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吹着京城的风,赵璨忍不住钻出车厢,惬意的深吸了一口气:我的仇人们,你们准备好了吗?
然后没等赵璨发表什么感触,平安也跟着钻出来了:“殿下,小心呛风。”
赵璨:“……”
平安继续道,“即便不呛风,这官道上的烟尘也很大,殿下还是先进来吧。”
被他三两句话一说,什么意境都没了。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赵璨始终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吃了一肚子的灰,心情一下子就美丽不起来了。
平安并不知道他的纠结,而是在交代王从义,“出门一趟,大家都辛苦了。我去皇城司交差,大家就不必跟着了,进了城就解散,回家梳洗一番,好好休息吧。”他停下来想了想,才道,“放三天假,让大家休息。你去通知一下。”
王从义当然不需要自己去喊话,叫来一个人嘱咐了,他自然会传达下去。
然后他重新钻进马车问,“大人,属下还是跟着你吧?”
“今天也先回去吧,明日进宫去找我。”平安道。
外头赶车的已经从钱成变成了冯玉堂,他闻言也忍不住出声问,“大人,那我呢?”他现在算是平安的亲随。但是平安回宫之后,他当然不可能跟着去,于是位置就十分尴尬了。
“你也回家去,三天之后去皇城司找王指挥,先跟着他。”平安指了指一旁的王从义道。
赵璨在旁边看着平安安排事情。显然经过这么一趟差事,虽然不说收服了同去的五十人,但一半的人数总有。所以现在发号施令,也挺像那么回事的。当然,更让赵璨在意的是,这些人在面对平安时积极的态度。
他自己是属于建立绝对权威,让人不敢反抗的那种类型。但这并不意味着赵璨就不欣赏其他的御下之道了。像平安这样,能够让所有人对自己心服口服,心甘情愿听从的做法,赵璨也觉得很有趣。
赵璨是奉旨出京,如今回来自然也要去觐见皇帝,跟平安倒是同路。不过两人的待遇可是截然不同。皇帝很快就召见了赵璨,至于平安,只见到了王立心,安抚了几句辛苦,然后就被打发回去了。
好在平安对这个待遇,早就心里有数,于是回到皇城司在宫里的那座小院子,简单的梳洗一番,就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一个任务虽然完成了,但对他来说,更多的事情还摆在眼前等着他去做。所以平安可以给下面的人放三天的假,自己却根本不可能闲下来。
首先皇城司这里的资料和记录都已经被新来的几个文书整理好了,就堆在平纳的书案上,等着他去看。这些都是了解皇城司必不可少的步骤。平安自从上次受到教训,觉得自己对皇城司的判断还是过于笼统和武断,就已经决定回来要把这些东西都看完了。不过这也是个大工程。
其次王从义一会儿还要来找他,商量培训班的事。虽然说是统一培训,但也不可能大家都不做事了去上课,一次也教不了那么多人,所以自然要有个安排,按什么顺序,谁先谁后,最后又如何考评?考评过了的不必说,如果不过要如何安排?
皇城司的亲事卒都是世袭,大部分人并没有做情报工作的素质,只不过赶鸭子上架罢了。但也不能手段粗暴的一下子把人全部撸下来,所以怎么重新安排这部分人,也是重中之重。
另外这个培训班的事,也要先跟王立心那边通个气。至少让他知道有这么一件事在做,证明自己并没有在虚混度日的同时,当然也能够得到更多来自上头的支持。——平安没忘记,皇城司里还有两个刺头呢。
最后还要应付王立心那边对于这趟下江南差事的询问,平安按照自己的习惯,要整理出一份资料来给他。
事情千头万绪,所以平安睁开眼,便立刻在紧迫感的催使下从床上爬起来,洗漱更衣,然后精神饱满的面对新的一天。
暂时还没人来找,平安得以到前面的办公区去看那堆文件。翻看了两本之后,他对文书们的工作非常满意,这些资料都按照他的吩咐,被归类整理,翻看起来一目了然。
青文是第一个发现平安的,脸上带着惊喜的笑容,“大人回来了!”
