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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好。”赵璨点点头,起身走到平安面前。
平安疑惑的抬起头来看他。
赵璨低声道,“平安,我要走了。这一去不知道会遇上什么事情,你不祝福我吗?”
“祝你一切顺利。”平安说。
“还有呢?”赵璨紧盯着平安的眼睛,“这些话你之前已经说过一遍了。平安,我要听的不是这样的套话,我以为你知道。”这一瞬间,他显得有些咄咄逼人。
平安微微一顿,开口道,“保重自己,不要受伤。”
“我就知道,平安一定不舍得我的。”赵璨忽然展颜一笑,“放心。”
平安不由微微晃神。
到这时他才忽然发现,赵璨笑起来的样子好看得令人屏息,五官端丽,容光照人。因为天色而有些微微昏暗的房间似乎都一瞬间明亮起来,蓬荜生辉。
而在这一刻之前,明明也是跟赵璨同处一室,却根本没有这样的感觉。
平安这才发觉,原来赵璨一直在收敛自己对他的影响力。他一直不为人所注意,并不是因为别人眼睛都瞎了,实在是赵璨太会隐藏自己。他不愿意让人注意到的时候,大家都不会注意到他的容貌。
他终于确认,当初自己之所以会鬼迷心窍一样的迷恋上赵璨,果然都是对方故意的。只要他展露出自己的魅力,没有人能够拒绝得了他。只是后来发生了那样的事,所以赵璨重新收敛自己。
这会儿倒是又露出来了,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到底已经经受过这种诱惑,平安很快就回过神来,无奈的看向赵璨。
“对你没用了。”赵璨颇有些失望的看着他。然而眼底的笑意,却分明不是这么回事。
平安顿时明白,他是故意的。故意展露出这样的姿态,让平安知道,自己固然会受到他容貌的影响,但真正的心动,却是与此无关的。
赵璨希望他能将这两者区分开来。
在这两年时间之中,赵璨虽然始终保持着跟平安的联络,但是对于当初的事情,却是三缄其口,始终没有提起过。他究竟是怎么想的,平安也不知道。
一开始平安还极力想要避免他提起这件事,到后来见赵璨不说,松了一口气,自己也竭力维持这样的状态不变。
于是两人之间,竟也保持了一种诡异的平和,直至如今。
平安以为赵璨跟自己的心思一样——毕竟当初他是因为做错了事,想让平安不去责怪他,才会选择这样的办法,既然没有用,自然就该放下了。彼此都不去提,只当是走错的路,忘掉也就过去了。
但是现在看来,显然并不是这样子的。
赵璨心中对自己依旧存有情意,所以才会用这样的方法,试探并且提醒自己。
感情并不因为回避就会消失。
只是……平安有些不明白,他这时候提起这件事,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赵璨缓缓开口,他的声音低沉,在这种昏暗的环境之中,带给平安极大的压迫。再加上现在两人是赵璨站立而平安坐着的姿势,这种压迫感便更加明晰,让平安几乎有一种无路可退的感觉。
赵璨还在继续说,“我们之间身份的差别,这是无可回避的东西。上下尊卑,无论让谁来评说,恐怕都不会觉得你我之间有所谓平等可言。这就是你的心结,对吗?”
平安抿起唇,有些失神的凝视赵璨,片刻后才艰难的问,“你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赵璨抬手碰了碰他的额头,含笑道,“可是平安,在我心中,若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能够与我并肩而立,那便是你。”除此之外,不会再有旁人。
平安睁大了眼睛,仿佛没有听懂他的话,那一字一句在他脑海中回响,然后才一点点将蕴含其中的意思传达出来。
“我……”平安不能否认,这正是自己的心结之一,虽然并不是最根本也最为重要的那一个。但即便如此,他也没有想到,赵璨竟然也会注意到这一点!
