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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拂屏着气,望着头顶上的水面,心里暗暗祷念:后湖,后湖……
破水而出,望着晨曦中千倾碧波,鼻端是晚荷的清香,她总算是大大松了一口气。
坐在岸边的芦苇丛里,她等着自己身上的衣衫风干,仍然想不通究竟发生了什么。
方才的那一幕,根本不可能是真的。
燕王驻守北平,她晓得。当今皇帝削藩诸王被废,她也晓得。至于坊间传说的燕王必反,她觉得应该只是个传闻。毕竟打仗这种事,她觉得是很遥远的……
但她看到的那些,什么清君侧靖国难她不明白,但燕王斩杀朝廷命官是她亲眼所见,夺九门的命令也是她亲耳所闻。若是梦,又怎会如此逼真?她并不觉得自己的脑袋里会冒出这些念头……
无论是哪一件,桩桩件件都是足以让人掉脑袋的罪,她又能去问谁?
她揉了揉脑袋,眼下还是要尽快找到小柔,再想这些不迟。
摸摸身上的衣衫已干透,桐拂起身,飞快地往家奔去。
家在覆舟山与龙广山之间,因为靠近后湖,原先此处十分热闹。
靠湖而生的人们,白日捕鱼捞虾黄昏采莲摘藕。而湖岛和岸上,都有大片的含桃(樱桃)树,曰银珠,曰东塘,曰细叶,曰垂丝……大如弹丸,小如珠玑,酸甜汁尚多,十分可口。
每逢樱桃结满,桐拂与女伴们摘了满满几筐,或挎或背,到那热闹的北市街、南市街,或是秦淮河的河房那里叫卖,总能赚得满满一兜铜币……
后湖成了禁地之后,除了不可打鱼,连樱桃也不可随意采摘,原先的住户十有八九都移居别处。剩下寥寥几户人家,十分冷清。
桐拂一路小跑,远远看见自家屋舍的瓦檐,寻常那上头会停着好几只莺雀儿,今日却不见了踪影。
正纳闷,转过街角,瞧见站在屋外的那几名锦衣卫,和地上爹爹的药箱,桐拂几乎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她脑中满是电闪雷鸣之间,首级落地的可怖情形……她几乎站立不稳,跌跌撞撞往屋子里闯去。
到了门口就被那几名锦衣卫拦住,“什么人!干什么的?!”
桐拂仿佛听不见呵斥,仍往里冲,“我爹爹呢?我爹爹怎么了?”
惊慌失措间,看见爹爹正随着一名宫中打扮的官人走出来。
“阿拂,休得胡闹!”爹爹厉声道,复又转身冲着那宫人道:“这是家中长女,惊扰了大人,望见谅……”
那宫人倒是样貌和蔼,伸手示意那几名锦衣卫将她松开了,“无妨,本官也要回去复命了,叨扰。”话未说完,已领着那些锦衣卫扬长而去。
爹爹目送着他们转过街角,才回头看了桐拂一眼,“进来说话。”
这一眼,看得桐拂刚放下的心又拎到了嗓子眼儿,她赶忙快步入了里屋。
“你就是这么照顾小柔的?”爹爹的脸色十分难看。
桐拂不敢看着爹爹,“小柔她……她不会有事……我一直在找她……”
“找?不会有事?”爹爹的声音有隐忍的怒意,“她人在长公主的宫殿里,你上哪儿去找?”
桐拂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抬头望住爹爹,“什么长公主?”
爹爹显然已经压抑不住怒意,“大明宫,柔仪殿,南平长公主。我这几日不在,你竟将你的妹妹送进宫,做了长公主的女史?!”
桐拂脑子里嗡嗡作响,这怎么可能?金陵城她找了个遍,大明宫是她唯一没有想过的地方,也是她觉得最不可能的地方。
“说,到底怎么回事?”爹爹虽坐着,放在案上的手却一直轻颤着。
“我瞧着近日湖里莲蓬长得好,去了后湖……我让小柔早些回去的。等我回来,她已经不见了。”这个时候只能实话实说。
“不晓得后湖现在封了湖?你这是想让一家人掉脑袋?!”
桐拂忍了忍,终是没将话说出口,“爹爹,是我错了,怎么能将小柔救出来?”
“救出来?”爹爹怒极反笑,“女子入宫,随随便便出得来的?那里头又是什么地方?小柔这样的,会被吃得连渣渣都不剩!”
桐拂当然晓得,她在北市街见过宫里的女官,除了穿得光鲜漂亮,姿容精致,进退有度,面上却不见多少悦色。
瞧见桐拂在街上兜售樱桃,那些女官竟流露出羡慕的神色。彼时桐拂觉得甚是奇怪,明明衣食无忧,为何反倒羡慕自己这种每日为能多吃上一块肉到处奔走……
后来她又在那里见到过被逐出宫的女官,或因年华已逝,或因触了宫规,无不怆然悲凄。即便重获自由,大多亲人失散再无所依……更有出得宫来,只余黄土一抔……
“爹爹,可有法子让我换小柔出来?”桐拂望着爹爹。
爹爹盯着她,“你给我听着,再生出这些心思,信不信将你的腿打断了!”
桐拂望着爹爹,有些怔怔。
娘亲早逝,自己和小柔与爹爹相依为命这许多年,几时见过他如此厉色。一切都是因为自己的大意和鲁莽,桐拂瞧着爹爹泛白的鬓角,再说不出话来。
……
暗夜中的怀来城,犹如一头倦兽,团缩而眠。朱棣却很清楚,这城池并不是唾手可得之物。
早前,夺北平九门,并没费半点功夫。张玉与朱能等人,几乎未遇抵抗,顺利将九门拿下。之后,取蓟州,守将马宜被俘,指挥毛遂投诚。很快,遵化、密云接连归附。
三日前,北军奇袭居庸关,守将兵败,退于怀来,归附宋忠部下。
怀来这一仗如何打,张玉几个,头一回吵了个不可开交。
这宋忠虽不是什么悍将,且头脑素来简单,但他手下的三万精兵不可小觑。而除了这三万精兵,里头还有宋忠临时召集的燕军旧部……
看着眼前朱棣沉思的背影,徐祥心中再次感叹,这小子,确是个将帅之才。早年自己跟随陈友谅东征西站,后又归顺太祖,打仗就跟吃饭睡觉一般稀松平常。但有如此谋略和决断的一军之首,这位燕王,无疑很难有人可以超越。
此番众将对攻打怀来一战争论不休,燕王始终未出过声,但所有人的主张,他都细细听来。到最后,起身就走,带了八千骑兵卷甲而趋日夜不休,直奔怀来。
徐祥也知道燕王为何带了自己,他对宋忠的了解比任何人都多。此人虽重兵在手,但如此更容易轻敌草率。况且自北军连取数城之后,士气大增,许多城池守军本是燕王旧部,恨不能排着队的归附燕王。宋忠虽说临时召集了部分燕军旧部,但此刻早已军心涣散……
因此,智取突袭比一场硬碰硬的对垒,更为合适。
“报!”身后一身低呼打断了徐祥的思绪。
这一声报,虽极力压抑着,但隐隐透着焦躁,朱棣也不经回过头来,“说!”
“宋忠谎称,燕王已将怀来城中燕军旧部在北平的亲属,屠戮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