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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玉:......
如果他不曾记错的话,他头顶上那伤处,只怕比指腹大不了多少吧?
【你不懂,】无字天书于他面前晃荡来晃荡去,【莫说是这样一点伤势,哪怕你只是不小心叫那书页蹭了下,他也会大惊小怪嘱咐你千万小心的。】
【如此这般,方是心疼啊。】
宝玉:......
你莫要逼着我将那杯子再拿起来。
细致地抹完了药,袭人方将那药盒又收回去,一面拍打着月白色的被褥一面与宝玉道:“爷,方才老太太那处来人说了,让爷准备准备,明日便要去见张家二爷的。”
他犹豫了下,又道:“听荣禧堂伺候的丫鬟说,老爷这几日都在发脾气,连屋中的那些宝贝也砸了好些。只是碍着老太太,不能将爷叫去,爷若是无事,还是莫要往那处去的好。”
贾二老爷为何要独自一人于房中大发雷霆,其中这缘故,府中上下一干人等皆心知肚明——不过是为了荣禧堂还归大房一事而心中不爽罢了。只是他便如何不爽,也无论如何不能驳了老太太的面子,当日他乃是借着孝敬贾母的名义方能入住荣禧堂,眼下贾母亲自说不用他就近照顾了,他又有何理由不搬出去?
只是想着自己将要搬入东厢房那狭小阴暗的屋舍之内,而大哥那个无能之人即将名正言顺搬入自己先前一直住着的地方,贾政心内便觉着有小火苗一簇簇在烧。烧的他整个人都坐立不安,心也晃晃悠悠烦躁起来,看这周围一切皆觉着碍眼,只恨不能将这一腔无名火狠狠发泄出去,将这周遭儿一切皆焚烧殆尽方好。
“你看你养的好儿子!”无人之时,他只得向王夫人发脾气,怒气冲冲一头扎入了卧房内,“旁的没学会,一事无成好吃懒做,于找麻烦上倒是一顶一的好。他怎不知为家中多想一想?”
王夫人心中也是千般万般不如意,哪里愿意就这般悻悻然灰头土脸搬到大房的地盘去?这样一来,自己这脸面岂不是丢尽了,往后这满府的奴仆,哪里还能如之前那般听自己管教?
只是不愿归不愿,于贾政震怒之时,她还是要护着自己儿子的,登时便掩面哭了起来:“老爷这说的是什么话?宝玉从小便是在老太太身边儿长大的,便连我一日也不定能见他一回。如今老太太令他做什么,他还能不做不成?老爷有这抱怨,怎不向老太太说去,非要向着我们娘俩发?”
她原本不过是强行掉了两滴泪罢了,只是如今愈想愈觉着委屈,自己为这人生儿育女、夫妻相守了几十载,没有功劳,也是有苦劳的。如今为了这样一件事,这人便发了如此大的脾气,一点也顾不得她心中的不顺,只知晓把这气发到她身上去——她也是王家千娇万宠捧出来的千金小姐,论家世,论嫁妆,论模样儿,哪里也不算是高攀了贾府,为何要受这样的委屈?
因而,先前的三分假惺惺此刻皆化为了十分真意,王夫人肩头一耸一耸,哭的不能自已。
贾政若是能冲过去质问贾母,他便早就去了;可偏偏此事上,他是一丝理也不占,拿到外头去与众人评说,众人也不会替他说一句话的。他紧锁着眉头,望着王夫人哭哭啼啼的模样儿,愈发觉得厌烦,厉声道:“莫要哭了!”
又喊门外头守着门的金钏儿:“宝玉呢?让那孽子过来!”
金钏儿这才进了屋子,福了福身,答道:“回老爷,老太太说了,宝三爷身子骨柔弱,除非老爷有什么要事,否则,不令他往这屋里来的。”
这便是明摆着不令贾政将气撒到宝玉身上了,贾二老爷胸膛急促地起伏着,被堵的说不出话来。半晌后,方悻悻然一甩手:“慈母败儿!”
他转身便出了正房,往赵姨娘的院子中去了。王夫人仍用帕子捂着脸,坐在床上呜咽着,隐隐只听闻不远的房中传来欢声笑语:“老爷,您这脸色怎这般难看?我与您捏捏肩可好?”
不知贾政说了些什么,赵姨娘轻快地笑声直直飞入这正房来,如同食人骨髓的小虫子般,一个劲儿地往血肉中钻。王夫人犹挂着满脸的泪痕,慢慢将帕子放下了,仔细听着那边儿传来的声响。
金钏儿不忍道:“太太,要不,我将门关了吧?”
“不用。”王夫人一字一顿道,像是一下子被彻底抽离了灵魂的人偶,呆呆坐在那处,静静听了良久。
半晌后,她方挺直身来,轻声道:“环哥儿已经入学了不是?”
