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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夫出了房门,避着里头的病人才说道:“这位太太的病倒是小事,可……”
“老先生你只管说。”
“太太是肠胃的毛病,这只能调养,又有些妇科方面的症状,夫妻最好是分房睡。”这是暗示不要过夫妻生活了,又说:“另外,太太早年大概是小产过,很是伤了身体,怕是不能再怀孕了。”
老大夫这番话虽的确暗合曼璐的身体状况,可他能毫不避讳的说出小产的话,却是受到顾珍珍的指示。顾珍珍早就找了这半吊子水的老大夫,编造了一番话,花了三十块钱请对方将这些话说给祝鸿才听。老大夫医术有限,生计艰难,三十块大洋可不少,想着又不算说谎,就答应了。
祝鸿才对前面的话都不在意,甚至暂时不能过夫妻生活也只是令他觉得亏本儿,毕竟是花钱摆酒取回来的太太,却不能亲近。然而真正令他恼怒变色的却是后面的话——曼璐这身体竟然已经不能生孩子!
祝鸿才娶曼璐,除了贪美色、贪财,另外就是想要个儿子传宗接代。他乡下的老婆只剩了个丫头,他自己三四十岁了,想要儿子的很。现在曼璐不能生了,又是个病秧子,娶来有什么用?她攒下的那些钱能给他?还不都拿去治病了!
祝鸿才恨恨的骂了一句,觉得这买卖太亏,后悔娶这么个女人。要知道,他不仅养着曼璐,还每个月给顾家出钱养家呢。
祝鸿才没了好脸色,送走老大夫,进了房里就对顾珍珍沉了脸:“行啊,大小姐,你可坑苦我了。”
顾珍珍却是呜呜的哭起来,边哭边说:“我知道是我对不住你,我不能生孩子,又要花钱治病,完全拖累了你。我、要不我们就拆开,你再娶个好女人,彩礼钱我来出。”
这是顾珍珍的试探,她不是天生的恶人,只是自私,若是可以,她也不想拿顾曼桢抵这个坑。顾曼桢到底是故事女主,她担心一个不好,害对方却使得自己遭报应。
祝鸿才一愣,心下着实活动了一下,可一开口却是说:“唉,曼璐,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你为什么嫁给我,不是为寻个倚靠嘛,我既然娶了你,就要担负起责任来,哪能说拆开你就拆开。”
顾珍珍冷笑,她才不信祝鸿才有良心,肯定是惦记上顾曼桢了!
第54章《半生缘》
当天祝鸿才没说别的,顾珍珍也没提曼桢,两个人各怀心思。虽说如今不能过夫妻生活,顾珍珍对祝鸿才也厌恶万分,却因住房的关系,依旧睡在一张床上。
祝鸿才租的房子是堂客楼。
上海人多房少,住房一直紧张,房价又高,一栋房子很多家合住。这座老房子里就住了四户,大门进来是个天井,过天井底楼就是客堂,住着一户老少两对儿夫妻又带着孩子佣人,隔了条过道供人出入。二楼是前楼,也叫客堂楼,祝鸿才顾珍珍就住在这里。客堂楼面积较大,布置成小套间儿,夫妻俩住里面,周妈就住外边儿。二楼上面加了个阁楼,住着一家五口,三个小孩子,整天闹哄哄的。从客堂后面出去,有楼梯,楼梯过去是灶披间,灶披间上面加了一间,俗称亭子间,面积仅在五六平,住着一对儿年轻夫妻。亭子间顶上就是晒衣台。
顾珍珍背对着祝鸿才躺着,心里头在算计。
他们住的客堂楼每月房租得要二十块,相对来说不贵,有好些房东都将客堂楼隔成两间出租,一间房租就超过十块呢。
顾珍珍倒不是觉得房子小,她是不习惯跟其他几家一起挤着住,厨房卫生间都公用,楼上楼下将近二十口人,想想都觉得可怕。再者,这个地方也不利于她的脱身计划,就好似原著中那样,哪怕祝鸿才真强要了曼桢,曼桢也不会认命,得有个隐蔽安静的地方关着她。守住了曼桢,祝鸿才才能放过她。
她手边有曼璐的积蓄,现大洋二三百,又有两根大黄鱼儿,一些零碎纸钞铜币。一根大黄鱼值三百来块大洋,两根就有六百多,算下来手头就有近千大洋。曼璐不习惯将钱存在银行,嫌不方便,也不安心。
也难怪祝鸿才肯在曼璐身上下功夫,肯定是暗中给曼璐的收入算过账的。
曼璐当年做舞女的时候,走红的那两三年每月多时能挣四五百块,少时也有二三百,多是豪客们竞价,个别时候包个全场都能破百,着实风光的很。但那时她的开销也大,除了自身衣服行头开销,又得供一家老小八口人吃喝读书,那几年又是最艰难的几年。后来她年纪大了,又有娇艳的新人出现,她的收入就少多了,每月拼命干,能挣一二百。若非负担一大家子,哪怕她再奢侈,也不至于仅剩这点钱。
想到这儿,她有点儿后悔给那老大夫三十块钱了,一个银行小职员月薪还没十块呢。
眼下为着脱身,她不得不出点儿血。
“鸿才,你睡了?”顾珍珍放柔了嗓音,喊了一声。
“嗯?”祝鸿才哪里睡着了,正想着事儿呢。
顾珍珍叹了口气,幽幽说道:“咱们换个地方住吧,找个大些的房子,咱们一家人单住。我这病一时半会儿难好,有个大房子,我养病,另外再给你娶个太太,找个身体健康的,也能给你生个儿子,祝家的香火不能断在我身上啊。”
祝鸿才诧异的很,想不到曼璐会说出这样的话,怎么、总觉得不大对劲儿呢?