也难怪他那么高兴。他们这些人在这个院子里当差,前程和祸福,其实就都系到了平安一人身上。平安不在,这院子等于是没有主人,难免会让人心下不宁。他一回来,好像主心骨也回来了。
没一会儿两位文书也过来了,都来给平安行礼。平安不由感叹自己也算是混到有一点地位了,然后和颜悦色的问了几句话,就把人打发了。
他本来以为自己看一会儿资料,王从义就该来了。却没想到,他还没来,本初殿那边的旨意就来了。皇帝宣他觐见。
这样的荣耀对于院子里的其他人来说,是很值得羡慕的。不是御前行走的话,其他人其实是很难得有机会见到皇帝的。即便是办的差事满意了,皇帝也最多只会让人赏赐。否则人人差事办得好都要见见,他每日也不必做别的了。
一回生二回熟,平安跟着传旨的小太监到了本初殿,一见殿门紧闭的样子就知道里面有人,于是熟门熟路的摸到了后面的罩房。
王立心竟然也在这里。平安惊讶道,“怎么王总管没在御前伺候?”
“年纪大了,总要歇一歇,皇上跟前有别人呢。”王立心眯着眼睛道,“你且还得等一会儿呢,是内阁的几位丞相在里头。”
那就是国家大事了。平安理解的点头,找了个位置坐下,对王立心道,“那正好,其实我也有事情找您呢。”然后便将培训的事情说了,“皇城司是陛下的耳目口手,一举一动都十分紧要,若是什么都不懂,办出来的差事自然也难以让人满意。所以我想着,宁肯多花功夫,您老说是不是?”
“这倒是跟内书堂颇有些相似之处。”王立心若有所思的道,“只是培训原来的人也就罢了,为何还要从外头招人?”
“培训结束之后会有考评,若是考评不过,自然不能继续在皇城司当差。这便有了缺口,自然要多补一些人进来。”平安道。
“这些通不过的人呢,你又打算如何安置?别到时候闹起来不好看。”
“我想将他们派出去。”
王立心听到这里,脸上那种淡淡的惬意终于收敛起来,半眯着的眼睛也彻底睁开,盯着平安,“派出去?”
“派出去。”平安肯定的点头,“是您跟我说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王立心沉默片刻才道,“你倒是个有志气的。只是这样的事,咱家可做不得主。”他想了想,道,“这样吧,待会儿你觐见的时候,若是有机会,咱家帮你提一两句。能否说得动陛下放权给你,咱家就管不到了。”
“多谢王总管。”平安立刻起身鞠躬,“有您老帮衬,事情没有不成的。”
“不必给我戴高帽子,我这一把年纪了,还能不能看到那一日,且两说呢。”王立心道。
平安诧异他今日竟然提了两次自己年纪大了,分明是有退意的意思,若真是如此,恐怕宫里的势力,又要迎来一次大的变动了。只是不知道谁能上位,谁又要倒霉。对于自己来说,又有什么影响。
心念电转间,他神色如常道,“您快别说这样的话了,我们这些小辈办事不牢,就指望您多多提点呢。况且这是若成了,您面上也有光彩不是?”
王立心这个司礼监掌印,同时也提督皇城司,所以平安有此一言。只不过这更多的是一种虚衔,因为皇城司地位紧要,所以让他提督,以示看重。但他平时是不插手具体事务的,最多是在皇帝和皇城司之间两边传递消息:皇帝想知道什么?皇城司又查到了什么?