金钏儿点点头。
“你去与环哥儿说,”王夫人端端正正地坐在那处,把泪痕拭尽了,带了些咬牙切齿的意味,“我这里有些事儿需要他做,令他下了学后,只管往我房中来,替我多抄几份经书,也是他的一片孝心了。”
她望望那边儿的屋子,终究是暂且顾不得了自己的大家风度,咬牙啐了一口:“那个妖精——”
话说了一半,还是将这话音生生咽了下去,重新拿起佛珠串子,于手中狠狠地掐了掐。
第17章出门拜师
贾家的家学是由贾家族中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儒生带着的,只是老儒生虽是有些学问阅历,到底年纪大了,看不住这一群生龙活虎恨不能上树拆房的学生。再加上他家资浅薄,面对着几个相对而言颇有余钱的学生的叫嚣,也实在没有那个底气去管教。
如此一来,这家学虽名义上是个资助族中少年读书之地,可实际上,与街上那些个聚众的酒楼茶馆也无甚区别了。每日皆是闹哄哄,吆五喝六、勾搭成群,大不成个体统。
宝玉前世还往那里去念过一段时间,今生却再无此念头,只回了贾母一声,说是家学中不大妥当,仍旧关起门来自己老老实实地念书。只是他说的吞吞吐吐,贾母不免生出了些疑虑来,便与贾政也说了此事。
贾二老爷满心以为这又是宝玉不愿上学而寻出来的借口,怒气冲冲打马往家学中去,只欲回头找个理由,好好整治整治宝玉的性子——谁知进去一看,学堂中正儿八经坐着温书的学生不过三两个,其余人等大都嬉笑打闹,其中又有几个生的秀气的,更是倚于旁人怀中,莫说是学堂应有的清净形容了,迎面而来便是一股污浊之气。
而原本应于前方带领着学生们温书的贾代儒,也全然不见了踪影。
这一怒非同小可,贾政二话不说,扭头便去了宁国府上寻族长贾珍。拿了一番大道理同他滔滔不绝谈的许久,终于谈的贾珍无奈投降,将贾代儒换了下去,仍给他每月二两银子。却花钱令聘请了个书生来教书,这才好了些。
虽然如此,贾母仍不欲令宝玉去那上学,于她心中,她这宝贝孙子值得更好的——唯有张家二爷那一身文人风骨,方能暂时入她青眼。因而她近些日子寻尽了门路,好话说了一箩筐,凭着头上这尊贵的诰命和国公爷当日的体面,终于为自己这宝贝疙瘩寻了个机会,令他能去张家门上拜见一回。
只是牵线搭桥之人说的也是清清楚楚,他只能令张家二爷不将宝玉拒之门外,至于宝玉能否成功拜师......这便不是他能决定之事了。
贾政原要与宝玉同去,只是张家二爷说的清楚,只令宝玉一人入内。无法,也只得令茗烟跟着宝玉,一主一仆单独前去拜访。
为了这事,袭人第二日天色未明时便爬了起来,与晴雯一同商量着为宝玉挑选今日出门的衣裳。既不能太艳亦不能太素,既要有文人应有的书生之气又要有这勋贵之家独有的豪情。袭人的手指在摊了满床的衣物上徘徊不定,最终下定了主意。
“就这件吧。”
她手中拿着的,是件杏色软绸箭袖长衫,腰间束着描金三镶玉扣带,配了月白色祥云纹小朝靴。颈间也不挂寄名符并一干东西,单单只留下了那块自娘胎中带出来的通灵宝玉,一身看去,只令人觉着干净清爽,衬出几分清雅的文人风度来。
晴雯于一旁点点头,又道:“我去唤那位小祖宗起来。”
待到一切皆打点妥当了,宝玉也洗漱完了,用过了饭,袭人等方送了他出去。一路上仍是挂念着,一再嘱咐他:“外头的东西莫要随便乱用,有许多都是不能随意吃的,小心吃坏了肠胃;爷千万要将当时小时候的那副论调收一收,老爷将这事看的极重,千万莫要惹恼了张家二爷;还有,若是回来的晚了,只怕夜间露重天凉,千万记着令茗烟将包袱里的披风拿出来给爷披上......”
又嘱咐跟着宝玉的茗烟长点儿心:“可千万小心着车马,别出什么差错方好!”
“知道了,知道了。”连茗烟听了这一路的话,也不禁有些不耐烦。只是宝玉房中这几人素日皆比他有体面,他只得摸摸鼻子,笑道,“听几位哥哥们这么说,外头人有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三爷这是要去接新娘子呢!”
谁知他这句话一出,袭人晴雯二人面色均不由得沉了一沉,眉眼之间亦是多了几分抑郁不忿之意。袭人尚且知晓收敛,晴雯却径直冷哼一声,斜斜上挑的凤眼扫了茗烟一眼:“再这般胡说八道,便令人撕你的嘴巴!”
“罢了,罢了。”宝玉只得出来做和事老,“我也快要迟了,你们莫要闹了,快些回屋去吧。”
他好容易打发走了像是要搞十里相送的袭人晴雯,骑在马上之时,不由得便松了一口气。无字天书晃晃悠悠飞到他面前,很是愤怒地谴责他:【这美人之关怀,旁人求都求不来,你怎么受的如此痛苦?】
宝玉瞥它一眼,默默于心中道:这种满心只想着扑倒我的关怀......我要来究竟有何用?
一行人骑着马自这纷纷攘攘的街道上缓缓而过,忽见街角处有一堆人闹哄哄挤在一起,不知在做些什么。宝玉命茗烟去打听,茗烟跑去半日,方满头大汗地跑了回来:“爷,那只是一个被当家的太太发卖的丫鬟,和咱们没什么关系,快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