他是天潢贵胄,天生就是凌驾于众人之上的。这样的人,即便喜欢一个人,也总带着几分俯视与恩赐的感觉。平安承认这令自己觉得不舒服。此刻被赵璨指出来,心头不由震动。因为赵璨话里的意思是,他们是平等的。
平等,自由。还有什么比这更能够打动一个独立的灵魂吗?
“我知道你还不相信。”赵璨并没有让平安开口,加快了语速继续道,“但是平安,我希望你能看着我,我会做给你看。你所不相信的那些,时间会给出答案。”
“就从此刻开始。”
平安其实还是有些回不过神来。但赵璨已经弯下腰,抬着他的脸在他唇上落下了一个轻浅的吻,“等着我,平安。”
然后他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门扉打开的瞬间,天边的晚霞映在了他脸上,光辉灼然。
平安看着他的背影,没来由的想起一句话:今天的分别是为了明日更好的相聚。
他抬手碰了碰自己的唇,亲吻的触感似乎还残留在上面,心跳的速度快得过分,让平安有一种微微眩晕的感觉。那曾经短暂而炙热的情意,始终掩藏在他的身体里,没有一时一刻退却。
只要对方一个吻,就能唤醒。
平安不能骗自己他对赵璨的感情是可以随意抹去的,他甚至不能再说那是一段错误的感情。因为感情本无对错,他以前找出种种理由,判它为错误,此刻却不能够再欺骗自己。
……
该安排的事情都已经做好,几日后平安便带着队伍出发了。这一行百多人,本来是要步行前往的,但平安觉得费时费力,真要这么走,走到秦州的时候可能都明年了。走水路倒是安稳,但速度却很慢。
最后赵璨那边友情赞助了几辆马车之后,平安忽然开了窍,回头就开了个小会,将这个难题告诉给了大家,并且直言,“我现在只能弄到几辆马车,连一半的人都装不下,大家还是要一起想办法啊!”
于是大家各显神通,不过几天功夫就筹集到了十几辆马车,勉强将所有人都挤了进去,顺利出发。
平安为此高兴了好几天。
果然这些塞进来的关系户,也不是没有用处嘛!像是这样的时候,就显得格外的好用。
不过平安也就只高兴到离开的那天。上了车之后,一开始出京还好,走的是官道,道路平整,虽然也有些颠簸,但还算能够忍受。平安还暗自嘀咕,明明这路挺好的,为什么小说里都将坐马车写得如此难受?
结果半日之后,下了官道,马车便开始颠簸起来。平安根本坐不住,身体时不时就会被弹起来,或者左右摇晃,不是死死抓住车壁,恐怕早就开始做起布朗运动来了。屁股一下一下的磕在座位上,尾椎部位更是疼得他有苦难言。
比什么碰碰车跳跳车摇摇车可怕多了!
更重要的是,这时候正是天气最炎热的夏季,十来个人塞在小小的车厢里,又闷又热,浑身都被汗水湿透,就像是坐在一个大蒸笼里。
好在受苦的不是自己一个人,大家都是这样,平安也就不觉得特别痛苦了。还能苦中作乐的想,这也是一种“共患难”嘛!
再说比起自己每天走得双腿肿痛,这种痛苦也就不算是什么了。
过了几天之后,习惯了这种颠簸,平安反而品味出了几分趣味来。毕竟这样的经历,对于现代人来说,恐怕是十分难得的吧?自己这也算是体验生活了。
还有一个好处,平安之前本来还担心路上那几个人不安分,拉拢工匠或者给自己捣乱什么的。现在这个情况,大家都只顾着痛苦,哪还能想得到这些?省了不少事。
为了转移注意力,平安还开始组织大家拉歌。反正长路漫漫,总要找点事情来打发时间,才不会一直想着很痛苦嘛!
