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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被老板叫进办公室,程瑶只有一个感觉,凶多吉少。
起初,众姊妹们半真半假地恭喜她──蒙皇上宠召。
皇上的后宫通常有三千粉黛,她才不要玩那种系杨柳在门前,任君王坐骑的羊儿走到哪扇门,门里才有春宵的游戏。就像小时候玩“棉花糖”一月到十二月也不过蹲十二次,天晓得那只羊儿吃三千天的草,什么时候吃到她门前?搞不好吃到两千九百九十九根草,在她门口得了厌食症,那她岂不是一辈子守寡!
后来,众姊妹们还这么为她加油打气──从此君王不早朝。
二十四个女人在一起就是这样,三八。
她心里当然知道大家为什么那么开心,因为,大家都不想增加她的惶然。昨天她在工作岗位上,就是门口的询问台前,把桌上的海报卷成一团,敲向吃她豆腐的客人的脑袋,因而轰动万教,惊动武林。
反正伸头、缩头都得挨一刀,她没了选择,从容就义去也。
程瑶垂著脸,额前梳子般的刘海遮住她大又亮的眼睛,使人看不出她的心事,但从紧紧交缠的十指,和关节处因用力而泛白的迹象不难窥知,她快晕厥过去了。
总经理手枕在脑后,脸上的表情深不可测,但他的眼神却把她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打量一遍,然后她看到了,他的头微微那么一点,像是满意她
满意她什么呢?是不是脸蛋和身材呢?男人见到她,大多数会有这样的动作,她习以为常。
总经理故弄玄机地说:“我们来谈一桩买卖。”
“我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可以卖。”她的确是捉襟见肘。“也出不起价,买你不要的东西。”皇亲贵族不要的拍卖品,在世人的眼里,叫骨董,价值连城。
“我买你。”他脸上的兴味很浓。
“什么?”她立即反应。“只有妓女的身子,才标上价码。”
他居然还能不疾不徐地解释“我的意思是说──有条件地娶你为妻。”
“我不出售。”
“只要你和我结婚,我负责你母亲住院的所有费用”他直截了当地提出条件。
“你怎么知道我妈住院?”她眯著眼睛,像被揭了疮疤似的反弹“你为什么要调查我?”
“我要娶你,当然要了解你。”他觉得她很有意思,表情万千。
“娶我?为什么是我?我才来公司不过三个月,我们几乎是不认识彼此”她自问自答。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缺钱用,而我则缺个走进教堂的女人。”
“我也许很需要钱,但你并不缺女人啊!”女人的衣橱里,永远少一件衣服;而男人是在床上,永远缺一个女人。
“那些女人玩玩可以,不过,都不适合我的结婚条件。”他挞伐地说:“男欢女爱,各取所需罢了。”
她竖起了鸡冠,攻击地说:“这么说来,总经理择偶的条件一定很高,我未必合适。”她最讨厌这种把女人当卫生纸使用的沙文猪,赌咒他死后滚到地狱里。
他切入主题的核心,讪讪地问:“素我冒昧地问个问题你,你是处女吗?”
“你太无礼了。”程瑶的脸羞红到了发鬓。
“从你脸上的红晕,我想你是的。”他吹著口哨,一副中了大奖的模样。
“那那不关你的事。”她气急败坏地起身,决定一走了之。
他矫健如豹子的一跃身,用背抵住门,坚持把话说完。“坦白说,我的外公,也就是这间百货公司的董事长,他给了我一个继承公司的难题──三十五岁生日前必须娶个处女为妻,否则我将一文不值。”
她微愕、含混地说:“荒谬。”
他笑得很无奈“的确是荒谬,不过老头子却是认真的。”
“满街都是这样的女人,不止我”
“难不成要我在马路上逢女人就问:你是不是处女?那我岂不是被人看成疯子,报警抓进精神病院了。”
“我”她还是感到有些不对劲,却找不出是哪儿。
“先别急著拒绝,听听我的条件。只要你点头,我立刻负责你母亲住院的所有费用,给她接受最好的治疗、住最好的病房、请最好的特别护士;从进礼堂开始算起,一年之内,你若是怀孕,我会在孩子出生后,给你这间公司十分之一的股份、现金两千万、一栋房子、一部朋驰,和还你自由;但如果一年以内,你肚子不争气,就只能拿五百万,然后离婚回到原来的你,不过我还是会一直照顾你母亲到她寿终为止。”
程瑶半晌才有所反应。“条件很诱人。”
“心动了吗?”这么丰盛的鱼饵,他不信钓不到大鱼。
她不语,表情有一点有一点点紊乱。
“聪明人。”
“等一下,我并没答应你,我还需要时间考虑。”她想到的是反刍。
“明天一上班,就来这儿给我答覆。”
程瑶一回到工作岗位,众姊妹见她脸色自若,知道没事了,嘴巴就开始闲不住,问东问西。
“是不是那个男的告状告到总经理那儿?”
