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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从容不甘心自己在吴启正政治生涯的关键时刻帮不上任何忙,这也是显示她作为一个夫人能力的特别时期,在祁有音那里吃了碰,她就极力寻找别的关系,她将自己先后拥有的三个电话号码簿全部翻找出来,又将手机里记录的号码抄录了一遍,然后她按着号码回忆这些关系和人物,如今他们都在哪里,在什么要紧的位置,有什么背景?直到现在,郝从容才发现自己曾经的记者生涯是多么重要,那些社会关系其实就是一笔财富,人际关系的财富,不知什么时候就可以派上用场。
她的三个电话簿是分门别类的,政界、商界、军界,政界关系不多,军界更少,最多的就是商界人物,当时她跑社会新闻,许多有偿新闻需要拉赞助,她也就特别在意商界的关系,结识了一大帮老总,但郝从容那个时候结识他们只想从他们的口袋里往外掏钱,现在她想通过他们的关系为吴启正的政治生涯搭一座桥梁,这就很微妙了,这就要看商界老总们的实力了,只有能打通上层高官关节的老总,才能具备这个实力。
郝从容大致看了一下政界人士的电话号码,一晃数年过去,这些政界的人士大多不在位了,在位的也都到了政协人大,说话的分量极其有限了。想想政界真是没有什么干头,在位时威风凛凛,不在位时门可罗雀。都说政界的人势利,他不势利也不行啊,奔他来的人都是求他办事的,他深知不在位时的尴尬,便掂量手里的权力了,于是权钱交易就成了官场的一种潜规则,谁都不说,谁都心知肚明,就像春天的雨悄悄下着,润物细无声。尽管中央三五申要领导干部与商人保持距离,可官商却始终紧密地勾结在一起,都是吃五谷杂粮的俗人,能轻易放弃利益吗?于是贪官就像打不尽的麻雀,刚打了一只,另一只又飞来了。
郝从容索性把政界人士的电话簿摆到一边,军界的也摆到一边,最后只剩了商界的,她把他们按企业规模分门别类,当然这都是数年前的记忆,规模大的归到一类,中等的归到一类,小规模的归到一类。然后她又把手机上记录的电话也归类归档,她在整理手机上的电话号码时,发现省肉食品加工企业的老板衡越高倒是一个方方面面都比较活络的人物,他的社会关系也一定很多,可惜上次帮祁有音为那个叫小早的女孩举行慈善义演拉赞助时把关系用掉了,现在再求人家就有点不自量力了,一个人做一件好事并不难,难的是一辈子做好事,上次人家出了50万的赞助费,怎么可能没完没了地再出钱出力呢?你郝从容是他的什么人啊,不过当年写了一篇吹捧企业的文章而已,还是有偿的,要了人家一万元钱呢。
静了静心,郝从容准备一个接一个地打电话,她的办公室没人,她怎么打电话都是公家出钱,今天她要踏踏实实把关系弄清楚,哪些人际可以用,哪些可以废。
由大到小,按企业的规模进行。
一遍电话打下来,郝从容发现真是大浪淘沙,经过数年的时间,企业的变化也很大,一些小企业已成了中型企业,许多大企业已破产,老板成了阶下囚,个别中型企业渐渐展成了大企业,可惜当年的老板换了,新的老板她再也不认识,人际也就废了。其实,最能办事的企业家就是将自己的实业由小做到大的人,这样的人是能够在复杂的社会环境中如鱼得水的,企业有了如此的规模绝非异想天开。可惜她询问了半天,只找到两个这样的企业,这两个企业的老板都是从前的老板,跟她的关系也是吹捧和被吹捧的关系,而且是有偿吹捧,她出文字,对方出资金。这样的关系应该说是靠不住的。但病急乱投医,郝从容还是准备试试。
说行动就行动,郝从容接通电话,自报了家门,老板听说是郝从容,过去的记者,如今名气响当当的作家,老公是市委副书记吴启正,便热情地邀她中午一道在海鲜楼喝酒,正好还有其他几个朋友,大家聚聚,其乐融融。
郝从容毫不犹豫就答应了,然后她在办公室里化了淡妆,匆匆下楼拦了辆士就奔了目的地,她要事先跟这家企业的老板沟通一下,摸清他究竟跟省委的哪些领导认识,她能不能通过他的关系把吴启正架上云梯。
这家企业在东郊,过去是一家乳胶厂,如今生产环保材料,老板姓郑,叫郑大可,郝从容认识他时他刚刚三十岁,好像是市里评出的企业明星,郝从容操笔弄墨地给他写了一篇文章,上了市报的头版头条,后来郑大可又成了省劳模和全国劳模,郝从容直觉是自己的这篇文章把他推到了风口浪尖上。也许真的如此,否则事隔多年,郑大可对她依然热情如初,要知道商人是很重利轻义的。
郑大可如今非比寻常,他的气质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已完全摆脱了从前的稚嫩,而成了一位成熟的男性,老道的举止、儒雅的谈吐,举手投足都显出他对人情练达的通透。见到郝从容,他的第一句话是:“欢迎大作家来企业指导!”
