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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难成祥马能伏虎 逢凶化吉妇可降夫
话说那虎望着小山、若花,按著前足,摇著大尾,发威作势,又要迎面扑来。
二人连说“不好”正在惊慌,忽闻一阵鼓声如雷鸣一般,振的山摇地动。从那鼓声之中,由高峰撺下一匹怪马:浑身白毛,背上一角,四个虎爪,一条黑尾。
口中放出鼓声,飞奔而来。大虫一见,早已逃撺去了。若花道:“此兽虽然有角,无非骡马之类,生的并不凶恶,为何虎却怕他?阿妹可知其名么?”小山道:“妹子闻得驳马一角在首,其鸣如鼓,喜食虎豹。此兽角虽在背,形状与驳马相仿,大约必是驳马之类。”只见此兽走到眼前,摇头摆尾,甚觉驯熟,就在面前卧下,口食青草。小山见他如此驯良,用手在他背上抚摩,因向若花道:“妹子闻得良马最通灵性。此时我们断不能上山,何不将他骑上?或能驼过岭去,也未可知,况他背上有角,又可抱住,不致倾跌。必须把他颈顶缚住,就如丝缰一般,带在手里,才不致乱走。不知他可听人调度?我且试他一试。”随将身边丝绦解下,向驳马道:“我唐闺臣因寻亲至此,蒙若花姐姐携伴同行,不意一时足痛不能上山,今幸得遇良马。吾闻良马比君子,若果能通灵性,即将我们驼过岭去,将来回归故土,当供良马牌位,日日焚香,以志大德。”一面说著,将丝绦缚在驳马顶上,包袱都挂角上,牵至一块石旁,把若花搀扶上去,一手抱角,一手牵著丝绦。小山登在石上,就在若花身后,也骑在驳马背上。若花道:“阿妹将我身背抱紧,我放辔头了。”手提丝绦抖了两抖,驳马放开四足,竟朝岭上走去。二人骑在马上,甚觉平稳,欢喜非常。不多时,越过高岭,来到岭下。那个大虫正在赶逐野兽,驳马一见,早已放出鼓声,要想奔去。若花忙提丝绦,带到一块石旁,把马勒住,都由石上慢慢下来,取了包袱,解下丝绦。驳马连撺带跳,转眼间越过山峰,追赶大虫去了。
二人略略歇息,背了包袱,又走数里。小山恐若花足痛,早早寻个石洞歇了。
次日又朝前进,若花道:“今日喜得道路平坦,缓步而行,尚不费力。但我自从吃这松实柏子,腹中每每觉饿,连日虽然吃些桑椹之类,也不济事。此地离船甚远,必须把豆面再吃一顿,方叶行路;不然,腿上更觉无力了。”小山道:“妹子自从吃了松实柏子,只觉精神陡长,所以日日以他为粮。那知姐姐却是如此。
何不早说?”即将豆面取出。若花饱餐一顿,登时腿脚强健。又走两日。这日在路闲谈,小山道:“我们自从上山,走了半月,才到镜花岭;如今从泣红亭回来,已走七日,看来已有一半路程。这二十余日,舅舅、舅母,不知怎样盼望!”若花道:“婉如阿妹缺了伴侣,只怕还更想哩。”
忽听林内有人叫道:“好了!好了!你们回来了!”二人小觉吃了一吓,忙按宝剑,将脚立住,遥见林之洋气喘嘘嘘跑来道:“俺在那边树下远远看着两人,头戴帽兜,背著包袱,俺说必是你们回来,好极!好极!几乎盼杀俺了!”小山道:“甥女别后,舅母身上可好?舅舅为何不在山下看守船只,却走出若干路程,吃这辛苦?”若花道:“阿父山下何日起身?离船几日了?阿母、阿妹,身体可安?”林之洋道:“你们两个想是把路走迷了?前面已到小蓬莱石碑,顷刻就要下山,怎说这话?俺因你们去了二十多日不见回来,心里记挂,每日上来望望,今日来了多时,正在盼望,那知你们巧巧回来。”二人听了,如梦方醒,更叹仙家作用之奇。