“总经理是不是要替你担下来?赔偿多少钱?”
“还是总经理反告那个男的性骚扰,结果总经理争取到多少遮羞费?”
程瑶一个劲地摇头,她她怎么说得出口?
“那笔钱够不够你请我们打牙祭?”
“需不需要我请你们吃排头?”楼管员魏纯芳一脸晚娘相,把大家吓得抱头鼠窜。
和程瑶同组的谬以婕,趁魏纯芳不在时,紧追不舍地问:“总经理到底为什么找你?和昨天的事有关吗?”
“没有,什么事都没有。”
“那你怎么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谬以婕观察入微。
“我我有吗?”程瑶脸上一阵燥热。
“瞧你脸红得跟个熟透的番茄一样,是不是被总经理电到了?”
“我我才不会喜欢上那种花心的男人。”
“才不?我才不相信你不喜欢他,全公司未婚的女人到了夜晚都把他当梦中情人,而你却说不,分明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程瑶懒得理会,这个女人每一句话都是圈套,她才不上当。
“不说话也可以,我当你默认了。”谬以婕自弹自唱,不亦乐乎。
她没来由地慌乱起来。“别胡说八道。”
谬以婕啧啧道:“小姑娘,我听见你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像是对我说──讨厌!什么都瞒不过你。”
“无聊。”她知道解释无用,而且越描越黑。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可千万记得提拔同一梯的难友,我谬以婕。” 下班时间一到,程瑶连制服都没换,像脸上起了见不得人的水痘,躲躲藏藏地逃回家,整理乱糟糟的心情。
他的求婚,算不算是打击?
在这么多打击接踵发生后,它勉强算是个小小的意外吧!
自父亲为人作保遭池鱼之殃以来,她宛若公主的城堡也随之粉碎,初中勉强毕业后,便开始半工半读的夜校生活,这一读就是五年的时间。当然不是因为笨而留级,是一场要命的车祸,夺去了父亲的呼吸、母亲的双腿和她的欢笑。
从那个时候起,她忘了如何笑,也不记得如何哭,生命里只有做,拚命地做手工赚钱活下去。可是,恶运并未就此放过她,半年前,母亲已是沉的躯壳在过度操劳下昏迷,医生宣布是癌症的那一秒钟,她像被雷劈到般,只想与母亲一起赴黄泉了却残生,但她不忍,隐瞒住事实,和母亲如往常一样,快乐地做手工、回忆昔日,并勤跑医院。
灰白、惨淡的生命,在三个月前有了三百六十度的改变,母亲遇到旧日的长辈,施以援手解决住院治疗的难题,并介绍了份工作,让她与社会接触,不再躲在阴暗的墙角里,悲叹青春似白驹过隙。
就这样,她遇到了左威豪,第一个关心她的男人,也可以说是很简单地,她的心便毫无保留地爱上了他。刚开始是甜蜜的,但不能公开的感觉,让她启疑窦,到昨天她才知道,自己不过是左威豪花名簿里一支含苞未放的花。
他只是急于摘下她,和她的美丽。
奇怪的是──她竟然掉不下一滴眼泪哀悼失恋,为什么呢?是她习惯了不幸?还是不幸早已击溃了她?
