人待着。
“书呆子,书呆子,回答我。”她大声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