说话间有小太监来提醒,前头已经完事了,轮到平安觐见。王立心便起身道,“走吧,咱家和你一起过去。”
果不其然,皇帝的目的是为了问这趟下江南的见闻。平安也不知道他具体想听什么,索性从头到尾说了一遍。结果皇帝反而对他将身边的人都撒出去搜集消息的做法十分感兴趣,追问了好几句。
平安自然抓住机会,将自己遍布全国的那个构想提了出来。反正这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成的事,先画个大饼也不错。
王立心在一旁听着,倒是越听越惊讶。他刚才听平安说要把那些人派出去,原以为不过是变相的流放,大家面子上好看,其实用处不大。要知道大楚立国百年,皇城司换了那么多主人,有野心的也不止一个,可到现在皇城司的势力范围,也只在京城内。
却没想到平安三言两语说动了皇帝,甚至都不需要自己敲边鼓了。
他越来越觉得,平安果真是个人物。假以时日,恐怕成就会比自己还高。只是……不知道他有没有机会成长起来罢了。
让平安惊讶的是,皇帝竟然没有问赵璨的事情。在表示了对平安管理之下新的皇城司的期待之后,便打发他离开了。好在平安早有准备,拿出自己写的出差记录,交给王立心转呈,然后才告退。
等他走了,皇帝随手翻看了几眼,对王立心笑道,“这个平安,倒是颇有意思。”
“皇上慧眼。”王立心道。
身为皇帝心腹中的心腹,平安是怎么从钟鼓司跑到司礼监内书堂的,他比谁都清楚。这件事甚至是他亲自去办的。
皇帝对这个平安很不一般,王立心明白这一点,于是顺着皇帝的话,将平安夸了一通。最后感叹道,“陛下身边能干的人越来越多,老奴也该退位让贤了。”
“大伴何出此言?”皇帝似乎也不惊讶,只是照常询问。
王立心再三表示自己年纪大了,不堪用了,怕误了皇帝的事。皇帝最后才感动的允了他的意思,又让他提拔几个人上来顶着。王立心便说了几个名字,然后才起身告退。
从本初殿出来,他站在门口,仰头看着不远处高高的宫墙,和更远处一望无际的天空,忽然觉得浑身一松。
伴君如伴虎,王立心比谁都明白这个道理。他一生也不是没有沉浮起落,临了能够从司礼监掌印的位置上退下去,并且得到皇帝的嘉奖,而不是被随便一个什么后进给蛮横的拉下来,名声和颜面都扫地,对他来说,已经十分满足了。
从明日起,他就不必战战兢兢的伺候在御前,而是可以出宫买一套宅子,置几房下人,享受一下最后的日子。
宫里的消息传得极快,王立心这边还没收拾东西出宫,那边平安就听到消息了。暗叹自己猜测不错的同时,平安也对王立心的急流勇退表示了十分的佩服。
人人都知道伴君如伴虎,他的位置虽然看似荣耀,但其实危机重重。这还不单是来自皇帝的压力,还有下面那些拼命追赶他的人呢带来的紧迫感。但却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在这个位置上还保持清醒的。权势和荣耀总是让人沉迷,有些人就死抓着不肯退下,于是自然就会被迫不及待的后来人拉下马。
相较之下,王立心的决断便令人心惊了。——平安从前在司礼监值房,如今在皇城司,都是一个可以掌握秘密的地方,他多少都能看出,被王立心压了好几年的那些人,都要坐不住了。
所以这个时机选得刚刚好。非但能从皇帝那里得到好感,而且还让这些人憋着的招数都用不出来。临了还来了这么一手敲山震虎,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这才是我辈楷模啊!”平安忍不住对着王从义感叹。
拿得起放得下,明时机知进退,太监做到王立心这个份上,才是真·人生赢家。
王从义显然没有想到那么远的地方,只是有些忧心的道,“也不知道谁会出任司礼监掌印。会不会支持咱们的这些计划。”
平安于是对王立心的好感更胜一筹,这老狐狸显然也是知道这一点,所以趁机让他在皇帝那里挂了名,这样不管谁来继任,都不可能更改了。他必须承王立心这个人情,虽然对方可能只是顺水推舟。
从心理学上来说,王立心在位时办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平安这件事,会给人以一种“新老交替”“王立心很看重平安”甚至“王立心把平安看作是自己的继承人”这样的错觉。至少皇帝将来评估起来的时候,会对平安印象更深。