活著,却像是一具无情无绪的皮囊,只是吐二氧化碳、吸氧地苟活著。
她为这样感到悲哀。
月色从窗口照耀进来,倾泻一地的皎洁,恍如白昼;这时候钟声敲了五下,程瑶才明白黑夜将退到山背,而她的焦虑已经升到了天中央。
想了又想,程瑶并不觉得自己的臀部大,居然会被视为下蛋机器,总经理该去验光检查视力了,选来选去,选到个卖龙眼的。换个角度来想,他把她当配种的母胎,也不无道理。因为她的确天生丽质,对后代不容置疑地将有卓越贡献,但这个贡献,总经理单凭他自己的基因也可以有不错的结果,为何偏要她?
处女?他其实并不是非她不可,只要是处子之身的女人都可以,明天,她一定要建议他登报应征。
不知道为什么,对于脑海里挥不去的影像,她心乱如麻,怎么也稳不下来。
总经理心中的总经理是个什么样的男人?过去她没有仔细想过,因为“总经理”的头衔是不可侵犯的伟大,渺小的她,怎敢想连多看一眼都是忌讳。现在别说是想他了,光是记起他薄如刀锋的唇,她的心跳就如脱缰野马,狂奔。
她居然为那微扬的嘴角中带著轻藐意味,感到好看、心动、晕眩,发什么癫呀!
爱情,在没遇见左威豪前是个迫不及待的东西,如今,她要当爱情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梦,万一现实生活里没有,至少可以在梦里订做个完美的情人。
于是,程瑶高兴地对自己说:拒绝当下蛋的母鸡。
她要寻找一个送她一室紫玫瑰的男人,即使花一生的时间,她也无悔。
今生没有,来生再寻找。 是不是太冲动了?宋展鹏叼住一支没点火的烟,耳畔萦绕著几天前在厕所里听到的闲话
“左威豪,进行到几垒?”
“真衰!还没跑上二垒,就被封杀出局。”
“号外!大情圣也有惨遭滑铁庐的时候,是不是她对你有免疫力?”
“我的魅力是无坚不摧的,若不是她每到紧要关头时,人就神经兮兮的,吓得猛打嗝,坏了我想要的情调,其实像她那样单纯的女孩,想要打全垒打是易如反掌。”
“她是处女?”
“八、九不离十。”
“真棒,猎到个稀有动物。”
“本来我也是这么想,可是昨晚和她约会时,被魏纯芳给撞见”
“天啊!魏纯芳吃过你的亏,她一定把你的劣行全抖出来。”
“我哪有什么劣行?男欢女爱,合则聚、不合则散,是她自己看得太严重,一副我没娶她就是犯了天条似地该下十八层地狱,啧,啧,也不拿面镜子瞧瞧,凭什么要我娶她?如果玩过就该负责,那我早在十年前就做爸爸了,轮也轮不到她。”
“你这青菜萝卜都好的风流天性,当心哪一天被泼硫酸。”
“呸、呸、呸,你这乌鸦嘴居然咒我!”
“我哪敢,不过是提醒你,那部‘致命的吸引力’的电影情节,给女人带来的冲击,比原子弹给日本人的记忆更难以磨灭。”
“我会睁大眼睛,挑软柿子,不会惹到麻烦的。”
“你实在是个坏胚子。”
“哪个男人不爱拈花惹草?你要是有我这么帅,或有总经理那么多金,难道会死守著一个女人?”
“可惜,我什么都没有,只好听你的绯闻韵事,解解馋。”
“若能娶到个减少三十年奋斗的老婆,又能将程瑶纳做妾,这人生岂不是快乐得不得了。”
“别妄想了,那个播音小姐看起来很有骨气。”
“凭我的费司、最懂得女人心的脑袋,再加上裹了糖浆的舌头,要个女人对我来说是易如反掌折枝,假以时日来个霸王硬上弓,保管程瑶往后死心踏地跟著我。”
“你前辈子大概是个采花贼,辣手摧花的个性没退化干净,这辈子手还会痒。”
“我说是吃素的”
“原来是个太监!”
