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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开审,便是高、潮迭起。
等到袁司马得到消息赶来府衙时,跪在堂上的一个中年汉子已经在陈述醉风楼一案的案情了,只听他道:“族兄一家到底是怎么死的我也不知道,我们本来没打算报案的,可是有人给了我一包银子,说是我族兄他们是在醉风楼吃过饭后被毒死的,让我来衙门告醉风楼。”
那中年汉子一身的粗布麻衣,手脚粗大脸盘黝黑,显然是个常年在地里劳作的庄稼汉。他说着这些话,脸上有些不安,跪在大堂上双手还不住的往裤腿上蹭着,似乎是在擦手心里的汗。
莫绍轩瞥了一眼匆匆赶来的袁司马,也没什么表示,目光便又移到了那汉子身上,问道:“给你银子的人是谁?还有,你来衙门告状,空口白牙可有证据?”
醉风楼是洛城最大的酒楼,在里面用饭的花费可想而知。以莫绍轩的眼力看,反正面前这汉子是吃不起的,至于他族兄,倒是在城中开了个小商铺有些余财,偶尔也会带着家人去醉风楼吃上一顿。只不过这一回算是吃到了断头饭,就是不知道他们是真在醉风楼就被人动了手脚,还是事后被人谋害的。
那汉子听闻低下了头,嗫嚅半晌答道:“不,不知道,我不认识那个人。证据,证据我也不知道,都是你们官府里的老爷查的,我就是来告个状。”
莫绍轩闻言眼中便闪过了一丝玩味,目光瞥向了公堂外沉着张脸的袁司马。不过现在不是和袁司马掰扯的时候,他突然一拍惊堂木,喝道:“没凭没证,你竟然就敢随意来衙门告状,还是收了旁人银子受人指使来告状的,可知诬告何罪?!”
这一声惊堂木来得突兀,莫说堂上跪着的人了,就连公堂外的袁司马都被惊了一跳。尤其是在他抬头看向公堂,却正对上莫绍轩带着的锋锐的目光之后,心里更是莫名打了个突。
公堂之上传来了汉子接连的告罪声,莫绍轩对于这般场面也是不耐,于是再问道:“醉风楼的案子尚无定论,你却又跑来敲鸣冤鼓,所为何事?!”
汉子哆嗦着,磕磕绊绊答道:“我,我就是来自首的!大人明鉴,我之前那都是诬告,醉风楼的事我一点儿也不知道,我是收了银子才来告状的,我族兄的死跟醉风楼根本没关系!”
古往今来,犯了事自首的人都是少数,更何况是这种诬告,无缘无故更不可能有人跑来衙门自首。所有人都觉得古怪,莫绍轩心里更是犯嘀咕——按照文丞相往日的手段,事事都要求个周全,怎么可能贸贸然就把人弄出来翻案了,也太简单粗暴了吧?!
然而心里虽然犯嘀咕,莫绍轩面上却是丝毫不漏,只淡淡问道:“如此说来,你是要撤案?”
那汉子闻言忙不迭的点头,一叠声的道:“撤,撤,撤,我现在就撤!”
公堂外的袁司马终于听不下去了,他黑着张脸走了进来,目光只在那汉子身上一扫而过,便冲着莫绍轩拱手说道:“此案事关三条人命,而且仵作验尸也得出了中毒而亡的结论,如此便是谋杀,岂可因一人之言便不追究?大人初掌刑狱,个中轻重,还望三思。”
莫绍轩盯着袁司马看了半晌,却没有回应,反倒突然看向堂上那汉子问道:“你抖个什么?”
原本因为袁司马一番正气凛然的话,堂上之人的目光几乎都被他吸引了去,这时众人听了莫绍轩的话,才又将目光移向了堂上跪着的那个汉子。这一看,果然发现他抖如筛糠,而且原本直挺挺跪着的身子也已经歪斜了,往袁司马相反的方向,仿佛在尽量远离他一般。
在场之人都不是第一次开堂审案,见着汉子这般反应哪里看不出有问题?再联想到他此刻的姿势和袁司马出现的契机,不少人便将隐晦的目光投向了昂然立于堂上的袁司马。
袁司马自然有所察觉,可他低头看了旁边那汉子一眼,眼中却是不解。
莫绍轩没能等到那汉子回话,于是又拍了一记惊堂木,说道:“本官问你话呢,你抖个什么?!”
袁司马有些不满莫绍轩刻意忽视自己,脸色愈发难看起来,便想开口说些什么。可那汉子被这一吓,却是陡然哭嚎了起来,他四肢着地向前爬了几步,直到被旁边的衙役拿着水火棍拦住,方才凄声道:“大人救我,那银子我不要了,状我也不告了,您救救我啊救救我!”
这一下堂上众人都被闹得一头雾水了,连莫绍轩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奇道:“你告你的状,若是诬告自有律法惩治,本官救你什么?”
那汉子却是双手扒着拦路的水火棍,抖着声音说道:“大人救我,大人救我,昨晚我听到有人翻进了我家院子要杀我,我从家里跑出来在外面躲了一夜,今早才来衙门自首的!”
莫绍轩闻言也是一愣,问道:“是什么人要杀你?”
汉子犹豫了一下,目光在公堂上缓缓滑过,最后竟是抖着手指向了堂中穿着官服的袁司马,说道:“是他,是他,他的声音我认得!昨晚我恰巧起夜不在屋里,就听见他和另外两个人说要杀了我灭口,嫁祸给醉风楼的人,到时候死无对证,也不必怕我改口或者说漏嘴了!”