即同林之洋下山上船,放下包袱,见过吕氏、婉如;乳母替他们除了帽兜,脱去箭衣。喘息定了,小山才把“遇见樵夫,接著父亲之信,嘱我回去赴试,俟中才女,方能相见”的话,告诉一遍。林之洋把信看了。欢喜道:“妹夫说等甥女中过方能相聚。不过再隔一年,就可相见。”小山道:“话虽如此,安知父亲不是骗我?况海外又无便船,如何就能回乡?”林之洋听了,惟恐小山又要上去,连忙说道:“据俺看来:这话决不骗你,他若立意不肯回家,为甚寄信与你?甥女只管放心!好在这路俺常贩货来往,将来甥女考过,你父亲如不回家,俺们仍旧同来;如今早早回去,也免你母亲在家挂念。”小山听罢,正中下怀,暗暗欢喜,故意说道:“舅舅既允日后仍旧同来,甥女何必忙在一时?就遵舅舅之命,暂且回去,将来再计较。”林之洋点头道:“甥女这话才是,但你父亲信内嘱你改名‘闺臣’,自然有个道理,今后必须改了,才不负你父亲之意。”因向婉如道:“已后把他叫作闺臣姐姐,莫叫小山姐姐了。”随即张罗开船。唐闺臣把信收过。吕氏见闺臣肯回岭南,也甚喜道:“此番速速回去,不独你母亲放心,那考才女也是一桩大事。你若中了才女,你父母面上荣耀,不必说了,就是俺们在亲友面前,也觉光彩。倘能携带若花、婉如也能得中,那更好了。”
大家一路闲谈。姊妹二个,都将诗赋日日用功。闺臣偷空,把泣红亭碑记另用纸笔抄了。因蕉叶残缺,即包好沉入海中。又将碑记给婉如观看,也是一字不识。因此更觉爱护,暗暗忖道:“此碑虽落我手,上面所载事迹,都是未来之事,不能知其详细,必须百余年后,将这百人一生事业,同这碑记细细合参,方能一一了然。不知将来可能得遇有缘?倘能遇一文士,把这事迹铺叙起来,做一部稗官野史,也是千秋佳话。”正要放入箱内,只见婉如所养那个白猿忽然走来,把碑记拿在手内,倒象观看光景。闺臣笑道:“我看你每每宁神养性,不食烟火,虽然有些道理,们这上面事迹,你何能晓得。却要拿著观看?如今我要将这碑记付给有缘的,你能替我办此大功么?大约再修几百年,等你得道,那就好了。”
一面说笑,将碑记夺过,收入箱内。因与白猿斗趣,偶然想起驳马,随即写了良马牌位,供在船上,早晚焚香。
一路顺风。光阴迅速,这日到了两面国,起了风暴,将船收口。林之洋道:
“俺在海外,那怕女儿国把俺百股磨折,俺也不惧,就只最怕两面国:他那浩然中内藏著一张坏脸,业已难防;他还老著面皮,只管讹人钱财。”闺臣道:“他们怎样讹人?”林之洋就把当日在此遇盗,亏得徐丽蓉兄妹相救的话说了一遍。
若花道:“前年既有此事,阿父倒不可大意。到了夜晚,大家都不可睡,并命众水手多带鸟枪来往巡更,阿父不时巡查:一切谨慎,也可放心了。”林之洋连连点头,即到外面告知众人。到了日暮,前后梆铃之声,络绎不绝;多、林二人不时出来巡查。
天将发晓,风暴已息,正收拾开船。忽有无数小舟蜂拥而至,把大船团团围住,只听枪炮声响成一片。船上众人被他这阵枪炮吓的鸟枪也不敢放。登时有许多强盗跳上大船。为首一个大盗,走进中舱,在上首坐了,旁列数人,都是手执大刀个个头戴浩然巾,一脸杀气。闺臣姊妹在内偷看,浑身发抖。众偻罗把多、林二人并众水手如鹰拿燕雀一般,带到大盗面前。二人朝上望了一望,那上面坐的,原来就是前年被徐蓉弹子打伤的那个大盗。只见他指著林之洋喊道:“这不是口中称‘俺’的囚徒么?快把他首级取来!”众偻罗一齐动手。林之洋吓的拚命喊道:“大王杀我,我也不怨;剐我,我也不怨,任凭把我怎洋,我都不怨:
就只说我称‘俺’,我甚委屈!我生平何曾称‘俺’?我又不知‘俺’是甚么。
求大王把这‘俺’字说明,我也死的明白。”众偻罗道:“禀大王:他连‘俺’的来历还不知,大王莫认差了?刚才来时,夫人分付,倘误伤人命,回去都有不是。求大王详察。”
大盗道:“既如此,把他放了。你们再把船上妇女带来我看。”众偻罗答应,将吕氏、乳母、闺臣、若花、婉如带到面前。大盗看了道:“其中并无前年放弹恶女。他这船上共有若干货物?”众偻罗道:“刚才查过,并无多货,只有百十担白米,二十担粉条子,二十担青菜,还有几十只衣箱。”大盗笑道:“他这礼物虽觉微末,俗语说的:‘千里送鹅毛,礼轻人意重。’只好备个领谢帖儿,权且收了。你们再去细看,莫粑燕窝认作粉条子;若是燕窝,我又有好东西吃了。
但他们那知我大王喜吃燕窝,就肯送来?那三个女子生的都觉出色,恰好夫人眼前正少丫环,既承他们美意远远送来,所谓‘却恐不恭,受之有愧’,也只好备个领谢帖儿。尔等即将他们带至山寨,送交夫人使用。一路须要小心,倘有走失,割头示众!”众偻罗答应。多、林二人再三跪求,那里肯听。不由分说,把闺臣、若花、婉如掳上小舟。所有米粮以及衣箱,也都搬的颗粒无存。一齐跳上小船。
只听一声胡哨,霎时扯起风帆,如飞而去。吕氏嚎咷恸哭;林之洋只急的跺脚捶胸,即同多九公坐了三板,前去探信。
闺臣姊妹三人,被众人掳上小舟,明知凶多吉少,一心只想撺下海去;无奈众人团团围住,步步堤防,竟无一隙之空。不多时,迸厂山裹。随后大盗也到,把他三人引进内室。里面有个妇人迎出道:“相公为何去了许久?”大盗道:“我恐昨日那个黑女不中夫人之意,今日又去寻了三个丫环回来,所以耽搁。”因向闺臣三人道:“你们为何不给夫人磕头?”三人看时,只见那妇人年纪未满三旬,生的中等人材,满脸脂粉,浑身绫罗,打扮却极妖媚,三人看了,只得上前道了万福,站在一旁。大盗笑道:“这三个丫环同那黑女都是不懂规矩,不会行礼,连个以头抢地也不知道。夫人看他三个生得可好?也还中意么?”妇人听了,把他三人看了,不觉愣了一愣,脸上红了一红,因笑道:“今日山寨添人进口,为何不设筵席?难道喜酒也不吃么?”旁边走过两个老嬷道:“久已预备,就请夫人同大王前去用宴。”妇人道:“就住此处摆设最好。”老嬷答应。登时摆设齐备,夫妻两个对面坐了。
大盗道:“昨日那个黑女同这三个女子都是不知规矩,夫人何不命他都到筵前跟著老嬷习学,将来伺候夫人,岂不好么?”妇人点头,分付老嬷即去传唤。
老嬷答应,带了一个黑女进来。闺臣看时,那黑女满面泪痕,生的倒也清秀,年纪不过十五六岁。老嬷把黑女同闺臣姊妹带至筵前,分在两旁侍立。大盗一面看着,手里拿著酒杯,只喜的眉开眼笑,一连饮了数杯道:“夫人何不命这四个丫环轮流把盏,我们痛饮一番,何如?”妇人听了,鼻中哼了一声,只得点头道:
“你们四个都与大王轮流敬酒。”四人虽然答应,都不肯动身。若花忖道:“这个女盗既教我们斟酒,何不趁此将大盗灌醉,然后再求女盗放我们回去,岂不是好?”随即上前执壶,替他夫妻满满斟了下来;因向闺臣、婉如暗暗递个眼色。