因为自己不会唱这边的歌,平安只是鼓动其他人来唱。好在工匠之中颇有些歌喉不错的,很快就唱起了各种地方小曲,大家跟着学一学,倒也十分热闹。这种身体上的折腾和偶尔的放松结合,让平安忽然有了一种军训拉练的感觉。
这么一想,忽然觉得更加适应了。
在京城附近时还好,虽然繁华比不上京城,但百姓也算是安居乐业。即便今年大旱,但因为赈灾工作进行得十分顺利,所以一路上都很安稳。平安甚至还看到有些县里征发民夫修河渠和堤坝。这算是徭役的一种,只管饭,没有工钱。
但对于没有收成的百姓来说,这样便能让他们熬过最艰难的时候了。自己有官府管饭,赈灾粮留给家里人糊口。等到明年春天,官府发放种子,他们便可以回家继续种地。
然而出了京城,进入万州府之后,路上便开始看到零零星星的流民了。显然,当地官府并没有安排好这些人。等到了万州城,城外几乎已经被流民给包围了。
没有任何的保护措施,流民们就这么成片成片的躺在城外的地上,远远望去实在是有些吓人。因为这些人的存在,万州府城门紧闭,显然是怕被这些人冲进去了。
平安他们的车队一出现就被流民围住了。
毕竟在这种时候还能乘马车出行的,都是家底深厚的大户人家,那就意味着有钱有粮食!
平安不得不让车子停下来,否则万一踩踏到人就糟了。但出乎平安的预料,这些人并没有一上来就凶狠的抢夺,而是停留在一段距离之外,开始跪下哀求,“老爷行行好……”
平安心头忽然一酸。
这是平安第一次真真切切,实实在在的明白这个年代的百姓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上次去江南,那边毕竟富庶许多,所以没有这样的景象。之前在京城附近,灾民安置妥当,也没有出问题。所以虽然记忆中自己就是流民出身,可平安总以为之前见到的就是极致了。
直到看到这些人,他才发现日子可以艰难到这样的地步。只要仔细看看就会发现,城外这一片地方寸草不生,连地皮都被翻过来了。那是因为流民没有东西果腹,所以挖了草根来吃。
这些流民面黄肌瘦,身材枯槁,浑身无力,难怪大部分时间都要躺在地上,因为那样节省体力。
平安抬手打算掀开车帘,下去看看,却被小全拉住了,“别处去。这些人缠上了就甩不掉了。”
平安转头,发现其他人脸上都是赞同的表情。
他心里忽然有些堵得慌,“可我们的车被拦住,不安抚好这些人,根本就进不了城。”
“只需去城下喊话,待会儿自然会有人来迎接。有军队在,这些人也就老实了。”曹无为道。
平安深吸了一口气,“难道这些人就不管了?拦在城外就能当做看不见?”
“官府每天早晚施粥,城中富户偶尔也会来施粥。只是人太多了,也顾不得这么多。”齐鸣道,“万一让这些人冲进城里,饿疯了的人可不会有理智,到时候打砸抢掠,损失的岂不也是普通百姓?”
平安撩起车壁上的窗帘往外看了一眼。那么多人,光靠每天两顿稀粥,有多少能够熬到明年春天?
“朝廷发了赈灾钱粮,一路过来别的地方都没有这样的事,可见流民不是不能安顿,只不过是有些人不愿安顿罢了。”平安沉着脸。
“慎言!”孙德轻飘飘的看了平安一眼,“这不是咱们该管的事。这话若是传出去,恐怕不妥。”
平安觉得自己的心里好似有一把火在烧。
人命关天,眼前这些人是怎么做到看到这样的情景,还能够无动于衷?他们的心是铁石做的?还是已经被权势金银填满,再看不到其他?
平安视线在所有人身上一一扫过,最后问,“谁去城墙下喊话?”