第二句话是:“笔墨之缘终生难忘啊!”
两句简单的话,一下子就把彼此的陌生感消除了,数年不见的陌生,被见面的寒暄涤荡个一干二净,真是良言一句三冬暖啊。郝从容顺着他的话语很快进入了谈话的正题,由企业数年来的发展又谈到目前市场的运行及企业的潜质,郝从容在郑大可的讲述中大体知道了他目前在本市本省乃至全国企业家中所处的位置,他的企业大致到了什么样的规模。
即便如此,她还是难以推断出郑大可目前与省委的顶级人物能有什么瓜葛,虽然他的办公室里挂满了上级领导来这里考察的照片,可当下到企业考察调研已成了领导的一种时尚,这举动丝毫看不出与企业家关系的远近亲疏。
郑大可见郝从容的谈兴不浓,便指着墙上的一幅照片说:“这是我们企业在非洲刚刚谈成的一个项目,省委主要领导已经表过态了,下半年要跟我们一道去非洲考察。郝作家,过去你写我的时候,我还是一棵小树,更谦虚点说是一个嫩芽,那个时候的成就有点生拉硬扯,如今你再写我,素材就丰富多了,而且我已经有雄厚的资本雇写手,好多记者都找过我,我不过让他们写一些小文章罢了,大手笔当然要指望郝作家了。”
郝从容不由笑了起来,她今天来的目的不是要写郑大可,她再也不可能为一笔赞助费而应景地去写文章了,她今天来的目的是想试试郑大可与省委关键人物的关系如何,能否为吴启正的升迁说得上话,如果真能说得上话,她就要动些歪点子了,她知道很多人的升迁都是靠下边的企业运作成功的,企业以雄厚的资金花钱买幅画送给关键的人物,或者把关键人物的亲朋好友请来,悉数打点,只要进展顺利,所托之事也就八九不离十了,而一旦他们帮助的人升到了重要的位,他就会利用手中的权力大肆回报他们。眼下,郝从容就想让吴启正走这样一条捷径。
郝从容想想说:“多年不见,您和您的企业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我因为职业的关系,必须多多接触社会,这叫深入生活,准备以后写一部大书。应景式的文章我早就写了,如果您需要写的话,我可以为您找作者。”
“不,不,这种要钱写文章的人太多了,几乎三天两头就找上门,我都烦不过来。我企业的资源哪能轻易许给人啊,企业发展到今天已经完全走向正轨了,我们早就是媒体的眼中钉了。我刚才那番话是看着我们多年的情谊说的,对别人我不可能这么慷慨。”
郑大可直言不讳。
郝从容觉得郑大可太敏感了,便转了话锋说:“我虽不写应景式的文章了,但并不代表不写您的企业和您为企业所付出的一切,我可能要换另外一种形式写,比如写一部改革开放三十年发展的长篇小说,以您和您的企业为原型,这样的方式会更好,您说呢?”
“那当然。”
郑大可肯定道。
“那么从现在开始,我很可能要对您企业的发展进行跟踪,包括非洲的项目,要是省委领导去考察时能带上随行记者,比如我,那最理想不过了。”
郝从容想在郑大可这里找到攀援的途径。
郑大可自信地一拍胸脯说:“这不成问题,不就是多花一点经费嘛。”
“那咱就一言为定了啊!”