祝鸿才迟疑道:“唉,曼璐,你也知道我现在没什么钱,这生意一直没起色,别的大房子暂时负担不起。以后吧,等这单生意做成了,我一准儿换个大房子。”
“房钱我出!”
祝鸿才却是说:“那怎么行?你是我女人,该我养你才对,怎么能让你花钱。”
“你我又不是外人,再说,就当是我借你的,等你生意做成了,加倍还我就好了。”顾珍珍心有算计,又知道他好面子,所以态度很认真诚恳,心里却又憋气。
祝鸿才同样有所算计,半推半就默许了。
此时的曼璐却是在顾家,对顾珍珍的盘算尚无从得知。
经过桃朔白帮忙,此时曼璐一出现曼桢就看见了,一时激动不已,脱口就喊了声“姐”。幸而此时房中没有别人。说来也怪,曼桢一看到这个曼璐,就知道是自己姐姐,顾珍珍附身的曼璐外人看不出异常,但作为朝夕相处的二妹,曼桢总觉得气质神韵是有不同的,特别是那个顾珍珍的眼神,从内岛内透着一股子鄙夷不屑,似高人一等。
曼璐一笑,朝外看了一眼,说道:“小声点儿,别让妈他们听见。”
曼桢忙点头,想上去拉她,却抓了个空,意识到姐姐还是一抹魂儿,眼眶立时就红了。
曼璐赶紧说道:“行了行了,别哭了,又不是一直这样,暂时的。我来是告诉你一声儿,那个顾珍珍对顾家没安好心,我得去紧盯着她,你没事儿也别和她牵扯,免得被算计了。”
“我知道,姐,你也要小心点儿。”曼桢实在不放心,人和鬼能一样吗。
曼璐本想问一问沈世均,可又想到她是不该知道沈世均这个人的,况且先前一直是顾珍珍占着曼桢身体,只怕两人也没多少交集,只能暂时搁浅。
曼桢见姐姐平安,松了口气,开始考虑自己的事。
她眼下病了,只怕要养上小半月,两周前才请过病假,工厂那边不大高兴。再一个,因着顾珍珍的缘故,她现今很是愧见沈世均和许叔惠,便打算从现在这家工厂辞职,病好后再去找一份工作。她学过会计,会整理文件做文员,也能在小学或中学找个教员的工作,哪怕薪水少些,晚上也能找个兼职家教,也是一份收入……
不期然想到顾珍珍指责母亲的那番话,曼桢愣了愣,若有所思。
曼桢对付负担家计,并不抵触,当初姐姐能负担七年,她一直很愧疚,拼命工作就是想减轻负担。她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那句“白眼狼”的话,再想到伟民杰民……以前一直觉得弟妹们还小,不懂事,可认真算算,伟民今年十四,不小了,除了敏感自尊,竟是不能体谅姐姐的苦楚,不感恩就算了,却和那些外人一样看不起姐姐,姐姐如何不寒心呢。
想的深了,曼桢甚至想离开上海,回到老家去。
他们顾家的原籍在六安,那边有房有地,消费也小,就是弟妹们回去上学不如这边,她想找个事做也难。只是回去了,没人知道姐姐底细,姐姐或许可以重新开始。
第二天吃早饭时,是顾母给曼桢端的饭,曼桢试探着将话说了。
顾母一愣,不明白她怎么突然有这个想法,苦着脸说:“那怎么行?我和你奶奶倒是想回去,可伟民几个上学怎么办?再说你姐姐嫁在这里,留她一个我也不放心啊。”
顾老太老了,想落叶归根,可顾母在上海住了二十多年,早将这里当家,有些不愿意离开。顾母舍不得这房子,以及房子里的一切。
曼桢看出来了,也就不再多说,总归现在也走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