要出去,就意味着会被下头那些人围起来。其他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吭声。
如果不是这些人都有来头,平安真想把人一脚踹下去。不过既然都是这样的人,那将来动起手来,他也不用手软了,挺好。
“有泰,我们下去。”平安转头招呼一直在往窗外看的人。
有泰抓住了旁边放着的包袱。
平安知道里面都是他的干粮,但并没有说什么。
下了车,有泰将包袱打开,那些本来正跪在地上磕头到了流民立刻就爆发出巨大的能力,猛然跳起,扑过来争抢。抢到了就立刻往嘴里塞,也不管自己噎得快翻白眼了。
平安心中一片酸涩。他知道那是什么能量,那是求生的力量,那是想要活下去的强烈愿望。即便活着也是受苦,不知道这样的日子尽头在何处,但他们还是想活着。
就像他当初被人扔在乱葬岗,却还是死死抓住了一个人的脚踝,让人将他带了回去。
好死不如赖活着,活着,才能看着一切越来越好。如果看不到,那就自己去创造吧!
平安抿了抿唇,见有泰还在盯着那些流民看,低声道,“这样没用的,你有多少食物也不够。”
有泰立刻转向他,目光灼灼,“平安,你主意多,替他们想个法子,总要有条活路……”
既然没有人救他们,那就教他们自救吧。
“你先去城墙下喊话,让人过来接我们。”平安说,“这里交给我吧。”
等有泰走了,他才转向一个蓬头垢面,胡子拉碴的中年人,“你是这些人的头儿?”
中年人没想到他会问这个,点点头又摇摇头,然后才道,“这些流民都是各处来的。”他抬手往后虚虚的划了一个范围,“这些都是跟我一个地方的乡亲,多少能说上话。其他地方的就不成了。”
平安知道古代人重乡土观念,却不知原来他们连逃难的时候,都还是这样抱团。
不过也是,人少的话,怎么能够抢到足够的吃食,让大家都活下来?
不过,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简单多了。
平安左右看了看,见旁边有个小山包,山上种着两棵枯死的树,还算醒目,便朝那里指了指,“等我们进城之后,我会让人出来给你们送吃的。吃完以后,你去找其他的领头人,让大家在那里等我,我有话说。如果不愿意来就算了。”
“这位……”中年人本来想叫老爷,但一看平安那张过分年轻的脸,这称呼就叫不出来了,支支吾吾的道,“少爷……叫咱们有啥事?”
“好事。”平安说,“你们想不想吃饱饭?”
“想当然是想,可要怎么……”
“去那里等我,到时候就知道了。”平安没有多说。这其实也是个小小考验,若是这些人不愿意,那他也就不会强求。
有泰很快回来了。没过多久城里便出来了一队士兵,将流民全部隔开,平安他们的马车才得以前进。等他们进去,城门便又重新关闭,显然不给这些流民任何可乘之机。
中年人盯着车队一直进了城门,才被身边的人喊醒,“大哥,他说了啥?”
“他说待会儿送饭出来给咱们吃。”
“骗人的吧?”众人闻言立刻七嘴八舌议论起来,不过多半是不信的。四处流浪的日子过久了,对于其他人的善意自然就少了许多期待。所以刚才跪在地上哀求,许多人都仍旧是有气无力的样子,图的只是那个万一,有泰能将干粮拿出来,已经出乎他们的预料了。
中年人很沉着,“等等看。”
也对,反正也没有别的事情做,就等等吧。
进了城,平安让其他人去驿站住宿,自己则带着有泰上了街。
“咱们去干什么?”有泰问。
平安道,“去花钱。”
他领着有泰,一路走到了聚福钱庄门口,看了看那两座据说内部掏空,用金子填充的巨大石狮子,然后才迈步入内。
“客官是存钱还是贷钱?”掌柜的并未因为平安的年纪而轻视,很快走出来问道。
平安道,“取钱。”说着摸出了一块凭证。这玩意是赵璇给的,平安没去查过里头有多少钱,但肯定不少。临走的时候抱着以防万一的念头带上,没想到还真有用上的这一天。
