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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他在张府里干了也不止三年五载了,对自家二爷这脾气也是心知肚明。只得忍气吞声掉过头去,一鞭子抽在前头那匹健壮的骏马上。骏马猛地受了惊,一下子撒开四蹄,大步向来时的方向狂奔而去了。
马车夫挥鞭吆喝着,方才令这马向前狂奔了几步,便听车厢里他家二爷的声音又传出来了:“慢着。”
马车夫只得猛地一拉缰绳,强迫着马停下来,问道:“二爷?”
车厢里的人沉默半晌,方沉沉叹出一口气来,语气中一时间竟多了些沧桑的意味。马车夫听到手指在车窗上有一搭没一搭敲着的声音,许久后,方才听闻他家二爷的声音传来:“还是先去贾府吧。”
马车夫:......
他现在隐约觉着,除非二爷今日出门不曾吃药,闲来无事寻他消遣,否则,府里这两日流传的二爷脑子糊涂了的传言,大概还是有那么一些道理的。无风不起浪,果然如此。
然而张家二爷端坐在车厢中左思右想,看了眼自己昨日便命小厨房辛辛苦苦做好的糕点,再从车窗中看见宝玉此刻有说有笑的模样,便觉得一股气直直冲上心头来,梗在喉间,令他全身都隐隐觉着不痛快。
明明仍是坐惯了的软垫子,偏生此刻也仿佛化作了扎人的针毡。
“果然还是咽不下这口气!那个蠢徒弟!”他忽的捶了下车壁,冷声道,“打道回府!现在!”
马车夫:“......二爷,要不咱哪儿都不去了,我先送您去医馆吧?”
您这明显脑子不大正常啊!
“三哥哥,”黛玉看着前头那个不知何故一直在掉头的马车,迟疑道,“那莫不是张府来接你的马车?”
宝玉眯起眼看了一眼,隐约觉着那辆朱轮华盖车有些眼熟,似乎是在张府中看见过的。只是,“若是师父,怎会一直在那处打转?只怕是迷路了吧。”
他唤来了个于大门口坐着听使唤的小厮,与他道:“去向那边儿马车里的人问一声,看他们是不是找不到地方了。若是寻不到,便去给他们指一下路,也省得他们一直在这处白耽搁工夫。”
过了一会儿,小厮一脸血地将马车领回来了:“宝三爷,他们要来的就是咱们府。”
宝玉:......
黛玉:......
王熙凤:.......
“师父也不是第一次来我府中了,如何还会寻不到路一直原地打转?”宝玉满头雾水,两眼皆是迷茫。
无字天书一针见血:【只怕不是寻不到路,而是闲来无事,搅了一罐子醋罢。】
第29章满目秋色
马车骨碌碌又行到了贾府门前,稳稳地停在了两个威武的石狮子旁。马车夫忙从上头跳下来,给自家二爷掀开帘子:“二爷,您看......”
里头端坐的人轻哼了声,到底是起身钻了出来。
他这一出面,便连见惯了他的宝玉也不禁心神一荡——今日不知是为何,张逸然并不曾穿他习惯了的青色,反倒难得一袭艳红色的窄衣领花绵长袍,上头用孔雀金线细细绣出了各色精巧的鱼虫。在这般艳色之下,他那随了张夫人的一身白皙皮肉儿便愈发显得出彩,几乎要透出如玉一般温润的光泽来。连带着五官也莫名多了些艳丽的意味,一瞬间便将这君子添了几分动人心魄的味道。
无字天书意味深长【哇哦】了一下。
宝玉极缓慢地眨了眨眼,一时间有些不敢认:“......师父?”
那人下了马车,朝他这边儿冷冷扫了一眼,两片薄唇一碰:“怎么,你还打算在那处站到天荒地老不成?”
这极其熟悉的语气真的是一听便是师父的味道!宝玉这才上前了几步,诧异地上下打量着他,见他脚上蹬着的并非是素日常穿的青缎朝靴,反倒是一双五彩花缎粉底小朝靴,一时间心头不由得更迷茫了。
若不是眼前这人的语气实在太过恶劣,他几乎要以为是哪处的孤魂野鬼夺了他家师父的舍,不然如何解释这人今日打扮成了这种往日绝不会接受的模样?
