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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从一场疲惫的梦中刚刚苏醒,祁有音慢慢睁开眼睛,望着洁白的房间出神,在哪里?我怎么啦?……
这时,她听见一个轻柔的声音说:“醒了,她醒过来了!”
“有音,是我,你的老同学杨亮——”
一只男性的手放在了祁有音的手上。
祁有音看出是杨亮,立刻缩回自己的手,眼睛不由湿润起来,“你不能哭!”
她在心里提醒自己,但眼泪还是像拦挡不住的溪水奔流而下。
“有音,都怪我不好,惹下这么大的乱子。幸亏没有伤着你,否则我怎么向周建业书记交待呀?听山脚组的干部说,炸药响后,你和孙大妹被炸起来的浮土埋上了,大伙儿还以为你被炸伤了,到医院后才知道你的心脏病发作了,如果不是乔新医生给你按压了半个多小时,你的心脏未必能搏起了。”
杨亮绘声绘色地述说着当时的情景。
祁有音总算把眼泪止住了,她已经多年没有流泪了,突然在杨亮面前流泪,证明她还是一个女人,一个骨子里很懦弱的女人,可她一向装得很强大,作为女人她呈现出的只是母性和妻性,而女性的真正品质却被她掩蔽起来了。现在,她躺在医院里,面对自己大学时代的恋人,眼泪竟夺眶而出,她知道自己的内心深处有一个深洞,可她从来不去探究。
“这么说又是乔新给了我第二次生命,你当时并不在现场,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
祁有音冷静地问。
“侯老板告诉我的,他知道惹祸了,便让工程停了下来。省规划厅负责项目审批的领导又找过他了,说那个隧道的方案不妥,当时审批的时候不知道具体情况,现在当地百姓联名举报,隧道方案要重议。这样就好了,有行政部门干预,我在侯老板那里也说得过去,免得被他骂不够朋友。”
杨亮说。
“侯老板是你的朋友,也就是山脚组人的朋友,他能来这里投资已算是有情怀的商人了,在青龙山上打隧道固然不妥,按原路往返农业科技园又的确太远了,我在现场的时候突然发现沿青龙山的右侧有一条大山谷,何不把这条山谷做成路呢,它与青龙山的长度并驾齐驱,把山谷做成路不失为通往城里的快捷之路。”
祁有音几乎为自己的设想激动起来。
杨亮眼睛突然一亮,“的,当初怎么没想到这个方案呢?其实打隧道是很劳民伤财的。”
这时,门被轻轻推开了,长水村小学的学生在念虎的带领下,来到了医院,听说为了省汽车费,他们天不亮就起床了,走了一半的路才开始坐汽车。
学生们手里都拿着东西,有在田里采的野花,有煮熟的几枚鸡蛋,还有炖好的老母鸡,有女生凑到祁有音的跟前说:“阿姨,我妈妈说了,您是我们长水村的大恩人,我们家没有别的东西,只有一只老母鸡,还下蛋呢,可我妈说老母鸡补身子,昨天把它杀了,在锅里炖了一夜,今早让我给您端来了,您闻闻,好香呢。”
女生揭开一个沙锅的盖子,一股香味立刻在房音里弥漫起来。
祁有音的眼泪不停在眼睛里转,忍了半天还是流了出来,长水村的乡亲们对她的感激太厚重了,世上没有什么感情可以抵得上这份情感,她转过脸,不想让学生们看到自己的眼泪,她想说点什么,可内心的呜咽把她的喉咙塞满了。
念虎一直站在门外,由于医生控制进病房的人数,念虎只好带着没能进去的学生留在门口,他不停地问值班护士,“里面的病人不要紧吧?”
护士瞭了他一眼说:“已经脱离危险了,但病人需要静养。”
念虎知道静养的含义,便站在原地不动,等里边的学生出来了,念虎才带着另几个学生进了病房,见了祁有音和杨亮,念虎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把手里的东西往床头柜上一放,说:“祁主任,您可把我们吓坏了,听说崩山的炸药炸到您了,我带着这些学生是来给您输血的,学生的血干净,不会招病,怎么,还要不要输血呀?”
祁有音直到这会儿才说出话来,她心里不住地提醒自己要冷静,不要激动,她看着念虎说:“念虎,乡亲们对我太厚了,其实你们最应该感激的是杨亮,而不是我,如果不是杨亮出资三十万给你们盖了长水小学,长水村的教育还是一个盲点啊。你们一定要记住杨亮。”
念虎目光真诚地注视着杨亮说:“我们时刻都记着呢,上次教育局领导来我们学校考察,我还提出想把学校名字改为杨亮小学,教育局的领导说再论证一下。我们这样的穷乡僻壤,全靠城里人的支持呀。”
一直在一旁沉默的杨亮,终于说话了,“学校的名字就不用改了,叫长水小学挺好的,叫杨亮小学太张扬了,再说我做这么点事也应该,没有祁主任的感召,我很可能还做不来这点好事呢。”
念虎感慨道:“你们都谦虚,如今城里的有钱人都喜欢捐款,哪里闹了灾,他们就把手伸到哪里,将来等我们长水村富裕了,也去帮助别人。”
祁有音接过话说:“社会风气是靠相互影响的,今天我帮你,明天你就帮我,日子久了,穷的地方变富了,富的地方变得高贵了,和谐社会就渐渐兴盛起来了。长水村虽然是个村庄,可那里的民风纯朴,我在山脚组扶贫的日子里,看到村里炊烟袅袅,空气清新,村民尊老爱幼,从未发生过鸡零狗盗之事,就说那个叫阴阳的老人吧,读过私塾,满肚子的国学,讲起来条条是道,有时候你真不得不信服。如果不是他抱定了青龙山不能打隧道的信念,很可能这次就通过投资把青龙山的生态环境破坏了。起初我也想不通,一个不大的山,打不打隧道又能怎么样呢,后来听阴阳一说我才明白了,青龙山是长水村的天然氧吧,一旦打了隧道就破坏了这里的植被,更何况只是为了一个山脚组的农业科技观光园打隧道,对生态来说,实在有点不划算了,我们投资的时候,往往会算这个帐那个帐,就是不算生态这笔帐,想想子孙后代以后将面对的恶劣环境,心惊啊!”
