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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说,暴雨之夜,久已废弃的教堂于荒原上孤独而狂妄的燃烧,那火持续了三天,以至于火光涂抹过的天空,在此后漫长的昼夜交替中,也还泛出淡红的影子。人们说,那是被宗教裁判残害的人们复仇的魔印。
我站在这土地上时,破十字架和碎窗玻璃,偶尔仍弥散出火焰的余温,他们和焦黑的泥土瓦砾一起堆叠成的废墟,像一个巨大的,立在苍淡天地间的沉默坟冢。说不清是哀悼昨日的辉煌,亦或今日的衰落。
她就在那里,白的,微弱光线似的女孩,她在那绝望的黑色顶端,在一截高高伸出的窗棂上坐着,摇摆她赤着的双脚,高扬了头,遥望远处,并哼唱她的歌。羞赧酸甜的音色与黑的烟尘一起浮在空中,这时风吹起她白色的裙子,象亲吻一双布做的翅膀。
然而我知道,她不是天使。她的面孔出现在神学野史第146页——1941年,被宗教裁判所处以火刑的魔女拉多莱。传说她会藏起众多星星,在黑暗的夜晚吸食孩子的生血,以便保持诱人的青春,最终,她被她的爱侣,送上了火刑台,而她至死还唱着媚惑的歌,以至那举火把的人竟落下泪来。然而,我曾看到她透明的冰绿色笑容出现在别处。所谓的故事,往往是不止一个模本的。
她看见我,停了歌声:“你好,你是谁?啊!你看起来多象我的多雷斯啊!”她的笑,正如在我梦中一样,光亮而美。
“没错,我是多雷斯,来,我的小妖精拉多莱,让我看看你的手是否还有温度,让我看看,能不能摸摸你的脸颊,亲亲你的嘴唇?”我露出情人的职业笑容,张开我的手臂。
“呵呵,你知道我的名字,可你不是多雷斯,多雷斯是不喜欢小妖精的,”她眨眨眼睛笑起来,她笑的时候,即使是白天,天空也有些星星忍不住闪耀“可是,你很象他。”
我伸出的手臂僵在空中,尴尬的笑笑。
“他们,是在找你吗?”她看看远处说,远处焦土的边缘,有端着枪的教皇的军队在叫嚣。
“啊是啊,所以我来到这里。”
“可是,我并没有能力帮你啊!”“没关系,只要让我呆在你身边,他们说”我看她一眼“这片土地被妖魔诅咒了,所以他们是不敢进来的。”
“妖魔的诅咒吗”她低下头,喃喃的重复,又看看我“那么如果能帮你的话,你就留在这里吧!”
她在高处,我仰望那印在天空中剪影样的人,她楚楚可怜,飞扬的头发和衣裙都写满寂寞。不由得,我放柔了声音说:“这样吧!反正出不去,我们聊聊吧!我叫杰,他们都叫我头儿,叛党的头儿,我们在反抗教廷和裁判所,他们是些顽固讨厌的老头子!”
“我叫拉多莱。”
“这我知道,可是告诉我拉多莱,你是魔女拉多莱,还是另一个黄昏的妖精拉多莱?”
“都不是,我是热爱着多雷斯的拉多莱。”她再次笑的时候,虽然是白天,我却看到天空钻出一两片小小的晚霞。
“那么,告诉我你的多雷斯的故事吧!”
