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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容,你在躲着我对吗?”
吴启正终于把憋在心里许多天的话说了出来,而后他目光怪异地望着郝从容。
“你这个人总是疑神疑鬼的,疑是万恶之源,你懂吗?”
郝从容正站在穿衣镜换衣服,她已经先后换了两件衣服,不知道究竟穿哪一件更好了。每逢出门时,她总要在衣装上比量半天,年轻时养成的习惯,到了中年依然没有改变,甚至愈来愈烈了。
“可我的事都过去半个月了,上边依然没什么动静,听说省委组织部来了个工作组,在市委找了很多人谈话,就是没找我谈话。”
吴启正不乱章法地说着自己的心思。
“你沉不住气了是吗?要沉得住气,说不定于无声处听惊雷呢。”
郝从容系好衣服扣子,对着镜子左右照照,这件铁锈红色的软缎上衣,总算被她选中了。
“你的老同学祁有音下乡扶贫去了,这次扶贫省委搞得动作很大,连祁有音这样的中年干部都深入到村庄里去了,可见政府扶贫的决心。她临走之前没跟你打招呼吗?”
看样子吴启正今天是要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了。
“你怎么知道祁有音下乡扶去了?”
郝从容有点不耐烦地问。
“名单在报纸上登出来了,但凡有眼睛的人都会看见。”
吴启正语气有点急躁。
郝从容见吴启正一脸的急躁相,故意阴阳怪气说:“她打不打招呼不要紧,关键是你的事情她是否挂在了心上。我的老同学祁有音,贵为省委副书记夫人,又是省妇联干部,人家不会轻易许诺什么的,那叫金口玉言,一旦她许诺了,事情也就成功一半了。”
“有你这句话垫底,我心里也就踏实了。”
直到这会儿,吴启正才长舒了一口气。
“你呀,真是个官迷。你不知道,最近我为你的事情腿都要跑细了,我不光找祁有音,我还找了其他方方面面的关系,上上下下的朋友一起跑,指不定哪个火药就燃着了呢。”
郝从容讨好地说。
“你又找了谁啦?”
吴启正满怀希望地问。
“文化局副局长叶青啊。”
郝从容坦言道。
“啊?你找他帮我跑官,你这不是乱弹琴嘛。”
吴启正的心像遇了暴风雪一样突然凉起来。
郝从容睁大了眼睛看着吴启正说:“你别小看人家啊,他虽然比你官位低,但认识上边的关系不比你少,尤其是演艺界的名流大腕,要知道这些人可都是神通广大的人物”“但这些人同样也是靠不住之人,他们激情上来,云山雾罩,有奶便是娘,是毫不顾及后果的。从容,你千万别好心办坏事啊。”
吴启正对自己的前程担忧起来,从郝从容的话里,他听出祁有音似乎没管这件事。
“这话我听了心里特别不舒服,我的智商有那么低吗?……再说,他叶青局长跟我之间是互利互惠的关系,他利用我,我也就利用他,这不,我还未求他,他竟先求到我了,最近文化局要策划一台清政廉洁晚会,他邀我出任总策划,当然策划费是少不了的。可你知道,我这个人凡事喜欢登峰造极,不把晚会折腾出个品味来,我郝从容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你说我这几天躲着你,其实我是在琢磨晚会呢。我想编一个官员清政廉洁的小品,正琢磨着请哪个腕级演员呢。”
郝从容抻着衣襟说。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他叶青邀你策划晚会,还不是冲着我的面子,听起来是策划晚会,实际上是借这个由头把钱给你,本城能担任晚会策划的艺术人才不少,并不是非你莫属吧?”
吴启正故意拿起了官腔,强调着自己的重要性。
郝从容也听出了吴启正话里的意思,索性顺水推舟说:“没人说你不重要,你重要的都差点被我举头顶上了。”
吴启正的脸突然掠过一阵得意,不由顺着郝从容的话题说:“清政廉洁的小品难编,要编出新意才行。”
“我初步设计了两个人物,一个官员,一个夫人,夫人靠官员的位置而显赫,而官员又通过夫人的关系往上爬,两个人相互依存相互利用,夫人利用了官员的职务办了许多不该办的事情,官员竟一无所知,这个欲壑难填的夫人最终把官员拉下了水。我想设计一段官员未下水之前的台词,最好是文言文,吊一下观众的胃口,你现在能说一段为官的文言文吗?”