“去你的,我是说出家人。”
就是这席下三滥的男人私语,莫名地激起他的愤慨和保护滨临绝种动物的责任感,于是,他向他们欲蹂躏的弱女子伸出援手,决定娶程瑶为妻。
宋展鹏当然了解脑里想的全是自欺欺人,程瑶的出现,对他而言简直就是救世菩萨的化身,适时救了他的燃眉之急。
还不到三十三岁的生日,照理来说,被婚姻束缚这件事,是不用急于一时,可是宋展鹏怕程瑶处子之身熬不了等,两年里若有任何变化,到时候他到哪里去找后补的?
这种随时有可能稍纵即逝的好运,不忧一万,只虑万一。
那个叫程瑶的播音小姐凭良心说,长得不赖,论起美貌和他前任或是现任的女人仅在伯仲之间,但她多了份清新脱俗的气质,尤其是一双深幽、沉静的黑眸,时而变化颜色,像八月的天气,才刮风就下雨,雨未停太阳已现,情绪变换快得令人捉摸不定。
和这样的女人在一起,应该是不会无聊吧!
不,他不需要介意这桩买来的婚姻──是圆?是扁?她就像太子选的正妃一样,摆好看的。想通了这一点,宋展鹏心里舒服极了,刚才脑子里莫名其妙掠过的一些念头,如责任、义务、忠诚,压得他险险喘不过气来。
可能是因为她的纯洁,令他萌生呵护的心情,像个负责的丈夫。是的,一定是这样的。
宋展鹏耸了耸肩,要娶个处女为妻,心底还真有那么点良心不安。
宋展鹏目瞪口呆地打量眼前的女人,他的脸色明显是被激怒的样子,然而,很快地他撇了撇嘴,把一脸的焦躁撇得无影无,仿佛不曾动过肝火,原本抿成一线的唇,渐渐绽出一个饶富兴味的笑容,唯独那双眸子,不经意地露出寒光。
那双眸子在说:好个贪心不足蛇吞象的女人。
那笑容也变了样,抖落著:当心偷鸡不著蚀把米。
有一刻那么长的时间,程瑶浑身打起哆嗦,手脚冰冷麻痹,感觉总经理盯著她的眼神很不可思议,仿佛燃著恨之入骨的人,毁不得吞噬了她,分尸了她。她惊栗地站立著,只能像个箭靶的红心,钉在射程里,随他高兴张满弓、拉紧弦,射她个万箭穿心。
男人的温柔,总在遇到拒绝后,露出狰狞的真面目。
宋展鹏的求婚,左威豪的求欢,都在她说不的瞬间,由迷人的笑容急转直下,变成杀人的嘴脸。
她对男人这种现实、自私的动物,望之生惧。
“嫌条件不够好?”
“是我不想把一生埋葬在钱坑里。”她能说她要嫁给爱吗?
爱,在多金、英俊、狂傲的男人字典里,是找不到的。
“不用你一生,我只要短短的一年,你生命里的一小片段。”他在商言商地说:“想想看,你有办法在一年之内几乎是不劳而获地赚到这笔钱吗?”
“这天底下有不劳而获的事?”程瑶尖声反问。
即使是出卖肉体的妓女,人后流尽多少泪水,又有谁知道?
“好,好,就算有点委屈你的肚子,也用了点你的青春,但在利弊得失的比较下,你是以小搏大,胜算有天那么大。”宋展鹏不很诚心地安抚她。
再怎么说,她得到的比失去的多出数倍,那些足以弥补她短暂的不悦,她有什么好哇哇叫的!
这个女人漂亮、精明、又有演技,不当明星太可惜了。他想两人如果是好聚好散的结局,他会不吝捧红她,当作是额外的小费。
“很可惜,我不赌博,甚至怨恨赌这个字眼。”她鸡蛋里挑骨头。
他使出撒手。“那想想你母亲好了,有了我的照顾,她可以安享晚年。”
“不要拿我的弱点做重点。”她人穷,志不穷。
“钱有什么不好?有钱也许能买到幸福,没钱,特别是像你这样负债累累的人生,连幸福的边都沾不上。”他忍不住起身走走,排解不耐烦。
她文风不动地说:“我会是个精神上的富人。”
“这句话,我通常是哈!炳!当笑话置之。”宋展鹏斗出了乐趣。“我向来不爱说教,但是,对你这样食古不化、目光如豆、刚愎自用”
程瑶好整以暇地打断他“你这么嫌弃我,干嘛硬要娶我这块茅厕里的石头?”
