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不苛二女藏羞徙他郡 法无轻贷两孽入重泉

三上悠亚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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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诗曰:

    生憎云汉惯牵愁,横放天河隔女牛;得月曾怀千里梦,分风自散一林秋。文章不共沧桑变,诗卷还容天地收;幸有清廉能砥柱,狂澜此后不须忧。

    话说三拙这厮,自从两个妇女,弄出事来,惊得飞跑,也就把偷妇人的心肠,灰了一半,思想还俗娶妻。但不便在苏州做事,又不知何处更好,坐在家里,等一个不落发姓吴的徒弟来。他惯走江湖,与他商议。你道姓吴的是谁?原来半年前,有个洞庭山姓吴的,久走江湖,也曾学些少林拳棒,不肯让人,因闻了三拙的所为。一日天色傍晚,走到静室门前,声声要借宿一宵,徒弟们说:”我家长老,再不留生客的。“姓吴的道:”女人留惯的,男子就不留了么,我偏要住一夜。“门里转出三拙来道:”兄要我留,也须好言好语,为何降着人做?“姓吴道:”晓得你少林出身,就与你跌一交,也不怕你。“三拙笑道:”老兄若你赢了我,我不但留你住,还要拜你为师,倘我赢了你,你却如何?“姓吴道:”我终身认你为师,决不食言。“果然二人上了手,却彼三拙下了钩子,姓吴的扑通一声,跌倒在地。三拙忙来扶了道:”得罪!得罪!“这日就作了相知,二人却都是江湖上人,极说得来,三拙留他在家里住了,也常常回家去几日,又来山里几日。三拙有心事,必然和他商量。

    这一日,姓吴来了,坐定就说起一梦:”昨夜梦见察院摆了独桌,在闹市里,请老师吃酒,我想老师又不参禅讲经,做出名的禅僧,如何察院请你,况是闹市里的独桌,此梦甚是不祥。“三拙说起要还俗的话,正待你来商量去处。姓吴的劝他急走,切不可稽迟,万一事发,措手不及,就没人用得力了。三拙看著名山胜景,大厦高堂,割舍不得,意欲留几个徒弟,在内看守。姓吴道:”不妙!在他们身上要你,越来牵缠不了。“如此捱迟了几日。

    那知按院到衙门,就把公呈批了,发与本府署印二府,密拿三拙。二府见了这帖,签点几名能事鹰捕,几名干事民快,连夜往花山范家坟来。三拙正收拾银两,打帐次日同姓吴的往松江朱家角买布,扮作布商,往临清一带地方去,或赶郑州的集。日已停午,忽闻有总捕厅差人,要见三师父。三拙慌了,逃又逃不得,躲又躲不及,忽然差人鹰捕,蜂拥而入,已到面前,道:”本府老爷要你哩!“一个为头差人,扯着就走。三拙道:”且请用了饭去。“众人都道:”老爷坐在堂上,立等回话,快去!快去!“姓吴的在旁道:”就是众位差使钱,少不得要奉。“众人道:”三拙飞檐走脊的人,我们好好服侍事他走。“三拙向姓吴道:”你取了些使用来,到官免不得用刑,还要求照管哩!“大众拥着三拙出门,有四五个,只推老爷吩咐:”房里有奇怪物件,取几件去。“搜出女袄三四件,梳子、篦子、刷子、鬄子、露花油,都取了去。在柜中银子也随身取些,随后赶上。一口气直到府前,官未坐堂。姓吴的拉众人到酒店上坐了,吃酒吃饭,打发了二十两差使钱,人多还不够分。里排四邻,妇人女子,又另是差人都唤到了。不多时,二府升堂,一干人犯带到。二府略叫里邻问了几句,又叫女儿问了几句,把三拙夹了一夹棍,打了四十毛板,发了监,妇人女儿发了铺,连夜把口词审语写了申文,与那梳子、鬄子等件,第二日申解察院。察院坐堂解进,先叫三拙上去,问道:”你和尚住在山里,要梳子何用?“三拙道:”是小的未披剃时存下的。“察院道:”刷子哩?“三拙又道:”未披剃时存下的。“察院道:”和尚要露花油何用?“三拙道:”一个施主带在那里用,见油香得好,与他讨的。“察院道:”奴才胡说!我问你三件女袄,也是施主与你的么?“三拙叩头道;”小的该死。“察院喝道:”你还想活么?“喝令打了六十板。仍旧府监监了,唤里排四邻吩咐道:”女儿贞洁,本该上本旌表,只是其母不良,他不能规谏,叫不得贤女。姑饶其母,释放宁家。这恶僧罪大如天,也不只这一案,你们也不须来伺候了。“