郝从容像考试一样给吴启正出了一道考题。
“这你难不住我,我随时都可以背诵一段:‘正以处身,廉以律己,忠以事君,恭以事长,信以接物,宽以待下,敬以处事,此居之七要也。’用白话翻译过来就是‘以正直来树立自身,以廉洁来要求本人,以忠诚来事奉君主,以恭敬来事奉长官,以信用来接人待物,以宽容来对待部下,以谨慎来处理公事,这是为官之人要恪守的七大要素。’”吴启正十分流畅地背出一段话。
“行啊,吴大书记,还真难不住你呀?不过,这段话要放在官员未被拉下水之前说,等他被拉下水,像一头被骟的公牛发蔫了,夫人便要说出另一番话来,你听听,这话精采不精采?《做官的要义》一,不要追求真理,不要探寻事物的本来面目,只要上级领导提倡的,就是正确的;二,不但要说假话,更要善于说假话,把说假话当成习惯,当成事业,说到自己也相信的程度;三,要有文凭,但不要有真知识。真的知识会害了你,有了知识你就会独立思考,而独立思考是从政之大忌;四,牢记做官是为了利益,而且是唯一目的。领导提拔你,同僚关照你,下级支持你等,都是因为你能给他们利益。你自己可以不要,但他们的你必须给。五,必须把做人放在首位,然后才是做事。做人不是靠德,而是处关系;六,政绩要搞短期效益,要鼠目寸光。这一点要彻底向农民看齐;七,人治社会,上级的赏识是升官的唯一途径,别的都是形式。必须培养自己套近乎的能力;八,所有法律法规政策制度等,都要学会变通处理。什么时候坚决执行,什么时候偷偷违反,让谁违反,要审势而定,否则宽严皆误……”
“停吧停吧,你这些话都是从哪里弄来的?当小品台词恐怕不妥。”
未等郝从容说完,吴启正就把她的话打断了。
“我觉得妥当,再妥当不过了。一个官员夫人,就应该这样劝说他落马的丈夫,官场其实是一出戏,一出起伏不定的大戏,人在戏中就要凡事看透,进戏是官员,出戏是百姓。无官一身轻,有滋有味地活着吧。”
郝从容强调着自己的理由。
“从容,你编的这小品别把你我二人当了原型啊。”
吴启正调侃道。
“怎么会呢,我还没愚蠢到卖自己吧?不过,夫人参政,古来有之,古代钟无盐的故事你知道吧?近现代最典型的例子是汪精卫的夫人陈壁君,据说汪精卫什么都听她的,最后成了大汉奸。所以女人自古被男人喻为红颜祸水,这实在是偏激了,好花必须绿叶扶,女人就是树上的花,树干枝繁叶茂,花就开得鲜艳壮观,反之树干本身枯萎了,花还怎么开呢?在哪里开呢?”
郝从容问吴启正。
吴启正笑了,“你是拿这比喻你自己吧?你的女权主义倾向,我早已经领教过了。”
“真的吗?”
郝从容忽然发现自己今天很有雅兴跟吴启正说话,她这是怎么了?
“难道你没看出来最近我在家里经常做些家务吗?比如烧你喜欢吃的菜……”
吴启正讨好着郝从容。
郝从容不以为然地说:“那是你最近有求于我呀,‘我与城北徐公谁美?’《邹忌讽齐王纳谏》的故事你该有所记忆吧?”
“哎,又扯到历史上去了,历史离我们太远了,远水不解近渴呀。从容,说真的,最近我越来越感到夫妻生活的重要了,是不是我老了?……”
吴启正真诚地望着郝从容。
“你难道真的忘了方菊?……”
话刚要出口,郝从容突然在喉咙里打住了,她不能再揭吴启正的伤疤,有时候揭伤疤反倒是一种提醒。对了,她何不去找找方菊,自从那次慈善演出,方菊就走了好运,先是被一个在本城投资的法国人看上了,而后又在演艺界风起云涌地四处演出,说不定她真跟上层官员有染呢,这女人专会在官员面前卖弄风情。
郝从容重新站回镜子前打量着自己说:“少年夫妻老来伴,一晃人就老了。你还记得民有句顺口溜吗?‘人老猫腰把头低,树老焦梢枝叶稀,茄子老了一包籽,莴瓜老了是面的。’不论人还是植物,只要老了,就证明没有生长的欲望了,凡事一了百了,随风而逝了……好了,我该出去忙事情了,不啰嗦了。”
一番感慨,使郝从容内心生出几许悲凉。
吴启正看着郝从容像只鸟一样飞出门去,一只渐渐老去的鸟啊,却不服输地在世俗的森林里扑腾挣扎。
人啊,从来看不透自己呀!
吴启正推开窗子,看着马路上奔走的郝从容,她的身影越来越小,直至在他的视野中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