二人会意,也上前轮流把盏。那个黑女见他们都去斟酒,只得也去斟了一巡。
大盗看了,乐不可支,真是酒入欢肠,越饮越有精神。那里禁得四人手不停壶,只饮的前仰后合,身子乱幌,饮到后来,醉眼朦胧,呆呆望着四人只管发笑。
妇人看着,不觉冷笑道:“我看相公这个光景,莫非喜爱他们么?”大盗听了,满面欢容,不敢答言,仍是嘻嘻痴英。妇人道:“我房中向有老嬷服侍,可以无须多婢。相公既然喜爱,莫若把他四个都带去作妾,岂不好么?”闺臣姊妹听了,暗暗只说:“不好!性命要送在此处了!”大盗把神宁了一宁道:“夫人此话果真么?”妇人道:“怎好骗你!我又不曾生育,你同他们成了喜事,将来多生几个儿女,也不枉连日操劳一场。”
若花听了,只管望着闺臣,闺臣把眼看着婉如:姊妹三个,登时面如傅土,身似筛糠。闺臣把他二人衣服拉了一把,退了两步,暗暗说道:“适听女盗所言,我们万无生理。但怎样死法,大家必须预先议定,省得临时惊慌。”若花道:“我们还是投井呢?还是寻找厨刀自刎呢?”闺臣道:“厨房有人,岂能自刎;莫若投井最好。”婉如道:“二位姐姐千万携带妹子同去。倘把俺丢下,就没命了!”
若花道:“阿妹真是视死如归。此时性命只在顷刻,你还斗趣!”婉如道:“俺怎斗趣?”若花道:“你说把你丢下就没命了,难道把你带到井里倒有命了?”
只听那妇人道:“此事不知可合你意?如果可行,我好替你选择吉期。”大盗听了,喜笑颜开,浑身发软,望着妇人深深打躬道:“拙夫意欲纳宠,真是眠思梦想,已非一日,惟恐夫人见怪,不敢启齿。适听夫人之言,竟合我心。”
话未说完,只听碗盏一片声响,那妇人早把筵席掀翻,弄了大盗一身酒菜,房中所有器具,撂的满天飞舞。将身倒在地下,如杀猪一般,放声哭道:“你这狠心强贼!我只当你果真替我寻丫环,那知借此为名,却存这个歹意!你即有心置妾,要我何用?我又何必活在世上,讨人憎嫌!”说罢爬起,拿了一把剪刀,对准自己咽喉,咬定银牙,紧皱蛾眉,眼泪汪汪,气喘嘘嘘,浑身乱抖,两手发颤,直向颈顶狠狠刺来。大盗一见,吓的胆战心惊,忙把剪刀夺过,跪求道:“刚才只因多饮几怀,痰迷心窃,酒后失言,只求夫人饶恕,从此再不妄生邪念了。”妇人仍是啼哭,口口声声,只说丈夫负义,务要寻死。一面哭著,又用带子套在颈上,要寻自尽,又被大盗枪去;猛然一头要朝壁上撞去,也彼大盗拦住。大盗心忙意乱,无计可施,只得磕头道:“我已立誓不放再存恶念,无如夫人执意不信。
如今只好教他们打个样子,已后再犯,就照今日加倍责罚,也是情愿。”因命老嬷把四个行杖偻罗传进内室道:“我酒后失言,忤了夫人,以致夫人动怒,只要寻死。只得烦你们照军门规矩,将我重责二十。如夫人念我皮肉吃苦,回心转意,就算你们大功一次。我虽惧怕夫人,你们切莫传扬出去,设或被人听见强盗也会惧内,那才是个笑话哩。”将身爬在地下。四个偻罗无可奈何,只得举起竹枪,一递一换,轻轻打去。大盗假意喊叫,只求夫人饶恕。刚打到二十,妇人忽然手指大盗道:“你存这个歹意,我本与你不共戴天;今你既肯舍著皮肉,我又何必定要寻死?但刚才所打,都是虚应故事,如果要我回心转意,必须由我再打二十,才能消我之气。”大盗听了,惟有连连叩首。
未知如何,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