到此,郝从容再不想说什么了,后话要等到更合适的机会再说。
这时,郑大可的办公室主任进来通知去吃饭,郑大可亲自驾车,带郝从容去了海鲜酒店。
偶尔,郝从容会涉猎这样的热闹场合,这也是她了解生活的一个窗口。
进了酒店,在天水包间坐下,不一会儿,人就到齐了,郑大可一一向郝从容介绍着客人,郝从容与每一个客人微笑点头,客人们听说她是作家,开席后也就不停地向她敬酒,几杯酒下肚,郝从容就有点微醉了。好在郑大可没有把她是市委副书记夫人的身份说出去,微醉中她也就可以自如地与客人们碰杯,听客人们插科打诨。
有个客人说:“作家比记者高尚,作家不干坑蒙拐骗的事情。如今的记者我们可招惹不起,特别是那些小报记者,我姐夫是一个基层干部,最近他们那里拆迁,老百姓联合上访,涉及到自己的一点利益都不相让。恰好被一个小报记者看到了,这个小报记者始终秘密跟踪,立场站在百姓一边,哪怕百姓的无理取闹他也如获至宝。后来,这事被我姐夫发现了,我姐夫是基层的组织部长,就问那个记者是干什么的?记者回答是记者,却不掏出记者证来。我姐夫就报了公安把这个记者抓了,这下可捅了马蜂窝,记者到了公安局就把记者证亮出来了,然后就反污我姐夫迫害记者,并质问身为组织部长为什么去拆迁,究竟拿了多少好处?要知道基层工作事无巨细,每项工作几乎都是中心工作,只要任务一来,四套班子人马全部上阵。记者这么一闹,把我姐夫吓坏了,立刻向一二把手了汇报,最后书记和区长以及人大主任政协主席全来了,在高档酒店请记者吃饭,你看记者那个耍横呀,让谁喝酒谁就得喝酒,最后把一桌人全灌醉了,记者就把他的王牌亮出来了,让我姐夫所在的基层单位订了60万元的报纸,才算把事情了结了,我姐夫说,60万元交出去后,他们单位的人连报纸啥样都没见到过。你说如今这些记者可恨不可恨啊,扯大旗作虎皮,利用职权之便坑蒙拐骗。”
另一位客人接过话说:“如今行行出骗子,不光记者如此,其他行业的人也如此。我有个不错的朋友,曾经是一个地方的掌权人,喜欢给人办事,上门求他的人也就络绎不绝,去年朋友出车祸死了,他老婆收拾东西的时候,想把平时别人送他的翡翠拿到市场卖了,结果一检测,全是假的,钢化玻璃做的,而从前我的这位朋友始终把这些假货当宝贝收藏着。你们说,当初送他这些假货的人可都是上门求他办大事的,谁不知道翡翠是什么价?天价呀!一般人哪里玩得起呀!”
“啥也甭说了,就是人心太活了,人心一活,凡事都喜欢掺假,这已经成了时代的大病,要不然怎么要求人们追求真善美呢。作家这个时候就该派上用场了,作家可以通过手中的笔批判这些怪现象。作家派不上用场,作品就没人看,卖不掉作品的作家,也就没资格写书了。你说是吧,郝作家?”
说话的客人将话锋一转,郝从容就成了酒桌的中心,她已经微醉了,只好眯着眼睛点头,想到自己今天来的目的并不是听这些人吹牛皮的,内心便有些失落,谈话的热也就没有了,眼睛只盯着桌上的菜,可吃哪种菜都觉得不合口味。
郑大可始终在一旁关照着郝从容,一双公筷不停地在各式盘子里为郝从容搛菜,并不时地跟郝从容说:“欢迎作家经常光临我们这里,这也叫深入生活,作家只有不断地深入生活,写出来的作品才好看。”
“那是那是。”
面对一桌人的热情,郝从容嘴上不得不应着,心中却想:莫非我来这里就是为了吃一顿饭?