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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越的琴声风卷残云般从楼顶覆盖到地面,是《黄河》钢琴曲中“风在吼,马在叫”的乐章,郝从容在楼下就感觉到了吴启正内心的激情和斗志,对官场的官员来说,升官的确是一种潜在的动力,逢到这样的紧急关头,再蔫巴的阳物都要雄纠纠地打挺。
这激越的琴声倒使郝从容怯步了,她站在楼下,犹豫着到底上去还是不上去,面对吴启正的时候怎样把自己为他跑官的经过说出来,要是他问起文化局副局长叶青的事情,她又应该怎么解释?……直到今天,郝从容才发现自己原是个在心理上惧怕丈夫的女人,特别是惧怕吴启正这样的丈夫。
内心激烈斗争了一会儿,郝从容还是决定上楼去,在家里面对吴启正,什么样的话都好说。
郝从容打开门的时候,吴启正刚好弹完最后一个音符,钢琴声在她进门的瞬间突然静了下来,房间里立刻出现了冷漠的气氛,郝从容极力想摆脱这氛,不由问:“怎么不弹了?”
“没心情。”
吴启正仍然坐在钢琴前,用手抚弄着自己的头发,郝从容发现他的头发开始白了。
“怎么没心情了?”
郝从容佯装不知地故意问。
“这你应该比我清楚,凭什么还来问我?”
吴启正不耐烦地将头向后仰。
“我怎么可能知道你全部的事情,对于你的事情,我只知其一而不知其二呀。”
郝从容仍是装傻充愣。
吴启正突然站起身,一脸怒容地面对郝从容。
郝从容从未见过吴启正的这种表情,她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心跳的速度随之加快起来。
“你怎么了,发疯吗?”
郝从容质问道。
吴启正冷冷地一笑,“我要是发疯,也是被你逼得发疯。我问你,那个文化局的副局长叶青,是不是跟你一道为那个叫斑点马的油画家策划过画展?你们一共弄了多少钱?……”
郝从容的心陡地揪了起来,完了,他到底还是知道了,如今她该怎样自圆其说?
“这事你不都已经知道了吗?你为此还跟我吵过架呢。”
郝从容故意压低声音。
“我知道个屁,我只知道你跟他苟和,想不到你还参与了弄钱,你这是在葬送我呀!”
吴启正满脸沮丧。
郝从容这才转身将手里的包丢在沙发上,不以为然地说:“自己做事自己当,葬送你什么呀?”
吴启正一步跨到她面前,指着她的鼻子嚷道:“我告诉你郝从容,你不要自作聪明,叶青帮斑点马弄钱看的是谁的面子?叶青手下的人给他钱又是看的谁面子?你们瞒天过海大旗作虎皮,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发动下边的企事业单位买斑点马的油画,一下子就弄了几百万,现在因为分脏不均,被那个斑点马举报了叶青,这其中牵扯到你,因为你是我的夫人,我自然也就脱不了干系。郝从容啊郝从容,你还终日为我的职务奔跑呢,你不把我送进大牢就算烧高香了。”
“老吴,你别这么激动好不好?既然事情已经出来了,我们应该静下来仔细想想究竟该怎么办?”
郝从容冷静下来了,她觉得当务之急是要想出一个妥当的办法,避免吴启正受伤害。
“我能想出什么好办法?这件事本来与我无关,可是事情出来了,没关系也会有关系,你是我的夫人这是事实,这就证明一个行政干部的后院失火了,而我是你的风,火借风势你才越烧越旺的。现在你说,这次画展你从中捞了多少钱?统统给我退回去!”
吴启正真想挥起巴掌打郝从容,可他的巴掌在半空中划了一道弧线,却落在茶几上了。
郝从容的心情沉重起来,她已经看出吴启正要打自己了,如果巴掌真打在她的脸上,她又能怎么样呢?离婚?显然不妥,那他打了第一次就会打第二次……幸而那拳头落在了茶几上。郝从容怯怯地望着吴启正说:“我没捞多少钱,都让叶局长拿走了,斑点马也得了一点,但不多,所以他才举报叶局长的。”
“那你说,你到底捞了多少?”