见到凭证,掌柜的神色立刻就变了。
这种凭证,只有大额存款才会开,因为可以异地取款,钱庄要抽取一笔费用。若是只存个几十上百两,那还不如自己扛着去呢。所以这少说也是几千两的生意,掌柜的自然眉开眼笑。
事实证明赵璇的确很大方,这是三千两的凭证。平安犹豫了一下,让人取了一千两出来。
将近一百斤的东西,平安和有泰一人分了一半,扛着去粮店买了几千斤粮,又去布庄定做了一千套粗布衣裳,最后去了鞋店,将城里的鞋子一扫而空。这些东西全都让店家派人送去了州衙门口。
即便如此,提出来的钱还是剩下大半。两人扛着银子来到衙门门口时,这里已经堆满了粮食,有不少百姓都在围观,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州衙门口垒了临时的大灶,上面架着大铁锅。平日里施给城外难民的粥就是在这里煮出来,然后再送过去的。若是有善心的富户施粥,也是借用这些大灶。
平安就是来借用这几口大灶的。
他弄出来的动静太大,衙门里的人自然被惊动,所以开口要求借用大灶时,所有人都知道他是要干什么了。万州知州还亲自出来,十分亲切的跟平安说话。
流民聚在万州的时间不短,这里还属于京畿路,天子脚下,若是传进京城里,他这个知州也就到头了。所以每天都战战兢兢。现在听说平安买了那么多粮食要施粥,自然要赶快来看看。
平安对这位知州没什么好脸色。城外的灾民一天喝两顿粥,而且是那种汤清得可以照见人影的稀粥。可是城里看上去却丝毫不受影响,粮店里竟然可以买到几千斤粮食!
要说里头没有猫腻,连有泰都不信。
安顿好住处的工匠这时候也陆续来了,开火煮饭。让所有人惊奇的是,他们煮出来的,竟然是白花花的大米饭,而不是粥!
煮好的饭被陆陆续续抬出城外,分发给灾民们。听说这顿吃的是白米饭,所有人都迫不及待的爬起来排队——这么多天都是这样过来的,大家早就习惯了。
而且还有各自的领头人在旁边维持秩序,所以并不算乱。
平安站在城墙上看了一会儿,心中有些满意。逃难的时候都还能维持秩序,这些人应该是可用的。
他转头对站在旁边的知州道,“大人,若我能替大人解决这些流民,大人是否愿意将赈灾的粮食都分发给他们?”
“这……”知州有些肉痛,“总要留下些备用,万一又有其他流民来了呢?况且这眼看就要入冬……”
“大人莫欺我年轻。”平安皮笑肉不笑的道,“入冬之后便会有心的赈灾粮发下来。即便没有,你也可以上折子去求——”他淡淡的瞥了知州一眼,“大人,不是自己的东西非要拿着,可是会烫手的。还请大人三思。”
知州能在京畿路掌管一州之地,自然也有自己的消息渠道,他知道平安是从宫里出来的,要去秦州。虽然具体怎么回事不清楚,但平安年纪轻轻就能出来办差,肯定是上头有人。所以虽然有些不甘,最后还是捏着鼻子答应了。
“大人果然勤政爱民,万州流民安置得当,想来陛下知道了,也会高兴。”平安对他的识趣很满意。
之前跟平安说话的中年人叫蔡大年。之前等得难受,他就已经迫不及待的去找其他几个领头人说了平安的意思,但大部分人都不信他。但蔡大年不知道为什么,却始终觉得那位小爷不像是会骗人的。也许是平安跟他说话时的语气太平静,太笃定。
现在白米饭真的送来了,蔡大年心中不由激动起来。
他直觉的认为平安是要给他们指一条活路,一边让大家排队领饭,一边打定主意,要跟着平安走了。
吃饭的时候其他几位领头人过来跟蔡大年商量了一下,都愿意去看看平安要说什么。
等到所有人都吃完了饭,满足的躺在地上晒太阳时,平安准时出现在了小山包上,身后跟着的是弓箭厂的领导班子所有人。既然做出了决定,当然需要其他人一起参与。
等人到齐了,平安开门见山的道,“我这里有个差事,要费苦力的。而且不是在这里,是在秦州你们可有愿意跟我一起去的?”