师父大人冷笑:“不过是换了件衣服你便认不得了,果然是个蠢徒弟!”
宝玉听习惯了他这般刻薄的言语,身后的王熙凤及黛玉却禁不住一蹙眉。上次虽一同用过一顿饭,到底不曾接触太多,眼下看他对宝玉如此态度,心头不禁便隐隐生出了些不悦来。
“张大人,自上次以来,倒有好几月不曾见过了。”王熙凤是个极通人情世故的,眼下便拿出自己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笑吟吟道,“昔日见时,已以为是龙姿凤章一表人才;今日再见,方知乃是明月之辉宝珠之光,着实令我们自惭形秽起来了。”
张逸然淡然背手而立,看着他隐隐将宝玉护在身后的动作,眸色不由得更冷了几分。他的语气丝毫也不令人觉着亲昵:“王少爷客气了。”
王熙凤又笑道:“昨日来府中,恰巧听宝兄弟说要出门赏赏这秋色。我与林弟弟也正好有此意,所以今日便想着一同出去,张家二爷可不要嫌我们碍事才好。”
张逸然冷着一张脸,从他面上便可轻而易举读出几个字来:就是嫌你们碍事。
然而人已经在门口了,张逸然就算再不在乎旁人所言,也不能当着贾府下人的面令王家的嫡子与林如海的儿子下不来台。他哼了一声,并不再做什么表态,便径直重新坐回了车中去。
宝玉便知这是准了,当即大喜过望,忙与王熙凤、黛玉一同坐入了车中去。
车内装饰亦是简朴,皆是一色的青布褥子,唯有车窗边挂着两三个晃晃荡荡的金铃铛,随着这马车的一路前行叮当作响个不停,与这车厢内陈设不搭的很,惹得王熙凤诧异地朝那处瞥了好几眼。
宝玉干咳一声,默默道:“我挂的。”
王熙凤的神情愈发奇异了。
“先前与师父一道往街上去,看见了这个小玩意儿,旁的也无什么稀奇处,唯独上头镂刻了两三枝竹子,刻的极为传神。所以当即便买了下来赠与师父,随手挂在了这车窗旁。”
宝玉说着还颇有些不好意思,总觉着这样的不值钱的小东西原就是十分送不出手的。而王熙凤听了这话,也微微一笑:“宝兄弟真是有心了。”
他看向临窗而坐神情淡然的张逸然,总莫名从这人面上看出了些隐隐的得意之色来。倒像只迫不及待要炫耀自己新得的毛团的猫,虽不曾言语,手却有一搭没一搭摸着那铃铛,教它撞击的更清脆些。
马车行了许久,方听到外头马车夫道:“各位爷,已经到了。”
车夫打起帘子来,宝玉忙跳将下去,惹得王熙凤于后头一个劲儿皱眉:“宝玉,你也莫要太皮了,小心蹭了腿才是。”
“这才多高,哪里便能蹭了腿?”宝玉浑不在意,迫不及待向这周遭儿望去,登时也不禁赞叹了一声。
秋色明亮而不耀眼,呼啦啦便猛地闯入了眼帘来。泛起层层枯黄之色的草如波涛般一层层地涌动过去,露出尽头处真正流动着的河来。河水于秋风之下泛着涟漪,隐隐能看到映出的、琉璃瓦般清透的天。
车中几人亦下了车来,黛玉拢了拢身上的斗篷,不由得也轻声赞了一句:“真是好景致。比之□□,倒多出了几分瑟瑟之感。”
宝玉笑道:“林弟弟说的是,今日于这河边吟诗,倒也别有一番趣味。”
“哎呦,你可莫要难为我了,”王熙凤连连摆手,“我这等粗鄙之人,也就刚刚识得几个字,哪里便能吟诗呢!这皆是你们有才华之人方能做的,快饶过我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