迟疑了一下,他气虚地说:“因为我找不到第二个virgin。”
“登报啊。”
“你真有本事把人逼疯。”他咋舌。
“我这是替你出主意,没有恶意的。”她眼神晶莹剔透。
“我可不想骇人听闻。”他一蹬,坐在办公桌上,与她的距离一下子缩到伸手可及的范围,没意识到空气在异常地浮动著,自顾自地说:“更何况来者是不是处女,我怎么辨识?”
程瑶牵动嘴角笑,带著一丝仓皇,不是因为他的话,是距离压迫到她的神经。
“佛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是那么善良的人,不会见死不救吧?”宋展鹏顽皮地阿弥陀佛一声。
“我信基督。”她倔强地说。
“那更好,你要有基督的殉难精神,替天下人背十字架。”
“我不能答应你,是因为因为我有男朋友。”
“我不怕公平竞争,更喜欢争夺的快感。”这个时候,他才感觉到她身上飘来淡雅的清香,薄薄地,却也有薰人欲醉的诱惑。
“总经理”她不依地叫道。
“不对,我都向你求婚了,你怎么还用这么生疏的称呼叫我?”他突然口干舌燥,自自然然地拿起身边沾了她红口印的水杯,弄不懂自己为何刻意地衔著她的唇迹饮水,神情有些恍惚地说:“要改口叫我展鹏,或是鹏,比较符合我们目前的关系。”
“拜托!”对他喝水的举动,她感到迷惘、不安。
她眼中闪烁著点点繁星,使他如同被鞭子猛地抽醒似的,回了神地说:“好了,我再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了解我,然后再谈婚事、合约。”
她避开他的注视,婉转地说:“你趁早另寻目标,别在我身上虚掷光阴。”
他眼底有种微醺的陶醉,像飘了一地的枫红,悠悠情深地说:“我怎么觉得你已经改变了心意,现在就想嫁我了。”
受不了被人激将的个性,使她无畏地迎上他的目光,郑重地说:“作梦。”
“作梦也好,清醒也好,你今天四点下班后,等我。”
“做什么?”
“拍拖、吃饭啊,增进了解。”他摆好了一盘棋子,等她落子。
连续两天进出总经理办公室,而且每次时间都很长,出来后又没有公文贴出,这一切就像未曾发生过的不正常,使得一楼的女职员们,交相接耳猜测。谜语就在这样口耳相传下,由一楼开始攀升,传到层,都是这么说:程瑶飞上枝头了。
大伙儿为她感到兴奋、羡慕、骄傲,但没有嫉妒。
可是,解铃还需系铃人,她守口如瓶的嘴巴,使她们的快乐局限于想像的空间里。
四点钟,换班的时刻到了,两组播音小姐依日本式鞠躬的礼数异位,还没终结,宋展鹏就翩然现身,那神情不像在稽核她们的效率,倒像是在等待什么。女孩中有他要的人吗?大家了然于心。
一双双瞪大的眼睛,偷瞄著眼前的景象,总经理亦步亦趋地跟著交班的程瑶、谬以婕的身后,好像深怕一个闪失,他要的,噗一声就消失了。
程瑶则是两只手像钳子似地抓著以婕的手臂不放,在柜台间游走,却怎么也闪避不掉她们身后的苍蝇,直到每一个楼面都逛完了,她也有如孙悟空使尽全力翻了一万八千里远的斛斗,结果还是落在如来佛的掌心上。
之后,在停车场警卫的注目礼下,程瑶坐进总经理座车的每个细节,不到一个时辰,已是路人皆知。
程瑶一脸平静得教人害怕,两眼直直地,像瞎子,对他视若无睹。
宋展鹏也不是省油的灯。虽然说男人喜欢看女人的臀部,而女人喜欢看男人臀部的皮夹,但他擅用他的皮夹,花钱买气氛。
首先,他把车停在花店的门口,买了一束淡粉色郁金香送给她,程瑶接过手却没有道谢;他不气馁地的把车开到冰淇淋店,买了一盒放进车上的小冰箱,到了阳明山山腰,在绿荫蔽天、和风吹拂的幽静草地上,享受口齿冰凉、柔软的感觉,她吃了,依然没有表情;他越挫越勇,翻过阳金公路,来到细沙、白浪的海滩,当程瑶沉醉在眼前美景时,他突然将她推入海中,终于,她皱起眉,报复地打了场水战。
夕阳洒下,沙滩金黄,美得教人轻狂。
“我还是有办法逗你笑。”他的手臂突然从她身后一钳,把她整个人往空中一旋,欢呼地问:“你服不服气?”