“管饭吗?”有人问。
平安笑了,“既然是要卖力气的活儿,饭自然是管饱。不光管饭,还有工钱拿。”
“可是我们家人都在这里……”又有人说。
“家人也可以带过去。或者你们不放心,也可以自己过去安顿好了,再将家人接过去。到时候我会统一安排,不会让他们自己上路。”平安道。
齐鸣孙德四人在平安身后面面相觑。他们都明白平安是要这些流民去做什么了。弓箭厂不可能只有这不到一百人支撑,总要招收工人。原本定下的是到了秦州再招,现在看来,平安却是打算招收这一批流民了。
路上招人,自然要多耗费一大笔钱,安家费和路费都要给,到了那边还要给这些人准备住处,显然十分麻烦。但平安分明是打算自己出这笔钱,四人对看了一会儿,没有人开口反对。
这时几个领头人的问题问得也差不多了,都说要回去商量一下,看看哪些愿意去哪些不愿意。
平安很理解。故土难离,总有些人无论怎样艰难,都始终不愿意离开家乡,这样的人他也不喜欢强求。于是他又告诉了大家另一个好消息:万州府打算将赈灾粮发到每个人手上。愿意跟着他也可以,不愿意的,自己回家去也行。
听闻这样的好消息,所有人脸上都露出振奋的很色。
这是一个坚韧的民族。即便是在这样艰苦的时候,他们脸上都还带着对未来的期盼和憧憬。其实老百姓的要求很低,也很容易满足。可即便是这样小小的要求,也经常得不到满足,过得水深火热。
平安的心中忽然滚烫起来。
他曾经不止一次怀疑过自己要做的事情是不是正确,直到这一刻,他才终于能够给与自己肯定的答案,他做的一切都是正确的,也都是值得的!因为这能够让更多的人过上更富足的生活,不会再因为一场天灾*,就必须背井离乡四处游荡,求一口吃食。
这一刻平安忽然懂得了一句以前他每每读到就颇有感触,但始终觉得欠缺了一点什么的话:虽千万人,吾往矣!
接下来的事情很顺利。这些流民能够离开家乡出来,就是为了求一条活路。故土虽然难离,但若是能生活得更好,离开家乡也没什么。虽然也有一部分人不愿意跟着平安离开,但更多人却决定跟着他。反正连家小都能接过去,家安在哪里不是一样的?
不过大部分人还是决定先去探探路,若是靠谱,再将家人接过去。
最后几个领头的人一商量,索性就留下一批人在这里照拂家人,等到大家过去安顿好了,再统一把人接过去,也不会误了平安的事。
平安听到他们这么说时,不由一呆。他没想到自己释放了善意之后,那么快就收到了这些人的回馈。虽然只是一件小事,但却意义重大,说明这些人是真的在替平安,也替他们自己的未来着想了。
平安看着知州将赈灾粮食发下去,自己则私底下拿出了二百两银子,让这些人将家里人安顿好,然后就轻轻松松带着收拢的两百多流民上路了。这些人都是青状,到了地方简单培训一番,便可以上岗了。
唯一麻烦的是,因为这么多人只能步行,所以路上的花费的时间多出了接近一倍。好在过了万州,路途已经去了一半,这点时间平安还耗费得起。
他站在车辕上,转头看着后面排着队,穿着新衣裳新鞋,风貌一新的队伍,心中踌躇满志。
几百人的队伍排列整齐的行走在官道上,时不时吼上一首歌,让沿途的人都忍不住好奇围观。这种时候,流民们便会昂首挺胸,满脸自豪的从这些人面前走过。
接下来的路上偶尔遇到小股流民,平安便将愿意跟着自己走的人收拢起来。等到达秦州的时候,队伍的人数已经突破了三百。
工匠们一开始坐在马车上,后来也下去跟大家一起走路。平日里做的也是体力活,倒也不觉得多累,反而跟流民们打成一片,关系更加亲近。将来要一起共事,想来不会有问题。
因为皇城司那边早就递了消息过来,所以秦州府已经准备好了接待工作,他们的住处都安排好了。甚至连厂房选址都定下来了几个,等平安过来挑一挑,就能开工了。