这一语落地,顿时引得满堂哗然,原本肃穆的公堂都差点儿变成了菜市场。
袁司马一脸的不可置信,首先指着那汉子斥道:“胡说八道!本官根本不认识你,更何况你个小小农户,本官堂堂司马犯得着与你为难?!”
然而那汉子却是一口咬定了就是袁司马昨夜要杀他,神色凄惶不似作伪。至少就连堂上不少专精刑狱的差吏也没从他脸上看出丝毫破绽,再联想之前袁司马对醉风楼一案的态度……不自觉的,许多不信任的目光便投向了袁司马。
公堂之上,反倒是莫绍轩心里并没有怀疑袁司马,原因很简单,就像袁司马自己说的那般,犯不着。他是司马,就算这案子真是他买通人诬告的,想要灭口也犯不着亲自动手,派人解决就是。更何况袁司马年纪不小了,若是大半夜跑到城外去追杀一个庄稼汉,今早不可能是如此精神抖擞的模样。
当然,心里明白归心里明白,莫绍轩面上却也露出了和旁人一般狐疑的神色。
袁司马的脸彻底黑了,因为堂中众人不信任的目光,他转身冲着莫绍轩拱手道:“大人明鉴,下官昨夜一直待在家中,我府上家人仆从皆可为证。”
莫绍轩点点头,刚道了一声:“袁司马的为人,本官自是……”
还没等莫绍轩一句客套话说完,旁边那汉子便又喊道:“大人,大人您信小人的话啊,小人说得句句属实!那银子我还没动,全部用陶罐装了埋在我家院子里的老槐树下,您派人去挖吧。那么多银子,那么多银子,小人一辈子都赚不回来,您挖出来看看就知道了!”
莫绍轩眨眨眼,虽不明白今日这一出到底是怎么回事,可这银子挖出来至少能证明一件事,那便是醉风楼一案真是被人诬告的。这原是他从京城来的目的,所以他看了一眼自己从京城里带来的亲信,便吩咐左右道:“来人,去挖。”
几个衙役领命而去,莫绍轩的一个亲信跟在他们身后,一行人很快消失在了视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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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章接你回家
一个时辰之后,被派去挖银子的几个官差毫无意外的带回了一个装满银子的陶罐,里面的银子倒出来,足足有五百两。对于莫绍轩这般出身的人来说,这银子完全不够看,但对于堂下这个庄稼汉来说,就真如他所言,是他一辈子也赚不来的。
接下来的审讯且先不提,有了这一陶罐的脏银为证,醉风楼的案子却是轻而易举就被推翻了——人命案还是要查,醉风楼被人陷害,自然和这案子也脱不开干系,但终究不是主要嫌疑了。
值得一提的是,区区半个月时间里,醉风楼的人身陷囹圄,死了三个,残了两个,其余人等几乎全都脱了一层皮,就连醉风楼的主事张管事也没能幸免。这般结果一出来,含冤而死的三人家中自然不肯轻易罢休,他们被文丞相放了出来,直接抬了尸体在府衙外闹了起来。
当然,这都是后事了,眼下这正在审的案子却还没结,因为那汉子见到官差果然把银子挖回来后,就更一口咬定袁司马要害他的事了。
昨夜的事大概是真把这人吓坏了,眼下再看这些曾经宝贝万分的银子,也是心惊胆战。他一手指着被放在堂前的银子,一手还立在公堂里的袁司马,便冲着莫绍轩激动道:“大人,大人,您看啊,这些银子就是他给我的,他让我诬告醉风楼,他还要杀我灭口……”
要说这人生得一副憨厚老实的模样,其实也不傻,他知道官官相护,更知道新官上任三把火的道理。如果眼前这知府大人不是新来的,他是断然不敢敲这鸣冤鼓告状的,多半便是寻个机会挖了银子,然后直接背井离乡逃命去。可如今看来,袁司马会想杀人灭口,想来也是境况不佳。
袁司马却是没想到连个小小的庄稼汉都敢算计自己,寻常的好涵养荡然无存,当下气得脸红脖子粗,便瞪着那庄稼汉斥道:“胡言乱语!你之前还说不知道是谁收买的你,现在倒好,什么都敢往本官身上栽了。你可知诬陷朝廷命官是什么罪?!”
汉子被这一怒斥,顿时怯懦的缩了缩脖子。然而他抬眼一看,却发现堂上的知府大人正一脸兴味的看着自己,并没有发怒的模样,顿时又有了底气一般,梗着脖子说道:“我之前说不知道是真不知道,可你昨晚都带人来杀我了,说得明明白白我都听到的,现在当然知道了!”
袁司马更气了,两人你来我往的争了几句,那汉子却是死不松口。
莫绍轩听得好笑,也不知袁司马当初让人收买这汉子诬告时,有没有想过对方会是这等难缠人物。他听了半晌,眼看着两人越说越没谱,终于拍了拍惊堂木,问那汉子道:“一家之辞不足为证,你可有何证据,证明你所言非虚?”
那汉子愣了愣,指着堂上的银子说道:“大人,这些银子不是证据吗?”
莫绍轩却是摇摇头,说道:“这些银子上面没有标记,不能证明什么。”
汉子脸上顿时一白,想要争辩又很快意识到这公堂上并非他可以胡搅蛮缠的地方,之前种种,不过是因为莫绍轩纵容罢了。所以他只能惨白着脸垂下了头,仿佛无话可说一般。
袁司马见状也是松了口气,刚要开口,却见那汉子陡然抬头,说道:“大人,我想起来了,我昨晚逃跑之前看见了一个人的脸,身高七尺,络腮胡,下巴这里有一颗肉痣……”他仔细将那人容貌描述了一番,末了一口咬定这人定是袁司马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