“放我下来。”她试著用脚构地,却徒劳无功。
他到底有多高?她没有概念,只知道不矮,而经他这么一抱,她心里小鹿乱窜,?*馗芯醯剿奶甯窈苡械裕讼胍揽康目释?br />
“除非你答应嫁我。”他耍赖。抱著她的感觉真好,他贪婪的手此刻已不理会大脑的指挥,一个劲地环住她纤细的腰,也不是很用力,用那种刚刚好的柔情搂著。
“宁死不屈。”她不知为何使不出力,只好象征性地挣扎著。
“我要把你转到投降为止。”宋展鹏大叫一声,像个陀螺似地转圈圈。
程瑶急切地喊道:“不要,我们会跌跤。”
果然,两个人转得头晕跌倒在沙滩上,他躺在微烫的沙粒上,她则不偏不倚地躺在他身上,像两根叠在一起的汤匙,急促的心跳声,规律地打著拍子,逐渐的合而为一体。
从来没有这样接近过男人,使她顾不得眼里还有小星星,想翻身起来,虽然身体翻到了沙上,但一手却没能逃掉,仍被他握个正著。
“仰躺看红霞,真是人间一大快意事。”宋展鹏感性地说。
“嗯。”程瑶只在意她的手,正在出水。
他沙哑著嗓音。“如果我们结了婚,一定会很美好的,像这片彩霞满天的山水。”
“夕阳是无限好,可惜近黄昏。”她泼冷水地说。
“你怎么都不受感动?”他有点懊恼。
她没好气地说:“早说过你想投资我,不如把钱丢到海里,对台湾还比较有贡献。”
“什么贡献?”
“填海造地、扩大台湾面积、造福乡里。”她语不惊人死不休。
“谢谢你帮我设想周到,可惜我没那么伟大。”他拿她没辄。
“看得出来,你心中无大志。”
“我的大志──就是娶你、生个儿子。”他目前的第一志愿是继承遗产。
她不假思索。“谁打包票生儿子?”
“这么说你想为我生女儿?”宋展鹏寻她开心地说:“坦白说,我是有那么点重男轻女的观念,不过,只要你能生,总会替我生到个传宗接代的种。”
她找到漏洞。“你的合约是一年,不论生男生女,时间一到,孩子的妈就得自动消失,不是吗?”
他眼睛亮出了契机。“合约书是可以修正的。”
“万一永远生不出儿子?”
“医学可以控制怀孕时的性别。”
程瑶不耻地回道:“你真残忍!只要儿子,不要儿子的娘。”
宋展鹏不能接腔,实在是无话可说。
“我不会签的。”她站起来,拍了拍沾在衣服上的沙,也拍去他的手。
远眺波光粼粼的淡水河,它是那么的沉静而怡然,却洗慰不了她受了伤的心灵。
程瑶在心底一次又一次地呐喊:不要相信男人的柔情,不要。
宋展鹏筋疲力尽地回到家,一眼就看见正在玩电视游乐器的外公,尚宇文。
八十八岁的高龄,仍有这番活力的人,真是世上罕见,不幸地,他眼前的这个外公就是这样的怪物,和金庸笔下的老顽童周伯通,不分轩轾地烦人。
又爱又恨的感受,正足以形容他们祖孙俩。在一起时,像仇人;分开了,是亲人。两个人永远有吵不完的架,即使是他冬天用冷水洗澡这类鸡毛蒜皮事,外公都要插嘴唠叨,念得他离家出走。
他八岁时,父母遇到空难丧生,父亲那边的亲戚出了个高价钱,把他卖给外公。关于收养的恩情,他点滴在心头,可是外公是个不按牌理出牌的怪人,三天两头的在他耳边歌功颂德,说自己有多伟大,收容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孤儿,因为他们的血缘在母亲私奔后,就登报作废。有时候,他被激怒了,裹了几件换洗的衣物,便逃到孤儿院里图个耳根清静,或是跑到庙里说要做和尚,不久总会被没有理由地赶出去,他当然知道这是外公的诡计,要他自动回来,而他也会很上道地回家,挨藤条抽个两、三下,圆满收场。
小鸟翅膀硬了,第一件事就是翱翔苍穹,他也一样。在当完兵后到国外狠狠玩了两年,拿了个文凭,载誉归国,等著他的是江山与美人,以及令人喷饭的遗嘱宣言:三十五岁以前,娶个处子之身的新娘。
刚开始,他我行我素地过著花花公子的生活,渐渐腻了,便把重心移到事业,然后旁敲侧击外公的遗嘱真相──是不是真的那么荒诞?