她沉默了一下,象在累积某种愉悦的情绪,接着,便讲起她的故事。
“我生在印度的黄昏,那里有世界上最亮的和最调皮的星星,我总是和星星在一起玩,我喜欢带他们去安抚夜晚人们的梦,然后再叫醒贪睡的曙光。就这样日复一日,过去很多年。有一天我突然觉得很厌倦,于是溜出我的国度,去做长途的旅行。那个时候我拜访了中国的宫殿,埃及的坟墓和土耳其的战场,我的心被人们深深的悲伤包围着,异常沉重。然后,在这里,”她指了指身下的废墟“我遇见了他,最美最好最纯洁的多雷斯,他的眼睛比我的星星们更美,而他悲悯的灵魂,比他的眼睛更闪亮一千倍。还有,”她叙述的声音开始罩上某种奇幻的花朵的色彩,以配合她无以形容的爱的表情“他会做很多的纸灯,他做的纸灯,能把黑夜的大地变成迷人的星空。真想念那些美丽的东西啊!我们相爱了,在一起两年,那是我生命中无法形容的日子,是的,因为关于美妙或幸福的词汇实在太少了。接着,”她的声音低下来,带出一点点忧郁“接着,我的印度的星星们来找我了,它们非常的想念我,它们把那个晚上的夜空照耀成了白昼,于是多雷斯发现了我们,他看见了漂浮在空中的我,还有我的星星们,多雷斯他变得痛苦起来”她停止了诗一样的叙述,许久也不说话,于是,仿佛妖精们掌管的天色也暗淡下来。
后面的事我已经知到了,多雷斯抱着无比虔诚纯洁的信仰,将自己的爱人送上了火刑柱,于是百年前的天空,也想如今一样被火光照亮。这便是那故事的另一个版本——异国的妖精爱上虔诚的传教士,却被当作使用魔法的妖魔,死在心上人的忏悔声和火把下,比第一个更加凄惨的故事。
“拉多莱,你看,我也会魔法。”长久的沉默后,我从怀里掏出燃着的小灯笼,衬着暗的天黑的地,它是唯一温柔的星星,绽放着鹅黄色的稚嫩光芒。
“啊!”她惊喜的叫起来,笑容重又回到脸上“你会做和多雷斯一样的灯!”
我把那灯放在废墟的一小片空地上,我们都能看到它,静静地看着它。
“拉多莱,听我说,人们都说我是没有信仰的人,但是我有的,并且异常坚定。我相信耶和华,”我停了一下,她看着那盏小灯,听我说话“但我也相信其他的神,中国的,印度的,希腊的,我相信他们在某个地方过他们自己的生活,保护他们的子民,不会被任何教徒疯狂的火焰烧焦,而当这些,”我指着一片废墟“当岁月摧毁了十字架和教堂的尖顶,他们也一样继续存在,他们允许你——异国的妖精在这里唱歌,也许,他们还为那些作茧自缚的人们扼腕叹息。”
她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听着,而我则更激动起来,那时天边的云正闪着异样的光:“拉多莱你相信吗?一定有那么一天,不会再有人野蛮的焚烧异国的黄昏,不会再有人为宗教而惩罚爱人,人们可以喝随便的什么酒,唱随便的什么歌,如果有人能飞,就让他去飞,有人说地球是圆的,就让他证明!”
“砰!”枪声粗暴打断我的演说,我们朝远处看,教皇的士兵!那些卑鄙的人,他们正用枪指着我同伴的头,他们得意地朝我叫“杰!出来!杰!出来!”
我知道有些东西,必定会留下遗憾,不能圆满,有些事情,必须付出牺牲才有成功的可能,我回头看一眼拉多莱,她正用惊慌的悲伤眼神望着我,我笑着说:“知道吗?现在镇子上的人都在说,死寂土地上的歌声,是教堂里冤魂们制造的魔法,引诱无知之人去开启死亡的门。但我知道,你是活的,象你的爱情一样真实新鲜的活着,所以拉多莱,请你唱你的歌吧!不久,你的歌声会引来无数的飞鸟,土地会因为它们和它们带来的种子而复活,唱吧!让他们看看!这片土地将在你的歌声里变成灿烂的花海。将有人们去那里居住,建造房屋,经营生活,谈论爱情,那里的大人和孩子,都会喜欢在静寂的夜晚遥望星空,他们会说只要灵魂安详,便能够听到星星羞赧的歌声。唱吧!还有,”我指指那小小的灯“还有它在陪你。那么,最后朝我笑笑,我的小妖精,我要走了。”
我转身的时候,羞赧酸甜的歌声再度响起,微弱光线似的女孩子,我怀抱她冰绿色的笑容走向那些叫嚣的人们(他们乱蹦乱跳,象一群离开水的虾)。异国的妖精坐在倒塌的权利上,用最单纯的声音,依然唱着怀念爱人的歌。她无疑不是冤魂,无疑仍旧活着。
拉多莱,唱吧,为你印度的星星和曙光;
拉多莱,唱吧,为我儿时便开始的,对你的思念和爱;
拉多莱,唱吧,为我的爷爷多雷斯,为他从举起火把时开始,直至死亡也不曾停过的眼泪;
拉多莱,唱吧,为那围绕我们的诸神,为那亘古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