念虎听罢祁有音这番话,忍不住感慨:“还是省里的领导眼界宽啊,把子孙后代的事情都想到了。”
查房的医生和护士进来了,提醒病房里探视的人说:“病人需要安静。”
念虎和杨亮纷纷从病房里退了出来,杨亮跟祁有音说:“你放心静养吧,侯老板那里我会去做工作的,首先让他停止在青龙山打隧道,同时又不能撤资。”
祁有音无力地笑笑说:“杨亮,你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候帮我。”
杨亮笑道:“我们是同学,老同学啊。”
杨亮出了病房,问念虎他们怎么回去,要不要他开车送送?
念虎说:“来了十几个人呢,你车子小,怎么送?我们还是步行回去,走不动了再坐车,全当一次野营拉练了。”
正说着,远就见一群人举着纸人纸马纸汽车奔医院来了,为首的是一个老头,杨亮看着面熟,定晴细看竟是阴阳,他迎上去问:“村里谁发丧了?”
阴阳一看是杨老板,就摆摆手让一群人停了下来,指着杨亮的鼻子说:“就你勾引的侯老板来炸我们的青龙山,一下子把祁主任炸死了,我们山脚组的人糊了纸人纸马纸轿车纸元宝来送送她,她活着时是清正廉洁的干部,到了阴间再不能受这份罪了,该有的东西我们都为她制备上,他是为了我们山脚组的环境送命的。太平间在哪里呀,把这些阴间用的东西先摆到太平间门口去。”
阴阳朝大伙儿挥着手。
杨亮忍不住笑了起来,郑重地问:“你听谁说祁主任死了?”
“天不亮我就去问过组长孙大妹了,她说至今没有医院的消息,打祁主任的手机也没人接了,怕是人不行了。我一听可能是没救了,要是有救,当时人就没啥事,你看组长孙大妹也被盖到土里了,她当时就钻出来了,拍拍身上的土,没事。祁主任就不行,城里人,不经折腾,这侯老板一炮就把人家的命要了,我先带村人来看看,孙组长和村里的谢书记正准备到省里去汇报呢。”
阴阳说罢,带着一行人就准备往医院里走。
杨亮住他,正儿八经说:“祁主任已经好了,正在病房休息呢,我刚从病房出来,她的身体没伤着,只是心脏病犯了,差点要了她的命,经医生的全力抢救,今天早晨刚刚醒过来,还没来得及跟村里通气,你现在赶快带人回去,告诉祁主任已经脱险了。另外,打隧道的方案省规划厅也准备重新论证,到时候会请组民代表参加的。”
阴阳惊喜地瞪着两只眼睛问:“祁主任果真没事?”
杨亮说:“我能拿人的性命开玩笑吗?真的没事。”
阴阳兴奋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指着纸人纸马喝道:“妈的,我说这玩艺扎早了吧,你们偏要扎,这要是让祁主任看到了,心里还不添堵啊,以为我们催她快死呢。快,赶快撤回去,找个空地把这些玩艺烧了,然后再派个代表去看祁主任。”
一行人啼笑皆非地走了。
杨亮看着他们的背影,忍不笑起来。
人走后,病房安静起来了,祁有音喝着老母鸡汤,回想着自己下乡扶贫的所见所闻,特别有一种抒写的欲望,她想要是把这些写下来,会感动多少人呢,又会启发多少人呢。乡村虽然贫困,却有纯朴的民风,特别是村民的环保意识、生态意识,是城里人所不及的,扶贫干部的政绩固然重要,但如果透支资源、只顾短期的面子工程,就等于对生态环境的亵渎。她想到周祁晚儿,晚儿如果毕业前实习的话,她一定建议他到长水村来,在农村生活几个月,相信他的人生观会发生很大的变化。如果他不来,她就以母亲的名义命令他来,让儿子来这里接受再教育。她又想到郝从容,身为作家的老同学郝从容,总是贪恋城市生活,写那些无病呻吟、没人看的作品,她怎么就不到农村来深入生活呢?广阔天地真是大有作为啊!
祁有音喝罢鸡汤,想给郝从容打个电话,想想自己曾经拒绝帮她为吴启正跑官,这事郝从容会在心里记着,打电话说不定会遭遇冷淡,她决定给她写封信,用最传统的沟通方式打动郝从容,让她尽快到农村采风,深入生活,开阔眼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