他从律师不小心说溜了嘴中得到了证实,老家伙白底黑字立下继承遗产的必要条件,一点都不含糊。幸而,天无绝人之路,他找到了开启宝藏的钥匙,程瑶。
“今天太早进门了,九点还不到。”尚宇文说话带刺。“该不会是碰了那个女人的钉子,回家找碘酒消毒吧?”
他气得牙痒痒地说:“你的走狗都告诉你了。”
“真高兴,你也有被拒绝的时候。”尚宇文幸灾乐祸。
“我会学你,用手段、金钱得到我要的东西。”宋展鹏脸色倏地沉了下去。
要不是尚宇文的迫害,他的双亲根本就不会坐上那架死亡飞机,去巴西淘金,这道陈年旧伤,是他心口忘不掉的痛。
“你少用了一样武器。”尚宇文倚老卖老的口吻。
“那个玩意,你留著自己去梅开二度吧。”他的话从牙缝里不屑地迸出。
“孩子,你不会成功的,顶多是得到个躯壳。”
“谁要里面的灵魂,我从来没想过要那种永生不灭的真谛。”
尚宇文长吁短叹地说:“没有爱的人生,是空虚的。”
“哇!外公又在传教。”门口,冲进来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女孩,穿著一条短得不能再短的热裤,往两个男人的脸上,各送个飞吻。
宋展鹏一脸无福消受的样子。“芸芸,你要回来,怎么不通知一声?我好去接你。”
“这丫头又浪费我的钱。”尚宇文板起脸孔。
“外公,我不是读书的料,求求你行行好,别再把我丢到异乡,见不到你,我晚上都睡不好。”宋芸芸亲热地圈住外公的脖子,求饶地说。
“才怪,少了外公的念经,你会熟睡得像只猪。”宋展鹏是龟笑鳖无尾。
“外公,让我留下来,替你看紧荷包。”宋芸芸古灵精怪地建议。
“你能做什么?”
“我要到公司上班,做大哥的助理。”
“好,从基层开始学习。”尚宇文说。
“那怎么行!我是老板的外孙女,总经理的妹妹,就算不为我,也要为你们的面子著想。”宋芸芸千金大小姐当惯了,娇嫩得很。
“明天,安排你妹妹做电梯小姐。”尚宇文充耳不闻那些懒人的借口。
“外公,你偏心,哥哥就可以从经理干起,而我却要做个微不足道的按电梯钮的小妹。”宋芸芸努著嘴发飙。
“你哥哥是伯克莱管理硕士,你呢?”
“高中毕业,做文书、行政的工作也可以。”宋芸芸的眼神瞟向哥哥求救。
“芸芸,你是说不过外公的,更何况他说得对。”宋展鹏大公无私。
“什么时候你们俩站在同一阵线上,枪口一致对同个目标?”
祖孙俩默契十足地说:“每次你不乖的时候。”
“好啦!好啦!我休息几天后,再去公司报到。”宋芸芸使性子地嚷著。
“明天就去上班。”尚宇文没商量余地的命令。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宋展鹏就事论事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