所以在别人休息的时候,平安还得打起精神来应付这些。倒是齐鸣孙德四人,明明也累成狗,但不管平安去做什么,都非要跟着,好像生怕平安得了什么好处似的。让平安好气又好笑。
他爽快将手里的工作分出去,自己立刻就轻松了许多。反正这样的小事,一时半会儿还不能动摇他的地位,平安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地址挑好之后,厂房建设工作也由秦州府这边负责。平安这才歇了下来,除了偶尔要去催一催进度之外,别的就没什么事了。平安终于得以休息,埋头睡了好几天时间,才觉得耗光了的精神补回来了一些。
倒是齐鸣等四人每天依旧打起精神,早出晚归,也不知道在忙什么。平安也不问,只当是不知道。所以一开始四人还避着他,后来索性光明正大的出门去了。
小全见状担忧不已。
因为他跟平安认识,而且自觉是“自己人”,所以倒没有动其他的心思,一心一意帮平安的忙。见四人各怀心思,而且如此明目张胆,自然忧心忡忡,问平安,“你难道就不管管他们?”
“这是能管得来的?”平安无奈,“不让他们明着来,也会私底下去做的。所以还不如放在自己眼皮底下。”
因为路上实在是太辛苦,大家又坐在同一辆马车里,所以这四个人始终没有机会折腾什么。恐怕心理早就已经着急不已了,现在到了地方,再不让他们行动,岂不是要把人憋死?
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这些人不动起来,平安怎么能摸清楚他们背后都是什么人,又要怎么对付他们?
或许这些人都忘记了,他可是做过两年皇城司提举,并且亲自将皇城司打造成如今这个样子的。再加上平安当初就对这边的事情十分在意,所以皇城司西北路的负责人,正是钱成。
老下属办事平安当然是放心的。表面上看他是对那四个人不闻不问,其实对方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无巨细都会有人将消息送过来。
只是平安暂时没腾出手来处置他们罢了。毕竟现在弓箭厂百废待兴,太需要人来做事了。这四个人不管各自目的是什么,但总归离不开弓箭厂,首先得配合着将这个摊子支起来。既然他们愿意出力,平安又岂会不愿意?
大局尽在掌控,自然也就不需要对这些事忧心了。
因为计划得当,人手充足,所以很快弓箭厂的厂房就建起来了。晾了一段时间,平安便领着工匠们搬了进去,将家伙事掏出来,便可以开工了!
手工作业及就是这么方便,少量的工具每个人自带就可以了,所以准备工作少得可怜。
熙平十九年十月中旬,兵仗局弓箭司秦州弓箭厂正式成立。
这是完全按照平安的设想建立起来的工厂,跟之前的皇城司感觉还不一样,所以平安每每看着工厂,都觉得无比满足。
虽然工厂已经开工了,但实际上却还没有全部建成,正在加班加点的赶建住宿区。毕竟将来要将工人们的家人都接来的话,需要的地方就比较多。平安特地将地址选在城外,有足够宽敞的地方来给他们扩张。
因为有详细的流程,又有人手把手的教导,所以进入十一月之后,新来的工人们便都已经能够上手,做出来的东西虽然没有那么精细,但全部都是合格的。
从这一天起,弓箭厂的产量呈爆发式增长,让原本担忧产量的人都不由舒展了眉头。
人一放松下来,就难免会有些别的心思。
齐鸣等四人来的时候都是带着任务的,到了这里那么长时间,一直在忙弓箭厂的事情,根本腾不出时间,这会儿自然蠢蠢欲动,不打算再拖下去了。
而实际上,平安也正等着他们动手,自己好有充足的理由将这些人都踢回京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