还不知道皇帝早就在关注自己的平安将这些好处都加到了王立心身上,然后就把这件事丢开,继续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拜上辈子阅文无数的经验所赐,平安在习惯了竖行之后,又将标点符号这个大杀器教给了两位文书,让他们整理的时候注意断句。于是新整理出来的资料,阅读起来速度是非常快的。
——古人用毛笔写字,宣纸又容易渗墨,所以即便是簪花小楷,也比打印出来的字要大很多,中间空的距离也大,免得墨都洇在了一起。
于是一页纸上其实写不了多少字,看起来厚厚一摞,翻下来也不过就是几十万字罢了。
如果这是一本小说,对平安来说,都不要一天时间就能看完了。不过这是需要细细研究的资料,所以他一边看一边自己简单的归纳总结,三天后也总算是粗略的看完一遍,对皇城司有了更加立体明确的认识。
除此之外他还腾出时间跟王从义一起完善计划。另外其他两个指挥许从安和秦从礼期间也来找平安汇报过工作。
幸好皇帝大概也知道他忙,没有派下来新的任务,否则平安就真要□□乏术了。
回京之后的第四天,也是跟着平安出京的那些亲事卒休假结束重新开始上班的日子,平安领着两个抱了厚厚资料的文书,一路出了皇宫,来到了皇城司衙门。
这个过程中,平安琢磨了一下在宫外置办一套房子的可能,不过转眼就放弃了。
原因无他,唯缺钱耳。
不要以为房价贵和炒房团是后世才有的东西,这个时代的京城,房价亦可媲美后世的首都,至少一个五品以下的官员,在京城里光凭自己的俸禄,是绝对买不起房子的。所以绝大部分官员只能租房居住。于是这又催生出了古代的建筑商和包租公,不过大家各自为政,所以规模不大罢了。
至于五品以上的官员,大都也不自己置产,因为到了这个品级,朝廷一般都会给安排住房了。甚至还会安排一些官奴来做杂役之事,如果是武将,还能有自己的亲兵。
所以很多官员卸任之后,通常不会留在京城,而是返回家乡。一方面是落叶归根的老思想,另一方面也实在是因为……京城居,大不易啊!
所以现在有单位宿舍住的平安琢磨了片刻,就放弃了自己买房的打算。反正买了自己也不会有很多时间住。而且出宫虽然麻烦,但是住在宫里,却能够得到许多消息。那里毕竟才是平安的根基。
因为昨天就让人通知过,所以好歹平安来的时候,皇城司并没有冷冷清清。但实际上人员也并不齐全,当然大家都各有理由,不过平安很清楚,这只是敷衍。
没来的人大都是那两位指挥手下的人,不过这两人倒是到场了。——这算是平安第一次正式亮相,如果连这个场合都不来,那他们也可以收拾东西走人了。
这两个一个叫做熊斌,一个叫做石世文。熊斌看上去性格粗放,没有那么多小心思。石世文则看不出什么来,两人之间也以他为首。在平安看来,这应该是个心思很深的人。
这不算是什么坏事,对平安来说,情报工作本来就是高智商的游戏,非要让那些只适合干体力活儿的人来是不行的。像石世文这样的,反而专业对口。而根据平安的了解,他手下的人,一向也是差事办得最好的。
无怪乎他在面对自己时,表现得那么不掩饰。
平安甚至大致能推断出他们的想法,无非是觉得他一个小孩子,还是个太监,却要压在他们头上,所以不忿罢了。如果石世文是太监的话,这个提举的位置可能就是他来坐了。
平安没有对这部分人的缺席表示什么,跟亲事卒们打了个照面,算是正式露过脸之后,便带着队长以上的中层管理干部开了个小会,将自己和王从义研究出来的培训计划发了下去。
“大家看一看,有什么意见和疑问可以提出来。”
结果没有一个人站出来。熊斌倒是想说点什么,却被石世文给拉住了。
平安也不管他们是怎么想的,“既然没人有意见,那么这件事就这么定下来了。进入下一项:培训工作的展开,不能影响到皇城司的日常工作,所以目前的想法是一个指挥一个指挥的进行。每个指挥分成两批轮换。哪位指挥愿意做第一个试点对象?”
他说着抬起眼,目光一扫,视线所经之处,除了钱成和王从义,其他人都低下了头。
“那就王指挥先来吧。”平安说,“挑出两个小队,从明天开始进行封闭式培训,为期三个月。”
“提举大人,啥叫封闭式培训?”钱成忍不住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