    众人谢了出去,妇人在前,女儿在后,街上孩子们拍手笑道:”婆娘打和尚的呵呵。“里排道:”小官们不要啰皂,因为黄花女儿不肯,察院也称赞他哩!“到了家里,女儿哭向父亲道:”亏了列位里邻呈子上,不带爹的名字,又亏青天察院,也不牵连问及,如今为我,连娘也饶了。羞人答答,这里住不得了,他州外府去,还好做人。“父亲道:”小姨娘,嫁在嘉兴城里,搬到那里去再处。“

    次日里邻等家,父亲走去谢了,随即先去,通知小姨,连夜雇船搬了去了。正是:

    纵教掬尽西江水,难洗今朝满面羞。

    且说三拙在监里,亏了姓吴的替他拿银钱使用,还不受苦,凭他养棒疮,调理身子。第三日午后,又是察院发一名犯人下来,却是王子嘉。三拙问他:”何故你也为事?“王子嘉道:”那里说起,有一个察院老师,京里一位相知,荐在我家作寓,有个城东财主,只为待人刻薄了,被众告发。他道有银子,买房子生利,并非生事诈人,怕察院不以监生待他,即加刑责,不过求宽的意思,央那老师说情,情已允了,谢已收了,人已去了,闻说里面有人怪我,察院如拿访一般,捉我去。一夹棍三十大板,听他口气,恰像京里有大僚怪我,先放了火的。骂我道:‘奴才!你玷辱人闺门,淫媾人妇女,罪恶贯盈了,还辩什么?’你道裤裆里事,一个上司也管起来。“三拙道:”我也为裤裆里事,监在这里哩!“王子嘉道:”你是和尚,原不该偷婆娘。我是婆娘偷我,也加个罪名,不服!不服!“

    过了两日,忽然听见察院吩咐县里,做了几十面立枷,两个也有些慌了。王子嘉道:”章观不进监看我一看,写字去骂他。“有挂枝儿为证:

    写情书写不尽,我冤魂帐;直直的,写几句,教他细细详。我死期已在十分上,早早来还得见,也算与你厚一场。若是几日里来迟也,切莫要身后将咱想。

    次日章观,只得到监里来望望,尚未叙话,忽传察院唤三拙。王子嘉道:”若三师父放了,我便有些生机。“三拙随了府差候察院开门带进,察院不发一语,丢下十六根签来,喝打八十。三拙禀道:”老爷容三拙禀明一句话,就打死也不敢怨。说三拙强奸幼女,奸尚未成。两朝律上,并不致死,还求老爷宽恩。“察院道:”我今月某日,私行到山,一老三少妇人,到你山里来,轿夫亲口说,一乘女轿五钱。住了一夜,早起来接,又是五钱。又说三师父只怕有一二百女人,受用过了,难道你还不该死!死有余辜了。“三拙道:”若如此说,老爷把个风流帽子,赏了三拙,三拙含笑入九泉了。“察院喝道:”着实打!“打了八十板,死而复苏,上了立枷,吩咐枷在阊门示众。唤人抬到黄鹂坊桥,又死而复苏。只为上司旨意,仍令抬到阊门门下,枷了半日,黄昏气绝了,不在话下。

    且说王子嘉为有旧刑厅一案,在衙蠹名下有他过付名字,他就借景生情,书房用了手脚,申文察院,请发人去。又用了分上,暂保在外一日。收拾行李,一到家里,宾朋毕集。有的道:”江宁去了,直等按台去后回来,就见了身了。“有的道:”事完就回家躲着,又不是对头官司,有人出首,那个知道?“有的道:”毕竟且住江宁,我们替你看光景,才为上策。“这些话,又有细作打听,吹入上官耳朵里了。起更后察院传出批文来,批道:”王子嘉另案结。“本府忙拘王子嘉,仍旧发了监。

    是夜,王子嘉得了一梦,梦见三拙笑盈盈走来道:”王兄,我在阊门等你,你快些来。“忽然惊觉浑身冷汗,细思此梦不佳,大哭起来。监里人问了缘故,道:”兄不必虑!这叫做心记梦。事虽相近,僧俗不同。若把你与三拙一样发落,前日一总提出去了。如何又剩下了你,况另案结三字,还是未定之词。“王子嘉听了谢了。

    辰牌时候,察院放炮开门,忽见府差跑了下来道:”察院要王子嘉,快走!快走!“王子嘉这惊不小,一路哭了去。见了察院,磕头大哭道:”老爷饶了小的狗命,小的出去,做个好人。“察院道:”你出去,怎么样做好人?“王子嘉道:”小的平日恶行,尽情改了。连妻子也不要,往杭州灵隐天竺,出家做和尚,老爷就如放生一般。“察院道:”打死了三拙,又添你一个三拙了。杭州清净法界,安你这三拙不得,你说放生,假如禽鱼,无害于人,人便放生。你如何教我放你,扯下去打!“也丢下十六根签,打了八十,上了立枷,枷在阊门示众。王子嘉比三拙,反觉硬峥,抬到阊门,还向人说:”我王子嘉是风流罪名,值得一死。“第三日辰刻死了。未知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