吴启正问。
“刘局长一共给了我八十万,这笔钱我一分都没动,想家里有急事的时候再用。后来我发现八十万办不了什么大事,我托邢小美找了个关系为你跑官,人家开口就要一百万,我手里没这么多现金,又不想惊动你,于是就去找叶局长借钱,才知道他出事了……”
郝从容还想继续说下去,她看到吴启正的脸变青了。
“什么?你还托邢小美找关系,她如果有铁关系,许鹏展怎么可能进去?你不是找老同学祁有音吗?除了她,没人可以办我的事情。”
吴启正颓然地坐在郝从容的对面,因为太过激动,他的额上渗出了一层又一层的冷汗。
“祁有音至今没有回话,我着急,只好四处投医。”
郝从容低声说。
吴启正神情紧张地说:“那张木青子的画不是送给她了吗?”
“人家没要,我早就拿回来了。”
郝从容只好实话实说了。
“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
吴启正正言厉色地问。
郝从容坦言:“我想让你的心中始终存有不灭的希望。”
“哼哼,眼下所有的希望都被你这个女人毁了,我怎么这么倒霉呀,当初为什么偏偏娶了你?”
吴启正双手捂起脸。
郝从容听到吴启正的这番话,心里反倒一下子清醒了,吴启正根本就不爱她,她也不爱吴启正,他们之间的关系不过是相互利用的关系,既然如此,就要一切说个明白。
郝从容说:“老吴啊,我们是夫妻这已成为铁的事实,你后悔也罢不后悔也罢,这事实眼下都难以更改了。当年我嫁给你的时候,是如花似玉的才女,并不是非你之外再嫁不到男人,现在我们已经在一起生活多年了,漫长的岁月使我们厌倦了彼此,各自都有过越轨行为,可我们仍然没有分开,这证明什么呢?证明我们的缘分未尽啊。既然我们的缘分未尽,我们就要好好在一起过日子,你的事情就是我郝从容的事情,现在就是我有千错万错,也要把它先撂至一边,眼下你我首先该考虑的是怎样使你摆脱叶局长这件事,这件事也的确与你无关。”
郝从容真不愧是心理大师,一番话就把吴启正从欲离开她的边缘地带拉回来了,与前妻相比,郝从容的知书达理显然更胜一筹,吴启正刚刚那番话似有点太伤人心了。吴启正偷看了一眼郝从容,低声说:“事到如今,也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办才好。”
郝从容知道吴启正会说这句话,每逢遇有大事,他都是这句话,官场生活炼就了他的循规蹈矩,却没给他随机应变的智慧,所以官职越高的人往往随机应变的能力越差。
郝从容接过吴启正的话说:“离婚显然不妥当,明眼人一下子就会猜你是为了什么事情离婚,等于不打自招了。不过我们夫妻之间有矛盾倒是可以四处说说,这证明我什么事都瞒了你,你是不知道的,你就一口咬定不知道,神人也没辙!至于我得到的那笔钱款,我眼下还不能马上交出去,交出去就等于去堵枪眼了,我要听听风声再说。如果这事真有那么严重,罚的也是他叶青副局长,是他网罗手下那帮人出钱买斑点马的画,他本来就抱着赚一笔钱的目的,没有这个目的,他肯出力卖命吗?”
“行了,你别喋喋不休了,让我再静静地想一想吧。”
吴启正说罢起身回到自己的房间,砰地将门关上了。
糟了!郝从容的心猛地震颤了一下,她和吴启正之间的冷战又将开始了。从此,他们彼此将彻底分割开来,同往日的生活也彻底分离,再不会有什么和解了。
郝从容脱了外衣,慢慢跨上楼梯,她的两只脚在干燥的木地板上留下一串无声的音符。她走进自己的卧室,突然感到异常冷清。最近一段时间,她因为总跟吴启正在一起,夫妻关系也达到了和谐,同眠共枕的时间久了,郝从容就很少到楼上来住了,眼下她要重温孤衿寒榻了,她的心里不免一阵悲凄。
她躺下去,看着墙上的油画《夫人》这幅油画是斑点马送给她的,其实是她的写生画,只不过脸上的五官变换了一下,让人一眼看不出画上的夫人就是郝从容。跟斑点马分手后,她本来想摘掉这画,但又觉得这画是她的一段历史,历史是不可以否认的,于是油画就一直在墙上挂着,她倒也没时间细看。眼下,她打量着这画,就像新审视自己的历史,她的这段历史荒唐吗?从内心来说,郝从容觉得是值得的,不荒唐的,尽管这段历史可能什么都没留下,但起码有一点留住了,那就是作为女人内心的一种真实感觉,郝从容毕竟是个女人啊!这么一思量,郝从容就想让这画永远留在自己的视线中吧,偶尔她会重温历史,并为此幸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